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行为极度危险,甚至可以说是必死无疑,炼金术师的战场根本不是凡人能插足的,但是除此之外,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选择,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两人都知道,接下来的告别就是永别。
所以。临别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们拥抱在一起哭泣——并非是因为绝望,也不是因为害怕死亡。他们哭泣,只是因为悲伤,只是因为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寒冷,甚至不允许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依为命。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在男孩与女孩告别之前,世界的屏障,便彻底破碎。
万物归于黑暗。
……
一个并没有超凡之力的世界中,巨大的世界政府统辖着整个世界,三百年前的统一战争便是这个文明最后的一次战火,自此之后,就是永远的和平时代。
这个世界,技术算不得非常发达,但也已经能改造天地,获得对于文明而言近乎无穷的资源,无论是天空,大海,大地,无论是经济还是娱乐,信息还是工作,所有的一切都被中央政府统领,一个人从出生到死,成长,教育,交友,婚姻,生子,工作,死亡,全部的一切都处于中央政府的管辖范围之内。
甚至,整个世界都被改造成了好几个区域——生产粮食的农业区,采集资源的矿产区,安置人口,居住生产的都市,工业区,四大区块分别运行,任何一个区块的居民一辈子或许都不会前往其他区块。
而因为自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所以没有人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毕竟不管怎么说,无论生活在哪个区块,个体仍然能享受到友情,亲情,能有娱乐的手段和放松的机会,中央政府如无必要,并不会强制干涉任何一个个体的生活,它们甚至拥有前往其他区块度假生活的权利——只是没有必要而已,它们不了解,所以也不向往,不好奇。
这只是一种过于严苛的秩序制度,本质上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对。
直到有一天,通过总智囊团的推算,中央政府发现,它们这个过于狭小的世界即便是用上极限的手段,也只能同时生存五百五十亿个个体,而这一数字在它们指数级增长的人口面前,不过是十几年就能办到的事情。
为了延长,或者说,为了避免世界被撑爆的时刻的到来,中央政府展开了一次大规模的人口控制行动,部分人口过于密集的地区被执行了禁止生育的政策,而其他地区也展开了轻量级的生育管控。
通过药物,人工绝育,宣传过度生育的坏处,以及分割雌雄个体相处的地域,让某一区域只有相同性别的个体,中央政府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人口增长趋势,令原本近乎七十度角上升的人口增长率终于迎来了一次下跌,以中央政府对基层的掌控力,它们能令计划开始的那一年全世界没有哪怕是一个新生儿。
管控成功,甚至过于成功了。
成功到它们自己,都无法掌控。
近十年后,当人口逐渐下降至接近安全临界点之前时,中央政府决定暂时撤销人口管控,重新复苏生育计划。但是,即便是完美无缺的计划都会因为执行者而拥有漏洞,哪怕是中央政府都计算到老龄人口生育率会有所下降,计算到因为从未见过异性个体,无法正常交配生育,哪怕是中央政府早就猜想到了方方面面的各种问题,但是它们却没想到,因为过于成功的人口管控宣传,近乎所有个体都不约而同的对生育产生了一种本能的退避与厌恶。
生育本来就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无论是照顾幼体,培养幼体,还是雌性个体生育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辛苦,需要付出极多,但甚至可能没有任何回报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习惯成自然,习惯了在成年之后,在中央政府的安排下与另外一个异性个体相亲,恐怕很多个体哪怕是没有宣传,都会选择不生育后代。
当社会的风向更改,而自以为能够掌握一切的中央政府察觉人口管控已经失控,新生人口已经远远少于临界危险线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哪怕是散布催情荷尔蒙,开发出各种能够加强快感,降低生育痛苦的药物,政府发放红利,倒贴钱鼓励生育,但人口的增长速度也不可能拉上来了,随着老一代个体大批大批的死亡,数量只有前一代零头的新生儿才刚刚成年——哪怕是它们已经意识到必须要尽可能的生育,但在等到新一代成长起来之前,文明就已经崩溃。
能够看见,随着老一代个体的凋零,整个世界都渐渐陷入沉寂。
