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 作者: 寒梅惊雪 简介: 洪武三十一年,大明太祖朱元璋崩。 拥有着后世灵魂的皇太孙朱允炆登基成帝! “既然我成了大明天子,那…朱棣,对不起了,你就只能当个治世能臣了!” “搞个内阁,建个军校,开个国有银行,发展下商税,普及一下九年义务教育…” “派郑和去南美挖点土豆……” “再鼓励一下各种小发明…比如…火枪大炮?!” “咦…等等…不知不觉,我大明已经这么强大了么?” 第一章 朕是朱允炆!朕是大明的天子 风急雨骤,夜色苍茫。 一道雷电如张牙舞爪的苍龙,踏破虚空降临,赫赫天威之下,万物惶恐。 苏长河感觉自己在坠落,猛地从梦中惊醒,刚想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雨水,继续参观明孝陵,却发现这里,似乎不是孝陵的台阶上。 “醒了,醒了。皇上,醒了,快传太医,苍天保佑啊……” 一位头戴三山帽,缠着白布,身着蓝灰色蟒袍的太监,扯着中性的声音,呼喊着。 苏长河瞬间呆住了。 皇上? 自己该不会从南京跑到横店去了吧? 这是哪个剧组的? 转头看去,大殿内灯火通明,天花板上,雕刻着蟠龙圆案,极为逼真。 金扉之上,是二龙戏珠。 正中央,一方形平台,上面摆放着金漆雕龙宝座,金漆雕龙屏风。 宝座之前,有甪端、仙鹤和香筒等物。 平台之前,还有四个铜胎掐丝珐琅香炉,此时正燃着檀香,袅袅生烟。 在远点,还有大龙柜。 “这布置,怎么那么像明故宫的乾清宫?” 苏长河暗暗嘀咕了下,感觉头有些痒,抬手摸了下,一阵疼痛钻入骨髓,与此同时,一股陌生的记忆涌入至脑海之中。 这记忆的主人,名为朱允炆! 朱允炆? 苏长河瞪大眼,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朱允炆的记忆? 穿越? 重生? 我死过一次了? 苏长河弄不明白这一切,感觉有些荒谬。 “皇上,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一位温婉端庄,身着白衣的女子走了过来,微微施礼,便跪坐在了床边,十分关切地看着,目光中充满了爱意与疼惜。 苏长河看着房间里的布置,走下床,没有来得及穿鞋子,便走到门口,打开门。 一道闪电,劈开了幽暗的夜空,一座座宏伟的宫殿,刹那闪现。 “皇上,外面风雨大,还请多保重龙体。” 马恩慧跟了过来,恳请道。 苏长河转过身,看着马恩慧,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在这里?” 马恩慧连忙说道:“皇上,您忘记了,自您登基大典,执掌国事以来,念念不忘太祖,时常前往孝陵,今日早间在孝陵,您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到了头。” “孝陵?” 苏长河记得自己正在游览孝陵,也是摔了一跤。 不同的时间! 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事件! 一道雷电,搅动了五百年前的风雨…… 苏长河感觉那陌生的记忆正在变得熟悉,似乎,自己便是朱允炆,便是这大明帝国的皇帝! 只不过,苏长河在这段记忆中,没有看到雄才大略,没有看到惶惶大气,反而是,懦弱胆怯,小心谨慎。 “这是真的?” 苏长河走动着,记忆在重叠,架构,一个清晰的时代与现实,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 现在是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十日! 距离朱元璋驾崩,整整一个月! 因为年号需要到明年才能更改,所以现在还不能称为建文元年,还只能用洪武年。 为期百日禁荤腥、禁礼乐、禁房事、禁华服的热孝刚刚开始,还没过去一个月。 此时的朱允炆,初初掌权而已。 “自然是真的,您当时昏了过去……” 马恩慧连忙说道。 “昏了过去?那消息岂不是传了出去?” 苏长河清楚,历史上,虽然朱元璋将皇位隔代传给了朱允炆,但对于至高无上的皇位,觊觎者可不是一个两个。 尤其是燕王朱棣! 后来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把建文帝朱允炆给赶了下去。 “皇上请放心,并没有人敢多舌一句。” 身旁的太监说了话,太医也赶了过来。 苏长河坐着,微微闭上了眼,不知道苍天让为什么让自己成为朱允炆,这可是明代有名的悲剧皇帝,只干了四年啊。 到最后,他自己玩了个失踪,老婆孩子都死了。 嗯,还有一个两岁的孩子,被囚禁了五十多年,放出来没多久也死了。 太医在一旁说什么,苏长河没听到。 历史的恍惚,记忆的融合,让苏长河有些分辨不出,自己是后世的研究生,还是真正的朱允炆! 闪电的光芒闪耀在房间之中,只瞬间,滚滚巨雷便涛涛而至。 再见,苏长河! 我现在,便是朱允炆! 是建文帝,是大明帝国独一无二的统治者! 朱棣算什么? 你所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我将逆转苍穹,成就无上伟业! 我将成为万古一帝,让大明,成为汉唐之后的又一盛世! 我是朱允炆! 朕是朱允炆! 朕是大明的天子! 朱允炆缓缓睁开了眼,目光中,再没有胆怯与懦弱,只有笃定的坚决与无畏! “皇上,兵部左侍郎齐泰,太常寺卿黄子澄求见。” 太监低声说道。 马恩慧刚想责怪,希望让朱允炆多多休息。 但朱允炆却摆了摆手,说道:“无妨,让他们进来吧。” 朱允炆很想见见这两人,不是因为这两人与自己的关系紧密,而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几乎可以为建文帝的死,承担最大的责任! 他们作为辅佐朱允炆的核心人物,出的主意,没一个可行的,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齐泰、黄子澄至了大殿之中,跪拜行礼,呼道:“臣齐泰(黄子澄),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朱允炆搜寻着记忆,左侧面容消瘦,花白胡子,年近五十的,便是黄子澄,右侧身体相对健朗,颇有精神的,便是齐泰。 “免礼。” 朱允炆沉声说道。 齐泰与黄子澄在问安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齐泰便开始说道:“皇上,如今藩王手握重兵,自甘肃至辽东,有九大塞王镇守,合计兵员二十一万人,兼漠南卫所兵十六万。” “其中,以燕王、宁王之兵最为强盛,宁王控弦八万,战车六千,更有朵颜三卫,精悍难挡。” “燕王虽只有四万余将士,但皆是百战之师。加上燕王爱兵如子,屡施恩惠,军中不知陛下,只知燕王,恐有灾祸。” “臣等日夜不安,愿陛下早下决断,裁撤藩王,将军权收归五军都督府,方可为陛下所控,方可安天下太平……” 朱允炆听得连连点头,这两个老头,不做传销可惜了…… “对了,燕王现在在哪里?” 朱允炆突然问道。 齐泰愣了下,说道:“应该还在淮安吧。” “淮安?” 朱允炆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历史上的朱棣,在听闻朱元璋驾崩的消息之后,日夜奔丧,结果被拦在了淮安,痛哭之下都不被允许,结果只能委托自己三个儿子进京守孝。 “召燕王入京。” 朱允炆轻轻说道。 简单的五个字,让齐泰、黄子澄顿时打了激灵,不明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第二章 朱棣的三个儿子 “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 这是朱元璋遗诏中的一句话。 简单点来说便是,我朱元璋死了,你们这些儿子,在外面好好待着,别回京师奔丧。 在朱元璋死后,朱允炆很认真的执行了这一条。 嗯,适用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朱棣。 至于其他的叔叔,都哭着进了京师。 朱允炆这种差别对待,自然是忌惮朱棣的表现,虽然拿着遗诏当了令箭,但却办得不光彩。 一件事,要么一视同仁,都不让来,要么都来。 来一堆,拦一个,这算什么? 不是明摆着欺负朱棣? 就差直接打脸朱棣,告诉你,我朱允炆不让你来,你就只能在外面候着。 不听我的就是不行,咋滴,你还能闯过来不成? 被打脸的朱棣想来是不会舒服的,回去拍桌子砸椅子,摔完杯子之后,转身造一些兵器,买一批粮草,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于曾经朱允炆近乎白痴的决定,现在的朱允炆,表示无奈与同情,当然,这些主意,有黄子澄的功劳。 “陛下,此时召燕王入京,岂不是与前令矛盾,朝令夕改,于陛下天威有损啊……” 黄子澄连忙劝告。 朱允炆叹息道:“前令发之前,其他诸王尚未入京,如今其他诸王皆在京师,只少燕王,世人如何评说?再者,我朝主张仁孝之治,燕王乃是太祖四子,朕的四叔,如何不入京师?” “陛下,燕王一旦入京,恐有祸乱。” 齐泰也不安地说道。 朱允炆看着两人,笑道:“有何祸乱?” 齐泰道:“燕王曾率大军征战沙漠,在军中威望极高。加之其与五军都督府的勋贵关系密切,若是任由其待在京师,走动一二,恐会笼络人心。” 朱允炆淡然一笑,摆手道:“也好,可以看看帝国勋贵,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就这么定了,安排吧。” 齐泰与黄子澄只好跪拜离开。 马恩慧见朱允炆兴致不错,便陪在一旁,低声说道:“今日皇上似与他日不同。” 朱允炆暗暗一惊,看向马恩慧。 毕竟是枕边人,加上女人的直觉,足以感知到其中的变化。 “前些日子,皇上唯恐见到燕王,如今下旨召燕王入京,也不知如何考量。” 马恩慧细细说道。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思索着怎么应对。 马恩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连忙跪下说道:“请皇上恕罪,臣妾万万不该擅议国事。” 朱允炆见一个女子跪在身前,记忆中的礼制与后世的平等,在脑海之中碰撞。终还是上前,搀起了马恩慧,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 不得不说,马恩慧确实容貌出众。 一双桃花眼,流动的秋波让人沉迷,如水的肌肤透着红润的光泽,微动的唇齿,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这是自己的妻子。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拉着马恩慧的手,坐在了床边,说道:“你一定要陪朕百年!” 马恩慧轻盈一笑,动-乱芳华。 只有朱允炆清楚,她,会死在这宫殿之中! 在四年后! 除非,自己能解决藩王问题,能解决朱棣! 自己没有军事才能,所能凭借与依托的,便是脑海之中的历史,还有后世的经验。 而这,将是自己快朱棣一步的决胜法宝! 风雨交加,雷电轰鸣。 中军都督府。 面如冠玉,英姿非凡的魏国公徐辉祖并没有休息,而是在审阅着一批文书,作为开国第一名将徐达的儿子,徐辉祖不仅继承了徐达的智慧,还继承了徐达的勇猛。 朱元璋很器重徐辉祖,将中军都督府交付给他执掌。 年仅三十,便位列武官勋贵第一人! 徐辉祖将手中的文书放了下来,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陛下是想有大动作。” 齐泰、黄子澄不断进言削藩,皇上几次过问边防事宜,话里话外,都是塞王如何剪除。 刀已经举了起来,就看什么时候砍下去,砍向哪里了。 对于削藩之事,徐辉祖并不完全认同,虽然削藩有利国本,强干弱枝,但京师毕竟在南面,北面辽阔疆土,总需要一批人把守,威慑蒙古。 “帝王心,只问忠,不问能。” 徐辉祖感觉有些无力。 没错,自己是武勋第一人,但远远不是朱允炆的心腹。 他的心腹,是岐阳王李文忠的儿子——曹国公李景隆! 而徐辉祖是知道李景隆的,此人除了眉目疏秀,顾盼伟然,雍容华贵,皮囊出色之外,实则是一个窝囊废。 胸中无一策,却把持着左军都督府。 谁让人家是心腹。 比不上。 徐辉祖看着窗外电闪雷鸣,感觉一阵阵的压抑。 突然之间,有人传报:“陛下下旨,召燕王入京。” 徐辉祖陡然一惊,连忙询问传递消息的人可出发,得到肯定之后,徐辉祖脸色微微一变,不知道皇上此番是试探,还是鸿门宴。 “舅舅。” 一声喊声,惊醒了思索之中的徐辉祖。 长相富态憨厚,腿脚不利索的朱高炽走入堂中,身后跟着英武不凡的朱高煦与朱高燧。 三人入京奔丧,却连朱元璋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赶到京师的时候,人都送入孝陵了。 但既然来了,也只能留在京师了。 想走,至少也得等热孝期过了才行。 徐辉祖看着自己的亲外甥,朱棣的三个儿子,目光中有些赞叹也有些担忧。 “三位世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徐辉祖和煦地问道。 朱高炽坐了下来,吁了一口气,说道:“这几日读书,太闷了。我们兄弟商议,明日是否可去演武场,举办一场骑射,我等也好看看,解解闷。” 徐辉祖略一思索,欣然答应道:“没问题,明日正好无事,不妨召一些勋贵前来,设个彩头,一比高下?” “如此便多谢舅舅了。” 朱高炽等人施礼离开。 徐辉祖转身走到桌案旁,当即写了一份密折,安排心腹,秘密投入宫中,然后站在窗户边,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自言自语道:“我也该表忠心了。” 第三章 教育要搞变革,徐妙锦入国子监 朱允炆收到了徐辉祖的密折,不动声色地将密折烧成灰烬。 雨过天晴。 朱允炆在这一日,并没有办公,看奏折,更没有上辇而行,只是在马恩慧与几个太监的陪伴下,行走在皇宫之内。 后世的明故宫,只能说是遗址,根本无法展现明帝国京师的繁华与昌盛。 马恩慧不解地看着朱允炆,往日里很少步行的他,今日竟有了游览的心思,不急不缓地看着。 一些宫女远远见到,跪拜在一旁,朱允炆还会仔细看上几眼。 “陛下,待明年万象更始,选一些秀女入宫吧……” 马恩慧的一句话,让朱允炆趔趄了下,吓得一旁的太监连忙上前搀扶,朱允炆挥了挥手,让太监靠边站。 “我——朕只是觉得雨后,一切变得清新。那些事,以后再说吧。” 朱允炆走入长安宫,刚入门,便听到了一阵轻灵的笑声。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皱眉,以为恼怒了,毕竟国丧虽过,但也还没多久,就这么大胆的欢声笑语,确实不妥。 马恩慧连忙跪拜说道:“陛下,定是妙锦来看文奎……” 话还没解释清楚,里面一干侍女内官便走了过来,纷纷跪拜。 “皇上哥哥来了。” 一声轻灵的女声传来。 朱允炆抬头看去,只见女子身着柳绿衽衫,杏黄长裙的少女盈盈而至。 柳眉杏眼,清秀绝伦。 一双水灵灵的眸子转动着,身上的气质,透着清冷的高贵,还有一份似乎矛盾的纯真与灿漫。 徐妙锦微微屈身,便算是见过礼,看着朱允炆,直说道:“你的头怎么了?这些奴才都照顾不好你吗?” 朱允炆身后的太监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口喊冤枉,希望徐妙锦嘴下留情。 “妙锦?” 朱允炆微微皱眉。 想起来了,这是开国元勋徐达的四女儿——徐妙锦。 这可是明代第一位女奇人,传闻朱棣为了她,“竟虚中宫,不再册立皇后”,至死都没有再立皇后。 此时的徐妙锦,只有十八岁,相对此时的朱允炆而言,只小了三岁。 “你……” 徐妙锦一时之间羞红了脸,没想到朱允炆竟然直呼自己的名字。 虽然两人年纪相当,徐妙锦甚至玩笑地喊朱允炆“哥哥”,但实际上,徐妙锦在辈分上高朱允炆一辈。 毕竟,徐妙锦的大姐徐仪华嫁给了燕王朱棣。 朱允炆没在乎这一点,端着脸看着徐妙锦,轻声说道:“徐妹妹,你好大的胆子,先帝去世不过一月,你便大肆欢笑,成何体统?” 徐妙锦被拿捏住,忘记了刚刚的事,连忙说道:“先帝遗诏,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我听从先帝遗愿,如何有错?” 朱允炆顿时语塞,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如此犀利,学会拿爷爷压孙子了。 徐妙锦哼了一声,又说道:“你贵为天子,阴沉着脸,上行下效,宫中谁敢欢颜?若整个大明都是如此,哪有什么生机可言?” 朱允炆看着强词夺理的徐妙锦,心思微动,笑了笑,说道:“伶牙俐齿,倒是不错。对了,你想不想替朕做点事?” 徐妙锦瞪着眼,连忙摇头拒绝。 大明女官,六局一司。 六局,指的是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 其中尚宫总管六局事务。 一司为宫正,掌管戒令责罚。 说白了,大明女官便是掌管嫔御、宫女等事务的,是为内宫服务的。 徐妙锦不是内宫的人,而是徐府的人,身份高贵,如何可能入宫做女官。 就连一旁的马恩慧也感觉惊讶,这个要求,极不妥当。 朱允炆并没有在乎这些条条框框,对徐妙锦说道:“朕知你天性纯善,聪敏好学,如今帝国安泰,朕登大宝,正是用人的时候。朕希望你可以进入国子监,帮朕选一批可用之才,你可愿意?” “国子监?” 徐妙锦更吃惊了。 马恩慧连忙说道:“陛下,国子监乃是天子门生之地,国之重地。妙锦年幼,学问浅薄,又是女子之身,如何能进入国子监办差?不妨召唤国子监祭酒,安排他们考核便是。” 朱允炆没有回答马恩慧,只是看着徐妙锦,嘴角带着轻轻的笑意。 徐妙锦看着朱允炆,有些激动,女官入国子监,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躬身道:“我愿意。”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朕要的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若你办得好,朕便准你在国子监之外,开辟一个女子学堂。” “啊?” 徐妙锦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古代女子真实的写照,中国历史,占据主角的,从来都是男人。 女憧憧,妇空空,是统治阶级的一种手段。 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女人的教育权利与发展权利。 朱允炆打算开了这先河! 毕竟伟人说过,妇女可以顶半边天! 虽然现在喊出来人人平等,自由言论之类的会被言官骂死,会被礼部骂死,会被万千之人骂死,但搞点教育总可以吧? 徐妙锦缓缓下跪,肃然地看着朱允炆,说道:“陛下所言是真?” 她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女子学堂意味着什么! 若非是徐达女儿,若非各位哥哥宠爱,徐妙锦只能待在庭院之中,看看书,弹弹琴,再无其他可做。 而更多的女子,平日里不敢出门。 别说和男儿一样上学堂,便是家里,也只是学习女红罢了,人微言轻。 四书五经,经世之学? 男人会说:学了有什么用? 女子不可为官! 这份不甘,也留在徐妙锦的心中,但从未想过,可以改变。 “若是你做不到,找来的人是庸才。那女子学堂的大门,便会经你的手,永远关上!” 朱允炆凝重地说道。 徐妙锦感觉肩膀上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但依旧坚定地说道:“我一定做到!”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传朕口谕,任徐妙锦为国子监学正,掌纪律,校学子。” “领旨。” 一旁太监喊道。 朱允炆挥手让徐妙锦站了起来,对太监说道:“告诉国子监祭酒程师周,司业张智,这件事朕定了,莫要再生事端。” 说完,心情大好的朱允炆走入了长安宫中,看着躺在床上睡得安详的孩子,这便是自己的儿子朱文奎。 只有两岁。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一脸幸福,坐在一旁,叹息道:“皇上今日安排,恐会有不少风波。” 朱允炆嘴角微微上扬,豪气地说道:“这点风波,不算什么,大不了公开辩论一场便是。” “辩论?” 马恩慧眨了眨眼,不知道朱允炆拿什么可以与那些擅长引经据典的大儒辩论。 “启禀皇上,徐辉祖求见。” 太监禀告道。 朱允炆呵呵一笑,说道:“看来校场的热闹结束了,让他到武英殿吧。” 第四章 扩军?不,朕要裁军十万 武英殿。 徐辉祖进入大殿,行大礼之后,恭谨地对朱允炆说道:“陛下,高阳郡王赢得了一把金刀。” 高阳郡王,朱高煦。 朱棣次子。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看来四叔的儿子确实厉害,有四叔风采。只不过,宗勋比试这种事,还不值得卿家亲自入宫吧?” 徐辉祖低头,踌躇了下,跪了下来,肃然说道:“陛下,臣曾见过燕王卫,朝廷经制之兵,俨然成为燕王私兵,唯命是从,臣日夜惶恐。又见燕王三子各有所长,尤以朱高煦善战。” “臣以为,藩王在外,手握重兵,朝廷旨意难达四海,于朝廷不利。恳请陛下,执行削藩之策,以靖四海。”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眉头微皱。 看来昨晚自己下令召燕王入京的消息,让徐辉祖误以为是想要将燕王扣在京师,以行削藩。 所以提前跑过来请求削藩。 一可以表达自己的忠心,看清楚,我老徐是你建文帝的人,你可要相信我。 二可以拉近关系,表明立场。 毕竟齐泰、黄子澄不断要求削藩,而这件事虽然保密,但再保密,也很难绕过五军都督府。 “削藩?呵呵,为何要削藩?” 朱允炆站了起来,看着一脸错愕的徐辉祖,说道:“你想多了,我的几位叔叔,还是可以信得过的。” 徐辉祖难以相信地看着朱允炆,不知道他是改变了主意,还是不信任自己。 朱允炆了解徐辉祖的心思,和煦地说道:“帝国之治,在民昌国富,天下太平。叔叔们拱卫边塞,功劳自是有的。” 徐辉祖有些混沌。 朱允炆解释道:“削藩之事,暂且按下吧。朕打算推行练兵新政,有些意见,正要问你。” “练兵新政?”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连忙表态道:“只要陛下所命,臣莫敢不从。”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现下,京营精锐有多少?” 徐辉祖连忙禀告道:“当下京营精锐有五十万,陛下可是打算扩军?臣建议从两广、西北调兵,那里的士兵善战勇猛,可充大用!” 徐辉祖的想法很简单,若是朱允炆不打算削藩,那只能强化中央的军力,在军队上,足以碾压任何藩王,藩王威胁,自然便减弱下去。 朱允炆微微皱眉,竟然有五十万之多。 朱元璋时期便考虑到了军队建设问题,采取了“内外置大小二场,分教四十八卫卒”的制度。 一卫五千六百人,当时规格便近三十万。 只不过随着时间增加,到了建文初年,京营规模已达到了五十万,而此时,北方塞王手中,也有三十多万兵马。 “裁军十万如何?” 朱允炆严肃地问道。 徐辉祖连忙说道:“调十万精兵拱卫……呃?裁军?” 原以为是调军的徐辉祖,顿时惊慌起来。 此时不增强实力,如何能削弱自己的实力? 一旦藩王有异,如何应对?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反而是十分严肃地说道:“军队如何,你比朕更清楚,朕要的不是老弱病残,也并非是一些家奴家丁,更不是养一群兵爷,朕要的是,能战之师!” 军队腐败问题,始终是各朝代一个顽疾。 手里拿个长矛,你就敢说自己是精锐?也不看看自己年纪,黄土都到脖子了。 报上名字,就真以为是个兵了?谁不知道你是哪个勋贵的奴役?或是哪个武将的家丁? 一群操练都很少的人,凭什么称自己是精锐? 徐辉祖冷汗直下,顿时明白过来,兵在精而不在多! “给你一个月时间,整顿军队,一个月后,朕要检阅!记得把动静闹大一些。” 朱允炆下令道。 徐辉祖高声答应,施礼之后离开了武英殿。 回到五军都督府,徐辉祖依旧惊疑不定,召来自己的两个弟弟,中军都督府佥事徐膺绪,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增寿,将裁军十万的事告知两人。 两人也是猛然惊讶,措手不及。 徐辉祖镇定地看着两人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之后,感叹道:“皇上这一手,极为厉害啊。” 徐膺绪不解地问道:“大哥,何言至此?” 徐辉祖喝了一口茶,压了压惊,说道:“皇上此举,整肃军队是其一,敲打勋贵诸将是其二,而其三,便是告诉诸位塞王,皇上并无意动他们,希望他们在封地,安稳守着。” “或许皇上还有一层意思。” 徐增寿看着两人,缓缓说道:“皇上在告诉塞王,自己都可以对京师军队动手,那改日,若是对你们塞王节制的经制之兵动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到那时,塞王想要反对,也没了由头。” 徐辉祖赞赏地看了一眼徐增寿,说道:“如今皇上心思难测,但裁军十万,势在必行。这可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啊。” 如今太平,诸将、勋贵、豪强、外戚等,都想发财,只靠朱元璋定下来的那点俸禄,大家早饿死了。 对于这些人,最好的发财之路,便是吃军饷。 这一下子裁军十万,未必是减少了十万人数,而是将那些吃空饷,冒领军饷的人,踢了出去。 按照徐辉祖的估计,真正裁掉的士兵,恐怕不会超过五万。 “大哥,还有一件麻烦事……” 徐增寿看着徐辉祖,揉了揉眉心。 “什么事?” 徐辉祖感觉有些不妙。 徐增寿叹息道:“今日早间,妙锦入宫陪伴坤极,被皇上授予了国子监学正。如今满朝震惊,已有言官,准备弹劾……” “什么?妙锦?妙锦如何能入国子监?如何能做学正?” 徐辉祖感觉眼前有点黑,有点晕。 国子监那可是学府重地,天下学子聚集之地,很多官员都来自于国子监。 且不说这些读书人认死理,桀骜不驯,动不动就满嘴仁义道德,三纲五常,如何能看得起一介女子? 皇帝这是出的哪一招,这不是没事找骂吗? 言官都是吃盐的,正愁着这段时间国丧,闲得没事,这听闻女子入国子监,还不蹦起来,吐吐口水,便准备奏折? 第五章 千古忠臣方孝孺 御史高翔挥毫泼墨,引经据典。 自三皇五帝,至明太祖,洋洋散散万言书,写尽了胸中悲愤,高翔直言道:“女子宜家绣工红,何须自贱至朝廷。吾辈皆是男儿风,捍死不辱四五经!” 奏折一封接一封,直接送入了武英殿。 御史说说也就罢了,可六部其他官员也不甘热闹,写书弹劾。 一些人甚至将矛头直接对准了魏国公徐辉祖,扣上了一个“进言后宫,不知廉耻”的帽子。 甚至连三杆子打不着的钦天监也冒了泡,说什么“夜观天象,恐有异变”。 朱允炆坐在武英殿,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些奏折。 这些人的水平真不是白给的,言辞优美,对仗工整,语句通畅,就是骂人不吐脏字。 “你说,一个女子入国子监,就把满朝文臣都吓住了,女子有如此可怕吗?” 朱允炆对一旁抱着孩子的马恩慧说道。 马恩慧噗嗤一笑,说道:“皇上,臣妾可是有言在先,您明知不妥,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如今大臣反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朱允炆招了招手,对身边的太监双喜说道:“谁写的这些折子,送还给他们。你代替朕问他们几句话。” 双喜问道:“皇上想问他们什么话?” 朱允炆呵呵一笑,说道:“就问他们,你妈识字吗?不对,应该是,汝母识字乎?汝妻识字乎?汝女识字乎?可愿识字乎?” 双喜张了张嘴,为难地看了一眼马恩慧,马恩慧低头不说话,双喜只好答应下来,抱着奏折就想走。 “等等。” 朱允炆喊住了双喜,又吩咐道:“跟他们回家,你当面让他们问问自己的母亲、妻女,记下来,给朕回复。” 双喜答应一声,连忙去安排。 马恩慧突然笑了起来,看着朱允炆说道:“皇上,您这一招,可有些土匪之气啊。” 朱允炆哈哈大笑。 对付这一群迂腐的人,直接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论语》不也说了,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既然你们读书人讲究孝悌,总不能不听老母亲的话吧? 打发他们问问本心,再来讨论徐妙锦的事。 “启禀皇上,翰林侍讲方孝孺求见。” 太监禀告。 朱允炆答应一声,一位约莫四十岁的清瘦男子,身着九品绿色盘领公服走了进来。 这就那个被朱棣诛“十族”的方孝孺! 若不是方孝孺被朱棣所杀,恐怕后世历史学家,必然将其归入到李景隆之流,间谍、无能、白痴一类的帽子,肯定是少不了的。 方孝孺,年幼时便有“神童”之名,后拜在宋濂门下。 宋濂被朱元璋称之为“开国文臣之首”。 按理说,方孝孺被朱元璋重视,两次召见,应该官运亨通。 可朱元璋偏偏不用方孝孺,而是留给了自己的儿子,儿子挂了之后,又留给了孙子,也就是现在的朱允炆。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若真的按历史发展,朱棣攻入京师,方孝孺将会和八百多人,一起共赴黄泉。 说他是忠臣,没错,绝对没错,而且还是千古忠臣! 他面对朱棣的屠刀时,浩然正气,自是无人可敌。 他的信念,便是“有杀身以成仁,毋求生以害仁”的士子信念。 宁死不屈,宁死不从二主! 只是,他的能力与他的位置,并不匹配,朱允炆在与朱棣的斗争中失败,他的那些“忠言”,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朱允炆赐座之后,看着方孝孺,他虽面色枯黄,但双眼却炯炯有神,意志坚韧,说道:“方先生此来,可是为了徐学正之事?” 方孝孺听闻之后,淡然一笑,说道:“《周礼》素有女官之职,虽为内府,但考虑徐学正之职,只为陛下选才而已,只要徐学正言行端正,符合礼数,自然无妨。” “哦?” 朱允炆有些诧异。 原以为方孝孺是一个死板的书呆子,没想到还懂得变通。 “臣此番前来,并非为徐学正而言,而是为文治而来。” 方孝孺正色道。 “说下去。” 朱允炆示意。 方孝孺侃侃而谈,说道:“臣久居偏僻之地,初至京师,蒙皇上恩赐,担翰林侍讲,见皇上敦儒修文,意在文治。而臣以为,若行文治,则应尊“礼”而行。” “先生是何意?” 朱允炆皱眉。 方孝孺坦言道:“皇上召燕王入京,可是意图削藩?” 朱允炆看着方孝孺,并没有说什么。 方孝孺继续说道:“臣恳请皇上,万万不可。燕王虽是塞王之首,然其并无过失,若召至京师,强行削藩,于礼不周。况太祖离去只是月余,皇上便对塞王动手,恐寒人心。” 朱允炆摆了摆手,笑道:“先生多虑了,本皇召燕王入京,实则是弥补先前之过。本朝尊仁孝之道,帝王之家若都无法做到,如何表率万民?” “当真?” “自然。为免燕王担忧,本皇还下令,裁军十万,以告诸王无意削藩,同时,以军充民,开荒南山,岂不更好?” “吾皇圣明。” 方孝孺惊喜跪拜。 朱允炆打发走了方孝孺,结果齐泰、黄子澄又来了。 两人听闻裁军十万的消息之后,更是惶恐不安,连忙上书,只不过朱允炆没有理睬两人的折子,放在了一旁。 两人见没有回音,便直接求见。 “皇上,此时万万不可裁军……”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朱允炆都有些发愁了。 到最后,没办法了。 朱允炆夸赞了两人忠心耿耿,表示绝不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纵有削减,可从边关调虎狼之士,才稳住了两人。 等两人走后,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这是右副都御史袁泰所写,其中有一句“诏旨,且母丧未葬,父年九十,不当舍以行。” 这是攻击解缙来京城奔丧的。 也正是拜这位老兄一封奏折,明代三大才子之一、后来修撰《永乐大典》的解缙,被赶到了甘肃吃沙子。 朱允炆嘴角露出了笑意,轻轻说道:“解缙啊,要不要给我修撰一本《建文大典》,呵呵。来人,命解缙入宫。” 第六章 学霸解缙的奏对 解缙之名,万古难灭。 这是大明少有的天才,甚至可以说,大明这艘巨轮前进的方向,他曾经发挥着极为关键的作用。 若不是解缙一句“好圣孙”,大明天下谁来做主,恐难预料。 朱允炆想起来解缙的“学霸”之路,不由暗暗摇头。 解缙,五岁背诗文,七岁写文章,十二岁通读《四书》、《五经》,十八岁中解元,十九岁戊辰科进士三甲第十名,赐同进士,授庶吉士。 朱元璋欣赏解缙的才华,留御前参赞机要,升翰林学士。 十九岁,便站在了无数人仰望的高度。 仔细想想后世,十九岁在干嘛,哦,还在读书。 不过少居高位也不是一件好事,缺乏社会磨练,自傲狂妄,又太过理想化的解缙,终究还是付出了代价。 没混两年,官没做大,却得罪了不少人。 今天指责这个御史不干事,明天说说兵部玩忽职守,后天再写个奏疏,和大老板朱元璋较较劲。 一来二去,解缙成了独-夫。 在兵部尚书沈倩弹劾解缙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朱元璋也只好将解缙赶了出去,让其去江西考察。 跑出京城还蹦跶的解缙,被朱元璋勒令“闭门读书”。 朱元璋还对解缙的父亲留下了一句“后十年来,大用未晚也”的话,就是让解缙十年之后再来上班。 结果朱元璋七年之后就走了,解缙明显不愿意来一场“十年之期”,听到消息之后,马上以奔丧为由,跑到了京师,准备东山再起。 于是,有了现在的见面。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解缙,又矮又瘦,其貌不扬。 “草民解缙,叩见陛下。” 解缙跪拜高呼。 朱允炆淡然一笑,挥手道:“落座吧。” 解缙坐在椅子上,却只沾了点边。 朱允炆也不见怪,拿出袁泰的弹劾奏折,安排人递给解缙,说道:“你看过之后,再回话。” 解缙连忙接过奏折,打开一看,面色惊惧,连忙跪了下来,喊道:“臣有罪。” 朱允炆问道:“有何罪?” 解缙冷汗直冒,连忙说道:“草民不该在家母未葬之时远离,是为不孝。” “明知不孝,为何来京师?” 朱允炆清楚。 古代往往以孝为尊,若是你在朝为官,家中父母去世,无论你担任什么官职(文官),都需要从得知丧事的第一天开始,马上辞官回家,守制二十七个月。 有一个专用名词:丁忧。 一般情况下,朝廷不允许强召丁忧中的人为官。 若实在是特殊,强行招用丁忧之人为官,则是“夺情”。 “夺情”很少被使用,一旦使用,必然会遭受文官集团的猛烈抨击。 比如大明朝最厉害的首辅张居正,便因为“夺情”被冠以“不孝”之名,后来死后,万历还拿捏着这件事,恨得张居正牙痒痒。 解缙连忙磕头,喊道:“回陛下,草民前来京师奔丧,同样是出于孝心啊。” “哦?” 朱允炆盯着解缙。 解缙再次喊道:“太祖于草民,名为君臣,但恩如父子。草民为父奔丧,也是孝心昭昭。” 朱允炆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确实,朱元璋曾经在大庖西室进膳时,曾和解缙以“父子”论,鼓励解缙“知无不言、直述以闻”。 于此,才有了历史上著名的万言书《大庖西封事》。 朱允炆欣赏地看了一眼解缙,微微点头,说道:“太祖器重于你,如今朕初掌大权,确实是需要一些有才干的人。解缙,入翰林院吧,做翰林侍讲吧。” 解缙惊喜,连忙拜谢:“谢陛下天恩。” 朱允炆点了点头,说道:“起来吧。” 解缙强压激动的心,站了起来。 翰林院,可谓是皇帝身边的人,而翰林院的最高长官便是翰林学士,翰林学士的实权,几乎便等同于丞相。 进入翰林院,便意味着一只脚踏入了帝国的权力中心。 “卿家认为,当下朝局,如何为上?” 朱允炆问道。 解缙思索一二,垂手说道:“陛下,依臣之见,应内稳朝堂,收拢百官,外行削藩,收拢兵权。” 朱允炆看了一眼解缙,问道:“具体点。” 解缙肃然道:“太祖严苛,百官惊悚,纵部院大臣亦然惶惶不安。陛下仁慈,百官伏望久矣,若陛下实行宽仁之道,整肃弊政,必得人心。人心归顺,自朝堂安如泰山。” “至于对外,太祖钦定九大塞王,虽手握重兵,然则并非拥兵自重,只赖封国之制。若想破局,并非难事。” 朱允炆看了看自信的解缙,问道:“如何破局?” 解缙直言道:“改藩易地,稳健削藩。” 朱允炆沉思起来。 解缙在一旁说道:“臣听闻,谷王、辽王、肃王,曾屡次上书,乞求改藩,却为太祖所拒。如今陛下掌管乾坤,可加恩于塞王,选宜居之地为其封国,可为其他塞王树立典范。” 