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神赐予选择爱与不爱的能力,人类就不用去和自身的本能战斗,不用思考自身的道路,而是可以托庇于神之名下,享受名为‘自由’,实际上只是‘逃避’的幸福。”
表现出精灵形态的爱之神,注视着此刻的乔修亚。
祂目光灼灼,对于战士的指责,悦哀停顿了片刻,然后语气自然的回复道:“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生命自己选择的道路,不是吗?并非是说擅长什么,就要去做什么,选择一条自己不擅长,不清楚的道路,也是人类的自由,我赐予的力量,不过是让他们可以更加坚定的做出选择。”
“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世间都不再会有任何犯罪与黑暗,因为所有人,哪怕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都将会选择一条平等对待所有人的道路,这难道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掉文明所有的内耗吗?”
对此,乔修亚摇摇头,语气冷淡的回答道:“什么时候,自由能够被其他人恩赐,而‘选择’善恶,也需要神明赐予神力,才能办得到了?”
“社会制度的进步,文明文化的普及,随着道德标准的提高,这些事情早晚会有一天能够不需要任何外力,凭借文明发展本身就能办到。就和人类一眼,人的确应该控制自己的欲望,对抗自己的本能,对抗这个世间存在的所有不自由,但是……”
乔修亚在这个地方,加重了语气,他向前走了一步,大大的靠近了与悦哀之间的距离,他弯下腰,面对爱之神,沉声道:“陛下,那应该是人类自己去办到这一切。从随波逐流,一无所知的幼童,逐步成长为可以逆着命运长河前进,寻觅自己命运的强者。”
“而这一过程,就是名为成长,名为生命,名为战斗的人生!”
一开始,乔修亚的确差点被爱与衰亡之神说服,因为对方诉说的理念,‘爱就是秩序’这一信念的解释,和纯粹的热爱着战斗的战士,确实有着共鸣。
只有热爱,才能坚定,只有热爱,才能不愉,倘若不是真心热爱,怎么能够百分之百的投入精力去工作,战斗?
但是爱之神后续诉说的未来世界,却令乔修亚眉头紧皱。
因为那种逻辑,根本就不是智慧生命的逻辑。
而就在这个时候,乔修亚才发现,这其实就是一场战斗。
一场无需动用拳脚,无需运转能量,但却需要阐述自己的观点,诉说自己理念,名为‘大道之争’的战斗。
庇护着迈克罗夫文明的七神,各自持有着自己的秩序,强权与正义之神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继承者,帝国皇帝伊斯雷尔,两个强大的存在正在整个北方世界塑造着属于‘强权之秩序’的世界。
而爱与衰亡之神找到了自己,祂希望自己能够加入祂,一同构筑名为‘爱之秩序’的世界。
毫无疑问,看似旁观轮回,一直以来都没有任何动作的其他神明,此刻肯定也都在寻找着自己的同行者,准备构筑属于祂们的秩序。祂们不影响世间,不宣传信仰,因为这毫无意义,狂热的信徒是距离神最远的人,因为如果不仔细的思考神的教义,领悟背后的秩序逻辑,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去认可神的正确,那么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神的力量,至多只能在一旁辅助些许。
神不需要信仰,祂们渴求的,是决定文明走向,种族命运,决定世界未来的‘秩序’!
所以。
既然,这是一场战斗。
那么就要去击溃自己不认可的敌人。
“悦哀陛下,你口中的爱与自由,不过是放弃了可能性的人生,将自己转化为效率机器的冰冷社会。”
战士直言不讳道,他半点也不害怕惹怒一位神明,清晰的叙述着自己的观念:“你口中的那种人类,和被设定好工作目标与发展计划的机器人,人工傀儡,人工智能有什么区别?”
“人类作为独立自主的智慧生命,本来就不应当受到命运亦或是本能的摆布,每个人都应当以自己的愿望和信念,在人生的岔路上进行取舍——而不与自己的本能搏斗,不尝试去理解,分析自己的欲望,不和这个世界进行斗争,只是如同机器一样,设定一个目标,然后开始运转,这样岂能说是活过?”
