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们见尤倩暂时不会走,就又聚拢过来几个,问东问西,并对她购买的菜蔬鱼肉点评了一番,其中又有个问道:“倩倩,这次费柴调回来应该是高升了吧。”
尤倩说:“啥高升啊,他一个技术干部……不过是在他们国际级别的年刊上发表了一个论文,得了奖,引起了领导的重视罢了。”
老太太们追问:“得奖?奖金稿费也不少吧。”
尤倩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老公你们都知道,就是个书呆子,熬更守夜写文章也赚不了多少,这次也就……”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估计着把老太太们的胃口都吊起来了,才说:“十来万吧。”说完又停顿了一两秒才补充说:“美元。”
于是老太太们又是一阵的赞叹,那充满了羡慕的赞美之词让尤倩觉得很是受用,觉得手也不那么疼了,于是又提起购物袋要走,老太太们还假惺惺地要帮忙,当然被她客气地拒绝,自己提上走了。边走还边想:“要你们帮忙?真要是脚底一滑摔个好歹的我还得负责任!哼!”
她想的很恶毒,那帮老太太也不善,见她一走远,纷纷议论道:“哎呀,老公回来了也好。”
另个说:“是啊,省的每天花枝招展的早出晚归。”
“就是就是。”
尤倩的高兴劲儿其实真是从心底儿出来的,并不是单纯的只为了给外人看。正所谓咸鱼也有翻身日,她嫁给费柴七年了,今天总算是觉得扬眉吐气了一把。
说起费柴这个名字,还颇有些来历。当年费柴出生的时候,南北交流尚不通畅,所以‘废柴’这个南方词汇还不被北方人所知,如果要是知道还有这么一说,恐怕费柴的父母打死也不会给儿子起这么一个名字吧,因为无论是废米还是废油,都比废柴强啊。
好在费柴并非是真正的废柴,非但不废,相反倒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不然当年尤倩也不会嫁给他。只可惜他只是为人太老实,不善钻营倒也罢了,又好认死理,所以在地质监测局里只能做技术干部,行政级别也上不去,专业职称因为有能力在那里盯着要好一些,可也强不到哪里去。
不过就像易中天教授所说的‘怀才就像怀孕,日子久了自然就能显现出来’,费柴半年前的一篇论文忽然在国际上得了大奖,人家发来邀请函请他去参加授奖仪式,这才得到了系统内部的重视。领导们不但把这件事当做是他个人的荣誉,还当成了是系统、部门,乃至领导集体的荣誉,为此专门组织了一个领奖团前去领奖。只是临上飞机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不对劲,因为领奖团虽然编制齐全,却偏偏漏掉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获奖者费柴。这一点就连带队的大领导也觉得奇怪,记得开始的时候编制领奖团成员,费柴的名字是紧随自己其后的啊,只是后来名单越来越长,费柴才逐渐退到后头去的,可什么时候不见的,却不知道。于是大领导很生气,可是生气归生气,工作还是要继续的,于是领奖团变成了代表团,浩浩荡荡地杀向位于美国的会场,结果在会场门口吃了闭门羹,人家说的明白,只接待获奖者和其助手或者夫人,什么领导不领导的,人家可没这概念,可这也没难倒代表团,他们找了家华人开办的旅行社,开开心心地在美国玩儿了一个礼拜,然后各自买了些纪念品回来了。临离开美国前大领导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同志们呐,你们也都看到了。回去后大家要努力工作,为祖国的强大做贡献,只有祖国强大了,我们出来才不会被人看不起啊,我们千辛万苦地来领奖,人家看我们是华人,居然挡着门不让我们进呢。”
大家纷纷附和,声讨了万恶的资本主义制度之后,就登机回国了。
费柴似乎并没有对没能出国领奖有什么意见,尤倩却气了个要死,就差没点着他的脑门儿骂了,事实上也点不着,因为费柴长期在野外工作,尤倩生气的时候,他总是选择逃离家门。其实就这一点也是尤倩的一个痛点,一提起来就生气。因为地质监测局的野外工作是轮班制,五年一轮,可费柴一干就是十年,眼瞅着又奔第三个五年去了。
不过当老天爷也对人间的不公看不过去的时候,老实人就会有出头之日。就在代表团回国后的不到两星期,一组代表团在国外花天酒地的照片不知道怎么的,就在网上疯传起来,代表团一干人一下子出名儿了,上头就派人来查,这一查居然查出大领导有经济问题,这一下子就炸了营,拔出萝卜带出泥,又有人趁机运作,于是就换了一批官帽子。而费柴也因此得了些实惠,级别长上去了不说,也终于结束了野外的工作生涯,被调回南泉市地质监测局机关,更有风传要被直接提拔为副处长呢。
另一方面人家颁奖机构也通过国际快递把奖章和奖状都给他寄过来了,并且要求他提供一个银行账号,24小时内就把奖金也打过来了,一共十七万三千九百八十四美元。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奖,居然还带零带整的。
谁说福无双至?这下费柴算是扬眉吐气了,不但可以与家人团聚,而且这笔奖金折算下来也是一大笔钱呢,房贷什么的一下也能解决了,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出了头。