朱允炆微微点头,认可这个选项。 事实上,塞王在外,所掌之兵皆是朝廷之兵,虽受塞王管辖调动,不过是为了抵御蒙古,拱卫边塞罢了。 若将其内迁,其失去了兵权,自然毫无威胁。 但,有些人可不是换地方可以解决的。 比如兵多将广的宁王、秦王,还有能征善战的燕王。 解缙不等朱允炆询问,便直言道:“纵览九大塞王,以兵强兵多而论,当属宁、秦、燕三王。然秦王早薨,袭爵者只不过是个孩子,自然谈不上威胁。宁王手握八万精锐,然却居在塞外之地,若失朝廷供应,必难长存。” 朱允炆微皱眉头,对于解缙的纸上谈兵并不认同。 虽然宁王在塞外,后勤辎重高度依赖朝廷,但若没有封锁及时,宁王率兵,便可打下大同重镇,直接与北平府相对。 历史上,朱棣便是挟持了宁王,将其兵马带至北平,壮大了力量。 解缙只将目光放在了燕王朱棣身上,说朱棣为“藩王之首”,极难处置,并提出了“施行仁道在前,武力煎迫在后”的举措。 朱允炆笑着赞赏了解缙的看法,勉励其为朝廷效力。 在解缙离开之后,朱允炆沉默许久,终叹息道:“这些人的目光,终还是狭窄了一些。看来,是时候推出内阁了。” 第七章 关怀的起点,身边人 双喜笑呵呵地入了宫,到了武英殿门外,揉了揉脸,小心地走了进去,通报道:“回禀陛下,那些大臣,皆收敛了许多。” 这次双喜是大开眼界,以前动不动吐口水骂人的官员,只能颤颤巍巍地重新写了奏折,虽然没说支持徐妙锦进入国子监作学正,但却诚惶诚恐,不敢多言。 无他。 母亲教导孩子读书识字,母亲若是不识字,不知道理,如何教导? 妻子也想诗词书画,不识文字,如何优雅? 女儿也想上学堂,凭啥只有男孩子可以看书? 不公平。 虽然没有人直接说要突破“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但内心渴望读书明礼,却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朱允炆并不在乎这些风波,国子监自己都没说什么,这些人闹腾来闹腾去,只不过是浪费一些纸张,一些笔墨和口水罢了。 裁军十万的消息,终于在帝都之内引起了轰动。 任谁都没想到,新皇帝竟有如此魄力与手段,挥挥手便是裁撤十万大军。 历史之上,多听闻帝王扩军,而鲜有裁军之举。 于是乎,文官认为“文治”时代即将开启,纷纷上表,称颂皇上乃是英明之主,至于徐妙锦这种小事,自然也就没多少人在乎。 户部尚书郁新笑眯眯地,对于户部主事夏元吉说道:“皇上此举,实在是高。” 夏元吉拱手道:“郁大人,看来今年户部,可节省不少钱粮。” 郁新轻松地喝了一口茶,释然地说道:“可不是,骑兵每月粮食两石,寻常士兵每月粮食一石,仅是粮饷,京师便耗费尤重。削减十万兵,每年可节省粮食三百六十万石。如今入夏,雨季颇多,河堤修缮,灾情救援,都需要钱粮啊……” “户部之事,难啊。” 夏元吉打趣道。 郁新呵呵笑道:“维喆啊,你可要多多担负起来,户部之事,你要多费点心了。” 夏元吉,字维喆。 夏元吉凝重地点了点头,看着有些老态的郁新,缓缓说道:“裁军之事,是否与召燕王入京有关?” 郁新眼神中闪过一道精芒,呵呵笑道:“我们这位皇帝,属实不一般啊。你听闻没有,解缙已然进入翰林院。” “嗯,听说了。解缙在太祖时期,虽轻浮狂傲,但属实是个正直之人。这样的人在皇上身边,也好。” 夏元吉赞道。 郁新起身,走到夏元吉身前,说道:“说来奇怪,皇上身为太子时,齐泰、黄子澄便是东宫之人,如今皇上御极,齐泰依旧是兵部侍郎,黄子澄依旧是翰林院修撰。这,有些不寻常啊。” 对于新登基的皇帝而言,最先启用的,往往便是自己身边亲近的大臣。 可太祖都送入孝陵一段时间了,也不见新皇上施恩旧部,第一个提拔的,竟然是远离朝堂多年的解缙,这着实令人惊讶。 “或许,皇上另有打算。” 夏元吉淡淡地说道。 朱允炆在深宫之中,并没有临朝。 朝堂之上,众官员望眼欲穿,左顾右盼,就是不见朱允炆上朝。 一封封折子递上去,没人批准,如何办事? 大明还要不要运转了? 一些下层的官员,更是在猜测,是不是皇上因为太祖去世,忧虑过度病倒了,到处打听,希望上书问候两句,表达下忠心。 朱允炆从武英殿走了出来,看着夕阳缓缓下沉,雄伟的宫殿,又将陷入至黑暗之中。 若不是后世清晰的记忆,朱允炆都已忘记了来处。 “双喜,你想家人吗?” 朱允炆轻轻问道。 太监双喜震惊地看着朱允炆,要知道朱元璋时期,对太监极为严苛,稍有错误,轻则打断腿,重则要命。 而且朱允炆登基之后,也延续了这种严苛。 像是当下的关怀与问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事实上,历史上的朱允炆确实没有将太监当人看。 在朱棣造反的过程中,很多太监成为朱棣的耳目。 因为朱棣将他们当人看,信任他们。 名震后世的东厂,便是太监为首的机构,也足以体现朱棣对太监的信任。 双喜感动地想哭,连忙回道:“回皇上,咱家偶尔会想起,只是,无缘再见他们了。”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道:“为何不能再见?” 双喜恭谨地回道:“咱家入了宫,那便是皇上的人了。如何能再见他们?再说了,咱家便是回了去,他们也不认咱家。” 双喜说得没错。 古代重传承,重宗族。 一个太监,是没资格进入宗族祠堂的,也是被人鄙视的。 起码,在明代初期是如此。 朱允炆看着落寞的双喜,问道:“这后宫之中,所有人皆是如此?” “自然。” 双喜连忙回道。 朱允炆走着,看到一旁一个提着食盒的宫女跪在路旁,便停了下来,问道:“你哪里人士?” 宫女诚惶诚恐,连忙回道:“回皇上,小女乃是苏州人氏。” “苏州啊,朕去过,你知道狮子林吗?” 朱允炆想起后世去狮子林旅游的事,笑着问道。 宫女连忙摇头。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了,不过,现在的狮子林应该还没成规模。你多久未曾见过父母家人?” “回皇上,已有三年。” 宫女低声回道。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对双喜说道:“去,派人把坤极叫来。” 双喜对身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朱允炆打开宫女的食盒,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些清淡的菜,便问道:“这是给谁的?” 宫女连忙说道:“是准备给宁妃的。” 朱允炆眯着眼,想了想,才记起来有这么一位,便对宫女说道:“如此清淡怎么行,走吧,跟朕去尚膳监。” 皇上发话,宫女也违背不了。 双喜不明所以地跟在一旁。 尚膳监,掌皇帝及宫廷膳食及筵宴等事。 尚膳监掌印刘艺正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喝着酒,没事训几句话,有事就活动活动,过的颇为舒坦。 只不过,当刘艺正对着酒壶嘴喝酒的时候,看着走过来的朱允炆,顿时傻眼了,一时之间都没了动静。 双喜在一旁连忙打眼色,刘艺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叩头请罪。 朱允炆看都没看刘艺,看着里面无数的食材,想了想,自己最擅长的,也就那么几样家常菜而已。 只不过,皇帝做饭,会不会被那些官员喷死? 算了,管他们。 谁让明代还没有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这东西还得等到民国时期,尚膳监肯定是学不到的,不自己动手,连吃饭都是问题…… 热孝期间不允许大鱼大肉,做好了,把肉挑出来不就好了…… 第八章 鱼香肉丝惠及底层 双喜抱着朱允炆的大腿,哭喊着不让朱允炆下厨,还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从未见过帝王下厨。 结果被朱允炆丢到了一旁。 胡说八道,真当自己没看过书了。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中有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礼记·玉藻》也留下了类似的话,“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 其本意是告诉君王,需要有仁心,不应该崇尚与施行杀生之事,和“不耻庖厨”半点关系都没有。 再说了,什么从未见过帝王下厨房? 太祖朱元璋做乞丐的时候,他是不是亲自做饭? 从路边捡了野菜便是夜宵了,怎么可能不做饭? 刘艺呜呜地直磕头,都冒出血来了,还在那说什么,尚膳监对不起皇上,只要皇上一句话,马上就去找个绳子自我了断。 做个饭,那么多事。 朱允炆发火了,命令双喜站在一旁,安排尚膳监的人都看着点,然后拿起了刀,对想要过来的双喜狠狠威胁了一眼,拿起一根胡萝卜便切了起来。 双喜惊呆了。 尚膳监的人也都瞪大了眼。 一旁的宫女张着小嘴,一动不动地看着。 皇上会切菜? 奇了怪了,皇上怎么可能会切菜,而且,还切成了丝。 木耳? 莴笋? 肉? 天啊,皇上竟然在热孝期间想吃肉了? 这与礼不符啊。 万一被文官知道了,岂不是要惹出大风波? 双喜盯着尚膳监的人,意思是说,谁敢泄密,就等着瞧吧。 尚膳监的人哪里有心思看双喜的眼神,一个个冷汗直冒,若是皇上切了手,自己说不定就得人头落地。 “生火。” 朱允炆切好食材,在碗里放了一些醋,看着硬邦邦发黄的糖块,叹了一口气。 明代初期还没有白砂糖。 白砂糖出现于明嘉靖年间,后来宋应星写《天工开物》的时候,特意写了一篇“甘嗜”,将白冰糖的制作方法介绍了一番。 朱允炆不确定日后还会不会有嘉靖,毕竟那是朱棣一脉。 和沈括还隔着两百年,指望他们两位吃上白糖是不靠谱的。 马恩慧从长安宫连忙赶到尚膳监,进入之后,正好看到做饭的朱允炆,惊地几乎要晕倒了,看着一旁垂手发呆的太监、宫女和尚膳监的人,马恩慧差点暴走。 “不要发怒,是朕让他们站在一旁的。” 朱允炆将鱼香肉丝盛了两份,将其中一份肉丝挑了出来,喊过刚刚的宫女,吩咐道:“把这个给宁妃送去吧。” 宫女叩谢,小心放入食盒之中,匆匆离去。 “爱妃,过来尝尝。” 朱允炆招呼着马恩慧。 马恩慧疑惑地打量着朱允炆,不确定地问道:“皇上如何会做如此——之事?” 话到一半,终忍住了“下贱”二字。 朱允炆拿起筷子,递给了马恩慧,说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些天,朕一直在想,民以食为天,若是我们皇室都不懂得如何节约,又如何能教导好万民?”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款款施礼,喊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皇上圣明,此乃万民之福。” “皇上圣明。” 双喜与尚膳监等连忙跪拜高呼。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都起来吧,日后莫要铺张浪费。若无特殊,早膳与晚膳,便从十二道,减至六道吧,午膳由二十四道,减至十二道吧。” “既然皇上做了表率,那这后宫膳食也应酌情减量。” 马恩慧连忙说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妃嫔们无需浪费,底层的宫女与太监的伙食,却需要加强一些,不得少于两道菜品,这道菜,尚膳监学学,都赏赐下去吧。” 马恩慧代替宫女与太监感谢朱允炆宽宏大量,在朱允炆的鼓励之下,品尝了一口鱼香肉丝,顿时眼神一亮,手下速度加快了许多,连吃数口,才不好意思地看着朱允炆,感叹道:“皇上,晚膳,臣妾便要这道菜。” “哈哈,那爱妃要不要试试学下?” “臣妾也能学?” “如何不能?刘艺,准备食材……” 朱允炆微笑着喊道。 皇城外,德胜门旁,浣衣局。 宫女骆颜儿疲倦地靠在柱子上,仰望着夜空,哀叹了一口气,肚子咕噜噜乱叫了起来。 这么晚了,也不准人吃饭,听说管事的女官是召入了宫,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浣洗的衣服出了问题,还是宫里有了恩赐。 不过,怎么样都与自己无关。 卑微的宫女,只能卑微的活着。 骆颜儿想起了因牵蓝玉案而被杀的父亲,还有不堪痛苦自杀的母亲,原本温暖的家,一瞬间便支离破碎。 二叔将自己卖到了宫里,可惜自己没什么钱财去打点,得罪了宫里管事太监,最后被分到了浣衣局,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只为了一口饱饭。 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饭都不准点了。 咕噜。 不争气的肚子又一次响了起来,外面传出了喧哗声,看来是宫里安排了赏赐。 “颜儿姐姐,燕儿姐姐,快点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从远处冒了个头,大声招呼着。 骆颜儿有些胃疼,起不来身,便对着远处挥了挥手。 那宫女见状,转身便走了出去,没多久,便提着两个食盒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将食盒放在骆颜儿一旁,说道:“那,这是我们的晚饭。” “晚饭?乔慧,你该不会弄错了吧?” 骆颜儿看了看食盒。 自从进入浣衣局,便从未用过这食盒,吃饭的时候,总有人安排,然后入了大灶旁的隔间,去晚了,还可能没得吃,只能饿肚子。 用食盒吃饭? 破天荒。 乔慧盈盈一笑,抱着自己的食盒说道:“姐姐,你且看看。” 骆颜儿见乔慧真的开心,有些不解地打开了食盒,看着上面的一道白菜,这是平日里吃的,取出白菜之后,看去,里面竟还有一道菜。 红的,绿的,黑的,啊? 还有肉? 这怎么可能? 骆颜儿吃惊地看着乔慧。 乔慧凑到骆颜儿身旁,也打开自己的食盒,里面的菜与骆颜儿的一模一样,说道:“我刚刚听说了,这道菜叫做鱼香肉丝,是尚膳监今日才推出的美味佳肴。” 骆颜儿吞咽了下口水,不解地问道:“尚膳监的菜,怎么可能会到我们浣衣局?” 乔慧见周围没人,便低声说道:“我听说,这道菜是皇上发明的,并下令,所有宫女太监,每餐不得少于两道菜。” 骆颜儿惊讶之余,拿起了筷子,轻轻品尝一口,眼睛湿润起来,轻轻说道:“皇上天恩……” 第九章 后宫新制与内阁制度 大明朝堂改革尚未开始,后宫改革却悄然启动。 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十五日。 马恩慧召集后宫四司八局十二监所有管事人,宣布了全新的内宫制度,从伙食问题,到作息时间问题都作了安排,并创造性地加入了探亲与月休制度。 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每个月都有两日休息时间,休息日可以出宫探亲,不受约束。 每年新春,则准许宫女回家半个月。若路途遥远,可适当延长。 为了确保后宫新制可以顺利施行,马恩慧下令任何内官不得故意设置障碍,阻碍宫女与太监探亲或月休,可适当调休。 要求所有出宫太监与宫女,不得对外谈起内宫机密,一旦泄密,则取消其所在司或局所有太监与宫女的休假、探亲待遇,同时按内宫制度进行处罚。 后宫新制,让沉闷已久的皇宫陷入欢腾,每个宫女与太监都奔走相告,一些宫女、太监更是自发聚集到长安宫外,哭喊着,跪谢皇上、马皇妃恩典。 一时之间,“圣主”与“圣后”之名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双喜站在长安宫门口,看着外面跪拜不起的宫女、太监,眼睛都湿润了,看着朱允炆与马恩慧走出来,高声喊道:“皇上天恩,皇妃天恩。” 众人齐声呼喊,声音传荡在整个内宫之中。 朱允炆看着跪拜不起的众人,板着脸喊道:“若有人懈怠,办事不利,朕可是要发怒的,各自回去办差吧,莫要待在这里了。” 众人再次跪拜天恩,在其他太监的引导之下,才纷纷散去。 “你哭什么?” 朱允炆见双喜哽咽,不由问道。 双喜连忙回道:“皇上,咱家这是感动的,现在,咱家感觉活着,有点盼头了。”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应该说,活得像个人了。” 双喜呜呜点头。 可不是吗? 朱元璋时期的太监活得没有半点尊严,一点错,都可能被朱元璋活活打死,尤其是朱元璋后期,更是行事狠厉,手段残忍,以至于所有太监宫女,噤若寒蝉,如履薄冰。 马恩慧见自己丈夫开心,便也放宽了下。陪着朱允炆走在湖边,看着秀美的风景,有些不放心地说道:“陛下这收心之举,是为何而为?” 朱允炆看着湖水中的倒影,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不将太监当人看,结果后来太监被朱棣收买,成了朱棣的人吧。 “施恩广博,才能成为仁君吧?”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 马恩慧重重点了点头,附和道:“陛下定会成为万世明主。”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明主什么的,暂且不说。朕只是觉得,来一趟,若不做点事出来,对不起心中抱负。” “来一趟?” 马恩慧疑惑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并没有解释什么,伸手抓着马恩慧的手,说道:“内宫这边,就交给你了。从今日起,朕需要专心经营朝堂了。” 马恩慧脸有些微红,朱允炆竟然当着那么多宫女太监,拉着自己的手。 “皇上请放心。” 马恩慧低着头说道。 朱允炆看着羞涩的马恩慧,轻轻一拉,吻过马恩慧的眉心,便松开了她,带着一脸憋笑的双喜等太监离开。 翌日,奉天殿,朝会。 朱允炆坐在龙椅上,看着满朝文武,目光中充满了斗志。 这里面有些官员朱允炆是认识的,但一些官员,就算是记忆中,也找不出名字来。 中枢人员还是认得出的,礼部尚书陈迪,户部尚书郁新,刑部尚书暴昭,吏部尚书张紞,工部尚书郑赐,兵部尚书茹瑺。 兵部侍郎齐泰,翰林院修撰黄子澄,翰林院侍讲方孝孺,解缙,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长兴侯耿炳文等一批重臣也没有缺席。 这是朱允炆热孝期间第二次临朝,上次,还是登基时。 朱允炆思索了很久,认为自己一没有朱元璋的龙精虎猛,可以一天处理几百件事;二没朱元璋的霹雳手段,查出来就杀,杀错了也没关系,还能多杀几个;三没有过高的智慧,可以掌控百官;四无法忍受没有业余活动,没有片刻休闲的紧凑生活…… 总而言之,朱允炆是做不到朱元璋那样,可以直管中枢六部,事无巨细,事事亲躬。 朱元璋不喜欢丞相分权,通过“胡惟庸案”裁撤了丞相,将所有权力收揽于自己一身,但朱元璋低估了丞相的作用,也高估了自己的精力。 几乎每一天都有两百多份奏折送入朱元璋手中,涉及批复的事件更是不低于四百件。 纵然是朱元璋放过牛,打过仗,体格好,也经不起如此天天熬,最后不得不妥协,从翰林学子中挑选了一批人,帮助自己审阅奏章。 而这些翰林学子,便类似于朱元璋的秘书,实际上,这也是明代内阁的雏形。 朱允炆不想发出“朕见过凌晨三点皇宫”之类的话,决定将内阁推行出来,代行丞相权,自己握着最终的决策权便可。 内监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承运以来,驭批国事,颇感万事繁杂,精力无法兼顾。唯恐差池之间,贻误国民,无颜于太祖。幸赖众卿家辅佐,朝纲整肃,万民归心。” “朕及冠之年,政务经验不足,当以贤臣为师,齐心公治乾坤。朕素闻户部尚书郁新、吏部尚书张紞,翰林侍讲解缙,皆为大才,有治国之能,特敕郁、张、解三人为大学士,内阁阁臣,参政机要。” “改文华殿为内阁院,中枢六部、十三省一应奏事,皆由通政司递送内阁,内阁阁臣审阅批注,报送御前。朕加印之后,发至通政司,传至中枢六部、十三省。” 古代宰相,存在着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 而内阁制度,便是将议政权分给内阁,将行政权分给六部,皇上自己掌控最终的决策权。 内阁抛出,众官员震惊不已,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有些麻木。 朱元璋废掉了丞相,但新皇上,这是一口气弄了三个丞相啊。 虽无宰辅之名,却行宰辅之事。 百官议论纷纷,而户部尚书郁新、吏部尚书张紞,翰林侍讲解缙三人更是激动不已,尤其是解缙,回家七年,这刚回京师,便被委以重任,可见深得皇上信任。 三人出班上前,山呼万岁。 朱允炆再次下旨:“命兵部侍郎齐泰为吏部尚书,翰林院修撰黄子澄为户部尚书,方孝孺为翰林学士,监察内阁。”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连忙跪恩。 朱允炆没有按照历史走,历史上,齐泰成为了兵部尚书,黄子澄成为了太常卿,拥有参军国事之权,而方孝孺更几乎成为了丞相。 这三人,成为了朱允炆的核心智囊团,最终,朱棣打入了南京! 从现在起,历史要被改写。 齐泰还是别管军事了,以他的能力,还是管管人事吧。 黄子澄虽然没多少本事,户部交给他,只要善用人才,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方孝孺,一个处处以“周礼”为尊的家伙,帮着自己看着内阁,也免得郁新、张紞与解缙放肆。 内阁推出之后,朱允炆便终于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大局与军事改革上。在朱允炆看来,为国君者,不应该事必躬亲,而应该适当放权,把控大局。 尤其是现在,朱棣依旧是朱允炆最大的敌人,不得不防备,不得不关注。 因为内阁制度的出现,朝会的时间自然也要修改,朱允炆决定在每月初一、十五上朝。 平日里,大家没事,就不用半夜赶路了,免得摔到沟里淹死。 辰时上班,酉时下班,大概也就是早上八点至下午五点,相对于之前十几个小时而言,已经是大福利了。 朝会结束之后,朱允炆留下了三位阁臣与方孝孺。 郁新有些激动,看着朱允炆,强行压抑着兴奋,说道:“皇上,内阁初开,还请皇上示下,如何运作。” 这三个阁臣也不是傻瓜,知道自己只有议政权,不敢擅自决断,否则,胡惟庸便是自己的下场。 早点问清楚红线在哪里,说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这才好放心办事。 朱允炆欣赏地看了看眼前的四人,点头说道:“内阁交付诸位爱卿,朕是放心的。只望诸位齐心,要务当日处理完毕,不可留待明日。可在翰林院,挑选一批人辅助办事。若遇不决之事,可通报武英殿。” “涉及军政方面的奏报,应交付五军都督府处置。至于国家大事,如官员任免、国库收支等,应及时送览。若是出现边疆战事,更不得延迟片刻,需马上通报……” 朱允炆安排妥当之后,便返回了后宫。 大明臣子的执行力是极强的,文华殿改内阁院,阁臣入主,大明朝堂开始了新的生机。 次日,朱允炆昭告天下,结束洪武时期的冤案,赦免了一批无辜的人,同时减免了一些困难地区的赋税,令官府收养鳏寡孤独废疾者,赈罹灾贫民…… 三日,安排夏元吉等人,以采访使的身份,巡查大明。 第十章 道衍献计燕王,国子监的生活 北平府。 六月的北平,正是炎热。 城内大街小巷,都没了生气。 燕王府内,朱棣端坐房中,正翻看着一本兵书。 “王爷。” 燕王护卫千户丘福在门外禀告一声,得到应允之后,方走入房中,看着奇特雄伟的朱棣,恭谨地说道:“王爷,收到京师消息,召王爷入京。” “入京?” 朱棣看着丘福,脸上透着错愕与怀疑。 自己千里奔丧,却被梅殷手下拦在了淮安,哀求之下都不被允许,最后只能委托自己的三个儿子去奔丧。 无法送终的朱棣,在淮安对着京师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带着一腔悲愤回到了北平府。 这才没安稳几天,朝廷竟召自己入京? “哪里来的消息?” 朱棣沉声问道。 丘福连忙说道:“王爷,这是我们留在帝都中的耳目打听到的消息,而且,据他们所言,还有一件大事。” “何事?” “皇上裁军十万!” “什么?” 朱棣猛地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盯着丘福。 丘福不敢直视,低头说道:“王爷,朝廷使臣最快一两日便会抵达。而且臣听闻,召王爷入京与裁军的事,在京师已是人尽皆知。” 朱棣紧锁眉头,在房间中不安地踱步,说道:“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丘福退下。 朱棣坐在椅子上,眼神中有一丝不确定的慌张。 今年的朱棣三十九岁,早在他十一岁,即洪武三年的时候,便被朱元璋分封为燕王,二十一岁时,就藩北平。 明代初期,元朝虽然被赶出了中原地区,逃到塞外,但元朝依旧保存着强大的力量,始终想着再次入侵中原。 北平,又是元代帝国的中心,首都之地,自然也是防守的重中之重。 在就藩之初,朱棣与秦王、晋王、宁王等塞王一道,拱卫大明帝国的北部边界。 朱元璋在清除了一批洪武武将之后,将自己的儿子作为了帝国的守护者,在洪武二十三年,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两次命令朱棣出塞北征。 朱棣不负众望,两次全胜,声名鹊起。 朱元璋更是信赖朱棣,尤其是在朱元璋的大儿子朱标、二儿子朱樉与三儿子朱棡薨逝之后,朱棣这个老四,成为了诸位藩王之首。 朱元璋驾崩之前的一个月,还曾下令朱棣,节制诸军,备卫开平。朱棣没有等到朱元璋出征的命令,却等到了朱元璋的死讯。 朱棣奔丧却中途返回,这让北平府的众人不解,更让朱棣的属下愤愤不平,众人虽然嘴上不敢直接咒骂朱允炆,但私底下,早就将朱允炆恨得牙痒痒。 “王爷。” 一声略带沧桑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之中的朱棣。 朱棣抬头看去,只见一位枯瘦老僧,身披黑条浅红袈裟,双手合十,站在门口。 “道衍师父,快请坐。” 朱棣连忙起身,双手合十还了一礼,安排道:“如今暑热难当,往返于府邸与庆寿寺之间,颇有劳累吧?不妨在府邸中暂住一些时日?” 道衍感谢道:“多谢王爷,只是贫僧已习惯了庆寿寺禅房的安静,这点暑气,还不算什么。” 朱棣了然,也不再寒暄,安排人奉茶,便端坐下来,轻轻啜着茶,思索着如何开口。 道衍不急不忙,一手捏着佛珠,似乎陷入了沉思,安静的看着朱棣。 朱棣虽然清楚道衍的底细,但依旧看不穿眼前之人。 他原名姚广孝,苏州长洲人,十四岁出家为僧,法号道衍。 虽是佛门中人,但道衍却不拘于一家,不仅对儒、释、道十分精通,便是星象、八卦、相术、兵法等,也知之甚多。 两人相识,那是在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马氏去世时。当时朱元璋诏选高僧为马皇后诵经祈福,僧人司宗泐推荐道衍,侍于燕王。 道衍认为朱棣有帝王之相,谈吐不凡,且文武兼备,度量恢廓,便下定决心,追随朱棣。以“奉白帽藩王”,成为朱棣所信赖之人。 后来,道衍到了北平,朱棣让其成为了庆寿寺住持,引为心腹,若遇大事,必会与之一起商议。 在朱棣奔丧不成,返回北平之后,道衍便找过朱棣,提醒朱棣,建文帝有意削藩,很可能会对自己动手,并以“朝廷忌惮”为由,力劝朱棣“早做准备”,同时“打探虚实”。 朱棣深以为然。 只不过,当下朝廷突变风向,让朱棣一时之间,拿不清楚朝廷态度。 “京师里的消息,师父应听闻了吧?” 朱棣开口打破了沉默。 道衍止住了佛珠,缓缓说道:“有所耳闻,不知虚实。” 朱棣叹了一口气,说道:“应该是真的,只是,本王拿不准朝廷态度,不知此行,是凶是吉。” 道衍沉思稍许,说道:“王爷,若朝廷真的召王爷入京,依本僧看来,未必有风险,或许,还是机会。” “哦?” 朱棣眼神一亮,看着道衍。 道衍分析道:“听闻京师之中,皇上召王爷入京与裁军十万的消息,早已是路人皆知。若是此事属实,这便是告诉了天下人,皇上并无意削藩,起码,当下不会削藩。” 朱棣看着道衍,沉声问道:“为何如此说?” 道衍严肃地说道:“其一,若是皇上借诸藩王入京奔丧,强行扣留,一力削藩,必会让天下人心胆寒,也会让边塞诸将担忧,稍有不慎,可能会引发兵变。” “其二,皇上裁军十万,明显不是削藩前兆。若行削藩之策,最核心的便是强干弱枝。皇上如今尚未弱枝,却先一步弱干,可见其意在民生,并非为削藩做准备。” “其三,京师之中并没有传来削藩的准确消息。虽然齐泰、黄子澄屡屡进言,但皇上却不为所动,可见,皇上尚未拿定主意。” “其四,最重要的一点,王爷在京师中的旧部与人员,并没有传来警训,也没有京军调动的迹象。” 道衍慎重地分析着。 朱棣听得连连点头,但依旧有所担忧地问道:“若皇上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削藩,如何是好?” 道衍嘴角微微一动,说道:“王爷前往京师,若行一事,必然无忧。” “哦?什么事?” 朱棣问道。 道衍缓缓说道:“大张旗鼓,广告市民与诸军。” 朱棣默然。 道衍的方法,便是携民众与军队之心前往京师,一旦朱棣身陷京师,必然会引起北平民众与军队不满,到时候,北平便彻底乱了。 而这个结果,可不是朱允炆可以承受的。 “如此说来,本王再去一趟京师便是。” 朱棣打定主意。 道衍含笑道:“王爷不必担忧,若是进入京师,未尝不是机会。五军都督府中,与王爷亲近者众,若可以走动一二,或可为日后……多做准备。” 朱棣平静地点了点头,在留道衍用过午膳之后,便安排人护送道衍返回庆寿寺。 行走在燕王府的朱棣,看着站岗的马三宝,说道:“准备下,过两日随本王入京。” “遵命。” 马三宝肃然答应。 京师,国子监。 徐妙锦清楚国子监学正不好当,说不得还要承受别人的口水,但徐妙锦依旧接下了这份任务。 沉甸甸,却极为意义。 虽然徐妙锦不知道朱允炆是如何平息自己所带来的风波,但却十分尊重国子监的规矩,老老实实,拿掉了所有首饰,换了儒雅的先生服,头戴纶巾便入了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程师周,司业张智对于徐妙锦的到来,也只是平静以待,无他,在国子监看来,徐妙锦只不过是过客而已,是皇上的一时兴趣罢了。 毕竟,徐妙锦虽出身名门,懂得一些学问,但在国子监,还是差了太远。 皇上若真想在国子监选拔人才,也不会找她。 传闻是徐妙锦哀求皇上,希望找点事做,皇上无可奈何,才答应了下来。 徐妙锦登门,程师周也只是随便应付了两句,安排人寻个住处,便不再理会。徐妙锦也不客气,知道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的道理,直接上了点薄厅找了一份国子监名单,并对往日表现做了调查。 国子监的学子是可以直接授予官职的,但监生的生活,并不好过。 按照明代规制,国子监监生每个月初一、十五休假两天,其他时间,不是上课,便是自习。比如说初二、初三会讲,初四背书,初五、初六复讲,初七背书…… 不是会讲、便是背书与复讲。 一个月中,大致十三天的时间都在背书,八天复讲,剩下的便是自修、检查学业、参与活动之类的时间。 相对后世不要求死记硬背的科学化教育,国子监可谓将死记硬背发挥到了极致。 每个监生都必须熟记文词,通晓义理,三天一检查,每次检查,都需要背诵大诰百字、本经百字、四书百字…… 背不过去,打十板。 打的可不是手心,而是屁股…… 每个月还要写六篇作文,经义二道,四书义二道,诏诰、表章、策论、判语内科二道…… 想偷懒都不行。 对于明初的国子监而言,人才还算是用心的。 不过,多数为正统儒学之士,别称:书呆子。 第十一章 帝国顽疾,李景隆有二心? 徐妙锦如何在国子监评选人才,校验人才,那是她的事,朱允炆不想管,也管不着。 自从设置内阁之后,朱允炆终于从无数的奏折中得以脱身,偶尔与内阁大臣与六部商议一些事情,倒也显得轻松。 但随着朱允炆对大明帝国的了解深入,便感觉一阵阵不安。 看似日益繁荣昌盛的大明朝,实际上便是一个活火山,而问题的根本,便在于占地与纳税问题上。 朱元璋对待官员的手段残忍,但对于自己家人亲戚,却是一等一的好。 朱元璋曾下令,子孙后代都要朝廷供养,也就是说,这些藩王、藩王的后人,不用去干活,在家吃皇粮就可以了。 可朱元璋人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但他的这一条规定,却是实打实的缺心眼。其他的不好说,有一点可以肯定,朱元璋数学不好。 但凡接触过“指数”的,就不会下如此命令。 你朱元璋时期才几个人,几口饭,可想过,经过二百年,你老朱家的后代都二十万人口了,朝廷光养这些人,一年就需要花费八百六十万两的银子,你也不看看国库才多少钱? 还规定子孙后代不用交税,好吧,你不交税,但你好歹别占地啊,一个个王爷,疯了一样的占地,占了地,所有产出都不交税,国家靠什么养活? 朱允炆记得后世一些统计,明代河南地区的亲王土地,直接占据了河南全部耕地的三分之一。 好嘛,感觉率土之滨,三分之一不是皇帝的。 让朱允炆说,大明王朝的覆灭,与朱元璋埋下的这些祸根有着紧密的关系。 必须改变这一切! 也只有在自己所在时期改变,面临的阻力更小一些。 可真的小吗? 朱允炆可以想象,那些叔叔们,很可能以“不尊祖制”为由攻击自己,而这些藩王,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必然会反扑,现在的他们,可不是肥猪王爷,他们是手握重兵的狼。 不削藩,不收回兵权,自己想动他们,都动不了!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 帝王也并非是一言决天下事的。 朱允炆放下奏折,对双喜说道:“召解缙。” 不久之后,解缙便进入了武英殿。 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递了过去,说道:“卿家看过再回话。” 解缙拿起奏折看了看,这封奏折,乃是燕王府长史葛城秘密呈报,将朱棣即将进入京师,离开北平府时的盛况记录的一清二楚。 “百姓夹道而号,军卒哀鸣不止,人心所向,可畏可畏。” 葛城的话,让解缙也心中一惊。 “燕王此番入京,动静不小啊。” 朱允炆冷笑一声,说道。 解缙躬身将奏折放了回去,连忙说道:“燕王此举,恐是担心……” 朱允炆看着不说话的解缙,说道:“担心什么?担心朕会把他扣留京师?呵,罢了,别的不说,便是这驾驭人心的本事,燕王便做得比朕好啊。” 解缙冷汗直冒,为燕王朱棣心惊不已。 皇上的语气,很是冰冷。 似乎,动了杀机。 “皇上乃是一国之君,燕王不过是藩王,虽然他在北平经营近二十年,但只要皇上下令,调动大军,顷刻便可拿下。” 解缙直言道。 朱允炆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藩王顽疾,朕自有办法。今日召你来,是为了一个人。” “谁?” “都督府断事铁铉。” “铁铉?” “是啊,你对他如何评价?” 朱允炆看着解缙,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 对靖难之役多少有些了解的人一定知道铁铉的名字,在后世,尤其是山东各地,有不少“铁公”祠庙,其祭奉之人,便是明代铁铉。 这是一个给朱棣带来极大麻烦,挽救建文王朝于危难之中的英雄。 济南之战,他凭着残兵败将,硬是阻挡了朱棣三个月之久,后铁铉又与大将军盛庸合兵,乘胜追击。 解缙作为阁臣,自然对朝廷官员有所了解,见朱允炆询问,便回道:“陛下可是说的鼎石?” 铁铉,字鼎石,而这“鼎石”二字,还是朱元璋亲自赐给铁铉的。 解缙见朱允炆点头,说道:“铁铉性情刚决,聪明敏捷。太祖时期,便曾委任其礼部给事中,办事勤勉。后调任都督府断事,判决流利,悬案得消。铁铉颇有才干,是一个栋梁之材。” 朱允炆看着解缙,看来这个人的目光也并不算差,并没有因为铁铉现在官职低而小看了。 “着令铁铉进入兵部,任职左侍郎吧。” 朱允炆下令道。 解缙连忙答应。 朱允炆走到一幅地图面前,看着北平的方向,对解缙说道:“我们的目光,可不能只盯着藩王。我们大明帝国,要做整个世界的明珠。跟着朕走吧,朕要带你们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有多大。” 解缙心头燃烧起一团火,用狂热的目光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突然说道:“安排工部,从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南直隶等地,调集工匠进入龙江船厂,朕要一批足以远航的海船。” “海船?” 解缙不明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下去安排吧。” 解缙不敢多问,只好带着疑惑离开。 