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了平日里只有孙福利才能坐的后座上,郭淑奎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腿脚,满脸的醉意瞬间消失不见。孙福利的司机回头问了一声,“郭秘书,去孙书记家吗?”
郭淑奎摇了摇头,“不,送我回家吧,天都这么晚了,孙书记早就休息了,我们还是别打扰领导了。明天一早,我会给孙书记汇报的。”
郭淑奎在教育局家属小区下了车,慢慢向自家的楼走去。进了家门,他不顾老婆嫌弃他喝酒太多的嘟囔声,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书房里,将房门锁上。
杨茂元交给他的是一个黑色的小皮包,这样的小皮包其实在他书房里已经收藏了十几个了。郭淑奎靠在椅子上,在台灯下慢慢地打开了小黑包,果然,一如以前一样,除了一小盒龙井茶叶之外,还有一张银行存单。
昏暗的台灯下,郭淑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好几年了,仍然是这么老一套,杨茂元行贿没有任何新意,而孙福利收礼也没有任何新意:每次都是郭淑奎替他出席宴会,完了,拿到杨茂元的小黑包之后转呈孙福利,而接到小黑包之后,孙福利总是会勃然大怒,将小黑包扔给郭淑奎,然后当着郭淑奎的面给杨茂元打电话,怒斥他一顿,然后命令他马上来市委拿回去。
孙福利是一个怎样的领导,跟了孙福利快十年的郭淑奎比谁都清楚。他不仅贪婪,而且疯狂,还非常虚伪,属于那种典型的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人。很多时候,就连郭淑奎自己都纳闷儿:你受贿就受贿吧,干嘛装得跟包青天一样?再者,受贿就受贿吧,何以每一次都要自己这个当秘书的做二传手?
一开始郭淑奎确实不太明白,还倒是领导对于自己的信任。可自打从去年开始,他心里也隐隐明白了,这只老狐狸已经虚伪到了一个变态的程度。确实是有些变态了,心理扭曲。而且,他老奸巨猾,这是在以防万一,如果真要到了关键时刻,他会立即撇清自己——而郭淑奎这个秘书,会被他义无反顾地推出来做替罪羊。
郭淑奎的脸色慢慢变得狰狞起来。他缓缓拉开抽屉,将小黑包里的东西取出,然后又将小黑包塞了进去。
十年了!从他当区委书记时自己就跟着他,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其他领导的秘书大都干上最多5年就开始下放为官,而自己,至今却仍然是一个副科级。郭淑奎毫无遮掩地释放着自己内心的怨气,肥硕的手臂微微有些抖颤。
这么多年了,经自己的手进了那个老狐狸口袋里的钱不会低于十几万了吧?郭淑奎嘴角浮起一抹阴沉,忍不住冷哼出声了,“他还真将老子当成傻子了,一直不肯让老子下放,是怕老子泄了他的底吧?在他眼里,我真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狗了……”
门外,他的婆娘拼命地敲起了门,“你挺尸呢?赶紧去给老娘洗澡去,一身的酒气臭死了,熏死个人!”
第12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郭淑奎慢慢走到房门口,轻轻将房门打开,面色微微有些红润。
他的脚步声很轻很轻,以至于他猛然打开房门的时候,他的婆娘犹自在嘟嘟囔囔地站在门前。他突然探手在自家婆娘的乳房上捏了一把,嘿嘿一笑,“叫唤啥?叫春吗?你再猴急,也得等老子洗洗澡再上床。”
他的婆娘顿时面红耳赤起来,正要骂两声,却见自家汉子已经哼唱着小曲儿走进了洗澡间。
卫生间里水雾蒸腾,郭淑奎的面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他狠狠地揉搓着自己的胳膊,又俯身瞅了瞅自己硕大的家伙,突然想起海天大酒店那个娇滴滴勾人的财务经理文霞来,他的小腹顿时觉得火热,竟然勃了起来。
草草洗了澡,再也按捺不住火气,就披着浴巾出来,一把将婆娘拖到了床上,粗野地乱扯她的睡衣,就压了上去。那婆娘惊呼了两声,在床上扭曲起身子来,但没多久,挣扎声就变成了呻吟声。
……
第二天,安在涛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妮子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急匆匆地走进了市委大院里的常委小楼。昨天从医院回来之后,他躺在床上看书看到凌晨,以至于今早起床有些晚。起床后吃点了东西就骑车飞驰进了市委大院,看了看表,已经8点过十分,心里就有些着急。
一般在这个时候,杜庚等几个领导们就陆续到了。虽然杜庚的办公室卫生不用他来收拾,但作为市委书记的秘书,总不能比领导到的还晚吧?这总是有些不太像话。
好在安在涛跑上二楼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杜庚还没有到。
他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办公室的卫生,正准备取拖把拖拖走廊,迎面正好遇见张亚楠端着一盆水从杜庚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张亚楠的脸色很难看,没有跟安在涛打招呼,扭头就往卫生间走。安在涛笑了笑,也不为己甚,心里暗暗冷笑:这你又能怨得谁来?