“那只是一个机器。”
不负责任的选择,就是‘恶’诞生的起源,只有真正理解自己要做什么,未来想要成为怎样的存在的人,才能做出真正的自由选择。
“您的秩序是极端,错误的,甚至比伊斯雷尔和强权之神期待的未来还要危险,正如您所说,‘爱’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随便让普通人就能选择去‘爱’某件事,就好比十几岁的小孩子青春期激素分泌过度时所做出的选择,这种‘爱’,毫无疑问是不可理喻的。只有经历过这段时期,有着工作,能养活自己,思考过未来,可以为自己决定负责的人,做出的选择,才能说是自由。”
说出这么一大串话,乔修亚不禁叹了口气,然后下意识的活动了一下手臂,捏了捏拳头。
让他思考这东西,真的比殴打一顿大可汗还要累。
但是面对一位神明,他又不能那么随意的去敷衍,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不是他的性格,因为倘若不认真的反驳,悦哀毫无疑问会真的去将自己的秩序化作现实——一个神倘若在全世界实行这种极端化的社会实验,造成的危害说不定比邪神入侵都要大,倘若规模大一点,导致文明自灭都不是不可能。
但正因为如此,乔修亚不禁更加疑惑。
七神的起源,究竟是什么?
是圣贤为了保护迈克罗夫文明留下的防御机制吗?他自己本人要前往多元宇宙中心,探寻混沌与秩序的轮转,邪神背后的真相,所以就留下七神当做保姆。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作为保姆的七神,有着自我的信念?
他们并非是光耀纪元旧神的幸存者,无论从何种古籍中,都找不到现有七神的半点影子,但祂们也并非星坠纪元的凡人登神所成就,当星坠纪元的先民们遇到祂们之时,祂们就已经是神明。
乔修亚已经知晓作为敌人的邪神本质,但是他还不知晓作为友军的七神本质,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一个黑色笑话。
而战士的身前,悦哀并没有因为乔修亚的话而发怒。
即便是被对方直言不讳的否定,甚至被说成‘不可理喻’,但祂却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
实际上,祂甚至笑了。
“你真像他……”
爱与衰亡之神凝视着乔修亚的脸庞,声音有些迷离的轻声道:“当年他也是这样否定我的构思,要求我换一个课题,重新完成这份毕业作业的……就连否定的理由都一样,人只有在与自己的本能和欲望斗争过后,才能有做出选择的权利。”
“只是我怎么会着急修改呢,时间拖得久一点也好……可惜,战争爆发了,我再怎么修改课题也毫无意义,反正再也没有人来批阅了。”
“等等,你说什么?”
听到这里,不仅仅是乔修亚,就连坐在一旁,无奈的看着两人争论的伊格尔都立刻站了起来,两人齐齐注视着眼前的‘爱与衰亡之神’,眉头紧皱:“‘他’?还有课题,毕业作业?”
这个神,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很明显,悦哀并没有回答两人疑惑的想法,爱与衰亡之神只是抬起头,看向被自己神力侵染成紫罗兰色的天空,祂用轻微无比的声音喃喃道:“他爱着世界,爱着所有人,而我仅仅是因为爱他,所以才连带着爱这个世界。”
“拉德克里夫,你的答案我很满意。你说得对,我的秩序不可理喻,只是一个笑话。”
悦哀的声音恢复正常,祂低下头,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正在寻找通向‘深渊最底层’的道路,而我恰好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等等,悦哀陛下,您刚才说的‘他’,究竟是谁?!”
此时的乔修亚注意力压根就不在什么‘深渊最底层’上——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暂时没有头绪,但到时候去找其他神明问一问估计同样有线索,可爱与衰亡之神透露出的讯息,却能揭示出对方真实身份的一角:“听您的话,您居然是他的学生?以一个文明未来作为课题……”
“这个问题不重要,就算知晓了答案,也没有任何益处。”
悦哀打断了乔修亚的话,祂的语气平静:“因为我们早就不是原来的我们了。相比起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深渊最底层’的信息对整个迈克罗夫文明而言更加重要。”
战士吐出一口气,抑制住了追问的欲望,连带一旁的伊格尔,也深呼吸了一次,平静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看得出对方都已经知晓现在的情况。
如今的悦哀,明显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半句话,既然如此,与其纠缠不清,不如早点得到深渊底层的答案,至于七神和圣贤之间关系的猜测,有的是时间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