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阵亚利桑那红雀的比赛之前,球队公开训练之中,陆恪从球迷口中得知:瑞恩的病情似乎正在加剧,不得不再次住院,但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因为乔纳森不想要过多讨论这件事。
不由自主地,陆恪就想起了那个瘦瘦高高的乔纳森,还有那个永远带着阳光笑容的瑞恩。
他觉得,自己应该前往医院探望一下瑞恩。
不过,陆恪不太确定自己的行为是否恰当,因为他不知道瑞恩的情况具体如何;于是,他希望自己以朋友的身份拜访,尽可能地保持亲切与友善,确保这是一次私人的行为,并且真心希望新闻媒体不要打扰鲍德温兄弟的清净,进而演变成为炒作噱头。
被誉为北美最好公立医院之一的旧金山综合医院坐落在教会区的山脚下,继续东行不远就可以抵达陆恪父母家的所在地,海特-阿什伯里区。
正如之前所说,旧金山是一座多元文化的城市,各式各样的不同文化彼此交错却又互相独立地在这片土地之上生存着。
教会区是隶属于南美洲群体,淳朴热情的拉丁美洲人将这片区域点缀的斑斓而绚丽,街区两侧的建筑外墙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涂鸦,彰显出属于各自的特色,勾勒出这片区域的独特风景。街头之上可以看到墨西哥人、哥伦比亚人、阿根廷人、巴西人等等,形形色色。
但,夜幕降临之后,穿过这片区域时却必须小心再小心,黑帮和混混将在街道之上四处游弋着,成为城市的另外一种景象。
眼前的旧金山综合医院就是如此,斑驳的外墙之上画着红色的弗朗明哥/舞/娘,肆意地张扬地飞舞着裙角,在破败的残垣之中绽放,那古老而沧桑的建筑见证了光阴飞逝的飞逝与涌动。
陆恪的脚步在医院大厅停靠了下来,心情着实有些怪异,每次前来医院似乎都与负面的消极的情绪连接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开始沉重起来。
随后,陆恪就来到了前台,“请问一下,瑞恩-鲍德温居住在哪一间病房?”
本来,陆恪还有些迟疑,担心遇到球迷的潜在可能,如果制造了不必要的骚乱,那就不太美妙了;但没有想到,前台的接待人员却丝毫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查阅了一下电脑系统,回答到,“瑞恩-鲍德温?314房间。”
陆恪站在原地稍稍停顿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不由就轻轻上扬了起来,“314,了解,谢谢。”
因为是公立医院的关系,走廊显得有些拥挤和繁忙,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没有时间关注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隐隐约约可以捕捉到急诊室的混乱与嘈杂,那股躁动的翻涌让窗外的阳光都停下了脚步,空气就一点一点地冷却下来。
这着实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就在刚刚,陆恪与劳力士完成了签约,赚取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一百万,而且是好几个一百万;现在,陆恪却出现在了公立医院之中,每个人都在忙碌自己的生活,根本没有人认识他,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那种真实感紧紧地贴着皮肤。
稍稍飘飘然的心情再次脚踏实地,重新变得谦逊起来。
“314。”陆恪的脚步准确无误地在病房门口停了下来,但他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穿过房间门之上的镶嵌玻璃望了进去,稍稍搜寻片刻,一眼就看到了背对着陆恪安坐在床沿的瑞恩。
因为他的病号服之外套着旧金山49人的十四号球衣,上面还有陆恪的亲笔签名。
陆恪记得,那是安德玛球迷见面会之上,他为乔纳森完成的签名。
瑞恩背对着门口,看不到表情,但那消瘦的肩膀和落寞的侧脸却隐隐绰绰地勾勒出无法抹去也无法治愈的伤口。
不由自主地,陆恪就想起了因为伤病而赛季报销的凯尔-威廉姆斯。
对于那些伤病的痛楚,人们总是说,“我明白我明白”,但事实上,旁观者永远是旁观者,除非自己亲身经历过,否则永远没有办法真正地感同身受。那些苦涩、那些挣扎、那些绝望,让人陷入深深的无助。生老病死,这是人类永恒的课题。
“斑比?”耳边传来了一个意外的惊呼声。
转过头,陆恪就看到了出现在眼前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举起了右手,主动打起了招呼,“嘿,乔纳森。”
第855章.849 束手无策
乔纳森-鲍德温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烦躁纷乱的思绪一时间就陷入了停滞状态,以至于陆恪挥手打招呼,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是愣愣地点点头,试图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任何准确的语句,只是傻乎乎地愣在原地。
“你……我……呃……”乔纳森结结巴巴地说着,但支离破碎的话语却根本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想法,又或者说,他就没有想法可言。
陆恪却从只言片语之中拼凑出了一个轮廓,微笑地说道,“抱歉,没有提前打招呼。我是专程过来看看瑞恩的,如果不太方便的话,那么我就下次再过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他的休息和复健。”
