安在涛下了楼,见门口停着一辆依维柯面包车。他正在打量间,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是参加现场会的吧,赶紧上车呀,9点开会,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了。”
车门打开,安在涛一头就钻了进去。抬眼一看,车里已经坐上了5个记者,有男有女,既有摄影记者,也有文字记者。他心里嘿嘿一笑,全是老熟人哪!
安在涛走到最后的座位上坐下,也没说什么。但前面一个留着小平头的30多岁年纪的男记者回头来望着他,这人的眼睛很小,看上去总像是眯缝着,只是在看人的时候眼神中流出一丝丝的热芒,给人感觉很古怪。
“你是晨报的安在涛吧?听说你是刚来的燕大毕业生?”小平头笑了笑,眯缝着的小眼睛变得更眯缝了,伸过手来,“张伟,滨海日报要闻部记者。”
其实这几个人,安在涛都认识,尤其是这个张伟,还是他的铁哥们。前世的时候,可没少跟这几人打交道。他们都是各自报社的腕儿,像这种大型的活动,报社一般都是派他们出来。就说这个张伟吧,笔杆子之强在滨海媒体界大名鼎鼎,后来滨海媒体施行首席记者制,他便是滨海日报的第一个首席记者,也是滨海媒体界的第一个首席记者。
此人后来调入广电,当了滨海电视台的总编室主任,没两年就进了广电局的领导班子,党委副书记、副局长,同时兼任滨海电视台台长。
前世媒体小圈子里的几个人,今天都在这辆面包车里聚集齐了。安在涛多少有些感慨,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安在涛,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
话匣子一旦打开,车厢里的气氛就变得热烈起来。其实,安在涛这个名字,这两天早就引起了这些名记们的注意,一个普通记者采写的稿子能得到市委书记的亲笔批示并做了同步发表的通稿,这在滨海媒体界还是头一回。
他们仔细阅读了安在涛写的新闻稿子后,纷纷暗暗叫绝,文笔之老练,新闻分寸感把握之强,咋看咋不像出自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之手。
滨海晚报的女记者王雅丽回过头来,向安在涛伸出了大拇指,“小安,还记得我吗?”
安在涛一愣,前世的记忆迅速翻动起来,但想来想去,他都没有记起在到滨海晨报工作之前,曾经跟王雅丽有过什么交往。王雅丽他当然是很熟的,她老公后来还成了他的下属,可现在——应该还不认识她吧?
安在涛正在迟疑间,却听王雅丽嘻嘻一笑,“小安,记性不好哟,当年民泰老板那一万块钱的高考状元奖金,可是我牵的线哟……”
安在涛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当初高考成绩出炉后采访他的女记者。那个时候,媒体关注高考文理科状元还不像后来那么疯狂,高考成绩刚一出来,王雅丽就追上门来写了一篇不短的通讯报道,安在涛还清晰地记得,标题叫《寒门学子的励志之路》。
王雅丽的报道见报后,滨海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民泰实业老板路逢春就主动联系报社,愿意拿出两万元来分别作为滨海文理科两位状元的助学奖金。为此,报社专门搞了一个助学活动,还邀请了市里一些领导出席,轰动一时。因为在94年,一万块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正是有了这一万块钱,安家母子才分到了现在居住的两居室。而缴纳了8000多元的福利房款之后,剩余的钱也让安在涛花了好一阵子。
“啊,原来是王姐。”安在涛探起身来伸过手去,与王雅丽软绵绵的小手轻轻握了一握。
今日早报的记者孙萌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安在涛,讶然道,“王姐,小安是哪一年的高考状元啊?”
“94年的文科状元安在涛。”王雅丽回过头来,微笑了起来,“小安很不简单呢,记得当时我去了他就读过的小学、初中和高中采访——人家可是从小学开始就是一等一的尖子生哟……前两天我看到小安的名字就感觉有些好奇,后来一打听果然是他——”
还没有等安在涛说什么,王雅丽就回头来笑了起来,“小安,我老公可跟你妈是一个学校的老师呢……当初我还是听我们家老宋说起你,这才有了后来的采访。”
安在涛笑了笑,“我想起来了,宋老师还教过2年的政治课呢。”
……
……
依维柯一路走走停停,过了两个路口,总算是在现场会即将开始之前,赶到了会场。高架桥被交警封闭起来,外围人山人海,而其中的空场上,铺着红地毯,摆着几排座位。而坐席后面,还打着一条横幅:研究解决高架桥问题工作现场会。民警和武警战士围成了一个圈,将现场会的会场团团护住,严禁围观的人群闯入。
安在涛和已经混得挺熟的记者们说笑着下了车,迎面就走过来一个身穿白衬衣的中年男子,安在涛虽然不认得他,但也猜出一定是市委宣传部的干部。
果然,男子清了清嗓子,“市委市政府领导对现场会非常重视,希望大家也重视起来,争取写出有思想有力度的稿子来——好了,现场会马上就要开始,你们先去那边签到。”
按照惯例,参加这种活动的记者是有纪念品拿的,这是不成文的潜规则。而有些企业,为了宣传需要甚至会公开送记者红包。
安在涛跟在王雅丽和张伟的屁股后面,去签到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领了一件衬衣。
第021章 会上
说是9点准时开会,其实要真正开起会来,起码要到9点半。
