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能阻止你。”诺查丹玛斯微微摇了摇头,他有些无奈地说道:“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去做,但我还是要申明一点。”
说到这里时,他背靠在舒适的靠椅上,然后伸出右手,揉了揉额头,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深渊非常危险——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不仅仅是传奇,即便是神明也要在其中小心翼翼。”
因为那是已经死亡了的世界,在那样正在一点一点朽坏消散的时空中,发生任何不可思议,任何危险无比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即便是早已不朽不灭的强者也很容易深陷其中,正如同许多年前失踪的那两位五色龙王那一般。
“听着,乔修亚,巴尼尔和威廉两位大师我都认识,那时空波动有巴尼尔的手笔,他们是直接主动去深渊的,两位传奇法师不可能没有丝毫准备的就进入异世界。”
稍微思考了一会后,诺查丹玛斯还打算尝试继续劝解一下战士,但是果不其然,乔修亚一脸不为所动,以至于想要用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教育一下对方的老法师只能闭上嘴,他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算了,我也没办法阻止你——没错,气息是一样的,那个时空波动的传送目标就是深渊第六层。”
“不管怎么说,假如你真的要前往深渊,那么千万要小心谨慎,那里与正常的世界并不一样,是万物残骸汇聚之地,一切的险恶都在其中。”
“多谢。”另外一头,面对老法师略显唠叨的叮嘱,乔修亚却并没有感觉不耐烦,他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在对诺查丹玛斯表达过简短的感谢后,战士低头,用低沉的嗓音对着手中提着的东西说道:“走吧,到时候记得带路。”
而被装在一个半人高透明圆柱水晶罐内的炎魔辛迪加万念俱灰的看着眼前的两位传奇强者在这里讨论如何前往深渊,心中感觉大事不妙,但力量被封印大半的它没有半点挣脱这‘囚笼’的可能,只能逃避现实一般蜷缩成史莱姆一般的一团,祈求——好吧,它是恶魔,祈求谁也不好使。
乔修亚的行动总是雷厉风行,在诺查丹玛斯的感知下,走出办公司的传奇战士还有他的那条黑龙坐骑便带着那只被囚禁起来的炎魔干脆利落的离开了,老法师甚至没在这个人的行动中看见一丝思考的痕迹,他似乎早就在很久之前就确定好了自己的行动甚至是人生的轨迹,然后自此之后,一直都毫无犹豫的将其履行。
缓缓从盖着柔软羊绒坐垫的大椅上起身,诺查丹玛斯来到皇家法师协会办公司的窗边,他就这样注视着战士的背影,直至对方离开城市,离开帝都法阵,气息也离开了他的感知范围,然后才轻轻的自言自语道:“人类总是很难互相理解。”
老法师早就知道这一点,正如同那些贵族永远无法理解他,而他也永远无法理解贵族。
一个平民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以及奋斗成为了强者,那么就理所应当的加入上层阶级,成为贵族的一部分,成为新的上层,然后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和子孙后裔的特权,进而封锁其他平民的上升渠道。
多么愚昧啊。
在这个充斥着黑暗与邪恶的多元宇宙中,他们手握能让绝大部分人成为超凡者的传承,却不尽心尽力的为全世界所有人思考,反倒是一心一意的打压自己的同族,忽视多元宇宙中的无数威胁和恐怖,专注于眼前的这区区一亩三分地,为毫无意义的微小权利传承封杀未来的可能。这种短视,这种贵族的思维逻辑,老人无法理解。
这只是最简单的一部分逻辑冲突,实际上全部的冲突足够再写一本两百万字的论文,人类各方面的逻辑冲突是无穷无尽的,就好比老法师其实也不是那么能理解伊斯雷尔培养后代的手段,就好比他其实一直都无法理解乔修亚的行动模式。
但这两个人的不同并不引人生厌。
人类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同,所以才会显得有趣。
与贵族们不一样,诺查丹玛斯欣赏他们,所以他愿意帮助他们。
当然啦,其实也并非全是因为这个理由。如此想到,老法师将视线从窗外移开,微笑着坐回办公桌后,然后闭上眼睛,思维遁入虚空。
更重要的是,他想要看看,不久之后,这位年轻的,从未安分过的传奇战士,究竟会在多元宇宙内沉寂已久的深渊中,搅动出怎样的风暴。
而与此同时,伴随着深渊魔导书凄厉的哀嚎声,帝都郊外无人的草原上,乔修亚再次用蛮力强行打开了伊波恩之书,强迫其打开了通向深渊的召唤时空裂缝。
死寂,压抑,充满着硫磺焦臭以及浓郁辐射毒素的大气瞬间从狭长的时空通道中涌出,相对气压较高的深渊源源不断的喷射着巨量毒气,令周围大片春日翠绿的草原顿时焦黄枯萎,被装在罐子内的炎魔虽然无法感应到外界的气息变化,但它还是下意识的蠕动了一下自己高毒的辐射躯体,想要钻回自己的‘家乡’。
而无论是战士还是站在他身侧的黑龙少女都一脸无所谓,深渊的这点硫磺气息和毒素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乔修亚随手一挥,这些满溢着混乱与死亡的气息顿时就遭遇了天敌那样消散,不在涌动,枯黄的大地也瞬间恢复翠绿。
“走吧。”他如此说道,然后提着炎魔,率先迈入时空裂缝之中——中途乔修亚似乎有点嫌弃通道太小,于是便踹了一脚,顿时这时空裂缝就乖乖的扩张了一大半。
感觉和火山里面没什么区别。
在时空裂缝扩大之后,黑龙少女便一脸欢脱的跟在战士身后,她有些兴奋的想到:难怪主人这次只带我出去玩,回去肯定能羡慕死萤和凛他们!