朱允炆清楚世界有多大,也清楚现在哥伦布还没出生呢。 西方不是喜欢殖民吗? 那就让大明帝国与你们对抗下试试,看看是你们厉害,还是大明厉害。 最主要的是,朱允炆想要派人去南美洲,不是为了殖民与占领,而是为了土豆、花生、辣椒、玉米、番茄和烟草…… 还有橡胶树。 可怜的明代初期,这些后世随处可见的食材或物产,都是没有的。 想吃个番茄炒蛋都不可能。 抽烟? 更是别想了。 至于土豆加牛肉的共产主义,估计也只能做梦了。 为了吃,不,为了丰富物产,减少饥荒,为了大明王朝,必须要组建舰队。 朱允炆坐在桌案旁,拿着毛笔绘制图纸,总感觉有些别扭,但没办法,这个时代还没铅笔,不过,倒是有粉笔了。 “对了,黑板啊!” 朱允炆连忙喊过来双喜,吩咐道:“你去将作监,给朕找一些轻薄的木板,长约一丈,宽三四尺便可,另外再弄一些黑色大漆过来。” 双喜记清楚之后,连忙去安排。 不久之后,双喜便带了回来,朱允炆安排双喜等太监,在外面将木板涂刷几层黑漆,放在外面晾着,然后又让双喜找了一些粉笔,这些粉笔还不是石灰制作而成的,而是天然的白垩制成。 “皇上,魏国公到了。” 双喜对忙碌的朱允炆禀告道。 朱允炆答应一声,徐辉祖施礼之后,朱允炆便询问道:“裁兵的事,进行的如何了?” 徐辉祖一脸苦相,叹息道:“皇上,目下已然裁撤了五千士兵……” “五千?朕记得给你说的是十万。” 朱允炆有些不满意地说道。 徐辉祖连忙起身,告罪道:“皇上,裁兵之事,难度重重,微臣不敢擅专……” “不敢擅专,还是有人给你施压,不准你裁兵?”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徐辉祖连忙跪了下来。 “朕听闻曹国公去过京营,鼓动了一批人抵制裁兵,此事可属实?” 朱允炆轻声问道。 徐辉祖看了一眼朱允炆,拿不定朱允炆是什么态度,谨慎地说道:“曹国公是去过京营,但是否与抵制裁兵有关,微臣不知。” “不知还是不敢说啊?”朱允炆看着咬牙不说话的徐辉祖,抬手道:“起来吧。你掌柜中军都督府,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的话,可便让朕寒心了。” 徐辉祖浑身发抖,连忙喊道:“臣必全力以赴,不负皇上信赖!”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肃然道:“你可以告诉曹国公,也可以告诉各位勋贵,裁兵十万,是朕下的旨意,谁不满意,来朕这里说。你只管放手去做,魏国公的忠心,朕还是信得过的!”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心情激荡。 回到中军都督府之后,徐辉祖终于放下心来,和罪这些勋贵同事比起来,得罪老板是不划算的。 同事可以换,老板可不容易换啊。 徐辉祖还是有这点觉悟的,于是,大刀阔斧的裁军计划,终于拉开了帷幕,无论是曹国公,还是其他侯爵,亦或是亲王国戚,但凡是在军队中吃空额,安插奴才、下人进入军营的,一律抹平。 岐阳王府中,曹国公李景隆正在斗鸟,一阵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大哥,徐辉祖这是要跟我们对着干啊。” “什么事,好好说话!” 李景隆口岸这自己的弟弟李增枝,皱眉喊道。 李增枝走到近前,愤怒地跺了跺脚,说道:“刚刚得到消息,徐辉祖明令,要裁撤掉兵员,其中与我们关联的名额,都被裁撤掉了,而且,与我们李家有旧的一些将领,也被赶出了军营。” 李景隆看着李增枝,面色严肃起来,问道:“徐辉祖真的动手了?” 李增枝连连点头,咬牙说道:“大哥,若是我们不管,哪里还有人会听我们的话。” “放肆!” 李景隆厉声喊道,看着惊愕的李增枝,严肃地说道:“京营不是我们的,而是皇上的!皇上要裁撤,那便让他裁吧。” “可是?” 李增枝有些着急。 李景隆沉默了会,缓缓说道:“燕王是不是快入京了?” 第十二章“皇上,神人也!” 铁铉正在都督府审查军中刑狱,一些官兵仗着背后勋贵,便敢强抢民女,而这种事,竟然发生在天子脚下,发生在热孝期间! 若不惩治处决,不足以震慑人心。 可是铁铉也清楚,那些官兵的背后,站着的可是武勋中的第二号人物: 李景隆! 李景隆是岐阳王李文忠的儿子,而李文忠,可是朱元璋唯一的亲外甥,甚至被朱元璋视为儿子,曾改名朱文忠。 朱元璋是李景隆的舅爷爷,朱棣等藩王是李景隆的表叔,而建文帝朱允炆则是他的表兄弟。如此人物,岂能是自己一个小小的五品都督府断事所能对抗的! 但铁铉不甘,不愿屈从! 于是,在判决文书中,铁铉下达了斩的命令! 或许,用不了多久,李景隆便会派人找上门来,质问自己,甚至会安排官员弹劾自己,落得一个狼狈下场。 但我铁铉,问心无愧! 门外传来了动静,铁铉傲然挺直腰板,盯着门口的方向。 行人司万贵手持圣旨,走入铁铉的房间,喊道:“有旨意。” 铁铉连忙起身,下跪,其他随从等人员,也纷纷跪了下来。 一些人以为铁铉倒霉了,在暗暗欢喜,但听着圣旨的内容,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铁铉听到了“擢令晋兵部左侍郎”,也有些发懵。 五品的自己,竟然一下子成为正三品官员? 直至万贵宣读结束之后,铁铉才领旨谢恩,满是疑惑。 万贵上前恭喜道:“铁侍郎可谓一步登天,小子贺喜大人。” 铁铉清楚这是在讨喜呢,随手抹了抹,只有三两碎银子,便给了万贵。 万贵嘴角抽了下,但也不好嫌弃,秉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信念收了下来,何况铁铉明显受宠,弄僵了也不好看,便闲谈了几句,匆匆离开。 需要说一句的是,后世很多电视剧中,负责传圣旨的总是太监,到了大臣府邸,扯着细嗓子几句“你升官了”或“你完蛋了”之类的话。 或者到妃嫔那里,喊一句“打入冷宫”,看似潇洒威风,但在明代,却是不太现实的。 明代负责传旨的,是一个专门的衙门,名为“行人司”,是专门负责传递皇上诏令的部门。 朱元璋对于太监的定位很清楚,那就是“供洒扫,给使令,非别有委任,毋令过多”。 一句话,太监只是家奴。 当然,像是朝堂之上宣读的内监,传个口谕,或皇上委派太监传旨等,对外主要还是由行人司来负责。 铁铉升了官,自然需要去兵部报道,兵部尚书茹瑺对于铁铉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寒暄了一阵子,便安排铁铉入宫。 “皇上遣人传了话,让你安顿好之后入宫。” 茹瑺欣慰地看着铁铉。 对于铁铉的才能,茹瑺还是十分肯定的,尤其是铁铉此时不过三十岁出头,正是少壮派,未来可期。 铁铉对于茹瑺十分敬重,早在洪武朝时,茹瑺便担任过右副都御史,后代理兵部尚书,并因为工作出众,正式被朱元璋任命为兵部尚书。 对于这位虽然只有四十岁的“老臣”,铁铉自是恭谨以待。 “茹大人,不知皇上此番调我入兵部,是为什么?” 铁铉有些不理解。 毕竟官场之上,像自己这样直接蹦上来的官员并不多,而那些人不是有人举荐,便是被皇上亲信。 举荐? 自己可不认识内阁大臣,也不熟悉六部官员,在都督府中做事,还得罪了一批人,相信没有人愿意举荐自己的。 亲信? 自己虽然见过皇上,可皇上没见过自己啊。 朝堂之上那么多人,谁会在意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自己不过勉强拥有上朝的资格罢了。 站在大殿之外,打个盹都没人知道。 茹瑺看着铁铉,呵呵笑了笑,说道:“我比起你来,也不过提前一个时辰接到消息罢了。听闻皇上十分器重你,你有疑惑,不妨直接对皇上说。” “既然如此,那我这便拜见皇上,茹大人,告辞。” 铁铉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朱允炆正在武英殿的隔间中绘制世界地图,并严令任何人,任何时候,没有自己允许,不准进入房间之内。 双喜只好在门外候着,也不知道朱允炆在房间里做什么。 待铁铉来了,通报之后,朱允炆才走出来,让铁铉进来,赐座之后,朱允炆笑着问道:“铁爱卿可是有所疑惑?” 铁铉连连点头,说道:“臣惶恐不安,深怕辜负圣上恩典。”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说道:“这算什么,你日后本就是兵部尚书,你的本事,朕很自信。此番找你来,是为了一件事。” 铁铉眉头一抬,心中激动了一把。 没听明白“日后本就是兵部尚书”的隐藏含义,只感觉到了一点,自己用不了多少年,便会升迁到兵部尚书! “还请皇上示下。” 铁铉说道。 朱允炆问道:“你在都督府,想必也知道裁兵十万的消息吧。你认为,朕的命令可有不妥之处?” 铁铉看着朱允炆,犹豫起来,最终说道:“臣认为皇上此举,有所妥,也有所不妥。” “哈哈,不用顾忌,详细说吧,朕不会怪罪。” 朱允炆给了铁铉一个定心丸。 铁铉肃然回道:“皇上,裁兵十万,可节省大批物资与军饷,有利国本,且十万名额,看似虽众,但却并不会动摇京营实力,皆是去除老弱与空额。” “还算是了解朕的打算,那不妥之处呢?” 朱允炆问道。 铁铉直言道:“裁兵十万,受损最大的是国之勋贵,一旦他们不满,恐生出事端,这是其一。当下藩王在外,手握重兵,陈列边塞,且又是善战之师,皇上此时削弱京营兵力,若藩王坐大,危及京师,恐会多出不少风波……” “哦,你认为藩王必反吗?”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问道。 铁铉沉默了。 这个问题很是重要,也很难回答。 要知道这些藩王都是朱允炆的家人,说他们必反,自己又没有证据,空口白话,如何让皇上信服? 可若是说他们不会造反,铁铉又认为不可能。 尤其是当下藩王之首的燕王朱棣,他的野心虽然还不是昭然若揭,但也可窥见一二。 从朱允炆用遗诏拦住朱棣,不让朱棣入京奔丧便可以确定,朱允炆也认为朱棣是有反心的。 铁铉叹了一口气,严肃地回道:“皇上,塞王之中,野心勃勃者,不过燕王、宁王、秦王,其中又以燕王、宁王为甚,臣虽不敢断言,但据臣揣测,若再不行削藩之举,不出两年,燕王恐有动作。”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暗赞一声: 好厉害的铁铉! 按照历史的节奏,朱允炆在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开始削藩,朱棣建文元年六月造反,跨了两年,实则不到一年的光景! 铁铉虽在都督府做断事,但目光却并没有只盯着眼中的刑狱之事,而是环顾全国格局。 如此之人,有丞相之目光! 朱允炆暗暗惊叹,历史上的朱允炆是多么混蛋,不知道任用贤臣,就知道用几个书呆子,错过了几次打败朱棣的机会。 若是重用铁铉、盛庸、平安、徐辉祖等人,朱允炆可以断言,朱棣根本就走不到京师! “朕裁兵十万,只是开始,精兵之策,不止在士兵个体的体能,还在士兵的信念,在武备,后勤等各方面。朕将你提至兵部,是希望你能担负起,京营新兵训练的重任。”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铁铉。 朱元璋时期,设置五军都督府来掌管军队,但为了避免五军都督府权力过大,将领专权,便规定五军都督府虽有统兵权,但却没有调遣权。 调遣权,收归皇帝所有。 兵部对军队有任免、升调、训练之权,但却没有统兵的权利。 一开始,五军都督府权力很大,兵部连个小弟都不配当,直接被忽视,后来,朱元璋几次修改,以“权不专于一司,事不留于壅蔽”,才削弱了说五军都督府,赋予了兵部一定权利。 训练新兵的事,虽然五军都督府必然参与其中,但负责主导的,还是兵部。 铁铉终于明白了朱允炆的想法,站起来,挺直身躯,肃然喊道:“臣定不负天恩!” 朱允炆从桌子拿了一份文书,递给了铁铉,说道:“这里是朕拟定的新兵之策,你回去之后好好研读,朕要一份完整的可行的练兵方案,此事,可与兵部、魏国公等人商议。” 铁铉施礼之后离开,返回兵部,将文书放在桌子上,有些不以为然。 皇上能懂什么练兵之策? 要训练新兵,还是需要靠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人群策群力,一起想办法才是。 毕竟是皇帝的劳动成果,不看一眼也对不起皇上大人的辛勤劳动,铁铉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打开文书一看,顿时站了起来,越看,面色越是凝重,最后直接一拍桌子,喊道:“皇上,神人也!” 茹瑺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铁铉,心说,你小子就算是讨好皇上,也不应该在兵部大堂吧? 谁知道铁铉连忙拿着文书跑了过来,递给了茹瑺。 茹瑺看了看,看了又看,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喝道:“皇上,神人也!” 第十三章 新兵之策与商业之困 严格意义上来说,朱允炆对于新兵训练是一窍不通的,但作为皇上,不需要精通细节,那是大臣需要做的,皇上只需要高屋建瓴,统筹大局便可以了。 凭着后世的眼光,加上历史的底子,朱允炆草拟了一份完整的训练方案。 方案分为五个部分:体能训练、思想建设、战阵布置、装备更新、特种兵建设。 其中夹杂着从电视电影中学习到的特种兵训练之法,古代战场军事指挥之法,古代优秀将领训兵之法等等。 体能方面自然不必说,在这个冷兵器为主的大明王朝,士兵个人的体能、素质与战斗力,直接关系着战场的胜负。 强化体能训练,这是必然的。 总不能用走三步大喘气,走十步就倒地的兵去打仗吧? 思想建设上,朱允炆不敢提什么共产主义,想来想去,灌输马列主义最好的结果,那便是自己被打倒,还是算了。 作为帝王,那就从帝王的角度出发,尊重客观事实,这叫唯物历史观。 没有马列信仰,咱可以宣扬“马革裹尸”的英雄精神,宣传“精忠报国”的爱国精神,宣传“为君王分忧,以靖四海太平”的国家精神。 辅助以晋升官职,惠及子孙的奖励,足以让士兵心甘情愿地为朝廷卖命。 战阵布置方面,朱允炆并没有讲太多,这方面毕竟是武将专长。但在这里,朱允炆还是将“三大营”的构想提了出来,并主张演练新的战阵与战法。 装备更新的问题,朱允炆尤为重视。 没错,明代初期已经有枪支弹药了,但这个时候的长枪名字叫火铳,短枪叫手铳,但这玩意射程实在有限,几十米到两百米之间。 而且打一枪之后,需要重新装填才可以发第二枪,很难形成完备的火力网。 两百米的射程,对于快速冲击过来的骑兵而言,你还没打两枪,人家挥舞着马刀就杀过来了。 至于火炮方面,虽然“佛郎机”现在尚未传入大明,但大明还是有一些火炮的,比如神铳车炮、大将军炮等。 这玩意还可以,射程更远,可以达到3公里,甚至突破4公里。 不过这玩意就是一堆铁疙瘩,动不动就是两百到四百斤,这个时候大明又没有卡车火车运输,也没有柏油路,一场雨下来,道路泥泞,谁能带得动这玩意。 再说了,战争需要速度,快速穿插,快速机动,你带着个大炮,光等你,一天能跑几里路? 所以说,这玩意在大明,多数用于守城,或者是包围了敌人城池之后,运过来大炮,把城门轰开。 将其作为一类独立兵种,编配到战阵之中是不存在的。 现在,朱允炆明确要求了,不仅要组建火铳队,还要组建大炮队,还起了个响亮的名字: 火炮部队。 至于特种兵方面,朱允炆的要求更严格,要求在四十万京营大军中,选拔四千精锐进行特训,名副其实的百里挑一。 兵部尚书茹瑺看着这一份近万字的文书,手微微颤抖起来,抬头看着铁铉,只见铁铉脸上的震惊之色尚未消退,满眼都是钦佩与赞赏。 “这,真的是皇上所作?” 茹瑺不敢想象。 当今皇上,真若有如此见地,那大明文昌武盛,将会出现! 真正的盛世,也将来临! 而到时候,自己的名字,必然会留在史书之上! 铁铉逐渐恢复了镇定,重重点了点头,忍不住地赞叹道:“皇上此举,必然可行,强军之道,也必然在我等手中完成。我现在才明白,这才是皇上裁军十万的真正底气!” 茹瑺低头看了一眼新兵之策,微微摇头,说道:“我茹瑺作兵部尚书近十年,从未听闻过如此真知灼见。如今皇上,先是推行内阁,整肃朝纲,又是推行新兵之策,锤炼新军。看来,我们这位圣上,所虑极远。” 铁铉将文书收了起来,严肃地茹瑺,说道:“此事,还需与魏国公商议。” “魏国公?只有魏国公?” 茹瑺吃了一惊。 铁铉看着茹瑺,也陡然明白了过来。 按理说,皇上虽然信任魏国公徐辉祖,但也不应该嫌弃曹国公李景隆才是,但皇上,竟丝毫没提起过李景隆。 这意味着,李景隆并不得圣心。 铁铉微皱眉头,说道:“我等遵圣上旨意便是,至于其他,那并非我兵部可以过问。” 五军都督府的明争暗斗,还波及不到兵部。 铁铉并不想参与其中,只想尽早细化新兵之策,训练京营大军。 武英殿,偏殿。 朱允炆按照记忆,将世界地图简单地绘制了一番,看着南美洲的方向,目光又转向了欧洲方向。 洪武三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398年。 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大概去世了几十年了,欧洲的文艺复兴还在继续。 英法百年战争应该还在打吧? 欧洲资本主义开始萌芽,再过几十年,大航海时代便会拉开帷幕。 留给大明的时间,并不多了。 朱允炆清楚,若是不重视海军,不重视航海,四百多年后,中国便会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到那时,外国人在中国的大地之上,烧杀抢掠,为所欲为! 这样的历史,朱允炆不想再让它发生。 只是,想要远航可不容易。 一个最大的因素,便是缺钱。 朱允炆去过内库,里面东西虽然充盈,但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事实上,很多人认为内库是皇帝私有财产,严格来说,这种观点是不对的。 因为在朱元璋时期,老朱想着,天下都是老子的,还需要设置私房钱不成? 画蛇添足! “人君以四海为家,固天下之财为天下之用,可以公私之别?太宗,宋之明君,亦复如此!” 这是朱元璋的原话。 对于,朱元璋认为,宋朝灭亡与皇室设置内库,将国家之财用于“私财”有关。 所以明代初期的内库,实际上是国库。 但朱元璋设置了内库制度,但缺乏有效的监督与管理,加上朱元璋没学习过经济学,动不动就印刷钞票,还不与黄金白银挂钩。 到了朱允炆时期,国民经济已经有些糟糕了。 朱元璋在后期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比如官员的俸禄上,便从禄钞与禄米,调整为了禄米一项。 没办法,钞票不好使啊。 加上明代征税,占据很大一部分的,都是税务税,说白了,便是纳粮。 在朱允炆时期,中央财政有三百万两白银已经算是不错了。当然,若是将粮食这算货币的话,其收入还是有一千万多两白银。 但这些钱粮,其中一多半都拿去养活军队了。塞王的军队,京城的军队,地方的军队,这些都要钱粮的。 还有官员,也是要俸禄的。 尤其是那些王爷、皇亲国戚,一个个啥本事都没有,各个都领着不少俸禄,甚至较之内阁大臣都多。 左右支出下去,每年的国库基本上都要见底。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只要再和平发展上几年,大明的经济也是可以好转的,只不过,现在的格局,真的可以实现和平吗? 朱棣这个强者,他会选择对抗到底,还是选择臣服? 朱允炆拿不准。 “工商业啊。”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若是不能解封工商业,让朱允炆只靠着农民地里的产出让大明变得富庶,那几乎是天方夜谭。 可是,大明是没有商人的。 朱元璋痛恨商人,甚至下达过“不事生产者,皆可捕杀之”的命令,可以说在唐宋元明清几个朝代中,商人地位最低的朝代,便是明朝! 这可能与朱元璋出身有关,加上奸商害死过他的家人,朱元璋一直认为,商人与贪官污吏是一样可恨的,需要极力打压。 在明初,只有军、农、匠籍,根本就不存在商籍。 重农抑商,成为了朱元璋的一个基本国策。 想要改变这个国策,最大的困难,不是已经躺在孝陵的朱元璋,而是儒家“重农抑商”的基本思维。 当官的希望安稳,发展农业经济。 商人? 今天在京师,明天到了北直隶,后天说不定就跑到海上去了,我还管不管了? 都给我待在土地上,拴住,才好管理不是吗? 再说了,商人都把钱赚走了,形成了一大批富豪,那天下的钱财不就少了,老百姓还怎么活? 这或许是那个时代官员的心声。 可是历史证明,腐旧的制度,是约束不了经济规律这头雄狮的。 大明商人有的是方法,比如说挂靠籍,先买一块地,说清楚,自己是农民,俺是种地的,但至于我为什么经商了,难道开辟点副业都不允许了吗? 实在不行,勾结一些军户,挂个军籍,找个子侄代替自己从军,老子是军爷,做点买卖你管得着吗? 这种披着一层皮的商人集体,成为了明代经济的重要推手之一。 他们身上的枷锁,还很重,很重。 朱允炆清楚,商人必须得到合法化,这是释放市场能量的关键。 至于商业这头猛牛怎么走,那就需要看自己怎么牵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朱棣要入京了。 第十四章 大明安全局 改革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朱允炆接受过马列主义,知道“实事求是”四个字是怎么写的。贸然将后世的经验与思维,完全搬用到大明王朝,那也只能落个水土不服,草草收场。 商业的事暂且放下,朝堂的建设才是当下最紧要的。 看似平稳的朝堂,一直都是暗潮涌动,而这一股暗潮,很大部分来自于勋贵集团。 这些勋贵集团,又往往是勋贵二代。 没办法,第一代基本上被朱元璋杀绝了,能活下来的,实在不多。 信国公汤和活了下来,但在三年前已经病死了。 长兴侯耿炳文还活着,但他今年已经六十四了,而且还是一个擅长防守的将领,忠诚上虽然没多大问题,但毕竟老了,经不起刀兵之战,也震慑不住那些年轻的崽子们。 几天来,朱允炆一直研究五军都督府的改革问题,统军机构若不变革,强军梦,便很难实现。 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困境,太折损军队战斗力。 朱允炆的目光紧盯着架构图中的左军都督府事位置,那里有一个名字: 李景隆。 朱允炆痛恨李景隆,只是因为在历史上,李景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加叛徒。 靖难时期,建文帝任命李景隆为大将军,率五十万大军攻打北平九门,眼看着都督瞿能就要攻破张掖门,李景隆担心瞿能抢功,下令撤兵,结果导致作战失利。 后在白沟河之战中,李景隆大败,丢下所有人,一个人骑马逃回了南京。 这且不说,在朱棣打到南京城外的时候,李景隆还充当了无耻的叛徒,与谷王朱橞一起,打开了南京金川门,让朱棣轻松拿下南京! 对于这段历史,朱允炆是十分清楚的。 虽然李景隆此时还没有背叛朱允炆,但对于一个草包、白痴与潜在的叛徒,朱允炆一点都不喜欢! 若不是刚刚登基,掌权不久,朱允炆甚至想将李景隆给杀了。 双喜敲了敲门。 朱允炆走出了偏殿,双喜恭谨地递上了奏折,轻声说道:“皇上,魏国公送上秘奏。” 朱允炆打开秘奏,仔细看着,当看到“前军左都督李增枝出城,直奔扬州府而去”的文字时,眼神微微一凝,透着寒意。 “燕王到哪里了?” 朱允炆问道。 双喜连忙回道:“过了淮安,估摸着,应该快到高邮了。” 高邮再往南,便是扬州府。 朱允炆嘴角泛出了一抹冷笑,自己还没接触朱棣,这些武将勋贵竟然先一步去接触了,还真当自己是瞎子不成? 李增枝不算什么,但李增枝背后的李景隆,可有着不少能量。 毕竟,李文忠的余威尚在,曾经李文忠的旧部,与李景隆有着密切的关系。再者,李景隆是曹国公,若没有大的过错,想要动他,可不容易。 皇帝虽大,但也需要考虑方法、理由与影响,不是张张嘴就能解决一个人的。 强横如朱元璋,杀掉胡惟庸的时候,还找了一堆借口。 朱允炆思虑了一番,便将秘奏烧了,对双喜说道:“有些人的胃口,总是不满足,想要吃更多,也不想想自己的肚子,能不能可以消化。” 双喜低头,不敢搭话。 “罢了,就由他们去吧。京城之中,那些藩王、世子们,都在忙什么?” 朱允炆问道。 双喜连忙回话:“皇上,藩王们这些日子倒没多少动静,高阳郡王朱高煦比较高调一些,曾和李增枝出入一些烟花之所。” “呵呵,热孝期间,还守不住这点寂寞。看来这朱高煦,也是有不足的……” 朱允炆淡然一笑。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欲望都控制不住,那他的成就,必然不会长远。 成就伟业,需要意志力,智慧,能力,也需要自制力,懂得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不过……” 双喜犹豫了下。 “不过什么?” 朱允炆问道。 双喜连忙跪了下来,说道:“皇上,咱家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说吧,错了,朕不怪你。” 朱允炆安抚道。 双喜说道:“皇上,咱家听闻宁王与曹国公交往密切,甚至这几日,都醉在岐阳王府之中。只是,咱家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说道:“还听说了什么?” 双喜有些不安地说道:“听说,宁王善于结交,与武将勋贵关系紧密……”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查一查,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把他抓起来审问。” “啊?” 双喜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看着双喜,眼神有些冷漠,说道:“你是朕的耳目,你听到的,看到的,往往是别人让你听到,让你看到的。去查吧,有人想用宁王来转移朕的视线,那就查出来,是谁这么聪明!” 双喜冷汗直冒,跪拜不起。 “看来,需要重新启用锦衣卫了。” 朱允炆暗暗叹息。 自己总不能什么事都从五军都督府或内阁大臣中得知,这些人,都有着自己的私心与关系网。 若有人刻意隐瞒,自己也只能是坐在深宫里的聋子、瞎子。 锦衣卫是朱元璋的创造,前身是拱卫司,后改为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洪武十五年的时候,朱元璋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改置锦衣卫。 对于明初而言,锦衣卫的职权主要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直接向皇帝负责,权利大到可以逮捕任何人,哪怕是皇亲国戚,而且抓了人之后,不需要三法司参与,可以自行审讯。 对于洪武朝而言,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便是无数大臣的噩梦。 《明史·刑法志》中的一句话,证明了锦衣卫的可怕: “胡惟庸、蓝玉两案,株连且四万。” 这种株连,很大一部分是锦衣卫一手“制造”出来的结果,当然,朱元璋偏执的神经与默许有关。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废掉了锦衣卫。 但在后来朱棣上台之后,锦衣卫再次被恢复,并和大名鼎鼎的“东厂”,成为了大明最恐怖的特务组织。 朱允炆清楚,大臣们对于恢复锦衣卫必然持反对态度,他们厌倦也害怕了那段黑暗无光的日子。但朱允炆也不允许自己没有听话的耳目。 只靠着五军都督府、内阁与言官,很可能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朱允炆并不崇尚暴力,但却需要类似于锦衣卫的机构,为自己打探消息,提供更详细的情报。 考虑到直接恢复锦衣卫遭遇的阻力太大,朱允炆决定重新组建一个新的部门,一个由自己直接掌控,负责大明帝国各类情报调查的部门,名为: 大明安全局! 朱允炆组建大明安全局,只是对皇帝亲卫部队的重新组合与应用,并不需要内阁与六部审批,但为了避免内阁与朝廷官员恐慌,朱允炆特意下了一道旨意,大意是: 大明安全局,主要负责防范、打击危害大明王朝安全的行为,开展隐蔽战线的对敌工作,保卫国家安全,维护社会政治稳定。 至于刺探情报、调查军情、听闻消息什么的,那也是为了大明王朝的安全所为。 为了避免大明安全局权力过大,肆意胡为,朱允炆下令,没有自己或内阁许可,大明安全局不可擅自逮捕、羁押、审讯任何官员。 换言之,大明安全局只有调查权,行动权,但没有逮捕权、审讯权,若是需要审讯,则需会同三司,不可独立审讯。 相对于锦衣卫而言,大明安全局已然去掉了獠牙。 内阁纵然是想反对,也反对不出来,朝廷中一些官员也表示了担忧,准备上奏折反对,可奏折还没递上去,便被内阁扣了下来,说不定明天就给烧掉了。 无他,皇上给了内阁与中枢面子,内阁和中枢,也得照顾下皇上的脸面不是吗? 纵然是崇尚文治的方孝孺,对于大明安全局的设置也没有说半句不满的话。 从根本上来说,大明安全局与锦衣卫并没有区别,都是为皇上负责的独立情报、护卫机构。 但从特征上来看,锦衣卫是脱缰的饿狼,见到人便扑上去咬,不死不休,咬死一个,接着咬另一个。但大明安全局不同,它更像是一匹被人握着缰绳的马,纵可以嘶鸣、奔跑,但终究是不会咬人的。 这样的机构,方孝孺不反对,因为这是帝王的手段。 中央大佬不发话,底下的人怎么喊都没用。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十日,朱允炆明旨,设大明安全局。 大明安全局登上大明历史舞台,成为了朱允炆手中的一柄钝厚的剑,不见锋芒,却锐不可当! 七月十六日,扬州府外。 朱棣看着远处来迎接自己的李增枝,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对身旁的丘福说道:“这些人,还是有用处的。” 丘福瞥了一眼李增枝,含笑道:“王爷说的是极。” 距离近了。 李增枝下马,高声喊道:“前军左都督李增枝,迎拜燕王。” 朱棣连忙下马,喊道:“李都督,快快请起。奔波月余,在这扬州府得见家人,令人快慰。” 李增枝见朱棣毫无架子,又称自己为家人,嘴角顿时笑开,连忙请道:“叔父,我在城中安排妥了,还请叔父移步,休息一二,再赶往京师。” 第十五章 朱允炆的调令 李增枝是岐阳王李文忠的次子,而李文忠又是朱元璋的亲外甥,从这一层关系上来看,李文忠与朱棣,属于姑表兄弟。 如此一来,李景隆、李增枝,便需要称呼朱棣为表叔父。 朱棣在年轻的时候,便跟着李文忠学习战争,自然与李景隆、李增枝关系密切。 如今朱棣从北平赶往京师金陵,在这扬州府遇到了“亲人”,自然是欣慰,加上李增枝很会做事,安排朱棣等人进入扬州府,直接包下了一座酒楼,命令军士看守,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在酒过三巡之后,李增枝屏退左右,朱棣不动声色,抬了抬手,让丘福等人也退了出去。 李增枝见房间中在只有自己与朱棣,便放心下来,举杯敬了朱棣一杯酒,说道:“叔父,我们是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了。” 朱棣默然点头。 论血缘关系的话,说是一家人,没错。 李增枝低声问道:“叔父,不瞒你说,如今圣上心思难测,前段时间,先推出了内阁,又推出了新兵之策,不久之前,设置了大明安全局,朝堂内外,人心惶惶啊。” “哦?怎么讲?” 朱棣看着李增枝问道。 对于朱允炆的手段,朱棣是听闻且支持的。 就算是自己上台,也必然重要一批人代替自己干活,否则,皇上直接管理中枢,大小事都需要自己过目,就算不累死,也得烦死。 内阁的设置,朱棣认为这是很天才的手段。 至于新兵之策,大明安全局,朱棣都可以接受,并不认为这些举措,会导致人心惶惶。 李增枝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朝堂大权,都收归六部与内阁,官员一个月只能见两次皇上,纵是递上奏折,弹劾个人,都可能被内阁扣押,长此以往,大明的江山,可就成了内阁的江山了。” 朱棣淡然地品着酒。 对于内阁拥有多少权力,朱棣是清楚的。李增枝的话,过于危言耸听。 李增枝又言道:“新兵之策推行,却需要裁兵十万,这十万里面,可都是裁到了我们勋贵身上。尤其是一些与我们有深交的卫营长官,更是直接被削去了官职,带着兄弟们离开了京营。” “这些兄弟,找上了门,我们管还是不管?管吧,管不了那么多,又不能违背皇上旨意,不管吧,任由他们流落街头,作为昔日同袍,如何能忍?” “皇上只顾推行新兵之策,却动摇了京营之根,是乱局之相。再说那大明安全局,摆明了便是锦衣卫,皇上新掌大权才多久,便违背太祖意愿,重启锦衣卫,可见皇上,并没有领略太祖治国方略啊。” 朱棣看着李增枝,那一句“没有领略太祖治国方略”的话,如惊雷一般闪过朱棣的脑海。 这是一个完美的理由! 太祖废除丞相,朱允炆设置内阁代替丞相。 太祖扩大京营,朱允炆裁撤京营。 太祖撤销锦衣卫,朱允炆设置大明安全局。 从朱允炆最近的一系列作为上来看,其行事风格、办事方法,都明显有悖于太祖! 若是以“不尊太祖,擅改治国方略”为名,证明朱允炆不是合格的帝国接班人,那到时候起兵,便可以打出“立国本,恢祖制”的口号,告诉天下人,我朱棣才是最理解,最能把握太祖治国方略的真命天子! 李增枝看到了朱棣目光中闪烁的精芒,看到了朱棣那无言的渴望,用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说道:“叔父,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李增枝将“我们”两个字,说得很慢,用目光交流着,表达着隐晦的意义。 朱棣是聪明人,如何不清楚李增枝的话中话。 李增枝这是告诉朱棣,若是朱棣有心,那他们便是朱棣的力量,帮助朱棣成就大业。 朱棣放下酒杯,呵呵笑道:“连日来奔波,确实让人困乏了许多。如今喝些酒,竟有些不胜酒力。” “换酒,并不难啊。只需要……”李增枝眉头一抬,拿起一旁的酒壶,随手倾倒在地上,看着朱棣,缓缓说道:“酒倒了,便只能上新酒了。” 朱棣眯着眼,听着酒水倒在地上的声音,似乎是千军万马的嘶鸣声,收敛了心神,说道:“酒要倒的时候,可是有很多人会扶正的。” 李增枝盯着朱棣,轻轻问道:“太祖刀下亡魂多,燕王马前无人挡。” 朱棣接过李增枝的酒壶,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不知道京师的风大不大,天气好的话,本王倒是想去紫金山走走。” 李增枝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那王爷,一定会如意的。” 一席话下来,李增枝了然了朱棣的心思,他不是没有反心,而是还没有拿定主意,一方面担心朝廷大军围剿,一方面担心朱允炆会在京师对自己突然动手。 可拜朱元璋所赐,大明开国功臣,尤其是武将,基本上都被杀绝了,如今的大明,能统帅大军作战的将领中,也只有寥寥数人。 如燕王朱棣、宁王朱权! 再其他,李增枝环顾大明,不过尔尔。 朱棣明白李增枝的话,也清楚,这是一个机遇。 但机遇存在,挑战也极大。 朱允炆是皇帝,他可以调动全国的兵力围剿自己,兵力何止百万? 而且朱允炆在南京,自己的大军在北平,隔着两千多里路,就算是朱允炆不派一兵一卒,自己光赶路,最快也需要一个月,若是需后勤、辎重补充,更需要数月之久。 就算朱允炆没有能战之将,但他手下数量庞大的大军,足够让朱棣慎重至极,再三思量,一旦朱允炆发狠,或自己一个决策失误,很可能会被人干掉。 朱棣不想死。 造反这个工作,收益极大,但也风险极高。 干好了,君临天下。 干不好,身死九泉。 李增枝送朱棣休息,在门口笑着告辞,临走时还说道:“叔父,我们京师见。” 朱棣酒意惺忪,躺在床上,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扬州府距离京师,已经不到两百里路,骑马快的话,明日晚便可以抵达京师,朱允炆会如何动作,这是朱棣最想要知道的。 可是现在的朱允炆,似乎与自己认识的朱允炆不一样了。 他不像是曾经所表现出来的淳厚仁慈,犹豫不决,更多了一份杀伐果断的魄力,还有一种智珠在握的决断力。 更让朱棣感觉意外的是,自己这个侄子,似乎在治国方面,很有见地,颇有一番明主之风。 朱棣解不开自己的困惑,只能在思索而不能得的困意中,昏昏睡去。 在灯火辉煌的皇宫中,朱允炆正听闻着大明安全局第一任指挥史刘长阁的汇报。 刘长阁起于微末,经历过数次大战,在蓝玉“征沙漠”表现英勇,后被朱元璋选入内卫。 这个历史上找不到名字的小人物,因为朱允炆登上了历史舞台,并成为了大明安全局的最高负责人——指挥史。 朱允炆选择刘长阁,不止是他的忠诚无需怀疑,还包括他超乎常人的能力。 识文断字,颇有谋略。 秋毫能察,一叶知秋。 这是朱允炆对刘长阁的评价。 