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也是如此，长势良好的树苗堵住了所有看笑话的嘴巴。
小树苗都不高，也就五十公分的样子，比筷子粗一点点，因为风向的问题，有一点点弯曲，没有分枝，只有最顶端有七八片叶子，树叶嫩绿，叶片很小，跟指甲片差不多，上面蒙着一层灰尘。
郭果跟在后面，看着这一望无际的树苗，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有些东西，书面上几个数字的报告，永远没有现场看见来的震撼，森林之中，看见这样的景象很正常，但是在荒漠之上出现这么一片绿色，绝对能够让人心灵久久无法言语。
“种了多少面积？”秦胄蹲了下去，他发现，树苗根部位置有一团颜色不同的土壤，颜色发黑，结实凝固，和周围的沙粒明显不同，上面有一个凹陷的痕迹，这种痕迹他很认识，是浇水之后留下的痕迹，小时候，他也浇过菜，对这个不陌生。
“已经种了九百八十亩。”回答的是一个带着草帽的中年，脸色黝黑，眼角已经有了邹纹，手指粗糙，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别看他貌不惊人的样子，身份吓人，他是秦王集团重金从中科院请出来的院士，学术成就在国内是最顶级的一批人，和王大全并称为秦王园林的两大支柱。
王大全更习惯于待在实验室，而他习惯实践，只要有可能，任何推理和设想他都想实践一遍，他很清楚，再简单，在严谨的推理也比不过一次实践，就是长期工作在野外，才使得他看起来像一个农民。
实践大于理论，但没有人敢说他的理论不想，相反，他的理论水平同样是国内顶级的，国内顶级学府经常请他去上课。他就是周根书，秦王园林的三号人物，同时也是负责这次项目的总负责人。
“这个土是什么土？”秦胄指着黑色的泥土。
“这是营养土，里面蕴含植物需要的所有元素。”周根书道。
“不是说成活率不足一半吗？”秦胄站了起来，极目远眺，看见的都是成活的树苗，死亡或者枯黄极少。
“实际情况比预测的还要糟糕，成活率仅仅四成，换成营养土之后，成活率也才四点八成的样子。”周根书苦笑一声，“不过，因为怕影响不好，确认死亡的树苗第一时间挖走了，重新种下新的树苗。”
秦胄点了点头，难怪看见远处有工人手上拿着枯萎的树苗，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火辣辣的太阳，问道：“如果树苗培育大一点再入土，情况会否好一点？”
“短期来讲，会好一点，但是长期来讲，我不建议这样做。”周根书看见秦胄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我们需要的是树苗适应这里的环境，而非这里的环境适应树苗，其实生命都是一样，适者生存。”
秦胄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就在这个时候，郭果提醒他，李成明来了。李成明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是不管有事没事，秦胄也不敢怠慢，赶紧去迎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种情怀，我很佩服，但是如果古人经常生活在风沙漫天的环境，我感觉他们就不会喜欢大漠了。”李成明不等秦胄迎过来，已经主动走过来了，笑意吟吟，心情不错。
“我还以为李公子要晚上才会来。”秦胄笑着道。
“晚上来就看不到这样美好的景色了。”李成明用手指着这几百亩的树苗，“有没有一种成就感。”
“如果五年之后来这里，我的成就感会更强烈。”秦胄眯着眼睛道。
“这才是秦王该有的气魄。”李成明哈哈一笑，“说实话，来之前，我还是有些担心的。”
“担心什么？”秦胄上前两步，走到和他齐平的位置，迎着风吹来的方向，“担心报道言过其实，粉饰太平？”
“城市内的树苗长势喜人，这并不意外，所有人都一样，包括我，担心的就是沙漠的情况，毕竟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李成明话锋一转，“森林木集团的情况你听说了吧？”
“略有耳闻，详情不是很清楚。”秦胄道。
“话说的太大了，一开始说成活率可以达到九成，后来变成七成，最后是五成，但是实际情况，在沙漠的成活率不足一成，每次新闻媒体来报道，都是连夜换上新的树苗，甚至塑料树苗，不过，假的不可能一直假下去，这件事还是被曝光出来了，影响很坏。”李成明道。
