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洪刚敏锐地从项诚的脸上得到了某种信息,他也呵呵笑了起来:“项书记说得对,可不是嘛,这小子真是贪得无厌,我也说过他了,这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鱼和熊掌岂可兼得?”
项诚道:“他虽然贪心,可是他毕竟还是从滨海的利益出发,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洪刚有句话说得对,对于这些问题我们一定要注意处理的方式,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伤害到年轻干部的工作热情,其实之前张扬找过我,当时没说蔺家角那块地的事情,主要是想要钱,市里答应给他两亿拨款,我们既然说出去的话当然就要兑现。”
所有常委都怔怔地看着项诚,谁都没料到项诚听说这件事之后会这么心平气和,难不成今天真的会发生鱼和熊掌兼得的事情?真要是那样,张扬这厮也太好命了一点。
项诚道:“市里今年的财政情况也不好,一下拿出两个亿对我们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当时我都跟这小子说得清清楚楚,想不到他还是那么没有耐心,居然找到了洪刚那里。”
蒋洪刚笑道:“这小子的确没什么耐心,项书记比我要了解他。”
项诚道:“还山啊,保税区是我们北港的重点工程,这笔钱尽快下拨给他们,省得这小子整天惦记,搞得跟我们欠他钱似的。”
宫还山的脸色很难看,还是勉为其难的应了一声。
项诚又道:“至于蔺家角的那块地,一早就打算划拨给他们了,既然泰鸿已经取消了建厂计划,总不能让那块地闲置下去,他既然有这么大的精力折腾,就由着他折腾去吧。”
项诚没有动怒,也没有否决这份申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如此轻易地就同意了将蔺家角划拨给了滨海,项诚很平和的结束了这场常委会,尽管他的内心中并不平和。
很多人都像项诚一样心中颇不平静,如果从中挑选出最不平静地那个,一定是宫还山。宫还山因为张扬的申请而愤怒,因为蒋洪刚的发言而紧张,因为项诚的态度而惶恐。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前程并非是一片坦途,眼看就要跨上的台阶似乎出现了变数。
项诚知道宫还山会来找自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后,他就吩咐秘书泡好茶,静待宫还山的到来。
会议结束近一个小时之后,宫还山方才姗姗而来,这比项诚预料的时间要晚一些,这并非是宫还山足够沉稳,而是他必须花上一段时间来消化会议上的内容,他需要想清楚应该怎么办?需要仔细猜度一下蒋洪刚的用意,需要想出应对之策。
项诚微笑道:“还山来了!”他对宫还山一直都很好,他也从不掩饰自己想捧宫还山上位的想法,项诚拥有这样的念头很正常,任何领导都希望一个听话的下属来接自己的班。
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足够宫还山平复内心的情绪,如果说此前他对继任北港市委书记信心满满,那么现在他的信心已经大打折扣了,项诚虽然是北港市委书记,但是他的权力还没大到可以指定继任的地步,当然如果项诚肯为自己说服薛老出面,那又另当别论,可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之后,宫还山发现项诚的影响力在不断减弱,不仅仅是在北港领导层内部,也表现在薛老那一边,至少他就知道薛老对待张扬并不比项诚差。
宫还山笑着点了点头,项诚指了指隔壁休息室,宫还山和项诚一起走了进去。两人来到休息室靠窗摆放的鸡翅木茶海旁,这套茶海还是宫还山作为礼物送给项诚的。
项诚道:“坐!”
两人相对坐下,宫还山很熟练的拿起茶壶,为项诚斟满了面前的茶盏,项诚捻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等待的时间过久,茶泡得有些浓了,项诚微微皱了皱眉头。
宫还山一口将茶盏内的浓茶饮下,他低声道:“有点苦!”
项诚笑了,意味深长道:“是说茶还是说心情?”
宫还山也笑了起来,知他者项诚也,两人在长期合作中形成的默契是别人比不上的,宫还山从不怀疑项诚对自己的支持,但是他仍然不理解项诚在今天常委会上的表现,面对蒋洪刚的发难,面对黄步成和陈岗的煽风点火,项诚居然没有做出一丁点的反抗,这位项书记的脑子里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宫还山道:“这茶挺切合我现在的心情。”
项诚道:“换了!”