自从大明安全局设置以来,刘长阁便尽心竭力,在短短一周之内,从亲军卫队中,选拔了三千好手,撒入帝都内外,刺探消息,调查情报。 刘长阁对朱允炆禀告道:“李增枝与燕王密谈了一个时辰,至于具体内容,我等无法探查。” 朱允炆沉思了下,说道:“人若是有二心,对他再好,他也不知道好。” 刘长阁没有敢接话。 朱允炆轻轻笑了笑,说道:“你先下去吧。” 刘长阁施礼退走。 朱允炆思索良久,对一旁垂手的双喜说道:“让内阁拟旨,任命张昺为北平布政使,都指挥史平安、盛庸,为北平都指挥史,平安控制北平防务,调四川都指挥史瞿能、徐凯屯兵山海关、开平、临清。另外安排武定候郭英,接管大同。” “告诉平安、盛庸、瞿能等人,厚待军卒,确保军队必须听从朝廷命令,若有人不听,可行军法!指挥军官,酌情重新选派,朕给他们权力!” 双喜凝重地记在脑海之中,匆匆去了内阁。 这一晚,解缙坐镇内阁,听闻皇上的命令,虽感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燕王朱棣,始终都是皇上关注的焦点。 没有之一! 解缙不明白皇上是怎么想的,他似乎笃定其他藩王不会有异动,只将目光放在了朱棣身上。不过按照当下的格局来看,燕王的威胁,确实是众藩王之首。 解缙拟旨,朱允炆用印,通政司连夜将命令传了出去。 朱允炆决定先走一步棋,看看朱棣的反应。 平安、盛庸、瞿能,都是靖难之战中涌现出来的杰出将领,朱允炆一口气将三人都派到了北方,专门盯着朱棣,这份军事上的威胁,相信朱棣明白是什么意思。 七月十七日晚,朱棣抵达京师城外,却没有选择入城,而是在城外休息了一晚。 翌日一早,朱棣的车架便渡江到了三山门码头,没有趾高气扬,而是白衣白带,痛哭流涕,高声呼喊:“父皇,儿臣来晚了。” ---- 第十六章 与朱棣的第一次交锋 朱允炆坐在武英殿,内阁郁新、张紞,解缙与方孝孺都在,大明安全局指挥史刘长阁将朱棣入城之后的动静,不断禀告给朱允炆。 朱棣并没有回京师的燕王宅邸,而是如奔丧一般,在金陵城中哭嚎而过,可能觉得自己一个人哭声音太小,也容易断腔,朱棣便让三个儿子也跟着自己一起哭。 朱棣曾经远征蒙古,知名度很高,加上动静够大,所以一路之上,城中士民,不论老幼,都希望一睹燕王风采。 哭泣的燕王,能有什么风采? 只不过让城中之人暗自同情罢了。 毕竟,儿子奔丧老爹,来晚了。 谁的错? 皇上的错! 君不闻,燕王奔丧被拦于淮安? 否则,燕王能来这么晚吗? 只是,没有人敢直接说皇上犯错。 在古代,皇上是没有错的。 谁说皇上的不是,一旦被朝廷知道了,轻则骂一顿,重则打死。 朱棣过足了演戏的瘾,嗓子喊哑了,肚子也饿了,口干舌燥,演不动了,便带人从聚宝门出城,去了钟山孝陵。 在孝陵嚎了一下午,直至天黑才返回城中。 听说朱棣哭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演戏太累,一不小心睡着了。 刘长阁将朱棣的动静,城中百姓与其他藩王的动静都禀告给了朱允炆,朱允炆却只是平静地听着,还饶有兴趣地请三位内阁大臣与方孝孺吃了午饭与晚饭,所谈论的,却又不是朱棣的事,而是江南赋税问题。 因为江浙地区支持过张士诚,导致朱元璋在打张士诚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睚眦必报的朱元璋在当了皇帝之后,为恢复生产,减免与降低了很多地区的赋税,唯独江浙地区,赋税加了数倍。 不仅如此,朱元璋还在诏令中要求,江浙人士不得进入户部任职,还将这一条写入了《皇明祖训》,要求后代子孙都要听话。 “江浙赋独重”,是朱允炆必须解决的问题。 在朱允炆看来,江浙之地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巨贾云集、文教兴盛,也是自己未来大商业帝国的重中之重。 一个被赋税压得喘不过气的江浙,是没有办法也没有条件孕育出繁荣的商业版图,更严重的是,过重的赋税,影响生产积极性。 大家都不事生产的话,那就容易社会不安定。 朱允炆需要一个稳定且繁华的江浙地区。 郁新、张紞,解缙都支持改革江南赋税,突破《皇明祖训》。 方孝孺也是如此,更是提出以民为重,同时拿出朱元璋的话“与民休息,使积蓄之,是谓生之畜之”,主张轻徭薄赋。 朱允炆同意四人的看法,正准备下令拟旨,方孝孺却又说道:“皇上,遵 《周礼》,江浙之地,可行井田制,以增国力。” “井田制?” 朱允炆牙齿有些酸。 井田制这玩意是奴隶社会时期的东西,实行于商朝,盛行于西周,瓦解于春秋,废除于战国。 已经被时代抛弃过的制度,你竟然还想拿过来用? 虽然井田制采取的是国有化制度,皇上将土地赐给诸侯、臣子,这些人找奴隶来耕作,土地不能买卖、转让,贵族坐享成果。 这种制度限制了生产力,已被时代所摒弃。 没想到方孝孺竟然还想恢复? 朱允炆清楚,方孝孺的一切行为,一切思维,一切办法,都来自于《周礼》,这个家伙,太理想化了。 “方先生,您应该读过《吕氏春秋·察今》吧?” 朱允炆没有直接回答方孝孺的话,而是反问道。 方孝孺连忙点头,说道:“臣读过。” 朱允炆认真地对方孝孺说道:“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这段话,先生可有印象。” 方孝孺点头。 朱允炆继续讲述道:“先生坠《周礼》于水中,舟已行进,而《周礼》随暗涌而动,刻舟求之,《周礼》尚在?” 方孝孺迷惑地看着朱允炆。 郁新、张紞、解缙霍然开悟,明白皇上这是警告方孝孺,不要动不动以《周礼》为指导,那玩意太老了,不管用了。 变通,方可行进自如。 方孝孺也不笨,明白过来,施礼受教,退至一旁。 朱允炆命令解缙拟旨,下诏“赐天下明年田租之半”,降低江浙税赋,并以“亩毋逾一斗,苏、松人仍得官户部”的方式,打破了朱元璋的祖训。 在处理好江浙赋税问题之后,天色已晚,朱允炆安排人送阁老、方孝孺回去,然后安排御用监王钺去见朱棣。 按照朝廷规制,亲王入朝,当晚需要睡在奉天门外的东耳房,第二天一早参见皇上。 王钺安顿好朱棣之后,交谈了一番,并表示朱棣来了,皇上很满意,太后很欣慰,你朱棣,也不能太伤心了。 朱棣场面话还是一流的,说什么带了北平特产,明天见过皇上之后,去慈宁宫看看太后,自己来晚了,希望王钺多说几句好话,免得皇上怪罪。 临走,朱棣还将王钺送出门,笑容满面的,只不过在王钺走后,笑容便消失不见了。 朱棣已经听闻到了消息,皇上连夜下旨,调张昺、平安、盛庸、瞿能等人把控北平,同时陈兵山海关至开平一线。 这些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朱棣的情绪并不高,担忧与恐惧,时不时便涌上心头。 没错,朱允炆不太可能会在热孝期间,在京师对自己下手,但朱允炆可以对北平下手啊。 如今自己在京师,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也都在京师,北平的燕王府中,除了张玉、朱能之外,就没几个镇得住场面的人。 而张玉、朱能,又都是武将,根本不懂得太多的谋略。一旦震惊之下出了躁动,惹了祸端,不用等自己回去,北平府就落在了朱允炆手中。 退一万步,张玉、朱能没有任何动作,朱允炆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过段时间自己回去,加上路途,至少也要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朱允炆将整个北平防务,周围防务,全部搞定。 而且,朱允炆任用的人员,让朱棣胆寒! 盛庸? 朱棣不认为这个家伙会给自己带来威胁,可以忽视。 但朱棣却不能忽视另外两个人! 第一个人,瞿能! 瞿能,少时随父从军,作战经验丰富,善骑射,明韬略,名闻朝野。 后被朱元璋任命为四川都指挥使司,总揽西陲军事,协助蜀王朱椿治理巴蜀,“川中二百年不被兵革”,其中便有瞿能的贡献。 这是一个能文能武,善战善谋的厉害人物! 相对瞿能而言,朱棣更忌惮的,却是第二个人: 平安! 朱棣眼神中透着一股愤怒与不安。 平安,并非寻常之人,且不说他是自己老爹朱元璋的养子,便说平安本人,极为骁勇善战,早年随自己一起出塞远征,对自己的用兵之法知之甚多! 这个人,朱棣知道他的厉害,他也知道朱棣的厉害! 朱棣的手微微颤抖了下,无论自己回去,还是不回去,这个局,都极难化解! 朱允炆,自己的好侄子,竟然动作如此犀利! 这一夜,朱棣睡得并不安稳。 翌日一早。 朱允炆驾临奉天殿,百官按班侍立左右。早在耳房等待的朱棣,换了亲王衮冕服,身旁站着朱高炽等人。 引礼官出来迎接燕王进宫。 朱棣跟随引礼官,沿着御道,登上了丹墀,上了王座,朱高炽等人跪在一旁。 礼乐起,朱高炽等人向北而拜。 朱棣凝视着北面,面色阴晴不定,却没有拜。 丹墀两侧官员见此,疑惑之余,更是替朱棣捏了一把汗。若是朱棣不行礼,便是对皇上的大不敬,皇上完全可以拿此事做文章,削掉朱棣的藩王! 朱允炆的目光看向大殿之外,看着站而不拜的朱棣! 他是历史上有名的明君,是开创了永乐盛世的传奇,是一个让大明威名赫赫的战神! 但他,似乎不想拜自己! 朱允炆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笑意中,夹杂着冰冷。 若是他不拜。 那就让他躺着吧,去陪着朱元璋也没什么不好。 朱允炆不是历史上的建文帝,建文帝对朱棣心慈手软,犹豫不决,忸怩的如同妇人,朱允炆知道朱棣的野心与未来,知道他的准备与威胁! 杀一人而安天下,朱允炆没有手软的理由! 朱棣此时是犹豫的。 面北而拜,意味着自己承认了朱允炆的皇上地位,这将会给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带来极大困难。起码,自己不能再用朱允炆“矫诏”登基作为借口,操纵舆论。 因为,自己臣服过,同意过。 可是,若不拜朱允炆,一旦朱允炆以此为借口动手,如何圆过去? 自己这个侄子,手中依靠的力量,可不再是什么腐朽的书呆子与文臣,而是,一股令自己悚然的力量! 拜,还是不拜! 臣服,还是不臣服?! 朱棣陷入了两难之中,目光穿过空间,看向北面奉天殿宝座之上的朱允炆,还有朱允炆身下的——宝座! 第十七章 朱棣,拜 站而不拜! 朱棣傲然地看着奉天殿的方向,挺直的身躯,如一柄不屈长枪,直问苍穹! 殿外官员目瞪口呆,左右相对,眼中,皆是不可思议。 这些人的骚动,传入了大殿之中。 然而大殿官员,不可无礼转身回看,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第一轮行礼结束。 内赞官哆嗦地将朱棣请了下来,引入奉天殿御座之前,浑身冷汗地退了下去。 此时,礼乐再起。 按礼仪规制,朱棣需带三个儿子向皇上跪拜行礼。 朱高炽三人随着礼乐,老老实实跪了下去,但朱棣依旧站着,不仅如此,而且还一脸傲然地直视着朱允炆! 之前大殿之内的官员没有看到朱棣不拜,如今看到这一幕,瞬间炸了锅,大殿之上,嗡嗡的议论声陡然响了起来。 方孝孺站了出来,厉声指责道:“皇上,燕王入殿不拜,不尊礼仪,毫无臣礼,是为目无君上,臣请皇上,治燕王大不敬之罪!” “臣附议!” 礼部尚书陈迪站了出来。 礼部一把手出来了,礼部侍郎之类的自然也需要表态。 其他官员见此状况,也纷纷附议。 朱允炆审视着朱棣,刚刚距离太远,没看清楚,现在近了,看得更真切了。 朱棣双眉浓长,鼻子挺直,双眸深邃明亮,留着大胡子,威严之外,透着一份傲气。 朱允炆盯着朱棣,突然笑出声来。 一声笑。 朱棣心头猛地一颤! 眼前的朱允炆,他竟然不气愤,不恼怒,而是笑? 按照朱棣对朱允炆的了解,此时他应该愤然而起,伸手指着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狼狈样子才是! 可现在,他竟然笑了! 这笑,带着自信,带着强大,带着难以言明的压力,让朱棣有些颤抖。 大臣们也纷纷无言,不知道朱允炆为何笑。 朱允炆止住了笑意,看着朱棣,缓缓说道:“这里是奉天殿,不是便殿。若是燕王疲惫,还没睡醒的话,可以去便殿睡上几个时辰,朕等你醒来便是!” 朱棣顿时语塞,面带惶恐。 朱允炆的意思很明白,这个位置,就是君臣奏对的地方,你朱棣无论是燕王还是其他,都必须行君臣礼仪! 如果你朱棣因为“奔丧被阻”愤愤不平,想要闹事。 没关系! 但你要搞清楚,奔丧之事,是朱家的家事,你想要谈家事,那就去偏殿谈。 这里是奉天殿! 只有君臣! 只谈国事! 朱棣被朱允炆一句话,挡住了所有的退路。 事实上,朱棣是想以朱元璋之死,自己“奔丧被阻”为借口发难。若是朱允炆说是奉了遗诏,那问题又来了,可以质问朱允炆为何容许其他藩王入京,而不允许自己入京。 总而言之,朱棣可以占据主动权,纵然无礼,也有情可原。 可现在,朱棣失去了这一条路,拿家事在奉天殿说,是不合适的。 若是朱棣强行以此为借口,那恐怕朱允炆不会听,朝堂之上的这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朱棣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侄子,似乎与之前不同了。 朝廷大臣都看着朱棣,其中一些不乏王公贵族,比如徐辉祖、李景隆、耿炳文等,都在这里,一个个看着大不敬的朱棣,表情愤怒,但眼神转动,不知道想什么。 解缙收回了迈出去的一只脚,这种场面,没有人说话,要比有人说话更有作用。 果然,大殿陷入了静寂之中。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都站在那里,一个个盯着朱棣。 无言的沉默,让整个空间变得压抑起来,而这股压力,不断冲刷着朱棣的坚持。 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三人早已颤抖起来。 若是自己父亲今天不拜皇上,三人最好的下场,那便是和朱棣手牵手,找个地方耕地去。 至于最坏的下场,三人不敢想。 朱允炆看着朱棣,朱棣看着朱允炆。 彼此无声的较劲。 朱棣看得很清楚,朱允炆嘴角的笑意一直挂着,只不过那双眼神中,似乎透着冰冷,无情的冰冷。想起来不久之前,朱允炆任命了平安、瞿能等人进入北平与周围。 时局变换,自己已无路可走! 朱棣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屈膝,伏地而拜,喊道:“臣朱棣,拜见陛下。” 不甘! 但不能不拜! 朱棣忍了! 将对皇权的渴望,小心隐藏起来。 今日跪,是为了他日不跪! 朱棣跪拜,满朝皆松了一口气,气氛逐渐缓和。 朱允炆嘴角的笑意收敛了起来,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朱棣是一个大丈夫,一个能屈能伸,能装能演的厉害人物! 他跪拜的是双腿,不屈的,却是他的心! “起来吧。” 朱允炆抬了抬手,清冷地说了一声,看着朱棣等人站起,说道:“太祖驾崩之时,朕只顾着遵遗诏而行事,忽视了皇家亲情,致使燕王不能及时回京奔丧。此事,朕之过。” “皇上,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乃是太祖所嘱,与皇上无关,过错之论,并不妥当,还请陛下收回。” 方孝孺连忙喊道。 朱棣见朱允炆竟先发制人,将过错揽了过去,再追问奔丧受阻的事,便显得自己太过小人,只好被迫改了口,说道:“方学士所言对极,臣虽有委屈,但也不敢违背太祖之意。既是太祖所言,臣自当遵从。”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言道:“错便是错,一个不敢承认错误,直面错误的帝王,如何统御天下?朕一日三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人做事,小错可以改,中错可以纠,大错,不可轻饶……” “不可轻饶”四个字落在朱棣耳中,朱棣浑身一颤,抬头看去,只见朱允炆正看着自己。 这是在警告自己,回头是岸吗? “还望诸位勤勉反思,广开言路,若朕有所不对,也可上书奏陈,但需要一点,朕不需要风闻奏事,朕需要的是有理有据。言之无物,肆意攀陷,这种事,就让它彻底结束吧。” 朱允炆的话,让朝堂振奋。 尤其是从洪武朝活下来的臣子,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皇上不会再采取“一言不合”便杖责百官,不会因为谁的恶意攀陷,导致株连。 朱棣听闻朱允炆的话,也是暗暗点头。 这个侄子,在治国方面,确实是有些手段。 朝堂之会,逐渐从焦点朱棣身上转移了出去,开始谈一些有的没的,芝麻大的小事。朝堂结束之后,朱棣进入乾清宫,拜见太后吕氏。 大功坊,中山王府。 朱棣舆驾缓缓而至,中山王府外,魏国公徐辉祖,中府都督佥事徐膺绪,右府左都督徐增寿三人迎候多时。 徐达是洪武朝第一武将,朱元璋为了笼络徐达,让朱棣迎娶了徐达的大女儿徐仪华。 作为徐达女婿,燕王回京,如何都需要去一趟中山王府,见见自己的大舅子徐辉祖,毕竟,此时的徐辉祖可是武将勋贵第一人。 朱棣在北平府虽然风光,但毕竟远离中央,不把关系打好,万一哪天皇上想要对自己下手,连个通告消息的人,那岂不是完了? 无论出于亲戚关系,还是出于自己未来考量,朱棣都需要来。 车舆停了下来,朱棣从中走了出来。 徐辉祖等人上前行礼。 朱棣连忙拦了下来,说道:“三位内弟,无需多礼。” 徐辉祖冷着脸,并不热情,只是坚持行礼,然后说道:“王爷回京,犹然遵循礼数,徐家若不行礼,岂不是失了礼节。” 朱棣瞳孔微微一凝,徐辉祖这句话,看似夸自己有礼,但实际上,却是暗自责备,责备自己在早朝之上,长时间不跪拜行礼,缺乏礼数。 没想到,三年多不见,一见面自己这个大舅哥竟丝毫不给情面。 看来,他的心,早已交给了朱允炆! 无法争取! 朱棣内心给出了一个判断。 “大哥,姐夫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师,如今来家里,只是亲情走访,何必如此严肃。姐夫,快快请进。” 徐增寿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说道。 徐辉祖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面色微沉。朱棣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便进入府内,拜过家庙之后,方到主厅。 朱棣安排人,将徐仪华给徐家的礼物搬入府中,代替徐仪华,嘘寒问暖,嘱托几位内弟注意身体之类的。 “对了,四妹缘何不在?” 朱棣问道。 徐辉祖嘴角微微一动,终没说什么。 徐增寿倒积极,说道:“姐夫,妙锦在国子监,最近有些忙,可能无法脱身。” “国子监?” 朱棣吃了一惊。 对于这种小事,朱棣并没有听闻。 骤然听到徐妙锦进入了国子监,不由惊愕。毕竟,国子监什么地方,朱棣岂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小小女子胡闹! “陛下委托妙锦,以学正身份进入国子监,寻找人才……” 徐增寿呵呵说着,对于这个任命,目光中满是嘲讽。 虽然徐增寿也爱护自己的妹妹,但徐妙锦毕竟年龄小,只有十八岁,一个女孩子家,如何懂得人才二字? 皇上这个任命,简直便是胡闹。 朱棣眼神中多出了一抹异样的光彩,自己这个侄子,果然胆大包天,一次次不遵太祖旨意,违逆太祖家训。此事,或可运作一二…… 第十八章 朱棣懂营销与公关 朱棣在徐家并没有耽误多久,因为徐辉祖的冷漠态度,朱棣甚至连饭都没吃,便草草离开。 这让徐增寿对徐辉祖有些不满。 在朱棣走后,徐增寿回到房间,看着自己的徐辉祖直接发问:“大哥,姐夫乃是自家人,就不能好好招待一番吗?” 徐辉祖冷冷地看着徐增寿,说道:“你给我记住了,不得与燕王太过亲近!” “为什么?连自家亲人都不能走动了吗?” 徐增寿不满地问道。 徐辉祖摇了摇头,面色严峻地警告道:“你不是不知道,他今日在朝会之上站而不拜,若不是皇上施压,你以为他会拜?若不是皇上重新安排了北平府的防务,你以为他会拜?你记住了,他的野心,足以让徐家万劫不复!” 徐增寿见徐辉祖越说火气越大,连忙低下头听训,然后说道:“大哥说的是,一切都听大哥安排。” 徐辉祖知道徐增寿素来亲近朱棣,见他听了进去,也便不再说什么。 现在的徐辉祖,已经没有多少精神去管理徐家了,因为新兵之策正在一步步推进,而这,则是徐辉祖立足朝堂,赢得朱允炆认可的第一大事! 只要新兵之策落实到位,徐辉祖相信,别说朱棣,就算是九大塞王联手,也不是京营的对手! 从古至今,当兵只为了拿饷银,吃皇粮,换言之,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可现在不一样了! 这些兵,将会拥有极强的信念,拥有拱卫大明,捍卫大明的崇高信仰。 他们是朱允炆手中最强大的兵,他们会为了帝国的未来,燃烧自己,纵是化作砖瓦,也在所不惜! 《孙子兵法》六如:“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不过只是强调士兵的速度、勇猛、忠诚与整齐划一,却从未将士兵的思想放在重点之上。 朱允炆创造性地加入了思想建设,并提出了一批从未见过、新颖的训练新兵之法,让徐辉祖惊讶,找兵训练了一番,各个满头大汗,可见训练内容虽然简单,却极为锤炼体魄。 不仅如此,朱允炆还下令改善京营伙食,设置了一个京营家属司,专门负责京营士兵家属事务方面的管理。 如果士兵与家人生了重病,皇上出五成的医药钱。 如果士兵家人被地主打了,或者家里的地被占了,亦或是惹了官司,别慌,直接找京营家属司,京营家属司出面负责跟进。 如果京营家属司处理不了,就上报给五军都督府。 如果五军都督府都处理不了,还可以上奏给皇上。 总而言之,士兵是皇上的士兵,是大明的士兵,士兵的家属,应该沾光,应该荣耀。 就算哪一天战死沙场,帝国也会给予厚恤,除了一次性给予二十两或二十石米外,还会给予长达十年期的持续补贴,每年都会给家里补贴五两银子或五石米。 如此制度,自然引起了户部的反弹,毕竟相对起以前的制度,士兵战死了,只需要一次性给予三十六两或三十六石米,后续的支出,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不知道皇上用了什么法子,竟说服了黄子澄等人。 如今的京营士兵,几乎个个都希望为朱允炆卖命,如果朱棣不长眼,真的怀有二心,那他的下场,将会是极惨的。 徐辉祖正是清楚新兵之策的厉害,所以才更担心朱棣,对他冷漠一些,不仅是给朱棣警告,更是对朱允炆的忠诚。 如今朱允炆明显改变了最初的态度,对自己更为信任,这一个月以来,召自己入宫的次数,多达十余次,而曹国公李景隆,却一次都没有入宫。 就连新兵之策,都没有让李景隆参与其中。 这其中的意味,徐辉祖还是读得懂的。 就在徐辉祖沉思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徐妙锦匆匆走入房中,对徐辉祖喊道:“大哥,大姐夫呢?” 徐辉祖皱眉,看着自己这个妹妹,说道:“你不在国子监寻找人才,怎么回家了?” 徐妙锦揉了揉眉心,说道:“人才太难找了,到现在,我一个人才都没找到。这不是听说大姐夫回来了,我想找他出出主意,问问他怎么样的士子算是人才,他人呢?” “回去了。” 徐辉祖淡淡地回道。 徐妙锦看了看太阳,这不正是午膳的时候,大姐夫怎么就回去了?家里难道都揭不开锅了?不会吧,哥哥可是魏国公,每年领取不少俸禄呢…… “燕王这段时间有些困乏,便早点回去休息了。你不就是想要找人给你出主意吗?我给你出。” 徐辉祖有些郁闷,自己这个妹妹去了国子监,虽然没有闹翻天,但也没完成朱允炆交给她的任务,别说找十个人才,就是一个也找不出来。 无他,没有人愿意接受徐妙锦的测试。 国子监的学士,骨子里都带着傲慢与偏见,一见考察自己的人竟然是女官,要么鞋底抹油,要么一问三不知,总而言之,纵你如何测试,我自不理不睬。 这让徐妙锦寸步难行,不得已,找徐辉祖帮忙出点主意,徐辉祖却总是说,要靠自己的智慧。 徐妙锦直翻白眼,若自己有智慧,还用得着找你? 这千难万难的时候,听闻大姐夫朱棣回来了,徐妙锦连忙回来求教,却不想扑了个空。 徐辉祖没辙了,只好对徐妙锦说道:“皇上让你找什么人?” “人才啊。” 徐妙锦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什么是人才?” 徐辉祖问道。 徐妙锦突然之间懵了。 对啊,什么是人才? 徐辉祖叹了一口气,说道:“《论衡·累害》有云,‘人才高下,不能钧同’;《抱朴子·逸民》中,提到‘褒贤贵德,乐育人才’;《史通·叙事》中有云,‘故知人才有殊,相去若是,校其优劣,讵可同年?’由此可见,人才,便是有才能、才学之人。” “能进入国子监修习的,才学还是有的。但纵览朝堂,谁不具才学?可问题是,有才学,是否有才能,是否可以办成事。” “事情摆在那里,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能想办法解决,能规避下次问题发生的人,便是人才。面对问题,只会讲什么三皇五帝,仁义道德,却提不出任何方法的,便是庸才!” “你不是想要找人才吗?哥哥给你出两个主意,第一个……” 徐妙锦听闻徐辉祖的话,眼神瞪得老大,连连点头,搓着手,兴奋起来,说道:“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 徐辉祖笑了笑,打发徐妙锦回国子监,自己也去了京营重地,配合兵部侍郎铁铉,落实各种政策,推动新的练兵之法。 朱棣也没有闲着,从中山王府离开之后,也没有回燕王府,而是去了其他藩王府邸,接连十余日,朱棣不是与藩王叙旧,便是走访功勋大臣,像曹国公李景隆、武定候郭英等。 一些人认真接待,隆重以对,给足了朱棣面子。 一些人则虚与委蛇,小心应对,做做样子。 无论如何,朱棣都以礼相待。 朱棣要的,并不是做客,而是,舆论! 南京城的人先前听闻朱棣“不拜皇上”、“有违臣礼”,但毕竟只是听闻。如今亲眼看到朱棣走街串巷,拜访故交老友,礼遇有加,一团和气,先前的听闻,便被彻底击破。 “燕王对客人尚且如此有礼,怎可能不拜皇上?” “一定是有小人,诬陷燕王。” “燕王乃是忠孝之人,绝不会作出那种事。” 于是,舆论风向改变了,赞扬朱棣的声音越来越多。 朱允炆在武英殿听闻刘长阁的汇报,笑得很是开心。 没想到,朱棣还是一个懂得自我包装,自我推销,制造舆论,扩大影响的人。 不得不说,朱棣的公关与营销,还是很到位的。 朱允炆甚至收到了不少赞扬朱棣的奏折,话里话外,都是在告诉朱允炆: 朱棣是燕王,虽然上朝的时候没给你面子,但你也别生气,毕竟燕王是诸王之首,北方统帅,千万不能动他,一旦动他,必有大乱…… 这些奏折中,有些是武将勋贵,有些是五六品小官。 盘根错节,究其本源,无一例外,都与朱棣存在着接触,关系非比寻常。 “燕王,是否又去了岐阳王府?” 朱允炆眯着眼问道。 刘长阁微微点头,禀告道:“是的。” 朱允炆有手轻轻敲打着桌案,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桌案上抽出了一份奏折,轻轻说道:“广东布政使来报,海匪猖獗,屡次进犯广州诸地,这可是一件大事啊。” 刘长阁不说话。 朱允炆指了指为朱棣说话的奏折,对刘长阁说道:“整理出一份名单出来,朕用得到。” 刘长阁抱着奏折走了。 八月一日。 朱允炆临朝,抛出了这份不起眼的广州奏章,对众大臣说道:“广州来报,阳江、广海、新宁、吴川、遂溪等地,有海匪众,扰我国土,杀我百姓,广州上书求援,不知诸位大臣如何看?派谁去平乱为上?” 第十九章 动用大国公打小海匪 朱允炆一席话,让内阁大臣瞬间懵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郁新、张紞、解缙是看过那份奏报的,内容好像,大概,应该,不是皇上说的那么严重吧? 人家说的明明是: 沿海诸地,海匪常有出没,少则数人,多则数百,滋扰不休,广州都指挥使司率士卒三千,转战阳江、广海、新宁、吴川、遂溪等地,以死三十,伤五十的代价,灭海匪五百。 这应该说是报功的文书,怎么到了皇上嘴里,竟然成了求援的文书了? 莫不是,有什么玄机? 解缙心思灵活,眼睛一转,便明白了皇上的心思,高声喊道:“皇上,广州乃帝国南面门户,不可丢失,臣以为,非重臣不可胜任。” “哦?” 朱允炆满意地看着解缙,这个三大才子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解卿,你认为谁可担负此重任?” 朱允炆含笑问道。 解缙张嘴就想说出来,但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名字,自己说出来的话,很可能会惹麻烦。 毕竟,自己虽然已经入阁,但毕竟根基尚浅,和那些强大的勋贵比起来,还是明显不足。 解缙施礼道:“皇上,此事可询问吏部。” 朱允炆淡然一笑,清楚解缙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也清楚解缙这是在耍滑头,却不介意,将目光看向齐泰,问道:“齐卿,你认为谁可担此重任?” 吏部,有推荐人才的职责。 吏部尚书齐泰出班,喊道:“臣认为安陆侯吴杰可担此任。” 朱允炆皱眉,说道:“安陆侯在浙江练兵,兼顾海上防务,恐怕走不开啊。” “那江阴侯吴高……” “吴高最近身体不好……” “都指挥史顾成……” “顾成朕另有安排,不妥……” 齐泰接连举荐了数人,都被朱允炆挡了回去。 齐泰也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再想不出来弯弯绕绕,就白在官场混了。 明显的,皇帝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但碍于皇帝身份,不能自己说出来,所以才让臣下举荐,解缙不想说,才把皮球踢给了自己啊。 可齐泰迷茫,不知道皇帝想坑谁啊,总不能让燕王去吧? 打了个哆嗦的齐泰,小心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微微将头侧向武将勋贵一方,齐泰侧过头看了过去,皇上似乎在看魏国公徐辉祖啊。 不对! 徐辉祖此时正在训练京营新军,定然走不开。 那还能是谁? 齐泰猛地瞪了眼,吞咽了下口水,定了定神,高声呼喊道:“臣认为,此事关系国泰民安,需以雷霆之师,彻底绞杀海匪,能担任此大事,开我大明南征太平者,非曹国公不可。” 正在打瞌睡的李景隆听闻自己被点了名,陡然打了个哆嗦。 昨晚上酒喝太多了,没睡好。 刚刚该不会出现幻听了吧? 就在李景隆有些找不到北的时候,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齐爱卿所言甚是,此乃本皇登基以来第一战,需确保万全,一扬我大明军威,二护我大明疆土,三安我大明国民!不可不派一位重臣!既然如此,曹国公!” “臣在!” 李景隆连忙出班施礼。 “朕任命你为镇南大将军,李增枝为总兵,徐增寿为副总兵,李友、徐宏、陈越……八人为参将,明日起,奔赴广州,与广州都司一起,铲平海匪,护我大明!” 朱允炆站起来,威严地喊道。 不容商议! 不容质疑! 朱允炆的命令,让李景隆如五雷轰顶,木然地谢恩领旨。 大殿之内,众官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动用大国公打小海匪? 广州海匪有多严重? 这个阵仗,是不是太给那些海匪面子了? 难道说,广州已经彻底沦陷了? 没听说啊! “皇上,臣认为国公乃是帝国栋梁,中流砥柱,不应轻易动用。广州虽有海匪祸乱,只需出动一方都司,或一位侯爵,足以戡乱。” 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王佐出班反对。 “臣等附议。” 几位不起眼的官员冒了出来。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这些反对自己的官员,厉声说道:“广州百姓身陷水火之中,尔等还在计较用谁的问题?!王佐,让你去,你能保证一定赢吗?朕深知,海匪不除,广州不安!帝国不安的道理!你作为指挥佥事,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吗?!” “曹国公为朕所信赖之人,又是岐阳王之后,擅兵事,一旦他出马,必然可收奇效!彻底荡平海匪,还朕一个安稳的南大门。你居然反对,是何居心?” 王佐吃惊地看着发火的朱允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 这要再不服软,海匪除不除掉王佐不清楚,自己的脑袋一定会被摘掉的。 朱允炆厉声说道:“朕委派曹国公,意在告诉天下人,朕为帝国万民之安全,不惜动用国公!哪怕他日需要,朕也可以顶上去,身披战甲,上阵杀敌!曹国公,你可有勇气荡平海匪,为朕分忧?!” 曹国公李景隆连忙跪拜,高声喊道:“臣有勇气,愿为皇上分忧!” 这个时候再不低头,那就完蛋了。 皇上都发话了,你不上,老子自己上,你看着办。 李景隆还能怎么看? 谁敢让新皇上御驾亲征啊。 作为臣子,若是不能给皇上分忧,那还怎么在朝堂上混? 何况朱允炆又是“信赖”,又是“不惜动用国公”,还发表了一番杀气凛然,热血沸腾的话,足以让李景隆心甘情愿上路了。 朱允炆见搞定了李景隆,看了一眼反对自己的几位臣子,说道:“王佐等人,随军出征吧,用你们的眼,你们的心,去看看那些受灾受难的百姓,然后回来告诉朕,朕的决策,正不正确!” 满朝皆惊。 这一句反对,直接充军了? 这也太狠了吧? 虽然不是当大头兵去,但毕竟也是随军出征啊。战场可不认人,万一海匪杀过来,说不定就挂在那里壮烈了。 事实上,王佐更担心自己壮烈在路上。 从南京到广州,怎么滴也是三千里路,一路颠簸南下,到广州,至少也要两三个月,万一水土不服,自己就交代给大明的山山水水里面了。 奈何,王佐的求情没有任何效果。 朱允炆没有给他机会。 朝会结束,朱允炆走了,大臣们笑呵呵看着李景隆。 郁新、张紞、解缙三位阁臣,拱手恭喜道:“新皇上登基,第一战便重用曹国公,可见曹国公深得天恩。” 李景隆嘴角笑得很不自然。 深得天恩? 我咋就没感觉到呢? 现在回过味来看,怎么就像是把自发配到广州去的感觉? 接受了大臣们真诚或不真诚的恭喜之后,李景隆有些迷茫地回到了岐阳王府,看着自己的弟弟李增枝,突然问道:“皇上此番安排,似乎都是我们的人吧?” 李增枝眉头一皱,仔细想了想,说道:“除了徐增寿之外,大部分都是我们的人!大哥,皇上此次安排,该不会是察觉了什么吧?” 李景隆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就对了。皇上一直没有动手,对我们与燕王之间的来往不闻不问,呵呵,原以为是他软弱,不成想,是他在潜藏力量!我们的这位皇上,不简单啊!” “那我们该怎么办?是否前往广州?” 李增枝有些郁闷。 李景隆陷入了沉思。 这段时间,李家正在和燕王拉感情,和宁王拉关系,眼见着热孝期就要过了,这些藩王即将离开,自己还能上演一出依依离别,他日再会的送别。 不成想,他们还没走,自己倒要先走了。 一旦去广州,那就意味着李家不能成为燕王、宁王等人的助力。 鞭长莫及的道理,李景隆还是明白的。 李增枝没有想那么多,反而说道:“大哥,我们一直想要成为勋贵第一人,超过徐辉祖,现在,或许是一个机会。” “机会,你不认为这是个坑吗?” 李景隆冷着脸。 去广州那么远的地方,来回至少大半年,甚至会一年之久。 干得不好,很可能会长期呆在那里,每天在海上过日子。 若是干得好了,朱允炆一高兴,派个剿匪大队长的名号,让自己长期驻扎广州打海匪,那这辈子就完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大坑,坑死人不偿命的坑。 李增枝笑着说道:“大哥,你放心,皇上是不可能让我们久留广州的,就算留,也留不住啊。” “为何?” 李景隆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李增枝笑道:“首先,我们若清剿海匪完成,班师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其次,若皇上不准,我们还可找太后说情不是。再次,不是还有徐家的三公子吗?我们不回来,徐家的三公子能不回来吗?他若回来,那我们也得回来,不是吗?” “最重要的一点,只需要我们用点计谋,皇上必然需要我们早去早回,而到我们返回的时候,那魏国公徐辉祖,也只能在大哥之下了。” 李景隆好奇地看着李增枝,问道:“什么计谋?” 李增枝凑到李景隆耳边,轻轻说道:“秘报皇上,就说宁王、燕王有二心。” 李景隆猛地站了起来,指着李增枝,愤愤地说道:“我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大哥,你且稍安勿躁。我们告诉皇上的,重点可不是二王二心的问题,而是徐辉祖与燕王关系密切的问题。要知道,他们是亲家啊。一旦燕王起事,那作为燕王大舅的徐辉祖,皇上能放心吗?能将帝国大军交给他统帅吗?决计不能!” 