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思忖，竟然真的伸出左手，握住了唐初被绑在手上的手掌。
囚车里的大部分囚犯，都没有绑绳子，书生也不例外。
不像唐少侠一样，被捆成了一个粽子。
但是书生这一握……
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含笑映祭台！
他惊愕的感觉到，一股暖涌入自己的手掌，并顺着经络流向四肢百骸和五腹六脏。
原本萎靡的精神，陡然一振！
就连呼吸也一下子顺畅了许多。
“还咳么？”唐初往书生体内输了一会儿真气，笑着问道。
给别人输入真气的操作并不难，《内功入门》里面就有介绍。
唐少侠是绝世天才，一学就会。
“咳……不，不咳了。”书生对唐初的问题有些意外，一边有些不舍的收回手，一边喘着粗气回答。
“不咳就好！”唐初微微一笑，看着车外那些走来走去的兵丁问道：“求兄，你知不知道，这些当兵的，为啥到处抓壮丁？”
书生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变得稍微平缓之后，回答道：“知道！因为…江北府的反贼势大……咳，去年一年攻克了十余个县城……”
“江北自己无力抗贼，便奏请圣上，派我们江南府的兵，咳咳……前去支援……”
“两个月前，我们江南府派出五万府兵支援江北……谁知半途遭到反贼伏击……几乎全军覆没……江南府为了补充兵员，才会四处抓人充军。”
书生边咳边说，好一会儿才把问题回答清楚。
唐初听完，总算明白了自己倒霉的原因。
他眯着眼睛思量了片刻，突然面露疑惑道：“太平兄弟，你是书生吧？书生不是不用服兵役么？他们为什么抓你？”
唐初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最近这几天，他在跟手下的强盗们进行‘午夜闲话’的时候，了解了很多社会知识。
通过强盗们的述说，他知道大宣朝对士族之外的普通百姓，实行三籍制度。
所谓的三籍，就是三种户籍。
第一种是民户籍。
民户籍不服兵役，除了世世代代负责种田交税的农户之外，还有儒户，医户，阴阳户等等。
民户籍人数最多，是整个社会的基石。
其中的儒户，也就是读书人，有机会通过参加科举入仕为官，从而实现逆天改命。
此刻坐在唐初身边的书生裘泰平，就属于儒户。
第二种是军户籍。
大宣朝廷为了方便征兵，强行指定的军人家庭。
这些家庭，要么是家里原本就有人当兵，要么是被俘获的战俘，或者被抓到后充军的罪犯。
他们被列入军户籍之后，不仅自己要服兵役，生出来的子孙后代也要服兵役，直到家族绝嗣为止。
为国卖命到断子绝孙，看起来无比高尚，实际却是被逼的。
惨就一个字！
第三种是匠籍。
匠籍就是专业的手工业者。
其中包括铁匠、木匠、杀猪的，酿酒的，做豆腐的，编程的、码字的……
匠籍和军户籍一样，子孙后代也必须子承父业，不得改业。
匠籍的地位非常低下，天天被人催更。
……
“咳咳咳……”裘书生听到唐初的询问，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好一会才缓过气回答道：“我本不用服役，可惜这天下大乱，我们江南府的府兵，又十籍九空……当官的怕朝廷问罪，便到处抓人充数……我只是生不逢时，出门又没看黄历……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府兵？
十籍九空？
书生说的话里面信息量很大，唐初有些听不懂，干脆厚着脸皮问道：“兄弟，你说的十籍九空是什么意思？”
“呵呵……”书生闻言，忽然惨然一笑反问道：“唐兄，你可听说过吃绝户？”
吃绝户？
听过啊！
就是吃席嘛！
意思就是某些人全家死绝了，村里人就把这家人的家产全部变卖，换成钱请全村人吃席！
如果死的是大地主，可以连续吃三年！
“听说过！听说过！”唐初自信的点点头。
然而书生的回答，却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十籍九空的意思，就是十户军籍里面，有九户早已绝了嗣。”书生闭上眼睛，说出了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但是当官的为了捞银子，却不把他们绝嗣的消息往上报，而是编造假户籍，继续领取朝廷下发的军饷，然后悄悄瓜分……”
“我们江南府号称有府兵五十万，实际上连八万都凑不出……其余四十几万，都是被吃绝户的阴兵……上个月去支援江北府的五万兵，乃是江南府最后的家底。”
裘泰平的见识显然跟外貌成反比，说起官场丑事竟然头头是道。