宫还山摇了摇头,又饮了一杯,低声道:“真的要将那两亿划拨下去?”
项诚道:“你是不是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同意张扬的那份申请?”
宫还山道:“其实那两亿早晚都要划拨给滨海,至于蔺家角那块地,谁开发还不是一样,保税区虽然建在滨海,可滨海也是北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的眼光没那么狭隘。”
项诚笑道:“那你心里苦什么?”
宫还山知道项诚是明知故问,比起张扬的申请,蒋洪刚的态度才是一个大问题,宫还山担心的是蒋洪刚危及到自己的前程,现在蒋洪刚突然变得高调,而且拉帮结派,俨然在北港领导层内部自立山头,大有准备和项诚叫板的意思,项诚不可能看不出来。宫还山道:“我突然感到迷茫起来,不知道北港的未来应该往何处去?”
项诚道:“北港的未来全都要看你们怎么做了,我还有一年的时间,到点之后,我打算彻彻底底的退下来。”
宫还山道:“项书记,您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您还得为我们党的事业发挥余热呢。”
项诚笑道:“这地球离开谁都照转,前些天见到顾书记,我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人家顾书记多大的干部,还不是说退下来就退下来了,这才是拿得起放得下,如果到点了,仍然继续留在这里占个位置,那么我们国家的退休制度还要来做什么?年轻人还有机会吗?”
宫还山道:“老同志的经验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再好的经验只属于过去,只是对过去成绩在某种程度上的总结,沉舟侧畔千帆过,未来充满了未知,单凭经验是不可能判断未来会如何发展的,未来属于你们,属于年富力强的一代,而我已经老了。”
项诚的这番话让宫还山感到沮丧,如果项诚丧失了斗志,那么蒙受损失最大的将会是他,宫还山的信心正在被一点点消磨着,正因为此,他感觉到来自蒋洪刚身上越来越大的压力,如果这样发展下去,此消彼长,自己在和蒋洪刚的竞争中真的没有胜算。
项诚话锋一转:“我们这些国家干部首先要记住,凡事都要把公字放在第一,做公事的时候,不可以将个人的私怨放在心底,心中的私念占据了主动,那么他的行为就会不由自主的出现偏差。”
宫还山一时间没明白项诚这番话的意思,有些迷惘地望着项诚,他不知道项诚这句话是在教育自己还是在说别人。
项诚道:“人在权力面前容易迷失自我,低调的变得高调,隐忍的变得张狂,为了权力,有多少人不惜代价,放手一搏,可是这世上的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在做决定之前,必须要考虑到后果,同样,每个人都要守住自己的底线,如果别人侵犯到这条底线,你就无需忍让,忍下去,别人不会认为你的涵养够好,只会助长他的气焰,他下一步要做的肯定是得寸进尺。”
宫还山的目光一亮,项诚的指向已经相当明确,这番话也是说得霸气十足,可是想想今天他在常委会上的表现,宫还山有些琢磨不透了,项书记到底哪句话才是发自内心呢?宫还山不敢轻易接话,在没有搞清楚项诚的真正用意之前,他并不方便贸然发言。
项诚道:“还山,你为人谦和,群众基础很好。”
宫还山谦虚道:“我记得项书记说过,我们本来就来自于普通的老百姓,不能因为有了官职就忘了自己的本份。”
宫还山讨好的话并没有引起项诚的任何共鸣,项诚仿佛没听到他这句话一样,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道:“群众基础固然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可绝非政治基础的全部,在官场上想要向上一步,必须要获得领导的认同,同事的认同,一个谦虚低调的干部,或许可以给人亲民的印象,但是如果把握不好其中的度,反而会给人留下懦弱无能的印象,所以做官要懂得看天气。”
项诚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侧身向窗外看了看道:“何时晴空万里,何时阴云密布,何时倾盆大雨,何时蒙蒙细雨,该打雷的打雷,该下雪的时候下雪,其实人的脸色远比天气的颜色要丰富多彩的多。”
宫还山恭敬倾听着项诚的每一句话,他虽然明白这些道理,可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在政治上的修为还不够,项诚要比自己老道的多,项诚的这些提点对他来说都是无比宝贵的财富。宫还山心中想问,何时应该晴空万里?何时应该雷雨交加呢?最近的形势扑朔迷离,搞得他有些犹豫了。
项诚早就看出了宫还山的犹豫,他将喝空的茶盏放在茶海上,宫还山慌忙为他蓄满新茶,在项城面前,宫还山明显是在执弟子之礼。
项诚非常享受宫还山对自己的恭敬,虽然他知道人随着地位的变化,心态也会发生变化,但是把宫还山和蒋洪刚放在一起,他仍然愿意选择前者,项诚道:“还山,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最近洪刚同志风头不错。”项诚已经把话彻底挑明了。
听到这里宫还山的内心中宛如针扎般疼痛,现在的蒋洪刚对他而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不但要将这块异物吐出来,而且要狠狠地踏上一脚,将之碾碎。宫还山道:“项书记,我本不想伤和气。”
项诚道:“只有和气生财,没有和气升官的道理!”