李增枝自信地看着沉思的李景隆,补充了一句:“大哥须知,皇家用人,最重要的是忠心,其次才是能力啊。我等能力不如徐辉祖,但若是在忠心上下文章,嘿嘿……” 第二十章 海军?改变立场的李景隆 燕王府内,朱棣半躺在藤椅上,身后两个侍女扇着风。 虽然转入仲秋八月,暑气消退了不少,但中午还是显得闷热,天气有些阴郁,似乎想要下雨。 朱高煦将建文帝任命李景隆为镇南大将军,即将前往广州的事告诉了朱棣。 朱棣听闻之后,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摆了摆手,让侍女退出去,然后对朱高煦说道:“广州有海匪作乱?此事是真是假?” 朱高煦连忙说道:“从通政司打听到的消息,广州确实是有海匪作乱。前几日,广州布政使还上了奏折,说斩杀海匪五百,应是邀功的,不像是失控。” 朱棣嘴角扯动了下,目光中满是担忧地说道:“小小的海匪,竟然动用国公?那要是大点的贼寇,岂不是皇上要御驾亲征了?!此事,有蹊跷!” “父王!” 朱高炽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施礼之后,凝重地说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朱棣眉头一抬,看着朱高炽,严肃地说道:“你是说,皇上此举,是针对我们来的?” 朱高炽肃然地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朱棣,说道:“父王,您看。” 朱棣打开册子,看了看,里面是一份随李景隆南征的人员名单,其中绝大部分,都与自己有着不错的私交,甚至这几日中,多有交往。 换言之,这是心向燕王的一批勋贵。 徐达的三儿子徐增寿竟也被派了出去,而徐增寿,可以说是朱棣留在京师的一颗隐秘棋子! 可如今,这颗棋子,要被拿出京城! “煦儿,你多学习下你哥哥,这才是办事的样子。” 朱棣看了一眼朱高煦,然后对朱高炽说道:“这件事你做得好,看来皇上的耳目,已然通灵至极。这大明安全局,果然厉害!” 朱高炽见得到朱棣夸奖,暗暗生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父王,我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皇上的监控之下。京师我们也留不了几日了,不妨等热孝结束,便离开了这里吧。” 朱棣叹了一口气,说道:“话虽如此,我们想走,恐怕也得等到中秋节之后啊。” 对于朱允炆,朱棣第一次有了忌惮。 这个侄子,知道自己的暗棋,知道哪些人倒向或者可能倒向自己,所以,斩断了自己的手! 这是在给自己的无声警告啊。 朱棣有些不喜欢现在的状态,处处束手束脚。 再过一段时间,平安、盛庸应该到了北平府了吧,那时候,北平府还是自己的吗? 朱棣感觉阵阵烦忧,站了起来,看着阴晦的天空,沉重地说道:“这是要下雨了啊。” 雨终还是下了。 不是狂风暴雨,而是清冷的小雨,虽不疾密,但却绵长,从下午下到了傍晚,也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在武英殿批阅奏折的朱允炆,突然听闻双喜汇报李景隆求见,放下了朱砂笔,眼神中透着清冷,缓缓说道:“让他去谨身殿吧。” 走出武英殿,朱允炆看着秋雨淅沥,伸手感知着雨的清凉,对想要加衣的双喜说道:“不需要,走吧。” 谨身殿。 李景隆跪拜行礼,喊道:“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赐座。” 朱允炆含笑安排,然后问道:“曹国公不准备远征事宜,连夜入宫,可有什么事?若是有困难,可以告诉朕,朕给你解决。” 李景隆感谢之后,说道:“皇上,臣奉命远征,自当竭尽全力,不灭海匪,誓不还朝!今日入夜前来,是因为臣有一件事,必须当面密报给陛下。” “哦?” 朱允炆看了一眼双喜,双喜带太监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李景隆见再无外人,连忙跪下,说道:“皇上,请恕臣无礼之罪!” “如何无礼?” 朱允炆淡然问道。 李景隆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奏折,跪着向前移动,将奏折放在了朱允炆身前两步的位置,然后又跪了回去,说道:“臣有无礼之言!” 朱允炆拿起奏折,扫了几眼,说道:“燕王有二心?你这是离间我们叔侄关系啊!” 李景隆猛地叩头,喊道:“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臣曾安排李增枝,秘密与燕王接触,发现此人仗着手中兵马,觊觎大宝,若皇上不早行削藩之事,恐有祸乱!” “呵呵,不过八万兵马而已,还翻不起什么花样。”朱允炆将奏折放至一旁,然后对李景隆说道:“你还提到了徐辉祖,你认为,徐辉祖此人,忠心吗?” 李景隆眼神微微一眯,连忙说道:“臣认为,魏国公聪敏豁达,能力非凡,统御极强,是武勋之首,其必然是忠诚于陛下的。只是……中山王府与燕王,并非只是联姻关系,其私交,也甚是密切……还望皇上,多多留心。” 夸赞在前,贬低在后。 先扬后抑,直击肺腑。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啊。 若朱允炆真的是历史上的建文帝,就这一番话,就足以不敢用徐辉祖,起码不敢将绝对主力交给徐辉祖。 可朱允炆知道历史,知道徐辉祖是死忠于建文帝的,至死,忠心不改! 而眼前的李景隆,却是个无耻的叛徒! “朕——知道了。” 朱允炆起身,对李景隆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遮挡住李景隆的视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奏折,将李景隆的奏折藏了起来,然后站起来,拿着奏折,走向一旁的油灯旁,将奏折点燃,看向李景隆说道:“我们是一家人,朕指望你立大功。” 李景隆惊喜,连忙叩头,表达忠心,看着奏折烧成灰烬,舒了一口气。 朱允炆示意李景隆坐下来,然后拿出了广东的奏报,交给了李景隆,说道:“其实,广州并没有多少海匪。” 李景隆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依旧故作惊讶地看着朱允炆,问道:“那皇上为什么……” 朱允炆哈哈一笑,说道:“因为,朕派你去广州,不止是打击海匪,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否则,朕怎么可能会派你前去广州。” 李景隆心中惊喜,怪不得皇上安排自己去海南,原来是有大任务,自己还以为皇上在坑自己…… “还请皇上示下。” “兴建海船,组建海军。” “海军?” 李景隆眨了眨眼,不知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大明什么时候有海军的说法了? 不是一直都是大明水师吗? 朱允炆明眸,肃然道:“朕要一支可以远航大海的海军船队!广州临海,造船业发达,且远航经验丰富,海图想来也是有的。你到广州之后,明面上,是打击海匪,实际上,需要帮朕打造一支强大的海军!” 李景隆依旧不明白。 有大明水师不就够了? 远航大海? 大海深处能有什么? “给你一年时间,把底子打好,后面你若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无需上报,但必须确保船厂正常运作。” “办好了,你便是大明海军第一人!功在社稷,名在千秋!办不好,你便是帝国的罪人,趁早回来养老!” 朱允炆肃然说道。 李景隆满脑子都是“功在社稷,名在千秋”,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活出个样子吗? 人家都说我李景隆是草包,无能,赶不上自己父亲李文忠万分之一,那我李景隆,偏偏要做点事情出来! 大明海军第一人! 我李景隆,当定了! “臣,死不辱命!” 李景隆顿首。 朱允炆眼中充满了期待。 虽说大明朝近三百年的历史中,遭遇了不少危机,但纵览明一朝,海军却是无一败绩! 可以自豪地说,大明水师,是这个时代世界第一强大的水军或海军! 无论是葡萄牙人,日本人,还是荷兰人,都不是明代海军的对手! 当然,明代水军最巅峰的时期还是朱棣时期,战船一千三百五十艘,巡船一千三百五十艘,大船四百,运粮漕船四百! 此外,还有两百五十艘远洋宝船!这还没有计算大量的警戒执法船和传令船。 只不过,朱允炆相信,随着自己不断改变历史,永乐大帝朱棣,将不会再出现在历史上,他的称谓,只能是燕王! 所以,大明水师与大明海军,就需要自己去营建! 历史上的李景隆虽然是个白痴加叛徒,但如果自己善加使用呢? 只要朱棣不造反,只要他不倒向朱棣,自己不介意人尽其用! 李景隆接受了朱允炆的秘旨,满心欢喜地离开了皇宫。 李增枝说的没错,这是自己的机会! 一个名垂千古的机会! 一个让自己超越父亲李文忠的机会! 燕王的盘算? 去他的。 老子现在想要做的,是帝国一等一的大事。 至于燕王,最好是老老实实待在北京,若是耽误了自己扬名立万,耽误了李家名传千古,那你就是我李景隆的敌人! 立场,往往看一个人站在哪个位置。 而站在哪里,是可以改变的。 朱允炆不确定是不是可以改变李景隆,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不是威胁了,至少一年内,他都需要待在广州,没有办法暗中与朱棣联系。 这便够了。 至于大明水师,李景隆负责的,不过是备份方案罢了。 成了,自然可喜。 不成,也无妨。 因为真正的大明水师舰队,已经在南京定淮门外的龙江船厂秘密启动,而直接负责人,便是朱允炆本人。 第二十一章 四叔,给你要个人 翌日一早,李景隆、李增枝、徐增寿等人,在校场点了三千兵马。 朱允炆率一干亲王、大臣亲自送行,并发表了“永靖南海,护我山海”的激情演说,听得朱棣、宁王、徐辉祖等人都热血沸腾起来。 众人原以为李景隆会垂头丧气,消极对抗,毕竟所去的地方可是广州。路途遥遥不说,那地还落后,远不及京师繁华,去那里打仗,和发配真没多少区别。 可谁也没想到,李景隆竟意气风发,威武豪迈,毫无埋怨与颓废之色,撂下“不平海匪不复还”的誓言,叮嘱皇上“吃好睡好玩好”,安心等待自己的“捷报”,然后大笑着带人冲出了正阳门。 徐辉祖不明所以,看了一眼朱允炆,又将目光移开。 对于徐增寿加入南征队伍之中,朱允炆的解释是,让徐增寿代替自己监督李景隆,一旦李景隆有所不当之举,可秘密上奏。 徐辉祖对于这个解释并不完全认可,皇上摆明了是将与燕王有关的勋贵调离京师,削弱燕王的力量。 既然皇上不明说,徐辉祖也不敢问。 毕竟,自己是徐增寿的大哥,皇上认为徐增寿是朱棣的人,那又如何看自己? 接下来数日,朱允炆将目光专注在了新军之策上,亲自参与到了新军训练与相关政策的落实之中,徐辉祖、铁铉、解缙等人不断参与其中,完善着新军政策与训练之法。 八月四日,朱允炆升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宋晟为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因其镇守西凉有功,封平羌将军,着令其参与新军训练。 五日,封辽东总兵官杨文东远侯,镇守辽东; 六日,调济阳卫指挥佥事徐忠入贵,进入贵州,统镇土司。 七日,调北直隶都督佥事陈亨至福建,驻扎沿海。 …… 接连数日,朱允炆不是任命,便是调离了一批武将,而仔细观察地图的话,则会发现,这些人不是冲着朱棣去的,便是因为朱棣走的。 趁着朱棣还在京师,朱允炆布置了一张大网,从辽东到大同,从漠南到山东,从北平府到山海关、开平,共四十万大军,彻底封住了北平。 朱允炆一系列的调动,自然没有逃过朱棣的耳目,但朱棣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允炆一次次动作,将一批厉害人物插入自己的心腹之地。 朱棣清楚,朱允炆并没有采取行动,他在等待,等待自己,彻底臣服! 可朱棣,不想就如此放弃! 热孝终于过了。 朱允炆一手抓新军,推动强军改革,一手抓民生,平反洪武时期的冤狱,该抚恤的抚恤,该召回的召回,并削减了广西、贵州等地赋税。 即赢得了民心,又缓解了帝国矛盾,维持了相对平稳的局势。 让朝堂有些意外的是,朱允炆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削藩的念头,甚至提都没提,只是时不时召一些藩王入宫,谈谈家常,颇为亲密。 倒是朱棣,一直呆在燕王府,很少外出。 这一日,朱棣正在府中看兵法,突然听闻门外丘福高声喊道:“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陡然一惊,朱允炆竟亲自到了燕王府? “起来吧。” 朱允炆一身常服,身后跟着双喜、刘长阁与徐辉祖三人。 朱棣连忙打开门,看着一脸和煦的朱允炆,便想要行大礼,却被朱允炆上前搀了起来,说道:“四叔,朕今日来,只是家人,非为帝王。” “好,好,好。” 朱棣连说了三声好,侧身请到:“皇上请上座。丘福,上茶。” 朱允炆抬脚进了书房,走到桌案旁,拿起了《孙子兵法》,轻轻读道:“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朕听闻四叔用兵,便极善用势。” 朱棣听闻,暗暗心惊,连忙说道:“哪里,臣不过是执行太祖谋略罢了。”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洪武二十三年,四叔率军出长城古北口,得知乃儿不花等屯驻迤都,恰逢天降大雪,四叔不辞辛苦,乘雪而动,直捣其营,攻其不备,便如这转圆石于千仞之山。” “可四叔并没有骤然出击,击杀乃儿不花,而是选择不战屈人之兵,迫使乃儿不花投降。不费一兵一卒,便悉收其部落数万人、马驼牛羊数十万头,可谓是大胜而归。” “朕不止一次地想过,四叔如此善兵法,若是哪日,我们叔侄相对,朕会不会——不是叔叔一回之将。” 朱棣悚然,魂都快要惊飞了。 皇上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不是直接点名自己要造反,他日战场相见吗? “臣万死不敢与皇上为敌!” 朱棣不得不低头表态,连忙说道:“臣封燕王,镇守北平府,乃是太祖之意,只为拱卫大明北方疆界,不敢有任何私心,更不敢与皇上为敌。若皇上不收回此话,臣今日便自裁于此!” 朱允炆认真地看着有些颤抖的朱棣,沉默了下,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四叔,朕不过只是打个比喻,畅想而已,又非言四叔有二心,何须如此惊慌。” 朱棣冷汗直冒。 丫的,你都说出来了,还让我不惊慌? 哪里有你这么直接的。 我的小心脏啊! “好吧,朕收回了。” 朱允炆见朱棣真的在恐惧,便出口说道。 就在朱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朱允炆突然严肃起来,问道:“四叔,你真心待朕吗?” “天地可昭!” 朱棣连忙说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对朱棣说道:“那朕想给四叔要几个人,不知道可以吗?” 朱棣眼眸微微一眯,心中不安地问道:“不知皇上想要什么人?” 朱允炆淡然一笑,说道:“太后一心向佛,朕听闻庆寿寺有一位道衍和尚,精通佛理,想将他请至京师,不知四叔,应不应允?” 朱棣震惊地看着朱允炆。 道衍乃是自己的心腹智囊,很多重要决策中,都有着道衍的影子。 若是朱允炆将道衍要走,那自己将会寸步难行,日后想要找个人商议大事,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这一招,釜底抽薪! 太过狠毒! 可最让朱棣不安的是,朱允炆这话隐藏的意思! 大明立国之初,朱元璋认为佛教“阴翊王度”、“暗助王纲”,于是设置了“善世院”,负责天下僧尼管理。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取消善世院,设僧录司、道录司,其中僧录司是管理全国僧侣的最高机构,是中央管辖僧官的机构。 府设僧纲司,州设僧正司,县设僧会司。 僧司衙门设置在地方寺院中。 道衍也是僧人,也是僧录司管辖的人,说到底,是中央管辖的人,只要朱允炆一句话,僧录司便需要将道衍乖乖调入京师。 可朱允炆在给自己要人! 还问自己应不应允! 这隐藏的意思是什么? 朱棣很明白,朱允炆是在说: 朱棣啊,我知道道衍是你的人,我现在想要用道衍,你给我,还是不给我? 到了这个时候,朱棣感觉浑身冰冷起来,朱允炆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 他在一步步,剪除自己的核心力量! 可自己,什么办法都没有! 朱棣有些颤抖地说道:“庆寿寺乃归僧录司管辖,皇上若需要,尽管调用,无须过问臣下吧。”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对双喜说道:“燕王没有意见,那便传朕口谕,让僧录司通知庆寿寺,命道衍入宫,为太后念经祈福,派人去接,不得迁延,不得有任何意外。” 双喜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朱棣的心都在颤抖。 没了道衍,便如断了一臂! 自己纵是举事,恐怕也会寸步难行,困难重重! 朱允炆松了一口气,道衍对于朱棣的重要性,朱允炆比朱棣更清楚。 历史上,朱棣在靖难之役时,之所以避开济南,避开朝廷大军,舍弃一切,直逼南京,一个关键的因素,便是道衍力劝朱棣,放弃一城一池的争夺,直取南京! 也正是因此,朱棣才打到南京,坐拥天下! 没有了道衍,朱棣就算是闹腾,恐怕也闹腾不到南京去。 朱允炆看着不安的朱棣,笑着说道:“四叔,朕还想要一个人。” 朱棣脸色很难看,不知道朱允炆这次打算要谁,于是问道:“皇上想要谁?” 朱允炆微笑着,说道:“郑和!” “郑和?” 朱棣愣住了。 自己的印象中,没有这个名字啊。 但看皇上期待的眼神,似乎不像是开玩笑。 “皇上,不知这郑和,是谁?臣实在是想不起来。” 朱棣不解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吃了一惊,难道说自己记错了? 不应该啊,朱棣时期,郑和七下西洋,最开始的使命就是寻找可能逃向海外的建文帝,后来演变为了商贸、外交、政治活动。 郑和是朱棣的人啊。 “真的不知道?” 朱允炆拿不准地看着朱棣。 朱棣连连摇头,唤过来丘福,问道:“燕王府,可有名为郑和的人?” 丘福认真想了想,摇头道:“王爷,别说燕王府,便是军中,属下也没听说过叫郑和的人。” 朱棣让丘福退下,然后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有些着急,没有郑和,自己去哪里找高素质航海人才,没有人才,怎么去南美洲挖特产? 能不能吃上土豆炖牛肉,就指望这个三宝太监了啊。 太监? 对啊! 郑和是个太监! 第二十二章 朕赐你姓郑,名和 朱允炆看着朱棣,询问道:“那燕王府中,可有太监名为郑和的?” “太监?” 朱棣更懵了。 皇上该不会是找自己开涮吧? 整个燕王府都没有,太监怎么会有? 朱允炆看着朱棣有些发懵的样子,眉头紧锁,难道说,郑和现在还没在朱棣身边? 不应该啊,自己身边也没郑和啊。 徐辉祖没有说话,暗暗琢磨,这个郑和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值得皇上亲自问询讨要? 太监? 皇宫还缺太监不成? 朱允炆没有再追问,朱棣连自己讨要道衍都没说什么,要一个郑和,他更不会说什么,除非,他真的不知道。 走出书房,朱棣带着朱允炆走向后花园,两人的交谈平和了许多,偶尔还有笑声。 月亮门前,一位大致两米高的大汉肃然站立,远远看到朱允炆与朱棣来了,便跪在一旁。 朱允炆扫了一眼,便走进了月亮门,但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月亮门外,对朱棣问道:“这位护卫是谁?” “马三宝。” 朱棣连忙回道。 朱允炆眼神一亮。 该死,自己怎么忘记了,郑和这个名字,是因为靖难时期,马三宝在郑村坝之战中为朱棣出谋划策,帮助朱棣取胜,后来朱棣当了皇帝,赐马三宝姓郑,名和。 怪不得找他不到! 朱允炆走了回去,马三宝还想跪拜,却被朱允炆拦了下来,说道:“你好好站着。” 马三宝不知所措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端详着马三宝,面白如玉,颔下无须,额头、脸颊和颧骨都比较高,眉目分明,耳朵很大。 “你在燕王府多久了?” 朱允炆问道。 马三宝声如洪钟,道:“回皇上,已有十三年。” “走,我们说两句话。四叔,魏国公,你们先不要过来了。” 朱允炆拍了拍马三宝的肩膀,对惊讶不已的朱棣与徐辉祖喊了声,便带马三宝走至一旁的亭子里面,示意马三宝坐下,马三宝不敢,只不安的站着。 “不知皇上……” “安塞俩目阿莱以枯木。” 朱允炆淡然地说道。 马三宝顿时瞪大了双眼,连忙说道:“我阿莱困闷塞俩目。” 朱允炆微笑着,果然是他。 两人的对话,不过是伊斯兰教徒的一种交流方式。 朱允炆说“愿真主赐你平安”,马三宝回“也愿真主赐你平安”。 虽然朱允炆对西方宗教不感兴趣,但作为后世人,或多或少地都接触过一些西方宗教文化,什么基督教的耶和华,伊斯兰教的安拉,还是知道一些的。 再不济,兰州拉面总吃过吧。 兰州拉面多是回族人开的,而回族人信奉伊斯兰教,说来,和马三宝一个信仰。 “皇,皇上……” 马三宝哆嗦了起来,多少年了,从来没有听闻到伊斯兰教徒的问候,谁曾想到,突然的问候,竟然来自于大明帝国的皇上!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马三宝,心潮澎湃,自己的大航海时代,终于找到了统帅! 只是,马三宝的过去,是不堪回首的。 洪武十七年,傅友德、蓝玉进军云南,当时只有十岁的马三宝,便成为了俘虏。 之后,便被阉割,入宫服役。 “朕并非是伊斯兰信徒,但朕看过《古兰经》。” 朱允炆缓缓说道。 马三宝激动起来,没想到,皇上竟然看过伊斯兰教的《古兰经》。 “安拉是不是你的神,朕不管。但希望从今以后,你跟随朕,忠于朕!朕给你机会去航海,去圣地麦加朝圣!去实现你伊斯兰教徒的梦想!”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马三宝呼吸急促起来,双眸熠熠。 梦想! 皇上支持自己的梦想! 自己可以出海? 可以去麦加? 可以去感触圣石,可以向真主安拉吐露心声? “你愿意,追随朕吗?” 朱允炆问道。 马三宝扑通跪倒在地,高声喊道:“我愿意!” 朱允炆抬手,说道:“起来吧,既然你追随朕,那你的名字,便不再是马三宝,朕赐你姓郑,名和!入御马监,为掌印太监!” “郑和!” 马三宝重复着这个名字,然后跪恩:“谢皇上赐名!” 朱允炆哈哈大笑,心情舒畅。 带着马三宝走向朱棣、徐辉祖,说道:“四叔,此人,朕要定了。” 朱棣看向马三宝,皱了皱眉。 不知道朱允炆抽了什么疯,抢自己的太监兼护卫。 但这一次,朱允炆可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皇上要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放人。 朱棣无奈点了点头。 马三宝跪在朱棣面前,说道:“马三宝承蒙燕王照顾,万千感恩难言,望燕王威名四海,身体康泰。” 朱棣叹了一口气,这个护卫,深得自己信任,可如今…… “四叔,今日朕带魏国公前来,是有件事想和四叔商议。” 朱允炆轻轻说道。 朱棣笑得很难看,看向徐辉祖,不知道还有什么花样。 徐辉祖拿了一份文书,递给了朱棣,说道:“此乃新军的政策篇,在京营已施用月余,获得极大成功。皇上说了,天下兵马,皆是朝廷之兵,理应享受一样的政策,无分内外,无分亲疏。” 朱棣接过文书,仔细看了下去,越看越心惊。 这些政策,涉及后勤、晋升、士兵本身、士兵家属,甚至还包含了士兵退役后的养老政策! 任意一条,都足以收拢人心! 如此政策一旦普及至大明,所有军队必然归心朝廷,归心朱允炆! 那日后,谁还为自己卖命? 他们只会为朱允炆卖命! 这不是新军政策,这是夺军政策啊! 士兵当兵,不就是来吃苦的,用力气换口饭吃? 很多人当兵,是迫于无奈,迫于生计! 可现在朱允炆的新兵之策一旦传播出去,那当兵就不再是苦哈哈的差事,而是令人满意的“好差事”! 到时候,兵会感谢谁? 自然是大明皇帝建文帝朱允炆! 纵然是自己振臂一呼,哪怕是把胳膊挥断了,声音喊哑了,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跟自己去造反,甚至可能会将自己绑起来,直接送到南京! “这个……皇上,这新兵之策,恐怕耗费银钱、粮食无数,推行的话,是不是有些冒险,一旦不能做到,岂不是容易引发兵变?” 朱棣不允许这种政策发行,起码不能发行在自己的军队之中! 否则的话,自己根本指挥不了几个人! 朱允炆站在亭子旁,看着一旁的湖水,说道:“银钱、粮食拨付,是户部的问题。户部商议过,他们说没问题。” 朱棣吞咽了下口水,低头看了看文书,又说道:“这政策太过优渥,恐会降低士兵死战之心,若至战场,士兵惜命不已,畏惧不前,如何是好。” 朱允炆示意刘长阁给自己捡一些石子过来,对朱棣说道:“所以,在政策之外,还需要辅以思想建设。让每一位士兵都明白,他们的战,是为皇上而战,是为大明而战。他们的死,是为了帝国,为了这山河,万年不褪色!” “再说了,朕不认为,对他们好他们反而不敢拼命了。难道说,朕以真心待四叔,四叔不会真心待朕?这样荒谬之言,朕是不会相信的!” 朱棣彻底没辙了。 看着手中的文书,恨不得将它撕碎。 朱棣不敢想象,一旦这些政策传播出去,自己手中的兵马,还有几成是自己的人! 徐辉祖看着沉默不语的朱棣,说道:“此番政策,于京营取得成功,深得军心,自当惠及帝国每一位士兵。皇上与五军都督府一致认为,燕王忠孝仁义,又是北方统帅,声望极高,故想将此事托付给燕王,负责北平府周围军队新军之策。” 朱棣恨得牙根都疼了起来,什么忠孝仁义,声望极高,不就是怕自己造反,想先从北平府施行新军之策,瓦解自己的力量吗? “臣恐能力有限,如此大事,还请皇上另选高明……” 朱棣婉拒。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说道:“既然四叔不愿意,那就让北平都指挥司平安来施行吧。至于燕王三卫……” 朱棣陡然瞪大眼,惊惧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向湖水中丢了一颗棋子,说道:“由四叔管理,朕便不操心了。” 朱棣紧张地心才放了下去。 但朱棣也明白,随着朱允炆一步步动作逼近,自己已然没了还手之力! 平安施行新兵之策,必然弄得北平府人尽皆知,周围诸卫也必然纷纷响应,归心朝廷。 而自己手里,只剩下燕王三卫与亲卫,满打满算,不过五万余兵力罢了!靠着这点兵,去对抗齐心齐力,封锁自己的四十万大军,肯定是送死! 朱允炆不管朱棣喜不喜欢,强力将新兵之策推行出去,尤以北平府为首要之地。 这是因为北平诸卫中,虽然吃的是朝廷的粮食,但毕竟很多人都是燕王旧部,尤其是将校军官,多是朱棣一手提拔上来的,一旦朱棣有异动,那些人将会为朱棣送上兵力。 这是朱允炆所不允许的,推行新兵之策,撤换将校军官,将会一起施行。 到这一步,朱允炆还是给了朱棣很大面子。 毕竟,燕王三卫,朱允炆没有动! 这些人名义上燕王卫队,但从根本上来说,这些卫队是北直隶经制之兵,真正的指挥权,归北直隶都指挥使。 只不过按照朱元璋的制度,亲王代领统帅之职。 除了燕王三卫之外,燕王还有亲兵,这些亲兵近万人,朱允炆也没有去动。 朱允炆在等待,等待以“势”压垮朱棣,让他彻底屈服! 第二十三章 朱允炆的“家宴易封国”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 原本十五日需要临朝,但朱允炆认为,中秋佳节,应与家人团聚,便下了旨意,将朝会推迟一日,改为十六日,并安排官员,上午将机要、重要事情处理之后,回家团聚。 不仅如此,宫里太监宫女中,距离京师近的,也可回家探亲。 若路途遥远,或没有家人的,则以后宫为家,张灯结彩,赏赐月饼等物,与皇上、皇妃共度中秋。 马恩慧一早便忙碌起来,安排后宫内官准备家宴。 朱允炆还想多睡会,却被马恩慧喊了起来,招呼着宫女穿起朝服,说什么要在华盖殿、奉天殿接受拜贺。 繁文缛节。 朱允炆不喜欢却不能不接受这些礼仪,因为大明统治天下,这一套礼仪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礼崩乐坏,那是亡国之兆。 朝堂秩序,官员等级,言行举止,都与礼仪有关。 穿什么衣服,配什么腰带,见活人该怎么说话,见死人该怎么哭喊,这都是有礼数的。 弄错了,可不是简单的一个眼神的惩罚,或责怪一句话,很可能会被弹劾,轻则扣掉工资,重则罢官杀头。 身在古代,自然要遵循古代的礼仪,不能太过惊世骇俗,喊一句人性解放,穿衣自由,那会被骂死的…… 华盖殿。 马恩慧携朱允炆的弟弟朱允熥、朱允熞、朱允熙,连带后宫所有内侍,内官,向朱允炆跪拜行礼。 “金秋佳节,为陛下贺,为大明贺,愿陛下龙体康泰,愿大明国泰民安。” 马恩慧恭谨地施礼。 朱允炆接受了众人的贺拜,上前搀扶起马恩慧,示意众人起身,然后说道:“今日中秋,朕也愿诸位,齐心协力,同心同德,为了我们大明盛世,添砖加瓦。” 众人振奋,纷纷表示绝不辜负皇上厚望。 “这是什么?” 朱允炆示意大家退下之后,看到桌案上有一个奏本,不由问道。 马恩慧莞尔一笑,说道:“皇上,这是王叔们的贺礼。这里还有一份家宴名单,还请皇上定夺。” 朱允炆拿起奏本,展开一看,顿时笑了。 在王叔的贺礼中,燕王朱棣、辽王朱植的贺礼最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不用说,两人已经掏出了家底。 朱棣贺礼重点,朱允炆可以理解。 毕竟一系列的动作,都是朝着朱棣去的,他有压力,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没有二心,愿意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辽王朱植也送重礼,便有些意外了。 不过有好处还是需要的,现在训练新军,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持,虽然裁撤了十万兵马,节省了一部分开支,但只靠节省,还远不够支撑起新军。 关键还是在于开源,这些东西不错,留点作为库存,其他变卖出去,也是一笔收入。 “家宴名单你定便好。” 朱允炆去给吕太后行过礼,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晚间,朱允炆于省躬殿设家宴,招待众叔叔、驸马、兄弟、亲族,恭贺中秋。 朱允炆随礼乐而至,落座之后,示意众人起身,说道:“中秋家宴,皆是朕之家人,都起身吧。” “谢皇上。” 众人起。 “臣等为皇上贺,中秋月明,万民安泰,愿大明文昌武盛,威名四海,愿皇上龙体康泰,万事顺遂。” 朱棣作为藩王之首,带众人贺拜。 朱允炆微笑着再次让大家起身,然后才是落座。 “朕自登基以来,这倒是第一次举行家宴招待叔叔兄弟。虽恰逢中秋,家国团圆,但孝期已满,诸位叔叔们又要远离京师,就藩边塞之地,朕不舍至极啊。” 朱允炆带着真挚的情感说道。 朱棣、宁王等人陡然一惊,听朱允炆的意思,这是不想让大家去就藩了? 辽王朱植看着朱允炆,眼神一转,说道:“皇上挂念,乃是人情之本。臣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提?” 朱植,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五子,封辽王,建藩广宁,即辽宁医巫闾山附近的广宁府,后世的为北镇市。 朱允炆看着只有二十一岁,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叔叔,微笑着说道:“家宴,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讲来。” “皇上,广宁冬日寒风凛冽,刺骨钻心,且漫漫难休,臣实在是不想待在广宁,想恳请皇上,给臣换一个封地……” 朱植还真的没有开玩笑。 辽东冬天天寒地冻,确实是苦日子难捱。 自己生在南京,还没来得及享受够江南的秀丽风光,十五六岁就跑到了不适宜居住的寒冷地带。 小小年纪,握着几万兵马,确实风光,可风光这东西不能当饭吃啊。 一有军报,就得像个狗一样,哆嗦地钻出来,有时候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可怜自己这些年,不知道多怀念京师的日子。 趁着老爹朱元璋走了,奔丧回到京师,这强大的生活对比,让朱植彻底厌倦了辽东。打定了主意,皇上就是让自己就藩去,也要装病留下来。 “辽王叔乃是辽东镇山石,是帝国在辽东的支柱,爷爷亲点辽王叔,朕怎么能更改呢……” 朱允炆故作为难地说道。 怪不得朱植送厚礼,原来是想走后门,这倒是个聪明人。 朱植连忙诉苦,将辽东的苦日子说了一通,最后狠心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不顾礼仪地指着大腿说,这是冬天冻伤的,自己要是再回去,估计这条腿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众人看了看,明明是紫淤伤,哪里像是冻伤,你小子就算是造假,也多少用点心啊,再说了,你这几个月在京师东窜西蹦,谁不知道你腿脚好? 要不是热孝,你早就闹出不少事了。 朱允炆看着朱植恳切的眼神,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辽王叔便先留在京师调养身子吧。至于封地,那便换松江府吧。” 松江府! 众藩王陡然一惊。 松江府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云蒸霞蔚,是历朝历代重要的财政来源之地。 在元朝时期,便素有“鱼米之乡”之名。 明代更重松江,以洪武二十四年统计来看,松江府田地 【風の極『雲の本』聊天群709972818】 【風の極『雲の本』聊天群七零九九七二八一八】 顷,田赋140万石。这个数据虽然是重税的结果,但也说明了松江的物产颇丰! 加上棉桑、稻麦连作,海涂开发,底蕴丰厚,商业繁荣,其西面不远便是苏州,西南是杭州,距离京师南京,也不过八百里! 如此繁华重地,皇上竟然分封给了辽王朱植! 朱植感觉有些虚幻,掐了自己一下,才知道这不是做梦,连忙跪拜谢恩:“谢皇上天恩!” 众藩王看着惊喜不已的朱植,羡慕者居多。 但对于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等人而言,却感觉极为恐惧。 若是朱允炆学习下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来一场“家宴易封国”的把戏,那自己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的话,那自己连封地都不用回去了! 直接交出兵权,搬迁南方! 若是不答应的话,皇上会想,你什么意思?不想和我亲近,留下来陪陪我吗?不想安享荣华富贵,偏偏要动刀子动弓弩吗? 岷王朱耿见朱植捞了好处,想起来自己在甘肃吃沙子,还有在云南蛮荒之地的苦日子,自己这才二十岁,便受尽了苦难,如今有机会结束这一切,如何不把握机会? 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片生姜,朱耿偷偷抹在眼上,泪流不止,喊道:“皇上,臣也想换封地啊……” 朱允炆不允许,说什么云南离不开岷王。 朱耿哭个不停,怎么滴也不想待在云南了。为了自己的后半生幸福,丢人就丢人吧。 明代的云南,可不是后世的无处春城不飞花的云南,有人拿着大把钞票去旅游。 那时候的云南,落后且不说,土著还不服管,今天弄几头大象造个反,明天弄几根标枪抢个粮,杀个人什么的,很常见。 再说了,就是二十一世纪,云南也有不少贫困地区,何况是六百多年前的明初! 朱允炆实在是受够了,摆了摆手,说道:“好吧,好吧,朕答应你了。” 朱耿顿时止住了哭声,连忙谢恩,挂着一脸眼泪嘿嘿地笑,没办法,姜用多了。 朱允炆看着其他人,不等朱棣、朱权、朱桂、朱楧等人表态,朱允炆便先说道:“诸位叔叔便不要想着换封地了,大明帝国,还是需要叔叔们镇守,朕才能睡得安心啊。” “皇上……”朱权咬牙咬牙,喊道:“臣不愿远离京师,还请皇上恩准。” “宁王叔,朕刚刚说了,不要想着换封地了。”