秦胄能够感受李成明的担忧，虽然他和森林木没有合作关系，但是北方绿化计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森林木的负面影响必然会影响其他人，作为承包面积最大的李成明岂能不心急如焚？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知道自己北上之后，马不停蹄赶过来，前后不到半小时之差，要知道，李成明可不是一个闲人，日程之紧，绝不在他之下。郭果多次打了报告给他，都还不相信，非得亲自来看一眼才放心。
“做事情嘛，总是难免会出问题，不过，出问题不怕，改正就好。”秦胄道。
“是啊，有些人就是太心急了，迫不及待想出成绩。”李成明跟着道。
“心急？”秦胄忽然看了一眼李成明，表情古怪。
“很久没运动了，既然难得放松，我也种几棵树吧，也算是留点纪念。”李成明老脸微红，转移了话题。
说起心急，李成明也做了一件糊涂事，可能是受到其他人形势大好的影响，也不知是谁给他出了一个昏注意，竟然动用学校的学生去帮忙种树，美名其曰让学生培养动手能力和爱护自然、保护自然的精神，这本来也是一件好事。但是偏偏出现意外了，一个学生考试不及格，被家长打了，结果离家出走，动用了媒体的力量才找到，找到的时候发了高烧，在一间无人居住的废弃楼里面，差点死掉了，而学生说没有考好的原因是种树耽误了一天的时间，没有复习所致，这就说不清楚了。
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李成明的公司被上面点明批评，这件事让李成明灰头土脸，成为了圈子里的笑话。
李成明和秦胄各自象征性的种了两棵树，就回到了休息的地方，李成明自然不可能为了看一眼树苗而千里迢迢跑一趟，秦胄也不会那么天真。
休息的地方很简陋，那是工人临时休息的地方，李成明毫不在意坐在用几块木板随意钉成的凳子上，等郭果送上矿泉水出去之后，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方益田的烦恼
方益田是一个很稳重的人，做事喜欢谋而后动，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宁愿不做，从小到大都很优秀，即使他韬光养晦，也阻挡不了别人对他的称赞，如果不是出了一个二爷这样的妖孽，他在同辈之中可以说是最优秀的。
不管是太子或者其他人，年轻时候或多或少犯过打错，只有他，仿佛天生就没有幼稚期和冲动期，因而父辈对他的评价很高，而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一直这样认为，直到看见凤凰卫视的某一篇报道之后，他的这种自信动摇了。
凤凰卫视向来以敢于报道、报道事实闻名，在众多媒体之中名列前茅，影响力极大。森林木集团，专注园林、绿化、药材、盆景、奇树等等各个领域三十多年，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园林领域的大公司，国内谈到这方面的业务，首先想起的必然是森林木。森林木资金雄厚，技术国内领先，而且背景深厚，传闻有京城的人在背后力挺，一直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得罪森林木，哪怕是媒体，也尽是报道一些正面的、荣誉的事迹，出了问题，那是不敢报道的，比如这一次。
北方绿化计划的重要性根本不用多复述，人人皆知，森林木为这计划提供了六成以上的树苗，城市内，郊区外的绿化面积，有八成使用的是森林木集团的树苗，叶碧绿和好树木才占两成份额。
但是顺风顺水，赚钱赚的差点迷糊了眼睛的森林木集团豁然发现，无往不利的树苗在荒漠里面遭遇了滑铁卢，种下去的树苗，基本上不超过三天就会死亡，十棵树苗，最多能成活一棵，森林木上下震动。
为了不造成负面影响，森林木集团隐瞒了消息，一边想尽办法寻找解决之道，升级树苗、改善土壤、优化环境……所有措施都用遍了，效果微乎其微，此时，不清楚情况的国内媒体依然在大唱赞歌。
如果，森林木集团一开始声势不造那么大的话，也不至于聚焦了那么多眼睛的关注，就是吹捧太过头了，才会在树苗出现死亡的第十五天被人发现，继而爆料，而这个时候，森林木集团的做法可谓是一招错棋，不仅没有就此承认，反而职责爆料之人爆料虚假信息，抹黑森林木，并扬言要把此人告上法庭。