卧槽！
这个世界的吃绝户，居然是这个意思？
号称五十万部队，居然有四十几万是冒领工资的空号！
这些当官的，胆子逆天啊！
唐初听完裘泰平的解释，差点眼珠子都掉下来。
第85章 风雨寒人心
正说话之际，四周突然喧闹起来。
更多的兵丁拿着各种顺手牵羊来的物品和吃食，从镇子里小跑出来，汇集在囚车周围。
几名指挥官模样的人，呼来喝去清点完人数，便宣布出发。
唐初冷眼旁观，发现兵丁大约有一百五六十人，加上三辆囚车里关着的数十名囚犯，总人数大概在两百左右。
队伍出发之后，三名骑马的指挥官走在最前头。
跟在后面的士兵队伍分成两段，前后各有七八十名兵丁，把三辆囚车夹在了中间，显得相当合理。
队伍的最后，还有两名骑马的军官负责压阵。
而唐初所在的那辆囚车，可能是由于他的存在，特意被安排在了最中间，两边还跟着几名兵丁。
“狗东西！要不要这么谨慎？”
唐初看到队伍的排布，在心里暗暗吐槽。
他看了看四周空出的一片地方，又看看旁边使劲挤啊挤的囚犯们，忽然心里一动，主动说道：“喂！你们这么怕我干啥？都过来坐！”
“啊，这……”
“是是是。”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
囚犯们虽然对唐初心存忌惮，但是在那里佝偻着身子，实在有些吃不消，当即便战战兢兢的答应了。
他们小心翼翼的挪到囚车后部，在空处蹲了下来。
唐初见状，突然勾起嘴角，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书生说道：“老求，我的怀里有两粒金疮药，你帮我拿出来……”
原来早上出发的时候，他嫌带药瓶麻烦，就用树叶包了两粒金疮药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谁知这个临时起意的举动，竟然成了救命稻草。
刚刚兵丁们将他拖过来的时候，把他身上装着十两银子的钱袋，以及火折子小刀等物，都悉数收走。
唯独那团烂树叶没人在意，也没人帮他扔一下。
裘泰平听到唐初的话，面露惊讶之色。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开始借着四周人的掩护，不动声色摸索起来。
由于唐初身上捆满了麻绳，书生费了老大劲，才把那团包着金疮药的树叶掏到手。
而且打开一看，里面的两粒金疮药，已经成了碎片。
唐初知道是刚才自己被鞭子抽倒的时候，把丹药给压碎了。
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直接对书生说道：“碎了就碎了，还省得我嚼！这些药粉，你一半我一半。”
“给我一半？”裘泰平满脸意外。
“没错！”唐初点点头，小声道：“这金创药效果非凡，既然可以治伤，对你的咳嗽应该也有好处。”
谁知书生闻言，却直接摇了摇头。
“多谢唐兄好意。”裘泰平面露苦笑，说道：“我患的是病，是陈年旧疾，金创药只能治新伤，对我的病没什么用，早就试过多次了。”
说罢，他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树叶撕下来半片，接着又将另外半片上的药粉，倒了一半到撕下来的树叶上，再各自包好。
“唐兄，和树叶一起吃了，免得留下马脚。”书生把其中一团树叶塞回唐初怀中，又把另一团递到了他嘴边。
唐初也不客气，二话不说就吃。
随着药粉入腹，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向五腹六脏扩散，接着又扩散到全身。
刚刚被鞭子抽出来的内伤和外伤，开始得到治愈。
他之前受的内伤，其实挺重的。
都被抽吐血了。
只是忍着不哭而已。
“我先疗会儿伤，兄弟你说了这么多话，也歇会儿吧！我们晚点再聊。”吃完药，唐初跟裘泰平客气两句，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裘泰平也很识趣，跟着闭上眼睛休憩起来。
谁知书生这一闭眼，再睁眼就成了最后的诀别。
……
队伍行进了两个时辰，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
狂风呼啸，气温骤降。
不管是囚车里的囚犯，还是赶路的兵丁，全被淋成了落汤鸡，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只有几个骑马的军官，随身携带着蓑衣，还能勉强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