朱允炆皱眉,严肃地道:“朕需要你们守护好大明。此是家宴,答应辽王、岷王,朕已有所不安,再这样下去,帝国边界如何是好?” 朱权只好收回了话,朱棣等人也安了心。 至于秦王朱尚炳,他只是八岁的孩子,对于这方面的事毫不在意。 还有晋王朱济熺,虽然二十多岁了,但毕竟是二代藩王。 他们的老爹走得早,两人在军队中没什么威望,早在几天前便手牵手进宫找了太后,恳请太后出面,让自己留在京城。 朱允炆见是太后发话,自然是答应下来,只不过没有对外公布罢了。 如此一来,北方的九大塞王,便去其三,分别是:辽王朱植、秦王朱尚炳、晋王朱济熺,还剩下六大塞王! 这些人,才是最棘手的存在! 至于云南的岷王朱耿,本就不算什么威胁,将他易藩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第二十四章 惊魂的朱棣 硬着陆容易出问题,软着陆才是正途。 历史上的建文帝上台没几个月,便采取雷霆手段,削周王贬为庶人,之后更是对齐、湘、代三位亲王动手,废为庶人。 湘王柏惧,无以自明,阖宫焚死! 如此惨剧之下,建文帝依旧不为所动,接连软禁齐王、代王,后又削岷王为庶人。 没有退路的朱棣,以“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造反,经过四年时间,将建文帝赶下台,坐在了南京宝座之上。 这一次,朱允炆吸取了历史教训,咱不热削藩了,让他们主动求自己削藩易藩,岂不更好? 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办了,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何况易藩的结果,比他们在原来的边塞荒凉之地好太多了。 安享荣华,好好当个太平藩王不好吗? 好色的就多纳几房妾,好财的就多占几亩地,好吃的就多吃几口粮。 好兵权的? 那是找死。 兵权,必须归到中央! 这一点,毫无商量的余地! “来,中秋佳节,让我们饮胜。” 朱允炆举杯,众人跟随。 放下酒杯,一旁太监斟满,朱允炆拿着酒杯走下台,对众人说道:“这杯酒,朕单独当敬四叔。四叔,来!” 朱棣连忙起身,连声不敢。 朱允炆笑道:“四叔功高辛劳,朕看在眼里,若没有四叔坐镇顺天,协调九边军事,朕恐日夜难安。这杯酒,当敬四叔。” “四哥,你就喝了吧。” 代王朱桂笑着喊道。 朱棣看着朱允炆,朱允炆举起酒杯,两人碰杯时,朱棣见朱允炆的杯子放低,连忙将杯子下移,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朱允炆看着这个小细节,嘴角含笑,将杯中酒喝下,然后从一旁拿起酒壶,准备亲自给朱棣倒酒,一不小心,酒壶掉在了地上,酒洒了一地。 众人一惊。 双喜连忙过来收拾,然后送了一壶新酒。 朱允炆略带歉意地说道:“四叔,刚刚是朕不小心。来,朕给你满上,酒倒了,便只能上新酒了,希望合四叔的胃口。” 朱棣瞪大双眼,惊骇至极! “酒倒了,便只能上新酒了”这句话,是李增枝与朱棣在扬州府密谈时候的话! 而皇上,却一字无误地说了出来! 难道说,李增枝是皇上的人,是皇上派去试探自己的?! 家宴继续,朱棣却已然浑身冰冷,毫无兴致,看着朱允炆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朱棣一阵阵的惊慌。 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自己有野心! 他知道谁是自己的人! 所以,他改变了北平防务! 所以,他调走了李景隆、徐增寿、李增枝等人! 所以,他要走了道衍! 所以,他准备在北平府施行新军之策! 他到底在做什么? 朱棣嘴角满是苦涩,明白了! 朱允炆在用兵法,想不战,而让自己屈服! 好厉害的朱允炆,好厉害的建文帝,好厉害的侄子! 家宴结束,众藩王纷纷离去。 朱棣回到燕王府之后,将家宴中的事告诉了朱高炽、朱高煦等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朱高煦愤然而起,说道:“父王,定然是那李增枝背叛了我们!当时丘福便把守在外,绝不可能有外人听到室内声音。除了李增枝与父王,没有人知道密谈内容!” “现在追究是谁背叛,还有意义吗?” 朱高炽瞪了一眼朱高煦,然后对朱棣说道:“父王,为今之计,便是迎合圣意,静候机会。从皇上召道衍入京,到新兵之策落在北平府,再到中秋家宴暗示,说明皇上已知悉我等心思,只不过碍于没有明确的证据,所以才屡屡敲打。” 朱棣自然明白这一点,叹息道:“依你之见,如何迎合圣意?” 朱高炽严肃地说道:“表忠心。” 朱棣瞳孔微微一缩,这三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太难了! 在京城表忠心,说几句话,做做样子还好说。 可回到北平府之后如何表忠心? 无外乎放弃兵权,或削弱兵力,或引入新兵之策,可任一种,朱棣都不能选! 自己要做的大事,没有兵怎么可能成功! 朱高煦并不赞同自己大哥的看法,说道:“父王,不如我们返回京师,树起大旗,依父王的号召令,北平府诸卫,必然纷纷响应,到时候我们便手握十万兵马,只要说服宁王、谷王、代王、便可以控制北直隶大部,到时候挥军南下,攻克济南、徐州,扬州,必可一举拿下南京!” “弟弟,你似乎忘记了,在北平府周围还有四十万大军!” 朱高炽厉声反驳。 朱高煦冷笑道:“四十万大军又如何?没有良将,兵再多,也不过是废物。平安、瞿能虽有些本事,但还不是张玉、朱能的对手,何况父王百战,威名赫赫,谁人敢应战?” 朱高炽愤怒地喊道:“你太过天真了!此时的北平防务,应该已完全掌控在平安手中!平安又是一个有手段的人,听闻皇上还给了他们任命军官的权力,一旦换上他自己的人,谁会听从我们的指挥?” “就算是我们控制了北平府,新兵之策在我们抵达之前必然施行,你认为诸卫会冒死作战,还是享受新军福利?!若没有这些人,我们哪里来的十万兵马!” “再说了,匆促起事,粮草、马匹、兵器尚未到齐,如何行事!难道说要吃百姓吗?没了百姓的支持,我们能走多远?建文帝手握天下,岂会坐视我等不管?” 朱高煦刚想反驳朱高炽,朱棣拍案而起,喊道:“够了!” 朱棣眼神中透着不甘,说道:“此事,回藩地再议。” 武英殿。 朱允炆并没有醉卧不起,而是翻看着各地奏折,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大事件,称得上是国泰民安。 双喜走了过来,禀告道:“皇上,御马监郑和来了。” 朱允炆微抬眉头,让双喜请来。 郑和入殿,施礼之后,说道:“皇上,龙江船厂确实可建造远航大船,只不过船匠数量依旧太少,若想打造大船,形成规模,恐需数年之力。”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朕已下令,调集船匠,同时在苏州、松江、镇江等地设置船厂,调全国之力,打造远航船队。曹国公南下,也是为了造船做准备的。” 郑和连忙说道:“皇上思虑周全,臣已无问题,三年后,便可远航!” 朱允炆皱眉,三年时间,是有些长远了。 不过,远航之事,千头万绪,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朕任命你为水师副总兵,可以在水师中,挑选一万兵力,组建远航船队,先行训练吧。告诉水师总兵陈瑄,朕允许你挑选任何人。” “另外,先行河湖训练,适当之时入海训练,向南至广州,往返运输货物,多经风浪,方可成长。若遇不可解决之事,直接来找朕。” 朱允炆严肃地安排道。 郑和激动地谢恩。 自己考虑到的,皇上都考虑到了,还有什么要求? 准备远航事宜吧! 朱允炆低头继续处理奏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看到一旁的双喜凝望着郑和远去的方向,便出言问道:“发什么呆?” 双喜陡然一惊,连忙跪地求饶。 “好了,朕只是问一句罢了,好好回话便是,不用动不动便跪。” 朱允炆皱眉道。 双喜连忙站起来,说道:“咱家只是见郑掌印即可督造,又可统兵,心生羡慕。不曾想,残缺之人,也可建功立业。” 朱允炆呵呵笑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你的位置,便是好好陪着朕,他的位置,便是开辟新的航线。” 双喜自然是明白这一点。 朱允炆在处理过奏折之后,便安排人交付通政司,然后伸展了下有些疲倦的身体,在双喜的陪伴下,走出武英殿。 明月一轮高挂,皎洁的月光安静的照影着大明宫殿。 静谧而秋凉的夜,让人舒坦。 马恩慧缓缓走了过来,对看着明月出神的朱允炆说道:“皇上可是有了雅兴?” “雅兴?” 朱允炆苦涩地看着马恩慧。 马恩慧有些微醺,眼睛迷离地看着朱允炆,说道:“如此佳节,皇上不打算添一段佳话吗?” 朱允炆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明月,想了想,这个时候不是唐宋时期,可以剽窃李白、苏轼的诗词,装一把风流。 明清两代,真正像唐宋时期出名的诗词大家并不多,像是明初诗文三大家,宋濂、刘基、高启,后人就没多少人知道。 后来的李梦龙、王世贞、李贽、袁凯、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等,虽然都有诗词作品流传于世,但朱允炆背下来的可不多。 倒是有一首王世贞的作品,适合此情此景。 朱允炆恬不知耻地直接拿来用了,大明都是老子的,王世贞的诗词算什么,再说了,距离王世贞出世还一百年多呢…… “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朱允炆缓缓念道。 马恩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虽知他有些才华,但听闻如此富有哲思的诗词,还是有些意外。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臣妾也有此愿。” 马恩慧满心欢喜地说道。 朱允炆揽过马恩慧,看着明月,它此时是圆的,只是用不了几日,它便要残缺了。 第二十五章“兴,百姓苦”的问题 灯半灭,酒微醺。 龙榻之上,朱允炆伸手,轻轻拨开马恩慧脸颊上的秀发,看着马恩慧那双迷人的眼,浅浅一笑,说道:“这段时间,苦了你。” 马恩慧坐镇后宫,每日并不轻松。 除了陪伴太后,照料儿子之外,还需要调查各监、各局、各司事务,特别是后宫新政的施行,带来了很多新问题,而这些事,马恩慧并不放心,需要亲自过问。 “听说你把浣衣局管事打了三十杖,是怎么惹你动怒了。” 朱允炆清楚马恩慧性格温和,通常是不会发怒的。 马恩慧枕靠着朱允炆的手臂上,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小女儿的脾气,说道:“皇上提出后宫新政,臣妾自当践行,其他监局司皆是没差错,认真执行。可这浣衣局管事,偏偏违逆,将后宫原本多拨付的钱财私吞九成,每日菜肴只不过沾了腥味,半点肉都见不得。” “这且不说,更可恶的是,她竟然还敢压着宫女的探亲假,除非宫女拿出不低于二两银子的探红,才肯安排宫女出宫,没有探红,便是宫女老死也不准出门。皇上说,这样的管事,该不该打?” 朱允炆眼神微微一寒,旋即目光平和下来,说道:“浣衣局在德胜门旁,并非在宫墙之内,一道宫墙之隔,管事就敢如此瞒上欺下,肆意妄为。那这大明江山如此辽阔,又有多少人瞒上欺下,胡作非为,而朕却蒙在鼓里,自认为这天下清明,万民皆安。” “皇上心忧天下,是天下之福。相信在皇上的雄才大略之下,必可再现汉唐盛世。” 马恩慧一边心疼,一边夸耀。 朱允炆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抱住马恩慧,满眼春光。 待至夜色静谧,马恩慧安详睡去的时候,朱允炆还在思索着,如何在这个时代,打造一条真正可用的监督体系,真正了解大明底层的疾苦。 当官的,都会瞒报的。 就以后世来看,电话、互联网如此发达,矿难死了几十个人,都有人做到不上报,何况是这信息传播极度落后的大明! 地方出了问题,官员想要瞒报,可谓是一瞒一个准。 山高皇帝远,没人管得到的地方,一个县令便可以肆意胡为,鱼肉百姓。 而大明的百姓又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造反,哪怕是被人欺负的衣不蔽体,第一个念头也绝不是干掉狗官,而是去哪里要饭。 走到历史的深处,才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悲哀。 在张养浩看来,百姓从未拥有过好日子,所以,才发出了“兴亡”感叹! 若是在以前,朱允炆也只是品鉴下张养浩诗词的水平,可现在,自己是大明的帝王,需要彻底解决“兴,百姓苦”的问题! 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辽阔领域,六千余万人口,其中问题重重,多数问题又都集中在了底层。从历史教训来看,封建王朝的崩溃,先崩溃的,多是底层。 无论陈胜吴广起义,还是老朱去要饭,亦或是李自成失业,老蒋搬家,都是底层治理出现了问题。 底层治理不好,就不得人心。 没有人心,就没有长远的社稷。 这是历史发展的铁律。 朱允炆思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直至马恩慧推搡自己,才悠悠醒来。 “皇上,该早朝了。” 马恩慧轻柔地喊道。 朱允炆坐了起来,看了看前面跪着请自己上朝的太监,挥了挥手,让其退了下去,在马恩慧的伺候下,穿好了朝服。 “皇上,要不要取消今日早朝?” 马恩慧看着精神不佳的朱允炆,幽怨地说道,热孝刚刚解除,也不知道节制。 “不用,朕当年通宵打魔兽的时候……” “魔兽?” “呃,是打破墨守陈规,用心苦读的时候多了去,这点不算什么……” 朱允炆擦了擦冷汗。 该死,还是没睡醒啊。 早朝井然有序,内阁将该处理的处理好了,没有拿定主意的,也丢给了朱允炆,朱允炆将一些事拿出来群策群力,大家拿出个章程来,将事办了。 处理好事情之后,大家拍拍手,皇上回宫,大臣去办公,就如此简单。 原以为今日没什么风波,朱允炆都打算回去补觉了,谁知道一个官员跳了出来,高声呼喊:“臣有本奏!” 朱允炆眯着眼看了过去,只见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跪拜在地。 “奏。” 内监看了一眼朱允炆的脸色,喊道。 “臣兵科给事中程济,弹劾前府左都督李增枝一十二条罪状!” 程济将奏折高举过头顶。 满朝官员看向程济,文官中幸灾乐祸居多,武官勋贵中,面色并不好看。 虽然说李增枝做过不少坏事,但毕竟是武官中的一份子,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了李增枝的脸,整个武官勋贵也是不好看的。 徐辉祖看着程济,甚至有些生气。 李增枝前脚离开京师,你后脚弹劾,算什么? 早干嘛去了? 就算是你有证据,李增枝都跑千里之外去了,你找谁询问去? 内监将程济的奏折递给了朱允炆,朱允炆打开看了看,也是暗暗吃惊,图谋不轨,勾结藩王,蓄养武士,暗结同党。 还真是什么罪名死的快,什么罪名往上盖。 竟然还有一条,李增枝在热孝期间逛了教坊司,还毒打了教坊司的人。 好嘛。 热孝期间,老子都需要忍着,你李增枝倒逍遥快活去了。 “一十二条罪证,你可有实据?” 朱允炆问道。 程济连忙说道:“若臣一句不实,愿受任何惩罚。” 朱允炆呵呵笑了起来,程济奏章上的事,确实都是真的,这一点朱允炆是清楚的,只不过现在李增枝还不能死,否则,李景隆怎么给自己办事? “此事暂且搁置吧,待左都督回京之后,另行讯问。” 朱允炆起身。 “退朝。” 内监喊道。 文武大臣跪拜行礼。 朱允炆回到后宫,将程济的奏折交给刘长阁,说道:“派个人,将这份奏折送给李增枝。” 刘长阁连忙去安排。 朱允炆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李增枝一心向着朱棣,现在他的命,便握在自己手中。 可自己不动他,只是告诉他,臣服于自己,才有出路! 当然,敲打的可不止是李增枝一个,还有李景隆。 武英殿,解缙求见。 朱允炆批好一份奏章,说道:“户部最近很难啊。” 解缙苦涩,连忙说道:“皇上,新军之策,推及全国,耗费可是不小。再加上轻徭薄赋的政策,来年,户部的日子怕会更加难过。” 朱允炆不以为意,说道:“帝国总是在前进的,开源节流,总还是要的。如今官员数量庞大,机构臃肿,总这样是不行的。” 解缙自然看得清楚,只是太祖朱元璋时期治理朝政,总是喜欢分权,分权。 分权的结果,那便是弄出来三套管理班子,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你制约我,我制约他,他制约你,大家谁都压不了谁,谁也管不了谁。 关系好,碰个面,喝个酒,意见一致,问题就解决了。 关系不好,你摔杯子,求人祖宗,也是不理你,脸一抬,这事老子不同意,你能咋滴。 按照规制,你还真不能咋滴。 你一个布政使司管流民,啥,需要军队帮忙,凭什么帮你? 你算老几? 没有朝廷命令,一个兵都不给你出! 机构多了,官员自然多了。 毕竟不能当光杆司令,家里有个亲戚,来,来给当差。什么,老婆家的二姨妈还有条狗,拉到衙门看门。 人多了好啊,前呼后拥,威风八面。 可是人多了,这朝廷支出也多啊,毕竟需要发俸禄的,虽然老朱定的俸禄不多…… 一个地方,主官和各司官员,便有数百人,加上各级官吏,少说也有几千人。 基数大,乘以再小的数,也是大数。 朱允炆一直想要改变这一点,但苦于登基时日太短,擅动那么多人,很容易出问题。 解缙听出了朱允炆的意思,说道:“皇上,精简机构是可行的,只是,不可操之过急。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藩王之事。” 朱允炆看向解缙,缓缓问道:“你认为,燕王还会动作?” 解缙面色变得严肃起来,深思之后,说道:“皇上,燕王可不是一个容易屈从的人。一旦他返回北平府,必会掀起风浪。” “哦?如此布局之下,他还敢冒险行事?”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看着解缙。 解缙重重点头,说道:“皇上,燕王擅兵事,若是让他找到破绽,必会雷霆出击。要知道,冒险的事,燕王做得并不少啊。” 朱允炆在武英殿中踱步思索。 解缙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朱棣的野心很大,加上他是朱元璋的儿子,而朱允炆,却是朱元璋的孙子! 朱棣不服自己! 他渴望拿走皇位,拿走他认为,应该属于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是,自己多番举动之下,朱棣还有勇气与自己为敌吗? “他,不缺勇气!” 朱允炆皱了皱眉,对双喜说道:“召宁王。” 解缙不理解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却淡然一笑,示意解缙不必紧张。 朱棣一个人的兵马,是成就不了大事的。 他需要盟友,而他的盟友便是宁王朱权。 只不过现在,朱允炆打算彻底收服朱权,让他为自己所用! 第二十六章 朱允炆与宁王的“殿中对” 宁王朱权,朱元璋第十七子,洪武二十四年,封于大宁。 大宁地处喜峰口外,属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是幽燕重镇。 朱元璋将如此重镇交托朱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蔡东藩老先生在写《明通鉴》时,有这么一个评价:“太祖诸子,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换言之,在蔡东藩的判断中,朱棣这样的阴谋家与造反派,只是善战之辈,而宁王,才是足智多谋的人。 事实上,直接解读文字是片面的。 在“善”字之外,还夹杂着其他本事。 宁王不仅智略渊宏,而且骁勇善战,数次与其他塞王联合出击,威镇北荒。 控弦八万,战车六千! 这便是朱权的实力! 要知道,这八万,指的可是八万骑兵!而这些骑兵,又是以蒙古人为主形成的雇佣兵,即大名鼎鼎的朵颜三卫,其战斗力可谓是冠绝大明! 偏殿。 宁王朱权施礼之后,朱允炆含笑,安排双喜等人出去,然后坐了下来,对朱权说道:“宁王叔,临别之前,朕特意将你召入宫中,是有一些事不放心,希望宁王叔帮朕一把。” 朱权今年只有二十岁,面容白皙,长胡须,颇有儒雅之风,见朱允炆说话平和,没有皇帝的架子,也放松了下来,轻道:“皇上之事,便是大明之事,便是臣下之事。但凡皇上所托,臣不敢不行。” 朱允炆端着茶碗,微微品了下香气,说道:“不知道宁王叔,如何看燕王?” 朱权猛地一惊,看着平静的朱允炆,暗暗警惕起来,说道:“燕王为帝国北方柱石,即有谋略,又有胆识,擅兵事,纵横驰骋,鲜有敌手。” “呵呵,这个评价,很是中肯。可越是如此,朕越是不安。” 朱允炆拿出了李景隆写的那份秘报,朱权躬身接过密报,回到位置上,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李景隆虽然将重点放在了朱棣身上,甚至是牵连着徐辉祖,但同时也捎带了自己啊! 这个叛徒! 竟然出卖自己与燕王! 李景隆啊李景隆,从今以后,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还能说什么! 朱权连忙跪下,喊道:“皇上,臣绝无二心,此乃李景隆攀陷之言……” “没有说你,朕说的是燕王。” 朱允炆沉声问道。 朱权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关心燕王,再言道:“皇上,臣最近有些身体不适,想要留在京师寻医问方,至于大宁,还请皇上另选良将……” 自保的最好方式,就是待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在大明,距离增加不了美,只能增加猜忌。 万一自己在外面拼死拼活的时候,哪位大臣说自己拥兵自重,勾结五军都督府,意图不轨,那自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啊。 易藩,坚决易藩! 朱权惶恐不安。 朱允炆上前,将朱权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宁王叔,若非信任你,朕如何会将此密报拿出来?宁王叔在大宁的所作所为,朕是清楚的。哎……” 朱权暗想,相信自己,那就是不相信四哥朱棣了? 看皇上长吁短叹的,莫不是担心四哥造反? 应该不会吧,四哥虽然猛,还不至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吧。 毕竟京师可是有四十万兵马,而北平府周围还有四十万兵马,这还没算其他地方卫所与大明水师。 “皇上,臣愿为皇上分忧!” 朱权咬牙。 死道友不死贫道,四哥,对不住了,兄弟我也是被逼无奈,要怪,你就怪李景隆那个无耻的叛徒吧。 朱允炆看着朱权,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分忧什么的,且免了吧,我们来推演下未来一年内的北平情势,如何?” “推演?” 朱权疑惑。 这玩意还能推演? 皇上大人,你以为你是诸葛亮,一个破茅草屋可以推演天下三分,您这里可是大明皇宫…… 朱允炆走至桌案旁,将卷轴展开,大明舆图显露了出来,朱允炆拿起一旁的竹棍,指了指舆图中北平府的位置,对朱权说道:“燕王叔有雄才,心思颇重。朕顾及亲情,屡屡戒备,布兵北平,所图不过是燕王叔忠诚二字。” “然,人之野心,如烈火烹油,炙热难消。朕心忧不已,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朕便直言,若燕王叔真有二心,他会如何行动。” 朱权看着舆图,听着朱允炆的话,几乎想为燕王祈福了。这造反还没开始,皇上都已经断定你要反了,还打算推演下你如何反。 四哥,你活得也太悲惨了…… “皇上认为四哥,不,燕王如何行动?” 朱权没办法,只好配合。 朱允炆点了点北平府,说道:“燕王想要谋事,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他首先会准备兵器粮草,操练兵马,士兵、粮草还好说,但兵器打造,却是需要动静的。所以,他会在燕王府中,安排人挖出地洞,用以打造兵器,然后上面饲养家禽,以掩盖动静……” 朱权嘴角微微一抽,这样的方法,皇上也能想得出来? 朱允炆继续说道:“为了争取时间,加上减轻朕对他的顾虑,他会使用一招极狠的手段……” “呃?什么手段?” 朱权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呵呵笑道:“不放弃兵权,如何让朕消除顾虑?无外乎,他病得很厉害,或伤得很厉害,亦或者是,他疯了。” “疯?疯了?” 朱权瞪大眼,像是在听故事。 不过皇上讲故事的水平,是不是也太烂了一点。 要知道朱棣勇猛过人,骑马奔袭百里还是轻松的事,这样的壮汉,会疯? 朱允炆淡然一笑,说道:“当然,装疯避祸的人有很多,比如孙膑、司马懿、唐伯虎……” “等等,皇上,孙膑臣知道,司马懿臣也知道,这唐伯虎是何人?” 朱权自认为是个读书人,知之甚多,可也没听说过历史上有号名为唐伯虎的人。 朱允炆郁闷了。 唐伯虎是谁你不知道,但你玄孙朱宸濠知道。 不过,如果自己改变了历史,朱权应该不会去南昌了,那他玄孙也没机会造反,唐伯虎也没机会装疯了。 朱允炆不知道自己这只蝴蝶一直煽动翅膀,未来的大明朝会出现多少自己难以预料的事……历史中的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还会出现吗? 我为帝王,大明将往何方? 自己真的可以驾驭好这千万钧巨轮吗? 朱允炆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瞪了一眼朱权,继续说道:“燕王会争取时间,寻找机会。而他最大的机会,不是拿下北直隶北面的这一片区域,而是你!” 朱权悚然,惊呼道:“我?” 朱允炆笑了笑,指向大宁的方向,说道:“朕在北平布置无数,唯一的漏洞,便是你啊。” 朱权几乎被吓飞了魂魄,连忙跪下,喊道:“皇上,臣一心归顺朝廷,绝无二心,还请皇上恩准臣易藩江南,寻一处地,安老终生。” 朱允炆看着舆图,没有理睬跪着的朱权,继续说道:“燕王会暗中派人寻你,或亲自找你,然后以计谋将你的朵颜三卫收走,你被迫与他一起南下。由此,可破北平之围,也可得北直隶大部领土。” “之后,朕与你们大战,朕若是赢了,那你们便会死去。若朕输了,燕王篡位,至于你?呵呵,最好的结果,与只是发配一方,当个囚徒王爷。” 朱权浑身颤抖,朱允炆的这些话,可谓是字字诛心! 朱允炆将舆图收了起来,看着瑟瑟发抖的朱权,平静地说道:“宁王叔,朕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站好队。朕需要你看着燕王,一旦他有二心,希望你能好好表现。” 朱权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纵面对千军万马,也没有如此恐惧过。 朱允炆的话,毫无遮拦,直要人命! “起来吧,朕相信你,也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替朕分忧,日后你老了,想要回来的时候,绍兴府,我给你。” 朱允炆俯身拉起朱权,严肃地说道。 “绍兴府?!” 朱权震惊。 绍兴府可是繁华之地,领山阴、会稽、上虞、萧山、嵊县、新昌、诸暨、余姚八县,距离杭州府很近。 这地方,比松江府还好! 如此之地,皇上竟然允诺给自己?! 朱权也清楚,作为藩王一直领重兵,早晚会被收拾掉。 以前老爹朱元璋在的时候,完全信任自己,统兵在外,没什么顾忌。 可现在的皇上是朱允炆,他未必信任自己,不妨早点处理好,回到南方,学习下辽王朱植,做个太平藩王,也好为子孙后代,留条活路。 “臣,一切皆听皇上的。” 朱权打定主意,就站在朱允炆的身旁。至于四哥朱棣,安安稳稳过日子也就罢了,若是真如皇上所说,那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大义灭亲”的! 朱允炆看着离去的朱权,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坐在桌案上,拿起了一份奏章,展开一看,旋即笑了出来,安排双喜:“把徐妙锦徐学正喊过来。” “李志刚、郭琏……” 苏幕遮念着名单上的名字,又看了看徐妙锦写的人才录言,不由地哈哈笑了起来,这个丫头,竟还真有法子。 这些人才,不是找出来的,而是试出来的。看来徐妙锦聪颖之名,也不是白来的。 第二十七章 用蟒蛇来选才…… 徐妙锦来得很快,她今日原本就在后宫中,陪着马恩慧说话。 进入偏殿之后,徐妙锦微微屈膝便算是行过礼了,直接到了朱允炆面前,吆喝着双喜备茶,双喜知道这位姑娘得罪不起,连忙伺候。 “皇上哥哥,我找的人才可还满意?” 徐妙锦一脸得意地问道。 朱允炆淡然一笑,看了一眼桌上的奏折,说道:“这几个人才,是不是有用,还需要他们自己说了算。朕只是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 国子监没有人配合徐妙锦,这件事朱允炆是清楚的。 毕竟国子监的监生是国家准公务员,让一个准公务员,去配合一个女娃娃,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徐妙锦接连吃瘪,成为国子监笑柄的事,朱允炆也十分清楚。不过在朱允炆看来,让徐妙锦调剂下枯燥的国子监生活,过得热闹与忙碌一些,其实也不错。 免得她生出“处幽旷清寂之境,隔绝荣华富贵之场,心胸顿觉朗然”的想法,这样的奇女子,遁入空门,每日青灯古佛,岂不是浪费生命? 为大明女子教育事业发光发热,成就一番传奇,不是更好吗? 徐妙锦品了一口茶,嬉笑道:“本学正有的是办法,李志刚善谋奇思,郭琏人际通达,王淮胆大勇猛……这些人,皇上哥哥若是重用,必可做出一番功绩。” “哈哈,你花费了一个多月,千挑万选,才给朕找出了十个名字,若是朕不用一用,岂不是让你寒心?罢了,让李志刚入翰林院做个编修,郭琏入吏部考功司主事,王淮入兵部武选司……” 朱允炆直接任命了十名国子监学员。 看着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的朱允炆,徐妙锦也吃了一惊,连忙说道:“皇上哥哥,这些人您不再观察考核下?” “朕相信你。”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徐妙锦看着朱允炆,眼神中有些变化。原来,他是真的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可以办好事,可以为大明尽一份心。 “看够了没有?” 朱允炆见徐妙锦一直盯着自己,还以为脸上沾了朱砂。 徐妙锦连忙低下头,脸微微泛红,说道:“那女子学堂?”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女子学堂,自然是需要办起来的,只不过,你准备好了吗?” 徐妙锦抬头看着朱允炆,只见朱允炆一脸严肃。 没有人在乎女人的教育问题。 徐妙锦深刻的知道这一点,自己还好,家里几位哥哥宠爱着,学了一些学问。 但一些勋贵之家的女子,也只能认识一些字,勉强看清楚账目。若条件可以,甚至可以学习下诗词歌赋,陶冶情操。 但经世学问,男人是不允许女人学习的,就算是学了,也不能说,不能谈。 妇人不得干政,这不止是皇宫里的规矩。 勋贵之家,也是如此。 纵然日后自己嫁给某位勋贵,也不能违反这一条。在夫君说起事情的时候,自己最好是装作傻子,不闻不问。 不,应该是真的傻子。 因为,无话可说。 因为,话不投机。 因为,连关心的话,都可能是错的。 到那时候,自己只能守着孤独与清冷,日复一日重复的,只是行尸走肉的麻木,再无个人的情绪、思想。 徐妙锦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也不想让无数女子,过这样的日子。 只是,这是一座山! 自己一个人,可推不倒! 纵然是朱允炆点头,也未必可以真正施行,因为内阁会反对,六部会反对,所有官员都会反对! 而到那时候,自己将会孤独的面对朝堂上几乎所有的力量! 自己能扛得住吗? 可徐妙锦清楚,如果现在自己退了,那女子学堂很可能再无法出现!而女子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大门,也将彻底关闭! 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冒极大的风险,值得吗? 徐妙锦的眼神从不安,逐渐变得笃定,施礼道:“我需要时间,女子学堂,我徐妙锦一定将它办起来!” “哈哈,好!”朱允炆欣慰地看着徐妙锦,说道:“那便明年年初吧,三个多月的准备,够了吧?” 徐妙锦连连点头,说道:“足够了,谢皇上哥哥。” “走吧,回宫里,今日,朕请你用膳,不过,你需要告诉朕,是如何选出来这些人才的……” “嘻嘻,我说出来,皇上哥哥可不准生气哦……” 午膳,徐妙锦将选才的方式讲述给朱允炆与马恩慧,朱允炆连连点头,马恩慧惊讶的筷子都掉了几次。 徐妙锦抓住了国子监监生高傲,瞧不起人的心里特征,直接告诉所有人,这道题,除了本学正之外,谁都做不出来。 这下子惹毛了不少人,决定出面“教训教训”徐妙锦。 这还是最初级的,最令马恩慧感觉到惊恐的是,徐妙锦竟然为了测验监生的勇敢程度,直接将人锁在了一间房子里面,然后…… 丢了一条蟒蛇进去。 马恩慧感觉这顿饭不香了,想想那恐怖的场面,一群人看着蟒蛇,惨叫连连,估计吓晕几个,万一咬一口,岂不是…… “哪里会咬人,已经拔了牙齿的。” 徐妙锦解释了一句。 马恩慧为国子监的监生暗暗祈祷,这要是被徐妙锦玩死了,那也没地方说理去啊。 朱允炆倒是很赞同徐妙锦的这些“妙锦”之策。 有没有胆量,一试便知,面对危险,谁第一个当逃兵,谁留在原地思考对策,谁已经行动了。 一目了然,效果显著。 至于吓晕过去七个,八个一直做噩梦,十几个找祭酒投诉的,那是国子监内部的事,和朱允炆没关系。 朱允炆看着得意灵动的徐妙锦,笑着说道:“徐学正兢兢业业,选拔人才有功,可以升监丞。” “皇上!” 马恩慧有些着急。 这徐妙锦明明是闯祸了啊,怎么还升官呢? 而且监丞,偏于训导,不仅对监生存在管理权,对博士、助教等也有着刑罚权,这样的权力交给徐妙锦,还不把国子监给烧了?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放宽心,对徐妙锦说道:“就这么定了,但我有一个条件。” “皇上哥哥该不会还是让我选拔人才吧?” 徐妙锦放下筷子,问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人才乃是帝国之本。不过,在寻找人才之外,你还需要观察国子监,找出国子监教育的十大不足。” “十大不足?” 徐妙锦与马恩慧都吃惊起来。 国子监作为明代最高学府,如何会有不足? 朱允炆平静地看着两人,说道:“圣人都知道,人无完人,国子监又如何能避免问题?找出问题,把问题解决好,国子监才能真正为朝廷输送人才。否则,只有夸夸其谈,以古治今的官员,这大明帝国,又如何朝气蓬勃,开创盛世?” “你入国子监,便从教育之法、管理之法、学习之法、生活之法等,找出问题,然后思考改进之策,呈送祭酒、司业与朕。” 徐妙锦连忙站起身,施礼道:“臣领旨。” “这还称臣了……” 马恩慧打趣道。 徐妙锦笑着说道:“那可不是,现在我可是从六品官呢。” 朱允炆拱手道:“见过监丞大人。” “免礼,免礼。” 徐妙锦摆手,忽然大笑起来。 马恩慧也被两人逗笑。 国子监。 徐妙锦被任命为监丞的消息,引起了国子监的轰动。 徐妙锦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也为了拉拢监生,缓解彼此的矛盾,当众宣读了皇上对于李志刚、郭琏、王淮等十名监生的任命,说道:“我徐妙锦虽是女子,但一心为国选才,诸位寒窗苦读,不也是渴望为国效力?缘何本末倒置,关心我女子之身,而不关心国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得不正是汝等之辈?” 一席话,让国子监监生脸红耳赤。 之后不久,一名监生因为课业不及格,被当众杖责。 徐妙锦挺身而出,直指杖责是不正确的,是对人的侮辱,要求将杖责,改为尺责。 即不再用大棍子打屁股,而是用小戒尺打手心。 此举赢得了一众监生的支持,徐妙锦还懂得利用群体优势,联名上书祭酒,最终国子监废除杖责制。 