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漫长的,又是短暂的。
陆渐红来的时候很孤单,只有小高相伴,走的时候同样也很孤单,周德东没有来送他,他自然也没有必须要来的理由,毕竟,此一时,彼又是一时。
没有挥手,没有离别,也没有感伤,在踏上飞往康平的飞机的刹那间,陆渐红下意识地回身看了一眼,在那一瞬间,他热泪盈眶。
在康平,迎接的是安然温暖的怀抱。她原本要去香港参加董事会的,但是陆渐红毫无征兆的结束了政治生涯,让她意识到此时是陆渐红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知夫莫若妻,无论陆渐红表现得有多紧张,只有安然知道,离开了官场的陆渐红就仿佛是失去了水的鱼,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是没有生机的。
早晨的时候,她终于打通了陆渐红的电话,陆渐红告诉她上午回康平,所以安然一大早地便来到机场等候。
在机场,陆渐红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康平市市长景珊的秘书舒依。
舒依是受景珊的委托来接机的,同样是在一大早打通了陆渐红的电话,才得知要回来,电话里的陆渐红显得一如既往地冷静。
陆渐红与安然深情拥抱,刹那间陆渐红的鼻子有点发酸,在松开时,他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向一边的舒依道:“舒依,代我向景市长问好,我要先回家了。”
顿了一下,陆渐红又重复了一句:“回家。”
往年的时候,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刻意回来,陆渐红都有种过客的感受,而此时,他才真正地体会到家是什么感觉,这意味着他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懒觉,而不用顾虑还要考虑别的事情。
看着这个熟悉的庭院,一时间陆渐红感慨万千,就仿佛做了一场梦似的,不过该想的都想过来了,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都改变不了现实,人总要面对现实,所以陆渐红只是作简单的停留,便牵着安然的手进了屋。
屋里温暖如春,安然接过陆渐红脱下的外衣挂在墙角的衣架上,然后坐到陆渐红的腿上,柔声道:“渐红,为了肩头的责任,你一定程度上牺牲了家庭,奋斗了半辈子,现在你为了家庭又放弃了你的事业,也该歇歇了。”
陆渐红抄着安然的腰,他知道,安然是在用她的柔情来抚慰他受伤的心,便露出一副轻松的模样,玩笑道:“我是被逼着重回家庭的怀抱的。”
安然有些动情:“渐红,你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了我。其实这件事情,如果你的态度能够低一下,再争取一下,或许不是现在的局面。我知道,你累了,你倦了,疲惫得连争辩、解释都没有,我也知道,这些年来,很多委屈都被表面的风光与辉煌所掩盖,肩头的责任,政治的尔虞我诈,一直在长期折磨着你,所以,你无意去争取什么,甚至于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虽然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你这是不冷静的行为,但是我理解你,因为你受到的委屈和掣肘实在太多,这些都在制约着你做出更好的成绩,所以你顺其自然,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默然承受。”
陆渐红沉默了,是的,自己的确没有去争辩什么,甚至于在首长跟他说起的时候,他意气用事地直接选择了辞职,事后想想,这里面有很大的赌气成份,但是究其根源,还是自己没有端正心态,对一些不公平的待遇起了反感之心,以至于半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更别说运用各方面的关系了,在这种情况下,中央作出降级而非撤职的决定,已经是很照顾自己的面子了。首长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权威的表现,自己在这方面的确过于过分地陷入自己的情感之中,也不怪首长震怒。同时,这也是不是正如安然所说,自己打心眼里厌倦了这种生活,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抗争了呢?抑或是受到了无花大师“顺其自然”的潜移默化?
他的确有一种赌气的心理,确实也有很多的委屈,这么多年来,为了事业,为了对得起自己的位置和身份,兢兢业业地做了很多事情,也取得了不少斐然的成绩,然而因为一次别有内情的事件,在没有查清原委的情形下,为了平息舆论,居然对自己作出了降级的决定,这真的让陆渐红很难接受。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尤其是首长提到要撤职的时候,陆渐红爆发了,爆发源自于失望。对于他来说,撤职或许比降级要更好过一些,若是降级任用,意味着有可能被以前的部下所领导,这种身份对调的尴尬即便是陆渐红,也难以适应,与其如此,倒不如辞职算了,或许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吧。
第3096章高福海的开导
想到这里,陆渐红觉得自己比不上韩青,他能忍,能搏,而自己在这件事上,必须要承认,冲动了,冲动是魔鬼啊。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现在有了大把的时间陪老婆、陪孩子。这在以前是不敢想像的事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安然,不要担心我,快要过年了,这些就不要再提了,好好过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春节。人这一辈子,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不能做的,现在都可以做了。”
安然不再提那些,顺着陆渐红的话道:“你想做什么?”