费柴咸鱼翻身,妻子尤倩比他还开心,所以一大早就去赶早市,买了鸡鸭鱼肉,水果蔬菜,甚至还有红酒蜡烛,等晚上丈夫回到家,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幅温馨lang漫的景象。说起来,除了结婚前那几天,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了,有一段时间尤倩甚至以为她和费柴的这个‘七年之痒’算是熬过不去了呢。
为了不破坏这种lang漫气氛,尤倩特地嘱咐自己爸妈晚把儿子费小米接回去住,等自己和丈夫过了这个lang漫之夜,第二天再去接他回来。
“我不去机场接他,他一定很失望吧。”尤倩边上楼边想“就得这样,失望越大,越是惊喜!”她进了家门,把东西归类放进了冰箱,然后换了衣服,匆忙忙的下了一碗面吃。然后就挽起袖子下了厨房,洗、切、涮、炖的整整忙和了一下午,等晚餐预备的差不多了,这才洗澡换衣化妆,床上床下的也都换了,里里外外的地板也拖得锃亮,把整个家连同自己都弄的香喷喷的。
一切收拾妥当,她又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七点三十分,于是在心里默算着:“航班正点到达是六点三十分,机场大巴开四十分钟,下了大巴打个的士……那么最多二十分钟后久别的丈夫就回按响家里的门铃了。
“嘻嘻……”一想到这儿,尤倩不由自主地笑出声音来,心跳居然也加快了不少,对着镜子一看,又对自己的装扮不太满意,于是又去补了个妆,换了两样首饰,再看时间,还差五分钟,于是拿出那对结婚时娘家陪嫁过来的银烛台来,把蜡烛都点上了,然后坐在餐桌的一侧,手托了下巴,静静地等。
“叮咚……”门铃终于在预定的时间响了,尤倩差点没欢呼出来,她跳着跑着去开门,手刚刚放在门把手上,却又停下了。她再次拽拽衣服的下摆,舒缓了一下心情,等着门铃响了两声,才打开了门。
然后她的笑容就在脸上凝固住了,因为门外站着的是两个人,不单单是费柴一个,身边还有他们的养女费杨阳。为什么会是她?!自己千算万算的设计了这个lang漫气氛,却偏偏没把她给算进去。
费柴取了托运的行李出机场时,远远的就看见出口那儿有个女孩跳着脚朝他挥手,还不住的咧着嘴甜甜地笑着。又是几个月没见,养女费杨阳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他本想立刻就迎上去,可是前头还排了很多的人,他又是一向守规矩本分的,所以就耐着性子跟着队伍一步步的往前挪,同时对着那女孩慈爱地微笑着。
费杨阳是他六年前收养的凤城大地震的孤儿,当时也不知道年龄,只是凭着目测,大约是**岁的样子,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少女了。她的父母在六年前的凤城大地震中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任凭谁都猜得到多半是埋在地下了。而她因为受刺激太深,不但对以前的事情失忆了,而且语言功能也发生了障碍,尽管已经被费柴收养了这么些年,可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不过她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像是会说话一般,能表达出她想表达的大部分的意思,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费杨阳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这多半是因为凤城是个多民族混居的城市,所以她也有点混血,获得了混血优势,她鼻梁高挺,眼眶也较深,瞳孔的颜也偏绿,头发则更是一头的栗色自带卷儿。其实为了这一头栗发还出过笑话。费柴收养了她之后,带她去学校报名,结果那老师语重心长地对费柴说:“当父母的,从小要给孩子正面的东西,这么小的孩子,你给她染头发干嘛啊。”害得费柴解释了半天。
好容易排到了出口,费杨阳立刻就像只小鸟一样地飞进了费柴的的怀里,脑袋顶着他的胸口拧了半天,就好像她真的是一只才长了犄角的小羊羔一样。费柴顺势用手胡撸着她的脑袋问:“就你?你妈呢?”
费杨阳笑着甩着头,眨了两下眼睛,随即又挽了他的胳膊。费柴四下一看,确实也没有其他人,就扬手做欲打状说:“今天才周四,你别告诉我你逃课了哈。”
费杨阳低头一吐舌头,拽着他就往外走。费柴边走边佯怒道:“下次再逃课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费杨阳把父亲的胳膊肘又拽的紧了些,有些恃宠而骄仰着头,眼睛微闭,那意思好像是说:“你舍得尽管打。”
可费柴此时只觉得自己的手肘压到了一个‘小馒头’上,就把手肘往外抽,并岔开话题说:“咱们快点回家吧,你妈想必已经等急了。”可费杨阳好像急了,费柴越往外抽手肘,她就拽的越紧越靠里,而且眉头都皱起来了,但费柴最终还是笑着把手肘抽了出来,反手用温热的大手轻轻掐住她的后颈,往前推着她走,边走边笑着说:“杨阳,你现在长大啦。咱们回家!”