拥有群众基础的徐妙锦,自然而然站稳国子监,开始探索国子监的教育弊病,同时抽出时间,去联系其他勋贵家族的女子,筹备女子学堂。 下午,回到长安宫的朱允炆,抱着朱文奎,对马恩慧说道:“今日上朝时,有人奏报李增枝热孝期间,曾去过教坊司。” “皇上,孩子在呢。再说了,教坊司归礼部管,臣妾可管不到。” 马恩慧接过孩子,责备地看了一眼朱允炆。 教坊司负责庆典迎接贵宾演奏乐曲事务,同时是官方妓院,拥有众多乐师和女乐。而这些女乐,又是侍应权贵的官妓。 虽然按照规制,教坊司女乐只卖艺不卖身,但权贵若想得到一个毫无自由的女人,只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比如说,勾结教坊司官吏,将看中的女子一说,递上点银两,这女子便“暴毙而亡”。 人死了,自然需要从教坊司花名册上勾掉,至于人被带到哪里,是生是死,没有谁会在乎。 但,朱允炆在乎了。 第二十八章 皇上去教坊司放火 “皇上,众亲王已在宗人府候着了。” 双喜跪禀,打断了朱允炆的思路。 朱允炆淡然一笑,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此时已然是下午,不由说道:“朕还以为他们不走了。” 马恩慧咯咯笑道:“这件事不能怪他们,是太后留着辽王、秦王、晋王、岷王,估摸着是说笑,忘记了时辰。” 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朱棣等人估计是等秦王朱尚炳、晋王朱济熺一起回去,左右等不到,拖延到了下午。 “摆驾,朕送他们远行!” 朱允炆捏了下朱文奎的脸,笑着出了宫。 长安左门,主要有宗人府、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鸿胪寺、太医院等,长安右门,主要有五军都督府,常泰寺、通政使司、行人司等。 刑部、督察院、大理寺、教坊司等,则处在五军都督府的西面。 宗人府,是皇室宗族的管理机构。 说起来,这也是朱元璋的发明创造。 老朱虽然精力旺盛,但一门心思管理国家,哪里有心思与精力管理宗族,但老朱又是一个重亲情的家伙,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不能不管,所以,便设置了宗人府。 宗人府主要职责,便是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负责三节祭祀、宗室封爵、婚嫁,死后谥号取什么,安葬在哪里,还有皇室亲戚犯了错如何惩罚,大家多久没聚一起了,组织起来喝个酒,联络联络感情等。 老朱十分重视宗人府,设置了宗人令、左宗正、右宗正、左宗人、右宗人,考虑朱标当着太子,工作有点忙,便将老二朱樉、老三朱棡、老四朱棣、老五朱橚、老六朱桢全部塞了进去。 只可惜老二只干了六年,便被人毒死了。 老二走了之后,宗人令空了出来,那就老三接替吧。 结果没想到,老三还干满三年,也病死了。 宗人令又空了出来,按理说,下一个接着便是朱棣了,朱棣可不敢当宗人令,两位老哥接连死在宗人令位置上,自己还想多活几年。 估计朱元璋也不想坑死朱棣,于是乎,宗人令的位置便空了下来。 朱允炆要不是给亲王送行,恐怕也不会到宗人府。 与奔丧时的凄惨相比,离京时的阵仗可大多了,冕旒华服、鼓乐仪仗自然是不能少的,各亲王脸上也没什么悲戚之色,反而兴高采烈。 朱允炆也明白,这些人还是喜欢封地,天高皇帝远,自己当大王。 不过没关系,距离远,有远的好处。 亲王的数量远不是九个,朱元璋有二十六个儿子,除了太子与夭折的第二十六子外,其他皇子,都被封王。 此外,还有一位异姓王,靖江王,朱文正的儿子朱守谦,不过在洪武二十五年朱守谦已去世,由其长子朱赞仪为靖江王。 一群人嬉笑着,很是和谐。 见朱允炆来了,朱棣领众亲王行礼。 朱允炆看着众人,微笑道:“各位叔叔此去藩国,路途遥远,还望多多保重。尤其是燕王叔、宁王叔,北蒙势力犹在,还请两位皇叔,拱卫大明,捍我山河。” 朱棣与朱权听闻之后,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心里却满是苦涩。 客套了几句之后,朱允炆挥袖,肃然作揖道:“去吧,保境安民,护我大明!你们的名字必然彪炳史册,纵五六百年,不,千年以后,世人也会记着你们!” 宫中内侍,整齐地跪了下来。 众藩王纷纷跪拜,齐声说道:“必不负陛下,不负大明!臣等告退。” 朱棣起身,冲着朱允炆微微一笑,说道:“皇上保重龙体。” 说完,便入了马车。 其他藩王也打了招呼,进入马车。 车队缓缓离开。 朱植、朱尚炳、朱济熺、朱耿四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朱允炆身旁。 朱允炆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且四处走走吧,明日入宫,商议具体事宜。” 四人连忙点头,行礼别过。 朱允炆看天色尚早,便吩咐双喜、刘长阁换了便服,走过长安右门,朝着教坊司而去。 “教坊司现下有多少人?” 朱允炆对刘长阁问道。 刘长阁回道:“皇上,当下教坊司,花名册之上的,有六千八百余人。” “这么多?” 朱允炆皱眉。 刘长阁犹豫了下,说道:“皇上,洪武二十六年,大将军蓝玉蓄谋造反,为太祖诛杀,牵连甚广,所以……” 朱允炆看了一眼刘长阁,也没有怪罪。 朱元璋在杀人这方面,确实做得太过。 洪武四大案中,因“蓝玉案”而诛杀的人数,超出了一万五千人,军中骁勇将领几乎全灭,这也是朱允炆继位之后,屡屡打不过朱棣的一大原因。 死了人,多是官员或武将,而这些人的家属,有些是一起杀了,有些女眷,则被充入教坊司、浣衣局等。 进入教坊司,里面喧腾一片。 楼阁之上,多开着半扇窗,有女子站立于窗后,也有女子探出半个身子,窥看着来客。 有一妖娆妇女迎了过来,见朱允炆气度不凡,料定身份不凡,笑道:“这位公子,头次来吧,可是心中佳人?” 朱允炆笑着说道:“佳人吗?不知这里,谁为最佳?” 妇人媚笑道:“这教坊司中,女子数千,各有春色,若单以容貌而论,当属潇月儿,若以才艺而论,莫秋声姑娘必是魁首,若以可人,最惹人怜,当为慕容景儿。” “呵,倒是新奇。把这三位,都叫过来吧。” 朱允炆轻声说道。 妇人脸色露出了惊讶之色,打量了下朱允炆,说道:“公子,今日不巧,潇月儿、莫秋声姑娘都已有客,不妨让慕容景儿陪您,如何?” “也好。” “公子,呵呵,嘿嘿……” 妇人笑得很自然。 朱允炆看了一样双喜,说道:“这么没眼色吗?” 双喜见状,连忙拿出了一些银两给了妇人,妇人这才欣喜着,领着朱允炆上了暖香阁楼,至一处门前,停了下来,说道:“慕容姑娘便在里面,公子请便。” 推门而入,香气馥郁,宛若天堂。 “你们在外候着。” 朱允炆说完,双喜连连点头,还知趣的带上了门,对一旁的刘长阁嘀咕道:“这件事,一定要烂死在肚子里,若是被人知道了,会出大事的……” 刘长阁默然点头。 皇上也真是,皇宫佳丽那么多,为何还来教坊司,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按照规制,官员是不能与教坊司女乐发生点故事的…… 红帐凉薄,正是秋风卷帘。 朱允炆掀开帘,看着窗边安静站着的一位妙龄女子,口中喃喃低语:“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英知近重阳。薄衣初试,绿蚁新尝,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 朱允炆走了过去,惊动女子回眸,轻声道:“黄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那堪永夜,明月空床。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慕容景儿看着朱允炆,盈盈施礼,道:“慕容景儿,见过公子。” 青丝随风,摆动于纤细腰间。 灵秀,清冷。 柔弱,悲情。 朱允炆看着慕容景儿,微微点头,说道:“姑娘请坐吧。” 慕容景儿有些诧异,见朱允炆目光之中并无欲念,而是径直走向桌案旁坐了下来,翻看着自己写的诗词。 他竟不像其他人。 朱允炆翻看了几页,接过慕容景儿递过的茶,道了一声谢,问道:“慕容姑娘来教坊司多久了?” “回公子,已有六年。” 慕容景儿坐到一旁,轻柔地说道。 朱允炆皱眉,这个时间点,恰恰是蓝玉案的时间,不由问道:“你家人是军中武将?” 慕容景儿摇了摇头,面带悲戚地说道:“父亲只是军中笔吏。” 笔吏! 不起眼的低级官员。 但这些人,也因蓝玉案牵连而死。 朱允炆有些愧疚。 朱元璋大肆杀戮功臣,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为了自己坐稳江山。 “教坊司,是天堂,还是地狱?” 朱允炆看着慕容景儿,沉声问道。 慕容景儿有些惊讶,看着朱允炆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公子,并非是来寻求床笫之欢,也不像是放浪形骸,狂狷之士。 天堂? 地狱? 慕容景儿从未听过人如此一问,见朱允炆认真,便苦笑一声,回道:“于公子而言,这里是天堂。”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看来,隐藏起来的话,才是最重要的。罢了,姑娘可想从良落籍?” 慕容景儿盯着朱允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朱允炆起身,走到慕容景儿身前,缓缓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慕容景儿向前一步,几乎贴在了朱允炆身上,微微抬头,近乎哀求地说道:“若公子能让景儿脱籍,景儿愿做牛做马,侍奉公子,” 教坊司的女子,不是人,是物。 确切地说,是玩物。 没有人真正将她们当人看。 朱允炆将手放在了慕容景儿的香肩之上,微微用力,将慕容景儿推后一步,说道:“教坊司对你而言,是地狱。对我而言,也是如此。可是,教坊司是建在人间的大地上,不是建在地下的阎王殿!所以,烧了,不是更好?” “烧,烧了?” 慕容景儿错愕地看着朱允炆,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怎么烧?” 朱允炆含笑道:“姑娘,可否借用下你的火折子。” 慕容景儿不明所以,从一旁取了火折子递给了朱允炆,朱允炆打开火折子,吹出火,然后在慕容景儿瞪大的眼睛中,将火柴子丢到了床上。 朱允炆看着火点燃了被子,平静地对慕容景儿说道:“看,这不就烧起来了?” 第二十九章 废教坊司,设文工局 火折子点燃了红色的锦被,微弱的光,缓缓跃动。 “你……” 慕容景儿花容失色,没想到眼前的公子竟然是如此大胆,公然放火,想要灭火,却被朱允炆拦了下来。 “房间里可有贵重东西?带走。” “你这样会惹灾祸的!” 慕容景儿一脸焦急地说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道:“带东西,跟我走。” 慕容景儿看着被子已经点燃,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床也点了,到时候,整个房间都会着火。看着眼前自信从容的公子,慕容景儿哀叹了一口气,走向一旁,从箱子底拿出了一个红木匣子。 朱允炆打开门,对双喜说道:“给你一刻钟时间,疏散这里所有人,记住了,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个,你就待在火场里。” 双喜瞄了一眼房间里的火光,顿时打了个激灵,尖声喊道:“走水啦,快跑啊!” 乱成一团。 有人想要来救火,却被刘长阁一脚踢了出去。 这是皇上放的火,没有皇上的允许,谁都不能灭火。 朱允炆站在栏杆旁,悠然地看着人们仓皇逃走,不少男男女女衣不蔽体,春光展露,一些公子哥倒算镇定,看着着火的方向,点着头,估计是在想作什么诗合适。 竟然还有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该死,你都这样了,还出来逍遥? 就不怕站着来,躺着出去? 身后的房间里,床燃烧了起来。 慕容景儿抱着木匣,站在朱允炆身旁,从最初的震惊,错愕,到当下的平静,她已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了。 烧了,也好。 这里给自己的,只有耻辱,没有美好。 “你还是走吧,这里是教坊司,一旦有人追究下来,你会吃亏的。” 慕容景儿担忧地说道。 朱允炆看了一眼慕容景儿,平静地说道:“那就让他们来吧。” 慕容景儿不清楚朱允炆的身份,但见他如此有底气,便也不再说什么,低头看的时候,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带一群人跑了过来,看着着火的房间,冲着想要跑出去的女子就是一脚,喊道:“谁敢跑!都给老子弄水去,灭火!” “不好了,程奉銮来了,你快跑。”慕容景儿吃了一惊,连忙说道。 朱允炆回头看了看火势,估计还得烧一会,才能烧到隔壁,周围的人也散了,不至于伤到人,便放心下来。 奉銮,九品官,教坊司的掌印官。 程奉銮带人怒气冲冲上了楼,有下人指着刘长阁说道:“他不让我们救火。” “大胆!这里是教坊司,是官家之地,岂容你放肆!把他给我绑起来!”程奉銮厉声喊道。 朱允炆拉着慕容景儿后退了两步,对刘长阁说道:“素日听闻你功夫不错,今日露两手看看?” 刘长阁嘴角一颤,心说,我的皇帝大人,我可是军人,你让我对付这些泼皮,是不是太掉价了?但没办法,皇上发话,还能咋滴? 事实证明,兼职打手还是干不过职业打手。 刘长阁一顿胖揍,十几个人已经躺在地上哀嚎了。 程奉銮额头冒汗,咬牙喊道:“你纵有些功夫,又能逃过律法制裁不成!本官必奏报皇上,将你绳之以法!” “等你的奏报送到皇上面前再说吧。” 刘长阁揉了揉拳头,不过瘾。 “好了,火已经烧起来了,别跟他玩了,程奉銮是吧?教坊司有多少人,你便将多少人带至礼部,少一个,你身上的皮,便挂在午门外!” 朱允炆走向楼梯口,回头对待在原地的慕容景儿喊道:“走啊,愣着做什么?” 慕容景儿连忙跟了上去。 程奉銮看着刘长阁手中拿着的大明安全局令牌,浑身冰冷,尤其是听到刘长阁自报家门,程奉銮再猜不到刚刚的人是皇上,就白混了。 “办事吧。” 刘长阁说完,便跟了上去。 双喜也跑了过去,朱允炆交代了两句,双喜又回到程奉銮身旁,说道:“可以把火灭了。” 程奉銮哆嗦地踢了一旁的下人几脚,喊道:“还愣着干什么,灭火,疏散人员!” 烧了三间房,火终于扑灭了。 程奉銮不心疼这些东西,却惶恐接下来的任务,安排一批人,将所有教坊司的老少喊出来,列好队伍,前往礼部。 近七千人啊,浩浩荡荡的队伍,直接将西长安街给惊动了,南京守备、五军都督府都听闻到了动静,纷纷戒严。 徐辉祖匆匆入宫,还没进入承天门,便看到街道上,优哉游哉地走过来四个人,定睛一看,我的乖乖,这不是皇上大人吗? “皇上?这,这是怎么回事?” 徐辉祖连忙上前迎候,同时安排士兵保护皇上。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别那么紧张,没有人会害朕。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慕容景儿。双喜,把礼部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今日连夜办差,办不完,谁都别想回家睡觉!” 徐辉祖瞪眼,对慕容景儿拱了拱手。 慕容景儿有些麻木,看着一脸笑意的朱允炆,吞咽了下口水,连忙跪了下来,喊道:“慕容景儿,叩见皇上。” 朱允炆将慕容景儿扶了起来,看了看身后的方向,教坊司的人,黑压压地走了过来,只不过看那紧张的气氛,恐怕是在心忧不定的未来。 “朕不喜欢人间地狱。” 朱允炆微笑着,松开慕容景儿,对徐辉祖说道:“安排人维持秩序,让所有人站好队,分为十列,队头排至礼部大门外。” 徐辉祖答应一声,安排人手,去维持秩序。 教坊司女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有士兵,一些胆子小的,已经哭了起来,可过了一会,发现士兵并没有滋扰,只是站在那里,维持秩序,便也安心下来。 礼部尚书陈迪,左侍郎陈性善,侍郎黄冠等一干人员,早已接到旨意,匆匆出门迎接。其他部门也听到了动静,出门打探,见皇上在,纷纷跪拜。 朱允炆指了指礼部大门口,说道:“在这里,摆上十张桌子,准备给教坊司人员从良落籍。对了,让户部的人也过来,一起把事办了。” “从良落籍?哦,皇上,只一个女子的话,不需要十张桌子吧。” 陈迪看了一眼朱允炆身旁的慕容景儿,含笑道。 徐辉祖嘴角一颤,丫的,让你笑,等会你就哭吧。 朱允炆转过身,其他人纷纷侧身,陈迪等礼部官员,抬头看去,只见一列列女子缓缓而来,数量之多,貌似,不下几百。 队伍进入千步廊,徐徐而至,前面的人都到了礼部了,后面还没到尽头。 陈迪打了个哆嗦,苦笑着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淡然一笑,说道:“诸位准备吧。刘长阁,传下话去,但凡教坊司女子,如无家可归,无亲可投,愿入宫廷者,皆入宫廷女户;若想归家者,皆入农户;若有手艺,可谋生者,入匠户……户籍所选,皆自行决定。” 礼部官员有些发懵,这么多人,要写多少户籍? 这不把人累死吗? 双喜搬了一把椅子,朱允炆坐在了一旁,说道:“慕容景儿,从你开始吧。” 慕容景儿深深看了一眼朱允炆,在朱允炆的鼓励之下,走向陈迪的桌子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朱允炆,才说道:“慕容景儿,年龄十八,籍贯苏州府……入宫廷女户。” 陈迪没办法,只好办公。 慕容景儿看着新的户籍,走到朱允炆面前,跪了下来,说道:“谢皇上天恩!” “谢皇上天恩!” 教坊司女子,纷纷跪拜。 声音一重接着一重,从队伍最前面,传到看不见的队伍后面,无数人看着这一幕,有些动容。 马恩慧听闻宫外的动静之后,沉默了会,便带一群侍女出了宫,并安排太监、宫女,在宫门外架上锅炉,烧点热茶,命令针工局、巾帽局送一批御寒衣服至宫外。 秋夜虽不寒,但也微凉。 一些大人还好,上了年纪的、年龄尚小的,不耐寒。 皇上没有考虑到的,作为皇上的妻子,如何不考虑周全一些? 马恩慧让内宫诸监腾出三百余房屋,将入宫廷女户的人暂且安排进去,至于入其他户籍的,暂且安排在教坊司,明日一早,发放遣散费,各自离去。 一时之间,南京城万民动容,“圣天子”、“圣后”之名,随着万民欢呼,走入民心。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十七日,朱允炆废教坊司,设文工局,由慕容景儿为掌印。 当日,总计遣散教坊司女乐四千二百一十六人,剩余两千六百人,编入文工团,负责舞蹈、曲艺、特技等各类表演,隶属内宫。 长安宫。 马恩慧坐在桌案旁,不断地冲着朱允炆翻白眼,侍女问中午想吃什么的时候,马恩慧便苦着脸说道:“还能吃什么,今儿便取一窝窝,勉强对付两口吧。” 朱允炆郁闷,安排侍女一切如常,对马恩慧说道:“至于吗?” 马恩慧哼了一声,说道:“皇上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文工团足有二千六百人,两千六百张嘴呢。往年,宫女也不过八千余,一年花费便近三十万两银子。如今又多了如此多,这笔花销,该如何是好?” “这倒是个问题。”朱允炆皱眉,看着马恩慧,认真地说道:“要不,中午就吃窝窝?” “……” 马恩慧无语。 第三十章 一条鞭法,农业税制改革的起点 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当下的户部其实并不算太难,户部尚书黄子澄,右侍郎卓敬等人还相对轻松。无他,朱元璋打下的底子还是值得肯定的,起码朝廷当下并不缺钱粮。 想想也是,建文帝和朱棣打了四年仗,钱粮都跟得上,没道理自己搞点改革,就没钱了吧。 但光吃老底也不是个办法,只靠着朱元璋的制度运行下去,大明的国运依旧无法改变,施加给大明百姓的苦难,还是会出现。 这不是朱允炆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确定商人地位,改变朱元璋重农抑商的政策,大力发展工商业,将会成为朱允炆的必然选择。 然而,工商业的发展,一个前提便是物产丰富、人员流动自由。 按照朱元璋设置的军、农、匠三籍,子子孙孙都需要干这一行。 是农民,那一万年也是农民,是军户,就算你家死绝了,你也得找个人替你当兵,至于找的人是你侄子还是外甥,不重要。 户籍制度不改革,是无法推动商业改革的。 而户籍制度的改革,还涉及到了土地改革,土地税制。 一重重的问题,不是说给商人松绑,经济就能发展起来,市场就能繁荣,自己就能坐享税收。 “说到底,还是需要先解放劳动力啊。” 不解放农民,底层问题就不断出现; 不解放农民,城里就没有剩余劳动力; 不解放农民,商业就没办法发展起来…… 一环接一环的背后,便是土地的问题。 朱允炆将目光投向了土地税制问题。 明朝在农业税方面,主要是田赋。 田赋采取的是两税制,即每年农历八月征收夏季税,秋收之后的第二个月再征收秋粮税。 税率大致是总收成的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 在明初,夏季税与秋粮税都用谷物缴付,即采取实物纳税的方式。收税时,大家车推肩扛的带着粮食去缴税,官府将收到的谷物,以各种方式解送南京。 朝廷拿着这些谷物,来支付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俸禄和士兵的粮饷。 发工资的时候,一品大员发几袋米,九品芝麻官领多少米,这都是有定额的,大家到时候拿着麻袋去领就行。 明代初期官员的俸禄,基本单位往往不是钱的单位“两”,而是粮食单位“石”。 当然,这种以粮食当工资的方式,也不是皇上抠门,而是就当时而言,谷物这东西是硬通货。 说白点,你扛着谷物上街买菜买豆腐,人家是会卖给你的。 在明代中后期,白银逐渐成为了硬通货,一些人可以不再缴纳谷物,而是折算为银两。 当然,这并没有形成统一制度,施行起来相当混杂。 除了田赋之外,还有丁赋、差役。 朱允炆想要改变这一切,就必须改变农业税的问题。 在大明初期,农业税占据中央财政的绝对大头,商业税基本上只能算零头,抹掉都不心疼的那种。 想要改变农业税制,可不是说两句话便可以做到的事。 怎么改变? 后世交公粮了几十年,支撑着城市工商业发展,后来城市反补农村,时机成熟,便取消了农业税,已经没这个税种了。 朱允炆能取消农业税吗? 敢取消吗? 取消了之后整个大明的统治基础就丧失了,不灭亡才怪。 可采取怎么样的方法来松绑农户? 朱允炆想起了大明最伟大的政治家与改革家张居正,这个大明最牛的首辅,改革中施行的“一条鞭法”在后世历史书中,有着相当高的评价。 而这个评价,拥有着一个鲜明的字眼: 划时代! 明代之后,清朝延续了一条鞭法,后来又发展为了摊丁入亩。 “召内阁大臣,户部尚书、侍郎。”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将“一条鞭法”提前一百八十三年,搬上历史舞台。 一条鞭法的核心,便是将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 当一条鞭法摆放在内阁与户部尚书黄子澄、右侍郎卓敬面前时,众人半天都没说话。 “皇上,如此制度,似有玄机,颇为奥妙,然而,臣不建议施行。” 黄子澄思索许久,才谨慎地说道。 朱允炆也没想着让这些人一下子就接受,便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黄子澄直言道:“其一,采取一条鞭法,未必可适用于全国。江南地土沃饶,物产丰厚,若以此折算,自是轻松。可江北之地,土瘠少产者众,以此折算,是否偏颇?其二,一旦施行一条鞭法无法供应财政,另增徭役赋税,是否有害于民?” “其三,以谷物折算为银子,自是省却不少麻烦,然而农民没有银子,只能在缴税之前,去找商人兑换,一旦银价被蓄意提高,银贵谷贱之下,民如何安生?” 朱允炆看着黄子澄,没发现这个家伙对于搞经济还是有点见识的。 解缙摇了摇头,起身说道:“皇上,刚刚黄尚书所言句句有理,然而在臣看来,一条鞭法,利大于弊,应该施行。” 朱允炆看向解缙,点头道:“说说吧。” 解缙直言道:“一条鞭法,综田赋、徭役、杂征为一体,可避底层官员反复征收,多次盘削,有利于降低民户负重。我大明役银编审主要为里甲,里别之间民户负担畸轻畸重的问题十分突出,而采取此法,则可缓解该问题,对农田之业而言,是有好处的,这是其一。” “其二,以银币代替实物,可以规避每年各地解送京师的钱粮损耗。若朝廷需要粮食,只需以酬调民,地方解运便可,再无空劳农户之事。” “其三,一条鞭法施行,可以降低课税支出,官府拿出赋役清单,各户完成清单,一不需里长介入,二无粮长舞弊,三无公粮损耗。由此,臣认为,此法可取。” 朱允炆赞赏地看了看解缙,将目光看向内阁大臣郁新,问道:“郁阁老可是老户部尚书,有什么见解,可以畅谈。” 郁新淡然一笑,对于新皇上这种虚怀若谷的态度十分欣赏,说道:“臣附议解阁臣,此法确实可行。说来惭愧,臣等才智庸庸,未曾想到如此之妙法。仔细想想,黄尚书的话也是中肯的,有些问题,确实是需要解决。” “就臣来看,此法虽新,但却显得厚重与踏实,若上下同心,必可施行。臣只是担心,这种方法推及至州府县,底层官员便少了盘削机会,恐会恶意抵制,以皇上之名,乱行此法,扰民害民。” 朱允炆瞳孔微微一凝,郁新果然老道,他清楚一条鞭法的作用,也清楚其不足,更清楚的是,这种方法能不能施行,关键不在中央,而在地方配不配合。 若是地方官府、豪强劣绅带头反对,再好的制度落实不到末端,那也是无济于事,甚至是,有害于民!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起身说道:“诸位,你们只看到了当下,却没有看到发展之未来。每一天,每一年,亲王、大臣、地主、富商,都在不断兼并土地,甚至会想法设法拿走农民的土地。一旦农民遭遇点灾荒水患,只能卖掉田地,成为毫无自由的佃农。” “呵呵,可笑的是,佃农付出努力,到最后也只能落个贫困潦倒。而收到的粮食,最终便落入了亲王、大臣、地主、富商手中,有些人是不缴税的,有些人是逃避赋税的。到那时候,大部土地都在那些人手中,国家赋税还能有多少?” “再说北面,北蒙势力犹在,他们必然会屡屡南下犯我边疆,而在沿海,还会出现海盗、倭寇,官员要俸禄,军队要钱粮,以少的财政,抵庞大支出,如何能维持大明天下?” “不能!所以,我们不仅要改革农业税制,还要改革土地制,更要改革商制!朕告诉你们,想要一个强大、富庶的大明,就需要有开辟盛世的勇气!敢于走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 郁新、张紞、解缙、黄子澄、卓敬看着豪情壮志的朱允炆,心中也燃起了一团火。 从朱允炆的话中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眼里,并不只是农业税制的问题,而是整个帝国的问题!他的目光,不仅看着现在,还看着未来! 侍奉如此帝王,当是臣子之幸! “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拟定出一个可行方案,找出问题,如何解决问题,一并提出。若内阁、户部仍不足解决,可群策群力,于国子监调部分监生参与其中。” 朱允炆下了命令。 虽然朱允炆坚定着改革的决心,但却并没有急于迈出第一步。 而牵制住朱允炆手脚的,依旧是藩王问题,具体而言,还是燕王朱棣! 八月十六日,燕王朱棣离开京师,在过了长江之后,星夜兼程,直奔北平府。就在朱棣抵达徐州的时候,平安、盛庸在北平府,开始了行动。 九月五日,盛庸先后罢免,调离了三十二名军中将领,并从军中挑选人才,委以重任。 九月六日,平安调动大军,换防北平防务,原本负责防务的军队,则开往临清等地练兵。 九月七日,瞿能在山海关大练兵。 …… 九月九日,平安收到新兵之策施行令,开始在北平府周围,推行新军之策。 第三十一章 新军之策落北平 朱允炆深知,朱棣经营北平多年,人心稳固,军中威望不可小觑。所以,新军之策这柄锐不可当的剑,便刺在了北平府。 你朱棣不是得军心吗? 那来试试,看看你得军心,还是朕得军心。 北平,校军场。 旌旗猎猎,号角嘹亮。 五万精兵分阵而立,威武之风席卷天地,肃杀之气,撼动人心。 一干将领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目光灼灼地看着高台之上的平安与盛庸。 平安昂首阔步,踏前一步,以浑厚而响亮地声音喊道:“这两日,一直有人问我,新军之策,是什么玩意?老子告诉你们,新军之策,乃是皇上呕心沥血,体恤士兵的一大国策!是皇上省吃俭用,补贴给我们这些大头兵的好处!” “新军之策好不好,呵呵,这可是京师京营的待遇,是把四十万京营大军感动的哭鼻子的待遇!听说还有几个不成器的,一高兴直接晕了过去!这要是老子手下的兵,非得打出去不可,没点见识!” “可是啊,兄弟们,当我平安知道新军之策的内容时,我也想晕倒啊。如此好的待遇,让老子豁出去,干死鞑靼瓦剌,就算是死在外面也愿意!” “但这是京营的政策啊,我们没有啊!我平安是粗人,暴脾气,不服气,凭什么都是当兵的,爹妈生养的,为啥我们这些北地大头兵,待遇反而不如京师的少爷兵了?!” “这不公平啊!兄弟们,你们觉得,京营每天吃肉,我们每天啃土,京营每天特训,我们每天跑步,京营每个月都有探亲假,我们几年不回家,京营士兵老爹老妈病了,可以享受皇上的御钱看病,我们爹妈生病了,只能等死,这公平吗?你们说,公平吗?!” “不公平!” 五万余人,梗着脖子呐喊! 平安高声喊道:“老子也觉得不公平!所以啊,便走了后门,找了五军都督府的徐辉祖,让他给皇上递话,让我平安来北平管军队可以,但必须让我的兵和京营一样的待遇,有肉吃,有假回家,爹妈病了,有御钱花!而且死了之后,朝廷还能帮咱们把爹妈送终,帮儿女成家!你们说,老子这些要求,对不对?” “对!” 齐声高呼! 平安爽朗一笑,喊道:“你们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我平安错怪皇上了。皇上说了,新军之策,京营先行试点,取得经验之后,便可推广全军。皇上惦记着我们啊,没有忘记我们啊!皇上天恩!” “皇上天恩!” “皇上天恩!” “皇上天恩!” 众兵热血沸腾,嘶喊道。 平安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文书,高举起来,用尽全力喊道:“我平安不喜欢等,皇上既然试行京营新军之策,那便也试行我们北平诸卫吧!皇上已然批准,在京营之外,于北平府施行新军之策!盛庸!” “在!” 盛庸高声上前。 平安拿出一本册子,厉声喊道:“宣新军之策,告全军将士!” 盛庸上前接过册子,高声喊道:“全军悉听,凡我大明将士,忠于朝廷,忠于大明者,皆我大明守护者,当无差以待,推行新军之策,普及全军。” “新军之策第一条:士兵百战,以体为根,当改善伙食,壮体强魄。一日不得低于三餐,一日不得不见荤腥,一餐一兵不得低于两菜,以饱食为准。” “新军之策第二条:士兵为国而战,为民而战,为家而战,当体人之常情,安排探亲,关护家人,每月可得探亲假两日,若当月不休,可累下月。恰中秋、春节、清明等节,准假三日,合理轮休。” “新军之策第三条:凡士兵父母,皆朝廷之一等百姓,朝廷当以父母侍养,若家人生疾,皇上以财库出五成医药费。设家属司,对接家属困境,一应有困,皆可申报家属司处置。” “……” “新军之策第二十条:凡军中服役超出二十年者,可申请离开军营,所在家属一应徭役免除三年,享八品官员俸禄,儿享从八品俸禄,子孙递减之,四代乃休……” 在盛庸身后,站着数十名大汉,将新军之策齐声通告全军。 任一条新策,都让在场的士兵感受到了极度的欢喜! 自身待遇,家人待遇,死后待遇,退役待遇,都明确了出来,一个个眼睛瞪得通红,呼吸急促! 以前当兵,只是拿着军饷,不知何日可以归家,死在战场,有多少钱能落到家里,没人知道! 如今,自己知道了! 以前当兵,父母老了病了,找不到良医,抓不起药,现在好了,皇上亲自给我们钱啊,我们用的是皇上的御钱,谁能不给我们抓药看病? 皇上将我们的父母,当做他的父母一样关怀啊! 有些人退役了,落下一身病痛没人管,现在不怕了,干满二十年,便可以回家了,而且可以享受官员的待遇啊,虽然待遇一代减一代,但毕竟是吃皇粮了啊! 自己拼一辈子,子孙几代都要享福! 这样的兵,如何不拼命? 什么,死了给那么多钱?而且还给长达十年的补贴! 自己这条命,这么值钱吗? 皇上,对我们太好了! “谢皇上天恩,死不负皇上,不负朝廷,不负大明!” “谢皇上天恩,死不负皇上,不负朝廷,不负大明!” 所有士兵,拼命地喊着,似乎想要将胸口的热血,全部喊出来。 全军雷动! 声入云霄! 气势如虹! 新军之策,在平安、盛庸的带领下,以宣誓的方式,表达了全军上下效忠朝廷,忠于建文帝的意志。 平安、盛庸回到都司衙门之后,命令手下人,将新军之策张贴于北平府大街小巷,并安排专人负责解读。 没办法,这个时代认识字的没多少,没人说,鬼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新军之策,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传遍了整个北平府,包括周围诸卫所,平安、盛庸几度出击,以新军之策,收服了这些燕王老兵。 燕王府。 五十六岁的老将张玉,一脸悲愁,身为燕王左护卫指挥佥事的他,已经一个多月没睡过安稳觉了。 燕王朱棣去京师,张玉是放心的。 可没过两个月,北平府形势大变。 张昺、平安、盛庸、瞿能等人接管北平、山海关等地,情势逼人。 张玉匆匆找燕王府之人商议应对之策,可燕王府此时空虚,朱棣不在,朱棣的三个儿子也不在,问王妃徐仪华,她也拿不准主意。 至于朱棣的两个女婿袁容、李让,就没多少本事。 无奈之下的张玉便与右护卫指挥佥事朱能商议,去庆寿寺听听道衍的意见。 道衍仔细分析了局势之后,认为平安、盛庸等人虽然来势汹汹,却并不影响大局,毕竟,北平府与周边诸卫士兵,都以燕王为主,一些将校,更是燕王亲手提拔。 虽然平安、盛庸掌握了兵权,但并不意味着可以指使得动这些人,只要等朱棣返回,那便没什么问题。 按兵不动,以静制动。 这是道衍的智慧。 张玉、朱能深知道衍才能,又知朱棣将其视为心腹,便按道衍安排,一方面派人打探京师动静,另一方面暗中联系燕王旧部,谨慎应对。 可张玉还没安心几天,道衍受召,赶往京师的消息便传入耳中。惊慌之下的张玉、朱能赶往庆寿寺,却被告知道衍已被京城来使与僧录司的人接走。 不得已,张玉、朱能带人一路狂追,在离城二十里的地方,追上了道衍。 两人拿出重金,希望僧录司与京城来使放走道衍,但朱允炆的命令是多严厉,这些人是清楚的,不将道衍带至京师,很可能会掉脑袋。 在钱和命的问题上,倾向于命的毕竟占据大多数。 张玉、朱能见无法带走道衍,只好用钱财铺路,让道衍暂留一个时辰。 虽然朱允炆的命令“不得迁延”是没得商量的,但执行命令的人却是可以商量的。 有钱不赚,说不过去嘛。 这种跑路的差事,不受点贿,索点好处,回京师,怎么去秦淮河? 道衍不知道京师发生了什么变故,也不清楚朱允炆为什么点名要自己入宫,但道衍清楚,自己的梦想,恐怕是要破灭了。 站在路边的道衍,一脸凄怆,看着茫茫前路,内心更是苍凉。 一身所学,空无所用。 青天白日,蹉跎一生! 悲乎! 哀乎! 佛门,无法成佛。 道门,无法成圣。 逆天龙门,也轰然塌落。 世界万千,终成空幻。 颓然的道衍给张玉、朱能安排了一番事宜,并写了一封信,托两人转交燕王朱棣,之后随僧录司与京城来使,前往京师。 张玉、朱能,包括燕王府众人,都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如果说道衍的离去,是一根刺刺在张玉身上的话,那九月九日,平安、盛庸所施行的新军之策,则是一柄锋芒至极的剑,刺穿了张玉的心脏! 致命一击! 新军之策的具体内容,很快便传入了燕王府、燕王三卫。 燕王三卫齐声欢呼,喜气洋洋,一个个认为新皇帝朱允炆是再生父母,宣誓效忠者众。 只是到了中午,发现饭菜里没有肉,燕王三卫不干了,说好的新军之策,怎么第一天就执行不了? 燕王左护卫千户周铎素日骄横,横走北平府,今日见如此天大好事竟没落在自己兵身上,二话不说,招呼了百十号人,直奔都司衙门而去。 第三十二章 这都是燕王的意思啊…… 对于外面的动静,都司衙门内的平安、盛庸早就收到了消息,只是不予理会罢了。 盛庸认为火还不够大,于是加了一把干柴,让人对外传话:“燕王三卫不在新军之策内,不享受新军之策所有待遇。” 周铎不干了,身后的士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意思? 