比山峰还要高大,如同蜂巢一般的巨型工厂因无人运作而停摆,需要三万名员工才能运转起来的超级企业无力维持,每天仅仅是从矿场区块运输原材料,就需要数上万名运输工人日夜不休三班倒搬运的商品生产线,甚至因为太久没有全功率运转而出现了错误,但是此时,哪怕是维修的技术工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辽阔的种植平原上,满是野蛮成长的农作物,往昔需要至少上百户人家齐齐上阵,使用大型收割机收割十几天的原野空无一人,这些食物无人收割,只能烂在地中——但收割了又能怎么样?食品粗加工工厂和精加工工厂都已经停止运行,因为高度分化职务,只需要种田,然后将作物运走的农夫根本没有加工食物的能力。
昔日人山人海城市蜂巢早就化作鬼域,走上七八个街道,甚至都无法看见一个活人,即便是看见了,还要小心对方是否心怀恶意——在这个巨大的都市区块中,资源是有限的,没有农业区和工业区的输血,超巨型都市中根本没有储备多少日常使用的物资。在这个时代,别说是吃饱,即便是生存都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人口就是文明的根基,是最基础的生产单位,没有人口,一切都不复存在。
数十年后,工业区的大型能源基地因为无人维修,内部原料泄露,进而产生影响到大气层的剧烈爆炸,紧随其后,更多的能源基地因为无人维护产生各种问题,或是泄露,或是爆炸,辐射污染开始遍布全球。
数十年后,一次剧烈的火山变动摧毁了一座超大型都市的废墟,太阳的运转也正好到了恰当的轨道,小冰河时代来临。
又是数十年后。
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文明个体即将死去。
这个孤独的成长,孤独的生活,孤独的守望世界的老人坐在自己的小木屋中,呆呆的凝视着自己父母的画像,因为辐射污染,一辈子只有一个孩子的它们告诫自己的后代,一定要找到另外一个异性个体,这样才能繁衍下去。但是老人花了一生,也没有找到除却父母之外的其他个体。
在死亡来临之前,它开始哭泣——不是因为注定到来的衰老与死亡,而是因为悲伤,因为无法感受到任何温暖,就连语言都无法用出的寂寥。
在绝对的寂静中,没有生命的世界一点一点走向毁灭。
……
因为战争而毁灭的,因为制度而毁灭的。
因为技术发展而毁灭的,因为陷入瓶颈而毁灭的。
因为天灾而毁灭的,因为气候变动而毁灭的。
乔修亚的精神沉入混沌,他能看见一个又一个世界和文明毁灭的景象,他能听见,一次又一次悲伤的哭泣。
文明的泪水,并非因恐惧与毁灭而流,它们的悲哀,在于这一切都并非绝对。
它们明明有着更多更好的可能,有着美好光明的未来,但却偏偏在最重要的节点上,走上了这条看似狭隘,对它们而言却实则必然的末路。
第五十一章 与死亡与悲哀战斗
四周是无尽的混沌虚空,还有死一般的寂静,从幻觉一般的梦中苏醒,乔修亚无言的抬起头,看向周围的黑暗——这一次,黑暗不仅仅是黑暗,它还是一切苦闷,绝望和挣扎混合体。
在这黑暗之中。
乔修亚能够听见,因为战争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在空荡荡的屋中哭泣。
乔修亚能够听见,因为天灾失去了子女的老人,无言的对着墓碑凝噎。
甚至能够看见,被黑暗的制度欺压,无路可走的年轻人只能选择死亡时流出的泪水,而在此之上,是彻底陷入反乌托邦制度的绝望社会。
能够看见,工业社会初期,被工厂主压榨到喘不过气,回家还要担起一家五口人生活的中年人无声的抽泣,他不是因为自己千疮百孔的躯体,而是担忧自己死后,自己的家庭该如何继续前行。
矛盾并非是只有战争,终结也并非只有盛大的毁灭,它们可以隐藏在极微的细小之处,可以隐藏在制度之中,隐藏在所有绝望之人的心中,不到必要之时,绝不会轻易显露。
一个个体是永远无法理解另外一个个体的,生命的悲欢并不相通,人与人虽然同样会哭泣,但对于其他人而言,那只不过是无聊的吵闹,他们之间互相隔着深渊。
乔修亚凝视着这一切,他能听见,也能看见,甚至能够触碰,感知到这一切。
他能看见天灾之下的悲伤——亲人早于自己死去,甚至是为了救自己而死。
他能感受到战争之中的迷茫——战友因为愚蠢的高层矛盾,毫无价值的死去,甚至自己都因为愚蠢的指令,亦或是被指挥官放弃而即将送命。
工业过度发展,陷入极度污染的世界,新生儿刚刚出生,就早早死去,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就因为母胎中的缺陷与污染而奄奄一息,甚至连带自己母亲一尸两命。甚至更加严重,有些地方出生的婴儿甚至没有大脑,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曾活过,也不知道这点究竟是好是坏。
因为天候变动,仅仅是因为太阳离得稍微远一点,亦或是近一点,便有大旱与雪灾,村中富农的子女被饥民掠走,再次找回之时甚至连骨头都被敲碎吸食,在因饥荒而迁移的人群之中,母亲用血来喂养孩子,男人割下自己的肉供养妻儿,而更加绝望的人们,甚至互相易子而食,他们哭泣着,绝望而又愧疚的吃下那一块块肉,挣扎着想要活下去,但却无法办到。
越来越丑恶,越来越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