宫还山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项诚喝了口茶,感觉茶的味道淡了许多,他留意到宫还山的眼神中浮动着许多仇恨的因素,他知道宫还山肯定不是针对自己,如今的宫还山已经对蒋洪刚忍无可忍了,项诚的目光再度投向窗外,日出日落,每天都会如此,人生的辉煌却只能有一次,不可能像日出日落一般重复,太阳仍然会在北港上空升起,但是站在最高处享受阳光的那个人肯定不会是自己,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宫还山未必是蒋洪刚的对手,两人最终谁会胜出,要看谁更狠得下去心,要看谁更果断!
第1052章 佛曰:不可说
申请是蒋洪刚递上去的,可是第一个将好消息通知张扬的人却是陈岗,在这件事上陈岗并没有出多少力,但是他不会放弃这个向张扬示好的机会,想想自己兄弟俩的把柄都被张扬牢牢握在手中,陈岗对自己的这种献媚行为就觉得理所当然起来,他认为自己这是形势所迫,被逼无奈,有句话怎么说,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在眼前的形势下暂时低头未必是什么坏事。
北港政坛中萌生退意的人不仅仅是项诚一个,陈岗自从被张扬抓了个现形之后,就有了尽早退出的打算,而且他的退出肯定要比项诚更坚决更彻底,但是现在时机未到,趁着自己对张扬还有些利用价值,必须要积极准备,一旦时机成熟,马上功成身退。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陈岗,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表现出远离张扬的意思,只有靠得越近,才能让他放松对自己的警惕,也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更好的机会。
张扬递交申请的时候,原没指望项诚会痛痛快快的同意,可是这次项诚的态度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张扬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项诚或许是想透了,自己上升的趋势没有人可以拦得住,滨海的发展也是一样,既然拦不住,索性对自己不闻不问。项诚现在的处境并不妙,即使在北港领导层内部,也产生了不和谐的音符,他的主要精力应该会放在北港内部,而不是继续和张扬纠缠下去。
张扬接到陈岗这个电话的时候,正走在白岛七彩湾的卵石滩上,萧玫红身穿灰色长裙,披着白色披肩陪在他的右侧,海风掠过,拂动她的披肩秀发,同时也将她身体淡淡的幽香送入张大官人的鼻息之中,女人的体香远比花香更加醉人。
张大官人这次前来白岛是为萧国成复诊的,自从他从荆山返回,一直都想来这里,想和萧国成面对面的说说话,不知为何,他总是将萧国成和萧明轩这两个人重叠在一起,张大官人试图从萧国成的身上找到一些答案,这段时间,他通过种种关系调查萧国成的资料,可是并没有什么结果。事情越是神秘,越是刻意激起张大官人的兴趣,张扬的年龄增长了,官位提升了,可是他的好奇心却没有丝毫减弱。
萧玫红被海风吹得眯起了美眸,这样的神态让她显得格外性感,她轻轻抚起耳边的乱发,望着远方波涛起伏的海面,轻声道:“今天的风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