安在涛索性连拖把也放下,连走廊也懒得拖了。其实,在他来之前,市委办秘书科的几个秘书们已经将走廊拖了一遍了。市委机关早上8点上班,而领导们一般是8点10分左右到,而秘书科的科员们没有特殊情况,在7点40左右就开始到达办公室打扫卫生。
听隔壁宋亮的办公室里有了动静,安在涛想了想,就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宋亮没有关门,正在收拾桌子上的一堆报纸,见安在涛进门,呵呵一笑摆了摆手,“小安已经报到了呀?我昨晚听杜书记说了,嗯——好了,以后杜书记的工作就由你来安排,以后多跟孟主任请示沟通一下,尽量把杜书记的工作日程安排妥当——对了,你要记住两点,第一,杜书记中午休息的时候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他;第二,杜书记酒量不大,如果有酒局应酬,你尽量要替杜书记挡下来。”
……
……
今天杜庚来得很晚,快到9点才到,而且脸色也不好看,似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的样子。见他这样,安在涛只是简单跟他说了说今天的工作安排,就轻轻替他关紧办公室的门,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市委办所属的秘书科和综合科、信息科等相关科室以及市委其他部门已经转来一大堆文件材料。安在涛按照孟冬玲交代的,分成了两大类,该需要宋亮处理的送到了宋亮的办公室,而必须要杜庚亲自签字批示的文件放在一旁,准备一会拿到杜庚的办公室去。
随意翻看着这些文件和材料,信访局转来的一封举报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举报信的信纸抬头,有分管信访工作的副秘书长亲笔签字,“转呈杜书记阅示。”
看到这个签字批示,安在涛心头有些诧异:按照基本和正常的工作流程,这样的举报信应该由纪委书记孙福利处理,怎么直接转到市委书记这里来了?难道?
安在涛心头一动,坐在那里仔细地将这封举报信看了一遍。
信是原滨海第二毛纺织厂的百余个老职工写来的,举报原二毛厂长张继刚贪污贱卖国有资产事。在举报信的背后,密密麻麻有百余个二毛老职工的亲笔签名。
安在涛明白,这家毛纺织厂现在已经被茂元集团收购,而之前,似乎效益也不怎么好。但茂元集团收购重组之后,这家已经更名为新燕毛纺织有限公司的企业,却效益大幅提高,经过了这几年的运作,渐渐成为东山省毛纺织行业的龙头老大。
举报信上虽然言辞恳切,列举的事实也很是触目惊心。说是张继刚将数千万的国有资产以数百万的价格贱卖给了茂元集团。但这倒也罢了,茂元集团接手后立即对企业进行改制,凡是40岁以上的职工一律下岗,二毛千百号人一下子就有数百人下岗。但安在涛知道,这种事情如果没有铁证,顶多是查无实据不了了之。而看这样子,这些二毛的老职工举报也不是头一遭了,到现在张继刚也还安然无恙,就说明了一切。
但既然如此的话,这封举报信为啥还要转到杜庚这里来?是不是这张继刚有什么背景?或者?
安在涛越想越觉得此事不简单,想了想,他立即拿起电话拨打了滨海晨报工会主席孙兰的办公室电话。因为他突然想起,孙兰之前就是二毛的职工,应该对这个张继刚有一定的了解吧。
孙兰接到安在涛的电话,有些意外,但显然是很高兴。安在涛在电话里跟孙兰随意聊了两句,就装作无意间提起了张继刚。
孙兰倒是没有多想,顺口就说了很多关于张继刚的事情。果然如安在涛猜测的那样,这个张继刚并不简单。他原先是一轻局的科长,后来下到二毛当了党委书记兼厂长,也是县处级干部。这当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竟然是孙福利的小舅子。
这个意外获知的消息,让安在涛心头渐渐兴奋起来。
“小安啊,你也认识这个张继刚?这人可不简单呢——”电话那头,孙兰的脸色微微有些涨红,想起自己要不是有个当大官的情夫,当初肯定会被这张继刚霸占,心头就不免有几分怨恨。
“呵呵,我只是偶然听说这人挺有钱,突然想起孙主席以前也是二毛的人,就顺嘴一问,呵呵。”
“嗯,他很有钱——家底起码几百万吧,哼,这都是贪污来的,这人又好色又贪财,不是个好人,小安你可离他远一些。”
“呵呵,不会的。好了,孙主席,我现在手头还有一些工作,就先不跟你聊了啊,改天我请你吃饭。”安在涛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就懒得再跟这骚娘们浪费时间,就挂掉了电话。
电话那头,孙兰放下电话犹自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这小子怎么突然想起打电话跟我闲聊了一通?
……
……
安在涛将那封举报信放在了一摞文件的最上面,敲门进了杜庚的办公室。
杜庚随意翻看了一下文件,一一按照惯例在文件上签字,而顺手将那封举报信放在了桌上的一侧,似乎不怎么重视。
安在涛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但就在他拿着杜庚签完字的文件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杜庚却叫住了他。见杜庚并没有看举报信的内容,直接就在上面签下“请福利同志办理”的字样,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
“将这封举报信转给福利同志。”杜庚摆了摆手,想了想又道,“小安啊,老夏的身体咋样了?他去省城看病可有消息?”
安在涛笑了笑,“我爸爸说他再留院观察几天,如果确诊没有问题,他就马上回来上班。”
杜庚点了点头,“马上要开两会了,工作很多,千头万绪,老夏这乍一离开,我还真是有些不太习惯。”
安在涛走出门去,将其他的文件转给了秘书科,然后又捏着那封举报信向二楼走廊的最深处走去。孙福利的办公室在二楼的最东头一间,安在涛轻轻地走着,在即将走过卫生间拐弯的地方,突然在孙福利办公室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