“不,不不不……”乔纳森连连摆手,汹涌的情绪一股脑地蜂拥而上,连连否认之后,却没有解释也没有回应,毫无预警地,声音就哽咽了起来,微微发酸的鼻头掐断了后面的所有话语,他就这样呆愣地站着,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的错杂情绪平复下来。
曾经那个浑身是刺的乔纳森,曾经那个不惜与死忠球迷针锋相对的乔纳森,曾经那个对着陆恪恶言相向的乔纳森,曾经那个无比强硬拒绝妥协寸步不让的乔纳森,曾经那个脾气火爆如同茅坑里石头一般的乔纳森……
此时此刻却流露出一股沉默的无助,没有眼泪,没有哭喊,也没有悲伤,只是茫然和慌乱,却将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无力感勾勒得淋漓尽致。
即使没有任何话语,陆恪也可以想象得到,瑞恩的状态绝对不会太好,甚至可能比想象中还要更加糟糕。不由自主地,陆恪也是一阵心酸。
冗长而狭窄的走廊突然就这样安静了下来,那股死一般的寂静正在缓缓蔓延,仿佛可以感受到死神张开了羽翼,一点一点地黑暗阴影笼罩过来,慢慢地吞噬明亮的生机;生老病死的强大挫折感让每一个普通人都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卑微。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那股宁静的束缚,乔纳森这才回过神来——刚刚握在手中的笔记本和铅笔不知不觉中松开了力量,最终铅笔掉落在地上,这才发出了声响。
乔纳森还没有来得及弯腰,陆恪就已经弯腰将铅笔捡起来,递了过来,他缓缓地接过了铅笔,在指尖轻轻撵转着,嘴角露出了一抹无力的浅笑。
“这是为了瑞恩的复健。医生建议,他最好每一天能够练习写字。你知道,对于他来说,写字、说话、走路、吞咽,这些理所当然的动作都变得无比困难起来,最为基础也最为简单的生活习惯,就是他的复健内容。他只需要呼吸就好,呼吸就足够了。呼吸就好。”
说着说着,笑容就上扬起来,却是无比苦涩,那简简单单话语背后透露出来的无力感,如同沼泽一般,让人缓缓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所谓的肌萎缩侧索硬化,俗称“渐冻人”,这是世界上目前最为残忍的病状,没有之一。
病人会渐渐失去对自己肌肉的控制,运动神经最后会完全萎缩,和全身瘫痪没有任何差别,甚至会影响到吃饭、呼吸、说话等基本的身体机能。
但由于这种病症不会影响感觉神经,患者的智力、记忆和五感都不会有任何损伤,换而言之,病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丧失控制、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所有感觉都无比清晰而真切,却无能为力。
整个过程迟缓而漫长,痛苦的逐渐叠加,让每一天都变成煎熬,残忍而可怕。
一般来说,患者在病发之后,只能生存两到五年。至今为止,依旧没有任何有效疗法,甚至延缓病情都无比艰难。
正如乔纳森所说,就连写字和说话、呼吸和吞咽、坐立和行走,这样对于普通人来说习以为常的动作,却是渐冻人复健的一部分。多么讽刺,也多么荒谬;隐藏在背后的却是普通人所没有办法想象的痛苦与煎熬。
乔纳森的话语停顿了下来,他用力咬了摇头,朝着陆恪望了过去,再次展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抱歉……我是说,谢谢,谢谢,如果瑞恩知道你过来探望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抱歉,最近都没有前往主场观看比赛……瑞恩很想前往,他总是想着能够亲自前往,但医生说……医生说……谢谢,真的谢谢。”
彻彻底底的语无伦次,乔纳森的整个大脑就如同一团浆糊,无法理清思绪,颠来倒去、反反复复地说着自己都不明白的话语,到了最后,就只是不断重复着“谢谢”,眼睛里闪烁着激动和喜悦,却在深处泛起了一阵阵苦涩。
那股慌乱是如此真实,连带着陆恪的心情都不由缓缓下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浮现。
“我知道,我都知道。虽然你们没有出现在烛台球场,但你们永远都是球队持续战斗持续前进的最大动力,你们始终和我们并肩同行,经历了每一场比赛,否则,我们怎么可能赢下这几场比赛呢?对吧?九人就是九人,我们始终都是在一起的。”陆恪展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坚定地说道。
乔纳森的嘴角也不由上扬起来,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去/他/妈/的海鹰,去/他/妈/的红雀,现在他们再知道,国联西区谁才是老大了吧?”说着说着,笑容就绽放了开来。
但笑容越是灿烂,话语就越是苦涩,那浓浓的悲伤始终挥之不去,可是,乔纳森却依旧没有停止下来,而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陆恪,一字一句地说着,越来越激动,越来越亢奋,似乎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那种极度乐观与极度悲观的剧烈反差,在那微微颤抖的声音之中透露出来。
“今年是属于我们的年份,对吧?斑比?今年是我们重新登上巅峰的年份,对吧?我们等待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对不对?今年就将是属于我们的,我们会让整个联盟都惊讶的,我们是永远都不会轻易放弃的49人,没有人可以小觑我们,对不对?”
注视着眼前的乔纳森,陆恪只是觉得胸口隐隐发闷,苦涩就在舌尖缓缓地蔓延开来。
“对。”陆恪将内心深处的苦涩死死地压制下去,重重地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