就当一人一龙一魔都消失在时空裂缝中后,这条并不显眼的通道便迅速的合拢,没有在迈克罗夫大陆留下分毫痕迹。
【茫然孕育毁灭,不安浇筑绝望。
——深渊日记,卷三,第十七章。】
当乔修亚跨过时空裂缝,踩踏在由黑色砂砾以及剧毒腐土混合而成的灰黑色大地上时,他浑身不由得微微一颤,战士浑身上上下闪烁着淡银色的微弱电弧,那是‘钢之力’正在响应某些事物的存在,不过直到黑龙少女同样迈过时空通道,裂缝合拢之后,乔修亚这才微微点头,然后闭上眼睛。
时间在他的大脑中回溯,光影在他的精神内交错,无数幻象,或者说过去的影像在他的意识里闪烁。
世界被定格在七千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时,黑色的砂砾还是肥沃的泥土,剧毒的大地还是生机勃勃的丛林与草原,在一处乔修亚所不知道的山丘顶端,他遥望着不远方的一座城市——螺旋凸起的金属尖塔与蛛网一般的半透明管道组成了这个壮观的城市,而有着甲壳的六足虫人智慧生命修建了它。金属尖塔的顶端没入云层,管道之中有着梭形的交通工具来回穿梭上下,它们联通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血管一般。
此刻,世界仍然欣欣向荣,各式各样战士从未见过的生物在生机勃勃的草原与丛林间生活,虫人的文明与自然融为一体,它们利用地下岩浆的热量催动巨大的钢铁机器运转,建设一座又一座宛若蜂巢的壮观建筑,一切是如此的平稳,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希望。
同样是此刻,文明中间暗潮汹涌,数个虫人大国为了争夺世界的领导权,不惜在这祥和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挑起战火,它们互相使用代理人进行战争,又疯狂的进行军备竞赛,一种又一种恐怖的战争机械被制造出来,然后装载在最为先进的武器上,世界大战一触即发。
所以时间定格在这里。在这时,技术爆炸发展,各式各样新奇的事物被发明出来,文明仍未熄灭,世界仍有希望,土地肥沃,丛林翠绿,空气里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天空中飞翔。
它们平静生活的这一幕就这样被钢之力铭刻在了这个世界的历史之中,长存不灭。
但乔修亚注视着这个世界,他的目光在钢之力的共鸣引导下,贯穿了整个停顿的幻境,看向这个凝固世界永远不会到来的‘未来’,也即是这片土地七千年前的‘过去’。
呼啸的弹头降下,巨大的蘑菇云在一座座螺旋尖塔城市中升腾而起,坚固的金属建筑在高温的灼烧下宛如融化的冰淇淋一般溃烂倒下,无数高强度玻璃管道被恐怖的冲击波吹散,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水晶碎屑,无数虫人在瞬间就被杀死,残存的也在高热和剧毒中死去,原本繁荣的城市化作一个个巨大的熔岩坑洞。
浓厚的黑云在短短数秒内凭空生成,雷云翻滚,闪电风暴肆虐,粗大的雷柱如雨降下,狂暴的电流杀死了一切活物,摧毁了一切高精度的金属物品,也将所有文明的残留彻底抹杀殆尽,在这满溢着臭氧焦味的大地之上,甚至就连一粒微菌都无法幸存。
诡异的瘟疫蔓延,死亡在寂静中传播,没有任何炫目的光影,也没有任何惊心动魄的过程,一个城市的终末仅仅是几声不算干脆的咳嗽,在所有人都卧床不起的第二个凌晨,金属尖塔内已经不再有任何除却微菌之外的活物,往日忙碌的管道内部也不再有任何一台梭形交通工具运转。
千千万万的虫人们就这样,在突如其来,互相毁灭的战争中茫然的死去,它们的文明和世界就这样被自己亲手摧毁,幸存者们仇恨,却茫然不知向谁倾诉,幸存者们不安,名为废土的毁灭就让它们所有人都雅雀无声。
它们只能挣扎求存,在自己毁灭的世界中一代又一代痛苦的繁衍,一个千年过去了,两个千年过去了,世界持续的堕落向多元宇宙的最深处,它们也变异成了自己从未想象的模样,而就在第三个千年,无底深渊又多了新的一层,而近乎无穷无尽的恶魔类别中,也出现了一位新的成员。
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的千分之一秒内,这短暂的时光甚至无法让人做任何事情,但对于战士而言,他却旁观了一个文明的毁灭。
乔修亚睁开双眼,他的目光依然明亮,犹如火焰。
对于这些幻象,战士并不讨厌,也并不喜欢,他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荒芜的废土平原,这既是深渊中绝大部分世界的普遍景象,乔修亚双手抱胸,沉默的扫视着这个世界,七千年前的一幕幕与七千年后重叠,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摇了摇头。
乔修亚·凡·拉德克里夫。传奇战士,钢之力代行者,圣贤的继承人。
燃魂之王。
知晓一个世界的过去和毁灭,本就是燃魂之王—世界背负者的职责,无论他前往哪个世界,前往多元宇宙的哪个角落,事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仍然兴盛的世界会炫耀一般,将文明最兴盛的一面展现给他看,而已经毁灭的世界则是哀叹,以自身毁灭的那一幕重现,告诫一切仍然存续的文明。
这是他的特权,也是他的责任。
乔修亚忽然想起了强权之神的那句话。
不要抱有怜悯之心。刚硬的正义之神在不久之前说的那句话在他的心中回荡。不要怜悯,因为这是傲慢,面对智慧自身酝酿而出的毁灭与末日,没有人,甚至没有神可以妄言怜悯与拯救,仍然活着的人类只需要谨慎的吸取教训,并告诫自己。
那些悲哀的幸存者们,已经是恶魔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战士还是不禁想起了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