“旅游啊,祖国大好河山,去过的地方并不多,咱们夫妻双宿双飞,走遍五湖四海,多幸福啊,享受生活嘛。”
“那孟佳和高兰呢?”
陆渐红汗然道:“先收拾家务,老婆大大,你歇着。”
于是,抹地擦桌,修剪草坪,忙了个不亦乐乎。
梁月兰买了菜回来,当她看到儿子忙碌于此的瞬间,禁不住老泪纵横。
安然接过她手中的菜篮子,低声道:“妈,渐红回来了。”
得到安然的提醒,梁月兰抹了把泪水,忍着对儿子的心疼,道:“渐红,别忙活了,给妈捶捶肩膀。”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渐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起了宅男生活,安心担当着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三个孩子也得到了安然的叮嘱,不提那些不快之事,所以这三孩子显得特别乖巧。
这一切,陆渐红都看在眼里,若是以自己的事业换来儿女的成熟和成长,也算是失有所偿。
这几天,陆渐红不算忙,也不算闲,极力适应着新身份,也拒绝了不少老同事的探访,这件事情他实在不想再提,说白了,也就是一个人事动作罢了,这在历史的长河中,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他接到的电话中,有两人要提一提。
一个是他回到康平当晚接到的,是龙翔天的电话。电话中龙翔天或许知道了一些内幕情况,叹息着说陆渐红太不冷静,以至于事情不可收拾,不过他说会利用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尽力周旋,看看还有没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对此,陆渐红没有阻拦,充分顺其自然,向龙翔天表示了谢意,毕竟血浓于水,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不折不扣的亲戚,况且龙翔天能够重新拿回京城的掌控权,陆渐红功不可没,他有所动作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第二个电话是高福海打来的。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与陆渐红取得联系,多说无益,不过悄然无息的运作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琦峰总理跟他说,关于对陆渐红的安排他会想办法,只不过眼下时机未到,难以奏效,尚需等待。
高福海这个电话是以父亲的名义打来的,说周末让陆渐红抽个时间来,他会过来。
陆渐红可以拒绝任何人,但是不能拒绝高福海,况且他现在闲人一个,这时间大把的,哪里还需要去“抽”?
高福海是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到的,陆渐红去门口迎接。
进了屋来,陆渐红为高福海泡了一杯茶,道:“爸,康平一切还好吧?”
高福海道:“有点人事方面的调整,总的来说还算好。你怎么样?”
“刚开始有点不适应,不过现在好多了,陪陪孩子们也不错。”
高福海点了点头:“因为你的事情,让目前的政治格局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主要的几个省市人事都作了调整,这次,琦峰总理发力了。”
陆渐红沉默了一下,这一次,周琦峰确实有不小的动作,在主要省市的人事上一改往日的低调,调整了不少人,尤其是针对在会上强烈要求对陆渐红严肃处理的几位,他这么一发威,那些人的亲信被调整了不少,这分明是在告诉其他人,老周我很生气。
“重安市委书记并没有轮到朱耀庭,而是张森奎,这一次的事件对他非但没有影响,反而扶摇直上,不简单。”高福海道,“常务副市长是从康平调过去的,韩青也被清出了重安,去藏江了,职务还是省委常委、副市长。”
陆渐红倒是没想到韩青走得这么快,只是这其中的玄机就不清楚了,是他主动要求离开,以避开丁晓华、付熙麟和任克敌对他的“追踪”,还是上头知道了一些内情而进行的调整,不得而知。
正要说话,他的手机强烈地鸣叫起来,一听到这久违的铃声,就知道是孟佳打来的。
“渐红,怎么回事?我在德国刚回来,刚刚才知道这事。”拿着电话走进院子,陆渐红便听到了孟佳的发问。
“没事。”
“我已经到机场了,半个小时后到,见面再说。”
孟佳随着龙港集团的日益壮大,个人自信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说话的口吻显示出女强人的风范,相比之下,倒是安然内敛不少,这几年在国外飞来飞去,便能反映出孟佳已经完全自强自立。
走回客厅,高福海又道:“渐红,兰兰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打了,本来打算过来的,不过高轩的学业比较紧,所以我没让她过来,等高轩放假了,我去接他们娘儿俩。”
高福海点了点头:“这件事还处于影响期,琦峰总理正在设法,你慢慢等待,机会也不是没有,等影响消退了,还是会变好的。”
陆渐红笑了笑:“爸,其实我有些心灰意冷。”
高福海道:“政治上的事情你懂得不比我少,起起落落是很正常的,邓公当年三起三落,你才四十几岁,哪怕再迟个五年,不到五十岁的副省也不多,你的功绩首长和总理都看在眼里,等时机一到,你还是有机会东山再起的。重要的是你自己,千万不能意志消沉。”
陆渐红笑了笑:“谢谢爸的开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