但是爆料之人的脾气之崛，出乎了森林木的意料，不仅没有妥协，反而把这件事捅到了凤凰卫视，凤凰卫视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主儿，根本不顾森林木集团的打招呼，直接把事情报道出去了，如此一来，立刻在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树苗死亡，那是技术上的问题，属于能力问题，欺骗，那就是人品问题，属于道德层面的缺失了，森林木一下子被舆论推到了前台，绝大多数人都在指着森林木的不对，森林木强大的公关团队面对大家愤怒的眼神，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
本来，像这种诚信问题，一般一阵高潮之后就会降下去，但是绿化是全球关注的问题，一些外国媒体也在密切关注绿化的进度，森林木集团欺骗事件出来之后，国外媒体竞相报道，丑化中国，听说外交部为了这件事，专门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
国家新闻部出面了，这件事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但是压下去的只是表面，余波切依然在发酵，森林木集团的种子到底行不行？还是在湿地行，荒漠就不行了？这件事，一定要搞清楚，绿化计划是中国的五年计划，关乎百年大计，不能搞到最后，成为了一个笑话，国家不能承受这种损失，人民也不会同意这样的错误。
上面一句质问，到了下面就是雷霆大事。如果把森林木集团比作提供水泥的工厂，方益田旗下的公司就是施工方，工程除了问题，首先就是施工方的责任，这段时间，方益田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短短几天，人已经瘦了好几斤，稀疏的胡须也好几天没有刮了，眼睛布满血丝，自从凤凰卫视的报道出来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堂堂中华，地大物博，什么都多，荒漠面积自然也不少，方益田虽然身份吓人，但是国家讲究的是平衡，所以，他中标的地段，城市内、郊区外、荒漠上的份额是差不多的，各占三分之一的样子，若非如此，估计森林木集团的神话也不会被打破。
方益田蹲在地上，皮鞋已经被灰尘蒙了厚厚的一层，脚下的沙粒也因为长时间的不动而下陷了一公分多深，但是，他恍若未觉，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树苗，六十公分的高度，拇指粗细，枝干很值，皮只有薄薄的一层，仅仅贴着枝干，颜色浅黄，和地上的黄沙有点相近，没有分叉，只有顶端有一小蕞绿叶，不过此刻，绿叶已经变成了蛋黄，叶片邹巴巴的，焉不拉及，仔细看，仿佛还能看见一丝灰色。
这是种了两天的树苗，从中午开始，树苗的情况就开始严重恶化，除非持续浇水，否则根本无法阻止恶化，荒漠缺水，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一瓢水泼上去，眨眼就被干燥的沙粒吸收赶紧，那种速度，就像是饿死鬼看见了大餐一样。
再泼一瓢水，还是一样，继续泼水，结果不变，这就是荒漠，即使连续半个小时浇水都喂不饱这些沙子，如果每天能够持续半个小时浇水的话，树苗至少成活一半以上，但是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有那么多水的话，沙漠种植就不会成为历史遗留的难题，事实上，一颗树苗种下去之后，每天能够浇水上两次水，加起来没有五百毫升，都已经是奢侈了。
随着种植的面积的加大，浇水的频率只会更低，才一千多亩，已经动用了无数的人力物力了，现在，根本不敢继续种下去，如何补救这一千多亩已经种好的树苗，成为了方益田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方哥，起来吧，这里太阳大。”身后，李笑忍不住提醒，即使已经步入深秋，白天依然烈日如火，站一会儿都感觉被放入了烤炉一般，但是方益田不走，他哪里敢走。周金鑫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方益田倏然站了起来，这一下起得有点急，脑子缺血，差点摔倒，周金鑫和李笑赶紧搀扶，小心翼翼把扶到阴凉处，方益田如果倒在荒漠上，那乐子就大了，报道上指不定又会说些什么。
“我没事。”方益田笑了笑，这一突然的变故，倒是让他的心情舒缓了几分，“好久没运动了，否则也不会连点太阳都晒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