第二章接风洗尘
大家一见面,就亲热的不行.范一燕嗔怪道:“你倒是跑得快啊,害得我们走不脱路,宣传部的徐部长和你们朱局实在是太能喝了,抓着我们说,你跑了,就拿我们当替身呢。不行,今天晚上我可饶不了你。”
“就是就是。”万涛和曹龙在一旁附和着,费柴一看,尽管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这俩还是一对红脸关公,看来中午的压力果然不小。于是就说:“以后大家就要在一起长期共事了,咱们还是不要整这么复杂好不?”
范一燕说:“那怎么行?就是因为你今天刚来,所以规矩必须立起来,否则以后还怎么合作,怎么开展工作啊。”
费柴笑道:“开展工作归开展工作,你能先把我手放开吗?都拽了好几分钟了。”
范一燕一听,慌的连忙把手松开,可不是嘛,刚才一见面就紧紧的拽着,一直没放开呢。
万涛见了哈哈大笑说:“费县长你是不知道,范县长是想你的紧呢,就这几天,恨不得一天念叨八遍,就盼着你早点来呢。”
范一燕扭头对万涛说:“干嘛,羡慕嫉妒恨吗?”
“那我可不敢,我哪儿敢跟费县长比啊。”万涛笑着说。
曹龙一旁说:“我看咱们都别站外头了,还是快进去坐着吧。”
“对对对。”大家纷纷附和着,可又因为进门时谁前谁后谦让了一番,不过这也都是普通的官场礼节,事实上,谁先谁后早有规矩,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费柴原以为今晚是在劫难逃的,可是没想到却出奇的平和,虽说也喝了不少,但大多是客客气气的敬酒,却不似在南泉似的‘灌’开始还以为是范一燕等人中午已经在市里被重创,此时实力不济,但是后来才想通,那是因为在市里自己显不出身份来,又被当是在送瘟神,被被灌酒当然是理所应当,可到了这里,自己虽然是个贬官,可毕竟也是县里的主要领导之一,当然是不能被灌酒的。不过当是费柴还没想到这一点,反而觉得自己没被灌酒听过意不去(在官场混久了的人其实都有些受虐狂的),到主动回敬大家,还自认罚了几杯酒。
饭后,范一燕就在桌上对万涛说:“涛兄,等会你安排一下,让费县长去孔胖子那儿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放松放松,我就不参加了,都是你们男人的活动。”说完又对费柴说:“以后这儿就是你家了,别把自己当外人。”
万涛笑道:“范县长你就放心吧,如今费县长回来赴任,本乡本土的,咱还不得好好照顾着?”他用了‘回来’这个词,就好像费柴原本就是云山人,此刻只不过是归乡的游子而已。
费柴当然知道孔胖子是何许人也,记得他当初把洗浴中心都开到南泉去了,难不成现在又杀回了老家?不过就算是自己在这里当副县长,有些事在没摸熟之前就先别碰了吧,从历史的经验来看,混官场混社会,好像是个人都比自己强,就连尤倩,也常常能打自己一个出其不意呢,于是就说:“我看还是算了,实话实话,我这俩礼拜啊,可被人灌酒灌的一塌糊涂,随时这脑袋就嗡嗡的叫,我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算了。”
范一燕见他这么说,就笑着说:“涛兄,我不管,反正人我交给你了,咱们自己人可不能亏待自己人,我就先走了,免得你们这些臭男人放不开。”说完,咯咯笑着,真的走了。
万涛笑着对费柴说:“你看,这就算是给我布置的任务了,我要是完不成,明儿我就不上班儿了。我看咱们这么着,身为国家干部确实也应该注意一下形象,咱们就来个素的,去干蒸一下,洗个头,按一下太阳穴,你不是头疼吗?我这儿也疼的厉害,我和老曹都陪着你,这总没问题吧。”
费柴见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再要是推辞就不好了,于是就应了下来,万涛哈哈大笑着,招呼司机下楼去倒车,自己和曹龙陪着费柴,慢悠悠地下了楼。
到了梦乡洗浴城,万涛一进门就大喊:“孔胖子!孔胖子出来!”
话音未落,西装领带的孔峰就从后面弥勒佛一般的笑着出来了,一出来先和费柴热烈握手说:“哎呀,费局你好你好,好久没见了哇,我听说你来云山特地从南泉赶回来的。”
万涛笑道:“还不改口,什么费局!该掌嘴不是?”
孔峰赶紧赔罪说:“是是是,费县长费县长。我这嘴啊,就是改的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