接近9点20的时候,黑色的桑塔纳2000才一辆接着一辆地开进场中,从车上下来一个个清一色穿着白衬衣的市领导,然后轿车又一辆辆地开出场中。
人大的主任、副主任,政协的主席、副主席,市政府的5个普通副市长,市委的两个副书记,各区县的书记区长,下车后稍加寒暄便围拢在一起,小声叙谈着,等待滨海市最后的两个首脑级人物——市委副书记、市长蒙虎,市委书记杜庚。
出人意料的是,杜庚也好,蒙虎也罢,都没有乘坐自己的专车,而是坐着同一辆咖啡色的面包车姗姗来迟。
从面包车上首先跳下来的是市委办主任宋亮,他手里提留着杜庚的黑色提包,另一只手还握着杜庚的不锈钢盖杯,接着是市府办的副主任也就是市长蒙虎的大秘马扬。两人下了车,将车门一拉到底,市委秘书长冯希坤和市府秘书长周清河这才下车,最后才是面色微微有些涨红的市长蒙虎和神色隐隐有些阴沉的市委书记杜庚。
虽然同是秘书长,但市委秘书长冯希坤是常委,虽然排名最后,但也是副厅。而周清河就差得远了,不过是正处。而同样是副厅,因为是常委,冯希坤的地位还在几个副市长之上。
所以下了车,周清河不自觉地就站在了冯希坤的背后。只是两人的神色流露出一丝尴尬,再加上杜庚和蒙虎的细微异常表现,这让敏感的滨海头头脑脑们心里一阵凛然。
杜庚下了车便大步走向那一排坐席,径自做到了中央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而蒙虎却不慌不忙地跟人大政协以及各区县的几个领导寒暄了几声,这才慢慢走向了坐席,坐在了杜庚的左首。
领导们按照级别和排名入座的时候,电视台的摄像机早已开始到位,而安在涛这些记者们也都聚集在了一侧的红地毯上。
安在涛看见了夏晓雪的父亲夏天农,而夏天农也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了安在涛。夏天农不经意间投过稍带赞许的一瞥,然后便转过头去,与临近的市政协某副主席小声交谈起来。
安在涛清朗的眼神在滨海最高层次的官员们身上一一滑过,从杜庚和蒙虎脸上那种若有若无的僵硬表情上,他隐隐猜出了什么。
按照前世的记忆,杜庚跟蒙虎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融洽。
蒙虎今年46岁,杜庚比蒙虎还小三岁。高洋在滨海当第二届市委书记的时候,蒙虎就已经是滨海市市长了。本来以为高洋退了之后,这滨海的市委书记顺理成章地由他接任,但结果,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房山市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杜庚竟然调任滨海,成了新任市委书记。
可想而知,蒙虎心底的烦恼和郁闷。只是官场的事情就是这么风云变幻,谁的背景深位子就是谁的,蒙虎心里再愤懑也无济于事,只得接受现实。但蒙虎毕竟是滨海土生土长的干部,在滨海根深蒂固,对于杜庚,他一直采取当面举手背后变相抵制的策略。在他看来,杜庚来滨海不过是镀镀金的,干够一届就调走了事,这滨海的一把手最终还是他的。
可不成想,杜庚却踏踏实实地准备扎根滨海,想要大干一场。这些日子,他竟然想要拆了滨海的高架桥,这让蒙虎非常恼火。其实,拆高架桥算不上什么事儿,但这高架桥的建设是高洋的政绩,其中也有蒙虎的一份——拆了高架桥,就是等于拆他蒙虎的台,落他蒙虎的面子,蒙虎焉能同意。
之前的几次常委会上,蒙虎一反往日低调的态度,表现得很是强势,一直跟杜庚进行据理力争。市委书记是一把手,是班长,市长是副班长,一般来说,市长是不可能跟市委书记唱对台戏的。
但滨海的情况有些特殊。一来蒙虎是滨海的“坐地户”,几个常委都隐隐跟他一个鼻孔出气,而杜庚毕竟是外来干部,到任时间还短,很多工作的开展还需要蒙虎这个市长的配合和支持,倒也不能彻底跟蒙虎闹僵。
所以才有了这次公开的现场会。算是一个缓冲,也算是杜庚的某种策略。
临来会场之前,杜庚专门还跟蒙虎坐到了一辆车上,本想提前沟通沟通,达成协议,只要班长和副班长有了共识,剩下的一些市领导也就只有举手同意的份儿。但蒙虎的态度却很坚决,两人在车上碰了碰头也没谈拢。
蒙虎的强硬让杜庚很是恼火,同时也想起从省里传来的消息,据说蒙虎最近跟省里某领导之间走动很是频繁,弦外之音就不言而喻了。
杜庚坐在那里,微微有些阴沉的眼神在几个常委脸上闪过,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在这次现场会上顺利实现自己的意图。
蒙虎的脸色却是笑吟吟地。其实,他也并非是一定要跟杜庚“抗拒”到底,毕竟杜庚是一把手。只是,他要在高架桥存废的事情上难为杜庚一把,借机重树自己的权威。就算是最终通过了拆除高架桥的决定,他立威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能在官场上混到厅级的高位,这些在座的官员们哪一个不是老油条。见情形不对劲,他们都保持了不约而同的沉默。而那些坐在后排的市委市政府各局各部门的主官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本来就只有旁听的份儿。
……
……
交通局长、建委主任、公安局长、规划局长、公用事业管理局局长等一干官员先后做了关于高架桥的现场发言,这些都是市委秘书长冯希坤本着杜庚的意图,一一亲自打电话通知要求这些部门整理的材料,自然都着重突出了高架桥存在的种种危害和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