老子当兵,吃的是朝廷的粮食,为朝廷卖命,到施行新军之策的时候,把我们一脚踢开? 凭什么那么好的待遇不给我们! 我们也是大明的士兵,也有权利享受新军之策! 为什么不给我们? 不公平! 当兵的都有血气,平日里为了几文钱,都是砸桌子亮刀子的,现在不仅是为了自己啊,还为了子孙几个代人,能不着急吗? 周铎带人闹腾起来,一个个嚷嚷的让人不安生。平安看不惯那些骂娘的,直接下令抓人,将周铎等一百二十余人抓了起来,全部绑在了都司衙门门口。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动静也越来越大。 燕王府。 张玉、朱能、袁容、李让正在商议如何应对新军之策,还没提出封锁消息的方案,护卫便匆匆来报:“不好了,千户周铎带人去了都司衙门,被都司抓了起来。” “什么?” 张玉老脸一沉。 周铎可是自己的手下,张玉知道这个人是匹夫一个,没什么头脑,但胜在勇猛忠诚,便委以重任,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在此时给自己添麻烦。 “周铎部属听闻之后,又有五百余人去了都司衙门,要求放了周铎大人。” 护卫继续禀告。 张玉浑身发冷。 周铎带一点人闹事,被抓起来,并不难解决,这要几百人冲击了都司衙门,都司完全有理由将所有人格杀。 最让张玉感觉到不安的是,攻击都司衙门的可是燕王三卫! 若是都司以此判定燕王三卫有谋逆之心,调动大军剿灭三卫,那谁也说不出个不是,就算这件事传到其他藩王耳中,也没人会同情。 因为冲击朝廷府衙,本身便是谋逆与造反! 杀你,没商量! “备马,快!” 张玉知道问题有多严重,稍有不慎,燕王三卫便会覆灭!没有了燕王三卫的燕王,还有什么资格立足北平府? 张玉与朱能匆匆离开燕王府,袁容、李让则跑下燕王府后院,去找徐仪华商议对策。 平安、盛庸站在都司衙门外,数百将士手持长枪,腰配长刀,以半月形护卫在都司门外,高处,更有弓弩手,拉弓搭箭,瞄准了前来闹事的燕王左护卫之人。 新军之策,笼络人心。 此时的平安与盛庸,已取得了上下全军信服,加上新军之策第四条规定,凡听命不迟,执行有力,立有功劳者,可升百户。 谁不想升官? 谁想一直当大头兵? 只要平安一声令下,所有士兵都将悍不畏死地冲锋上前,来证明自己对朝廷的忠诚,证明自己对新军之策的拥护! 至于这些人是不是自己的老朋友,已经不重要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燕王左护卫千户于琼带人到了都司门外,看着周围的情况,不由深吸了一口凉气。这阵仗,怎么像是想要杀人? 于琼不是傻子,自己这点人也干不过都司的人,人家枪林箭雨都准备好了,还硬闯,那纯碎是找死。 “都放下武器,不准胡来!” 于琼下令。 众人听闻之后,纷纷将手中的武器丢在地上。 于琼带百户倪琼等人上前,站在枪林之外,对平安、盛庸喊道:“都司大人,指挥史大人,周铎不过是问询新军之策为何没有燕王三卫,不必如此阵仗吧?” “你是谁?” 盛庸喊道。 “在下燕王左护卫千户于琼!” “来人,给我绑了!” 盛庸一声令下,十几名士兵上前,直接将于琼摁倒在地,绑了起来,一旁的百户也都没跑掉,身后的士兵见状,纷纷着急起来。 老大们被抓了,小子们再不上,以后还怎么立足? 冲! 救出百户大人、千户大人! 就在士兵骚动,准备动手的时候,张玉、朱能终于赶到,张玉直接拿鞭子将挡路的士兵抽至一旁,厉声喊道:“左护卫不请令便敢外出?是谁给你们的底气?这里是哪里,是都司衙门,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都给我滚回去!” 张玉是朱棣手下第一大将,爱护士兵,军中威信极高。 往日里,只要张玉一句话,大家冲锋陷阵,死在战场,绝无二话,可今日,这些兵不想走! “张大人,我们想要新军之策!” “对啊,周大人、于大人,都是为了我们出头才被抓的!” “朝廷新军之策,优渥士兵,为什么我们不配享有新军之策?不公平!” “对,不公平!我们也是大明的士兵!” “求张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众士兵纷纷下跪。 张玉看着往日里高傲的兵跪在自己面前,心不由地颤抖。 新军之策,事关士兵本人,事关士兵家人,事关士兵子孙,他们今日屈膝下跪,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家人与子孙后代着想! 张玉清楚新军之策的厉害,它能将原本臣服于藩王的兵,化作朝廷的兵! 若是日后朱棣再想图谋大权,针对朝廷,那这些士兵将不会听命! 为什么? 因为朱棣不会管他们子孙四代! 因为朱棣不会给他们如此优渥的退役条件! 因为朱棣拿不出来钱给他们的家人看病! 因为他们死了,朱棣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钱给他们抚恤。 …… 张玉可以想象的到,若是在燕王三卫中施行新军之策,众士兵心归朝廷,有朝一日朱棣起事,与朝廷为敌,那第一个敌人,将不是朝廷大军,而是自己的士兵! 他们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与子孙,绝不会,也不敢与朝廷为敌! 无兵可用! 无兵可驱! 那仗还怎么打? 张玉打不了这样的仗! 就算是徐达再世,常遇春复活,也打不了这样的仗! 可是,若不在燕王三卫中施行新军之策,那燕王三卫,又如何甘心? 今日闹事,自己处理了。 那明日呢? 后日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人心本性! 以前大家都吃大白菜,没啥说的。 可人家现在吃的可是肉,自己还吃白菜,怎么能是个滋味? 一起的穷兄弟马上服役二十年了,可以回家逍遥快活,再想想自己,就算是老死在军营,也没半点好处,谁还有心思训练? 人心浮动,迟早会出大问题。 张玉感觉这是个死结,很紧,勒得自己无法喘息。 解开了,不行。不解开,也不行! 朱能拨马到了张玉身旁,低声说道:“不妨将怒火引入朝廷。” 张玉眼前一亮,若是将新军之策不入燕王三卫的责任推给朝廷,那就是朝廷歧视,看不起燕王三卫,不将燕王三卫作为大明军卒。 稍加引导,让燕王三卫仇视朝廷,那这些人,将彻底忠诚于燕王,且愿意跟着燕王举事! 这一招,狠辣! 张玉赞赏地看了一眼朱能,对众人喊道:“新军之策,深得军心,朝廷却独独将燕王三卫排除在外,是不合适的,张某便亲上都司衙门问上一问,朝廷是作何想,为何对三卫不公,为何对我等将士不公!” 一席话,让燕王三卫的人,感激不尽。 张玉下马,走向都司衙门。 平安、盛庸下令军卒让开。 平安上前,拱手喊道:“世美兄,多年不见,依旧健朗。” 张玉,字世美。 平安曾随朱棣北征,与张玉、朱能等人自是熟悉。 张玉冷着脸,高声喊道:“平安,叙旧的话,稍后再说,今日我来此,便想问一问,为何新军之策不入燕王三卫?” 平安哈哈大笑,说道:“既然张将军问起,那平安便回答你。” 说完,平安登上一处高台,目光扫视过围观之人、北平士卒、燕王三卫,高声喊道:“新军之策,皇上所创,京营先行,军民俱服!皇上感念边疆士兵百战余生,力求新军之策,早入全军!” “皇上深知,燕王三卫,常年征战,劳苦功高,当先享新军之策,亲至京师燕王府,将新军之策委托燕王于三卫先行,再推及北平诸卫。” “然,燕王推辞再三,不允新军之策入三卫。中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劝言,亦然无效。皇上便将新军之策,转交北平都司,全权负责新军之策,不含三卫!” “三卫不入新军之策,不是皇上不允,不是朝廷不允,不是都司不允,而是燕王不允!本都司在这里可以明确的告诉诸位,告诉北平所有军民,只要燕王点头,三卫顷刻之间,便可享新军之策所有待遇!” “诸位,还有什么想要询问的吗?!世美兄,这个答案,你可满意否?呵呵,现在可清楚了?这都是燕王的意思啊……” 平安说完,便走下高台,看也不看平安等人,径直回了衙门。 盛庸走向张玉,抱拳道:“张将军,此事朝廷已有急报,确实是燕王不允,并非是朝廷与皇上不允。但无论什么原因,这些兵擅闯都司衙门,可是不能轻饶的!” “那便请盛大人按律行事吧!” 张玉从未感觉过如此挫败,脸在烧,是耻辱的感觉! 盛庸看着张玉踉跄而去的背影,冷笑一声,瞥了一眼被绑的众人,下令道:“每人杖五十,再有下次,一律斩诀!” 杖五十! 众人悚然。 别看当兵的体格好,真用心打,别说五十杖,便是二十杖,也足以将人活活打死。 再说了,这些抡棍子的兵刚刚享受了新军福利,浑身充满了劲,用力过猛,也是有情可原,至于里面有没有夹杂着私仇,就不得而知了。 一百多人,五十杖下去,死了四个:两个百户,两个千户。 第三十三章 离心的燕王三卫 皮肉上的痛苦,可以用坚强的意志来抗。 可如果意志崩溃了呢? 三卫的人都听清楚了,北平的居民也都听清楚了,新军之策之所以不入燕王三卫,问题不在朝廷,不在皇上,而在燕王! 是燕王不允许新军之策入三卫! 是燕王将如此天大的好处推掉了! 棍子打在屁股上,疼,很疼,疼的让人想哭。 有人,撕心裂肺。 有人,低声啜泣。 有人,仰天泪流。 为什么? 燕王大人为什么不允许新军之策入三卫? 燕王! 我们作为你的最强力量,随你出生入死,征战沙场,难道连享受新军之策,福萌子孙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吗? 我们百战余生,创伤无数,为家为国,风雪驰骋,走过万里沙漠,踏过尸山血海。到头来,您就是一句话,直接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全都丢弃了吗? 为什么啊! 燕王大人! 您不是一直最体恤下手的吗? 为什么如此优渥的待遇,反而不允许给我们了? 为什么就不能点头呢? 失望的情绪,弥散在燕王三卫之中。 张玉带人走了,来的时候,一群人生龙活虎,不怕死的嚣张样子。走的时候,一个个失魂落魄,像是行尸走肉。 人心,散了。 张玉、朱能清楚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召集燕王三卫各级将领,商议再三,由王妃徐仪华拍板,下达了戒严令,明令三卫将士: 不得军令,出营者斩! 擅谈新军之策者,斩! 有对军中不满而宣于口者,斩! 操练懈怠,不服训令者,斩! 当肃杀的军令传达至三卫军营时,没有一个士卒说什么,只是沉默如鬼蜮,木讷地接受着。 燕王的行为,令三卫上下心寒。 谁都想不通,如此新军之策,是个瞎子聋子也应该答应,为何睿智的燕王不答应? 对燕王的敬重,在平安的讲话之后,在消息传开之后,便荡然无存。 朱能带百余人冲出了北平城,直奔南方而去,听闻朱棣已到了济南,用不了几日,便可以北上抵达北平。 可朱能等不了几日,如今新军之策在北平府浩浩荡荡,甚至山海关也搞起了这一套。 朝廷为了新军之策顺利实施,虽然并没有从京师拨付钱粮,但却允许北平布政使张昺,以尚未解运京师的夏季税,就地拨付军营诸卫。 而军营对粮食、肉食的需求增长,直接带动了北平府周围的畜牧养殖。 布政使张昺见状,便鼓励北平府各府县,扩大畜牧养殖,尤其是猪、羊、牛、鸡、鸭、鹅等,为了打消农民顾虑,张昺贴出告示,以洪武三十一年九月市价为准,日后大军收购,绝不低于九月市价。 九月市价,以猪肉而论,一斤九文,一头成年猪,瘦肥不定,大概两百斤,而这便是一千八百文,快二两银子了。 农户虽然苦点累点,但多了营收不是? 日后再缴税的时候,岂不轻松许多? 以前总担心养了没地方去卖,现在不用担心了,军营直接来收,绝不会让农户亏了。 张昺的举措,极大鼓舞了农民养殖畜牧业的积极性,也为后续保障士兵饮食奠定了基础。 无论是“食肉”布政使张昺还是“新军钦差”平安,都在不断探索新的发展之路。 朱允炆给了两人足够大的权力,张昺想要给商人松绑,承认商人户籍,不再硬性要求商人挂靠其他户籍,准备为北平商业发展创造条件。 张昺写了一封奏折,安排人送至京师,同时开始了商业解禁行动。 布政使衙门。 张昺召集了北平主要行当的商户,包括一些行商,脚商,悉心听取了商人的诉求。 商人的要求并不多,只希望朝廷解禁政策,允许自由经商,若是朝廷答应,商人们可以接受朝廷将三十税一的商税,改为二十五税一。 张昺并没有完全答应商人的要求,只是告诉所有商人,在北平府地界,各级布政使将不再限制商人户籍,允许商人自由经商。 至于商税问题,则交由朝廷定夺。 众商人听闻之后,欣喜若狂。虽然地域范围有限,但毕竟迈出了第一步。 当然,张昺也没吃亏,以松绑户籍的政策,换取了商户的支持。当张昺提出当下北平粮食颇多,而银钱较少的困难时,这些商户便打了保票,愿以朝廷定价,以银两购置粮食。 张昺将税粮换做银两,留下三成,其余七成,安排人解送京师。 九月十四日,朱棣一脸疲惫地打马进入了北平府,连车架都没坐。 离开北平府的时候,朱棣是军民护送,声势浩大。可回来的时候,已然变了样,就连守护在城门口的士兵,也只是对朱棣简单行礼,再无往日笑脸。 朱棣心力憔悴,归来途中,世子朱高炽染病,在济南耽误了两日。出济南不久,便遇到了朱能,得知了平安施行新军之策,燕王三卫闹事都司衙门,燕王三卫戒严令等事。 事情比朱棣想象的更为糟糕。 朱棣没有想到平安施行新军之策,竟弄得满城皆知,更没有想到平安会将自己不允许新军之策入三卫的事告知天下! 这不是平安的手段! 朱棣明白,这一切的背后,都站着朱允炆! 一定是朱允炆将此事如何运作告知了平安,并示意平安引起燕王三卫的不满,将事情闹大,最后推出自己来背锅,让燕王三卫与自己离心离德,再无凝聚之力! 到了此时,朱棣才明白,朱允炆是不打算削藩,但却打算拿走每一位士卒对抗朝廷的意志与勇气! 燕王府。 朱棣召集所有核心人员,包括燕山三卫将领,问道:“如今三卫如何了?” 张玉眼窝深陷,强打精神,道:“王爷,士卒颇有情绪,大家渴望新军之策,若不解决此问题,恐有祸乱。” “哎,新军之策,新军之策!” 朱棣咬牙切齿,自己思索了一路,也找不到破解之法。 若是平安只在军营推广新军之策,消息传不到燕王三卫耳中尚好,封锁消息便可。可平安的手段太过厉害,不仅让北平府人尽皆知,还让燕王三卫刻骨铭心! “王爷,若是我们可以拿出更好的政策,不仅可以重新获得三卫信任,还可以吸引北平府诸卫士兵,争取更多支持。” 袁荣自信地说道。 “白痴!” 朱高炽低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 袁荣跳了起来,指着朱高炽喊道。 朱高炽冷冷地看着袁荣,说道:“我说你是白痴!你忘记了,燕王三卫乃是朝廷经制之兵,吃的是朝廷粮饷。我们能拿出什么政策?有什么权力拿出政策?一旦燕王府介入后勤,信不信,都司大军马上可以开到门外!” “再说了,燕王府有多少财力,可以支撑起八万士兵耗费?新军之策,明令从军二十年可退役,二十年满不退役且通过考核者,年俸翻倍,五年再倍。你去统计下,燕王三卫中,有多少士兵是二三十年的老兵? “有些人,十五六岁就从军了,如今不过四十,正是彪悍强盛之时,谁敢让他们退役?不退役的话,你能拿出那么钱粮?就以丘福来论,他出身行伍,如今从军三十五年了吧。按新军之策,年俸千余两,你给得起吗?” 袁荣被朱高炽说得脸色发白。 虽然朱高炽身体臃肿,腿脚不好,却是一个十分有眼见与能力的人,他的话,说得十分在理。 模仿新军之策,一没法理支持,二没条件支持。 袁荣的想法太过天真,太过幻想。 朱高炽看不起袁荣,若不是一身好看的皮囊,加上他是袁洪之子,自己的父亲怎么会将自己的大姐永安郡主朱玉英许配给他。 素日里他骄横一些,朱高炽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也不会理睬。可如今是燕王府生死存亡,危难之际,他竟然还自装风流,智珠在握。 没脑子,就别装有脑子。 否则,打起脸的时候,可是啪啪作响。 朱高煦、朱高燧看了看朱高炽,并没有反对。虽然两人素日里与朱高炽有些矛盾,但不得不说,他的分析是对的。 朱棣起身,揉了揉眉心,说道:“若是道衍在这里,定然不会如此束手无措。” “王爷,道衍师父可曾留下什么计谋?” 朱能问道。 道衍留给朱棣的信,是朱能亲手交给朱棣的,道衍写的是什么内容,他与张玉,并不知情。 朱棣皱了皱眉,说道:“没有留下计谋,倒是给本王推荐了一个人。” “谁?” 朱高炽等人问道。 朱棣看了看众人,缓缓说道:“金忠。” 众人疑惑。 朱棣叹了一口气,说道:“早年间,本王便安排道衍寻访智谋之人,先有袁忠彻,后有这金忠。袁忠彻你们已然知晓,玄学宗师。而这金忠,更是不简单,此人不仅通晓阴阳,还熟知兵法,是个大才之人。” “父王,那还等什么,金忠在哪里?” 朱高煦连忙问道。 朱棣坐了下来,品了一口清茶,情绪逐渐平和,看向朱高煦说道:“你去一趟僻静巷,将那里的算命先生请入府中,记住,要避人耳目。” 第三十四章 朱高煦测字,朱棣反击 僻静巷。 朱高煦看着眼前摆摊算命的落魄中年人,深黑色的衣服上,补丁一块白色绢布,显得突兀,不伦不类,摊子上,放着一本陈旧的《易经》,身旁的招子上,写着“测命知运”四个字。 “你便是金忠?” 朱高煦有些不以为然。 金忠眯着眼,打量了下朱高煦,起身施礼道:“是在下,这位公子可是熟人介绍所来?” 朱高煦微微点头,顺势说道:“正是,敢问先生,命数——真的可测算吗?” 金忠含笑打量着朱高煦,说道:“万事万相,皆分表象内象,知其一,窥其二,索骥其三,不是难事。个人命数,终还是在阴阳之间,五行之内,自是可测。” 朱高煦微微点头,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那便请先生给我算算。” 金忠捋了下胡须,将银子收起,问道:“公子是想卜卦,还是测字?” 朱高煦想着当下时局,稍有不慎,燕王府便再无立身之地,而自己虽为世子,却无良策,只能如坐针毡,任由朱允炆步步蚕食,未来自己命运,又将如何? 暗叹一声,朱高煦道:“测个字吧。” 金忠准备着笔墨,询问道:“公子所测,是姻缘,财运,还是前程?” 朱高煦提笔,写了一个字,上为“人”,下为“十”,说道:“便测命数。” 金忠看了一眼朱高煦,低头拿起纸张,仔细看着“仐”字,微微一笑,说道:“公子此字,可相当有趣。仐,一作今日今时。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公子问今,可谓近忧重重。仐,二作伞,乃是遮蔽之物,可见公子,身处要职,上有遮蔽,暂无险境,然而……” “然而什么?” “然而雨伞之外,皆是风雨。若是起了风,恐会淋湿。” 朱高煦眉头一抬,看着金忠,惊讶不已。 金忠所言,确有道理。 今时今日,烦忧重重,可谓是寸步难行。 当下,新军之策刺入新军三卫,所有士卒都在等着自己父亲的解释。一个处理不当,燕王三卫很可能顷刻之间分崩离析,军心尽失。 至于那句上有遮蔽,不正是说自己是世子,上面有藩王吗? 暂无险境? 就以当下而论,虽非身处险境,却依旧在风雨之中,若起了风波,自己纵有遮蔽,也无法全身而退。 “还有吗?” 朱高煦强压震惊,询问道。 金忠手指“仐”字,说道:“公子且看,此字上为‘人’,下为‘十’。从下面看,‘十’字,纵横者也,通达南北,贯连东西,意在四方。四方之地,皆是王土。若是在下所测不错的话,公子出身不凡,必与皇室相关,未来前路,应是藩王,或不低于藩王。” 朱高煦眉头微微一皱,暗自思量:不低于藩王? 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朝廷藩王规制,若自己父亲故去,接替燕王位的必然是自己的大哥朱高炽,自己只能是高阳郡王。 想要当藩王,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老爹老哥都死了,且老哥没后人,自己顺理成章,接替燕王位。 二是老爹带着大家一起打天下,将那朱允炆拉下马,到时候父亲朱棣当了皇帝,自己不就是藩王了吗? 不低于藩王? 藩王之上,是什么? 是皇上! 莫不是金忠在暗示,自己有天子之气运? 朱高煦眼神放光,看着金忠,追问道:“还有吗?” 金忠淡然地说道:“再看‘仐’的上部,是个‘人’字,人在四方之上,可见公子将来,必身居高位。只不过,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朱高煦连忙问道。 金忠指了指纸张之上的“仐”字,说道:“只可惜,此‘人’字,尚未完全出头。” 朱高煦脸颊微微一颤,盯着金忠,厉声喊道:“什么意思?” 金忠收起纸张,看着朱高煦,平和地说道:“人未出头强出头,命里有时莫还休。公子前路,有大好前程,不妨走走看。” 朱高煦见金忠不想再言谈,便压下了心中疑惑,拿出了父亲交给的玉佩,放在桌案之上,恭谨地说道:“在下朱高煦,还请先生助燕王府脱困。” “世子殿下?”金忠吃了一惊,连忙走出施礼,说道:“小的有眼无珠,不识殿下,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世子殿下见谅。” 朱高煦连忙搀起金忠,肃然说道:“今日我来,是受父王所托,请先生到府邸一叙。” 金忠呵呵一笑,说道:“必是为那新军之策吧?” 朱高煦严肃地点了点头,问道:“先生可有破解之道?” 金忠微微摇头,说道:“此事还需问过燕王,方可定夺。殿下且容我收起这些吃饭的家伙。” 燕王府。 朱棣请金忠上座,金忠不敢,推辞再三,坐在了朱棣右手边。 朱棣将京师时,婉拒新军之策入三卫的经过与缘由告之金忠,然后说道:“如今三卫人心惶惶,甚至有人骂我朱棣乃是不顾人情的铁血屠夫,呵呵,再这样下去,本王也只能回京师守陵去了。” 金忠思忖良久,严肃地说道:“王爷,新军之策并非不可破,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朱棣连忙起身,长长作揖,道:“还请先生助我。” 金忠连忙起身闪至一旁,王爷的礼数,还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住的,若是狂傲没边,坐在那里承受了,说不定哪天,就被干掉了。 做人,需要谨慎,懂礼,懂别人的心思。 这是金忠的生存之法。 金忠还礼,之后严肃地说道:“王爷,新军之策,优渥异常,却也是破绽重重。” “哦?何出此言?” 朱棣拉着金忠坐了下来,问道。 金忠说道:“新军之策,浮动人心,归根到底,在于利益二字。皇上是以利许军,以利收军心。可皇上终究还是年轻了一些,只在京营施行了一个多月,便敢将新军之策推广北直隶等地,这将带来一个极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 朱棣沉思。 金忠沉声道:“军费激增,粮饷不足的问题!燕王常年统兵,当知军队耗费巨大。新军之策看似优渥,然则不可持久。要知,北地哪里有那么多肉?北平府周围又有多少肉食,向北呢?天寒地冻的,哪里弄那么多牲畜?” “肉食且不说,便说增加的粮饷,便要耗费多少?北平府如今存粮,不过七十万石,但要供应的,可不止是八万三卫,还有都司五万兵马,还有十多万百姓,不久之前,盛庸又从城外诸卫,新调三万兵马入城。这么多人,要吃多少粮食?” “往日粮饷,不过堪堪平衡,如今凭添三万兵马,可是有人要饿肚子的。一旦朝廷供应不及,新军之策出现一点纰漏,便会处处破绽。新军之策,也只能成为笑柄!” “到时候,士兵怨声载道,必不愿忠诚于一个空许承诺的国君。届时,只要燕王振臂一呼,天下士卒必纷纷响应,大事可成!” 朱棣、朱高炽、朱高煦、张玉等人听闻金忠的话,纷纷赞叹。 不得不说,金忠的话,切中了朱允炆的要害。 新军之策施行容易,但坚持下去不容易,一旦出现了问题,那士兵可是要闹腾的,这些士兵都是拿着武器的职业兵,说不定哪天便反了! 若是如此看,事情还不是太糟糕。 朱棣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道衍临走之前,推荐先生来燕王府,今日听闻先生高论,果是不凡。只是,不知先生认为,新军之策何时可露出破绽?” 金忠掐算了下,说道:“两年内。” 朱棣皱眉,两年可有些长了,自己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不过,若真有时机,那再等两年也无妨! “那当下之困,如何解?” 朱高炽询问道。 金忠对朱高炽拱手,道:“殿下所问,正是当下最紧要之事,此事需要燕王配合……” 三卫校场。 朱棣身披战甲战袍,威武而至,三卫八万士卒,齐刷刷列阵,一时之间,无人敢言。 虽然平日里,敢说朱棣坏话的人不少,但真正面对朱棣的时候,却没有人敢于直接与之对抗! 朱棣站在高台之上,抽出腰间宝剑,猛地丢了出去,高声喊道:“是谁想杀我朱棣,来啊!本王今日便站在这里让他杀,谁有胆量,上前一步!” 威严赫赫,无人敢动! 朱棣愤然喊道:“你们很多人,跟了我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本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看不清楚吗?一个新军之策,就让你们丢了魂魄,这样的兵,还怎么上阵杀敌?!怎么精忠报国?!呵呵,有人说我铁血屠夫,今日便是屠了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兵,朝廷也不会说什么!” “新军之策,是大明国策!什么是国策,国策那就是,但凡我大明领地,皆行此策!难道你们脚下是大明之外吗?丘福,你告诉我,这是哪里!” “这里是大明北平!” “都听清楚了吗?这里是大明北平!新军之策,能少得了你们吗?少不了!一个个失落什么,丢什么人? 本王为什么不允许新兵之策入三卫,那是因为本王知道,这国策施行,破绽重重,未必可行!” “就以家属司而论,说成立就能成立吗?成立了之后,马上就可以帮助父母解决问题了吗?家属司布置多少人?能管得住几万士兵的家属?” “再说那看病御钱!一个士兵以一年一两御钱来论,那便是两百万两。去年大明国库,总共才三百万两,拿出两百万两充当御钱,你们认为可行吗?” “如此糊涂的新军之策,不过是过眼云烟,晃瞎了你们的眼睛罢了!此策,不可行,不可持久,本王正是知道其中问题,才不舍你们入新军之策,是怕你们从天堂,跌落地狱!” 第三十五章 燕王府开了养殖场 朱棣军威甚重,声如闷雷,震撼人心。 所有士卒都看着朱棣,看着朱棣的方向,听着那如雷的声音,逐渐明白了过来,原本,新军之策不入三卫,是为了大家好。 新军之策,是镜中花、水中月,虽然美好,只不过暂时的,不现实的,说不定今天施行了,后天就给取消了。 燕王是怕大家失落,怕大家哪日怨恨朝廷,才不允许新军之策入三卫的。 仔细想想,燕王说得对啊,从古至今,当兵打仗,哪里有如此优渥的条件? 汉唐盛世都不曾有,何况是大明王朝? 这样来看,新军之策,不过是建文帝没有经验,匆忙施政的结果,是建文帝收拢人心的手段。 朱棣说到动情的地方,声泪俱下,喊道:“本王为汝等着想,为朝廷分忧解难,为大明耗尽心力,难道就换来你们的责怪与咒骂吗?也罢,既然你们不信任本王,那今日起,燕王三卫,便自由决定出路吧,想要新军之策的,出军营,去投奔他平安,我朱棣绝不阻拦!” “我们不走!誓死效忠燕王!” 张玉、朱能高声喊道。 “我们不走!誓死效忠燕王!” 无数士兵雷动,声贯四方。 朱棣手持宝剑,直指长空,喊道:“新军之策破绽重重,不出两年,必有大乱。一旦出现纰漏,大明两百万士卒必将怨声载道,将罪于朝廷。我等身负重责,当肩负拱卫大明,护我山河之使命。” “众将士听令!自今日起,三卫加强训备,若大明有乱,则由我们燕王三卫,来平乱以正天下!以匡扶社稷,以护我万民苍生!战!” “战!” “战!” “战!” 三卫归心,如雷而动。 朱棣以自己的手段,牢牢地将三卫人马握在自己手中,同时赋予了三卫强大的使命感与正义感,让他们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明,为了百姓! 燕王府。 朱棣率三世子以大礼感谢金忠,金忠连忙跪下。 朱高炽等人都清楚,若不是金忠的计谋与智慧,燕王三卫很可能不再听从燕王府的命令。如今,任凭他新军之策推行,三卫都将不会被动摇。 这些班底,依旧是朱棣最可靠的力量。 朱棣将金忠安排在燕王府做事,将最近的北平情报拿给金忠阅览,眉头紧皱地说道:“新军之策缺乏粮饷的问题,恐怕被解决了。” 金忠惊讶地看着朱棣。 朱棣将一份情报,递给金忠,道:“皇上允许北平布政使张昺,将筹措的夏粮秋粮就地处理,一部分充实军营,一部分储备,剩下的都卖给了商户,折为银两,其中三成银两入了布政使司,七成银两解送京师。” 金忠暗暗吃惊,思虑良久,才说道:“王爷,皇上身后的人有些厉害啊。这种手段,确实可以为新军之策提供充足的粮饷。只不过,新军之策耗费之大,不在开端之初,而在落实之中。臣下以为,以当下大明之基础,绝不可能支撑新军之策长期施行。” 大明多少粮,多少钱,朱棣还是知道一些的,按照朱允炆的搞法,新军之策早晚会出乱子的。 可问题又出在了“早晚”这两个字上。 太早出乱子,自己没准备。 太晚出乱子,朱允炆又该有准备了。 “王爷,宁可未雨绸缪,不可临渴掘井。” 金忠慎重地说道。 朱棣凝重地点了点头,旋即皱眉道:“粮草尚且好说,这北平城内,有的是粮草。可这器械,如何打造?” 没器械,总不能拿着竹棍上战场吧,再说了,这些兵也没练过打狗棍法,不合适。可刀枪剑戟这玩意,不会从石头里直接蹦出来。 你想要兵器,不能去武器店采购吧,这年代也没人开这种店铺。 也不能去铁匠铺搞私人定制吧,人家打个菜刀还行,你让人家打兵器,那是要人命。就算你威胁人家全家,一定要打刀剑,可一天两把剑,猴年马月才够武装大军的? 必须要弄个大型的武器作坊才行,要求也简单明了,一二三条,都是保密。 可是武器作坊选择在哪里? 三卫军营? 不行,鬼知道有多少朝廷探子,万一走漏了消息,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被发配到打铁铺去打铁了。 城外? 不行,安全没保障。 城内? 不行,平安、盛庸都太厉害。 左思右想之下,朱棣突然想到,可以在燕王府里面打造啊,谁也不敢搜查燕王府,安全没问题,而且燕王府内都是自己人,不容易走漏消息。 最主要的是,可以在府邸之中,留一支精锐队伍,以备意外。 朱棣也很会抓时机,你张昺不是在鼓励养殖业吗?那我朱棣作为燕王,自然要积极响应,做出表率。 不久之后,燕王府内西侧,便建立起了一座巨大的禽类养殖场,鸡鸭鹅猪,凡是能叫唤的,都弄了过来。 地上养殖,改善伙食。 地下打铁,藏兵一支。 就在朱棣蹲在冷飕飕的养殖场,思考老母鸡为啥冬天不下蛋的时候,身在京师的朱允炆,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黑衣宰相道衍。 道衍到京师已经一个多月了,不过都在其乾宁宫给太后念经礼佛,完事之后,便会去灵谷寺休息。 朱允炆忙着处理新军之策、一条鞭法的问题,没精力管道衍,加上这个厚黑学专家与阴谋造反派待在京师,是翻不起大浪的。 道衍是引线,朱棣是炮弹。 如今自己将道衍这根引线摘走了,希望朱棣可以收敛,臣服。可据张昺、平安送来的情报来看,朱棣已经稳定了燕王三卫,而且还找了一个新的引线。 当看到张昺赞扬朱棣支持家禽业,为万民作表率的时候,朱允炆差点笑出声来。 朱棣终究还是想要造反,这个家伙把自己的一片赤诚给扔风里了啊,一次次的敲打,也不听话,那这样的话,就不能怪自己下点猛药了。 十月十六日,朱允炆命令张昺、平安、盛庸,通告北平府,新军之策截止日期定为十一月底,若燕王不同意,原本为燕王三卫新军之策所准备的物资,将悉数调往辽东,十年内,不再考虑纳入新军之策。 同日,秘令大明安全局派遣三十人前往北平,负责打探朱棣动静,寻机策反燕王三卫将领。 十七日,朱允炆任命铁铉为济南都司,全权负责济南府防卫。命长春侯耿炳文率五万京营精锐前往河北之地,整训真定、保定、河间三府之兵。 十八日,朱允炆亲临京营,坐镇新军之训,徐辉祖为朱允炆演练了新的战阵,并分蓝红阵营,演训新军。 十九日,朱允炆下令工部尚书郑赐整顿工部,加强武备,并到访将作监。 二十日,改将作监为科技局,提升匠人地位与待遇,将匠户中不合格的,全部转为农户或军户,留下精锐,专门负责改进火铳、火炮、弓弩。并于金川门外的狮子山,设置最高机密的武备基地,负责新型火药的研制。 二十一日,京师以应对蒙古威胁为由,将济南府设为北征后勤大营,山东、山西、河南与北直隶大部,将秋税谷物解运济南府,供应北征所需,不足部分,京师解运。 朱允炆一系列动作,让朝廷内外看得心惊肉跳,一些看不清楚局势的人,指责朱允炆冬日练兵-运粮,劳民伤财,直接被朱允炆发配到了前线劳动改造去了。 哪怕是内阁求情,说什么言官不能因言获罪,否则,广开言路便成了笑谈。 朱允炆却不这样认为,言官连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就在那叨叨叨,凭什么不能处罚? 冬日练兵咋啦? 战争来的时候,还分冬天夏天吗? 他们不知道后世志愿军,穿着并不厚实的衣服,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冰天雪地里打仗!却知道十月的北方不能练兵? 不能运粮? 自以为是,不知所谓! “怎么能说是惩罚?朕这是派他去前线,了解军队疾苦,百姓疾苦,来年开春,可以再回来嘛。” 朱允炆堵住了大臣求情的话。 十月二十二日,南京下起了小雪。 朱允炆难得有空闲,去了乾宁宫,在太后礼佛完结束之后,看着将走的道衍,笑着说道:“道衍师父,还请移步谨身殿。” 在告别太后之后,朱允炆至谨身殿,看着眼前行礼的枯瘦老僧,和煦地说道:“这段时间,辛苦师父了。” 道衍连忙言道:“不敢当,这都是本僧应该做的。太后一心向佛,佛祖会降下福报,庇佑太后,庇佑大明。” “哈哈,庇佑大明的可不是什么释迦牟尼,而是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还有士兵,商人,官员。若都将福报寄于佛祖,那天下是佛祖的,还是朕的?” 朱允炆看着道衍,认真地说道。 道衍拨动念珠,说道:“佛祖乃心中念想,精神之所。皇上乃是帝国之君,万民之主。两者,并不矛盾。” 朱允炆微微点头,问道:“便如师父所为,一面念经苦修,侍奉佛祖,日间行善,一面苦口婆心,以身入魔,夜间作恶。两者,并不矛盾,是吧?” 一声轻微的声响传出,念珠的线断了。一颗颗念珠滚落而下,砸在谨身殿的地板上,四处乱窜…… 第三十六章 道衍,我们比谁的预判更准 道衍低头看着,一颗颗珠子,如受惊的兔子,窜跳到不同方向,散乱的,没一点规则。摊开老手,一枚黑色珠子安静地躺在手心。 “皇上所言,本僧听不明白。” 道衍握着念珠,深深地看着朱允炆说道。 朱允炆起身,从地上捡起一枚念珠,在指尖搓动了下,说道:“多年以来,师父都在劝说燕王什么,你清楚,朕也清楚。太祖命你侍奉燕王,只为化其戾气,却不成想,顺遂了你的私心。白帽送藩王的事,朕可是知道的。” 道衍瞳孔微微一凝,老脸阴晦。 “师父目光如炬,清楚太祖杀戮功臣的后果,也清楚塞王之中,唯有燕王酷似太祖,无论手段,亦或是能力,潜力。所以,你选择燕王,不断游说,起兵南下,对吧?” 朱允炆将珠子递给道衍,问道。 道衍摊开手,接住珠子,眼光灰暗下来,反问道:“皇上所言之人,是本僧吗?”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将脚下的一颗珠子踢飞,厉声说道:“道衍,不,姚广孝,朕不是释迦摩尼,送你不到极乐世界。但朕是大明之主,可以送你去天牢地底!朕现在还容许你活着,只是朕不明白,你一心想要造反,是为了什么?” 道衍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鼓动朱棣造反,推翻了一个朝廷,又辅助朱棣,新建了一个朝廷,但自己呢? 不求官,不求利,不求名,不求女人。 白日穿上朝服,上朝办公,老老实实。晚上换上黑色袈裟,枯灯清寂,一心归佛。 历史书没有记载他的爱好,只记载了他犯下的罪恶,他没有成功的劝阻,他临时之前最后的遗愿,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造反。 朱允炆很好奇。 道衍起身,施礼道:“皇上所言,本僧听不明白。” 朱允炆看着装糊涂的道衍,冷笑了一声,坐了回去,说道:“也罢,你有顾虑,朕不勉强你。只是道衍,你既然有远见,善谋,可预判许多事。不妨我们两人猜一猜,燕王接下来的动作,如何?” 道衍皱眉,不知朱允炆是什么意思。 朱允炆指了指桌案上的一摞文书,说道:“这些,是你离开北平府之后的全部文书。你可以在这里看,然后你预判下,燕王下一步,会如何动作。朕也预判下,且看看谁对谁错,如何?” 道衍皱眉,朝廷文书,岂能容一个僧人阅览? “你若预判对了,朕放你回北平府。你错,便留下来帮朕治理大明。如何?”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道衍的眼眸中浮现出惊讶之色。 回北平?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朱棣的心腹,甚至知道自己有谋逆之心,还敢放自己回去? 留下来? 他敢用自己? 敢让自己治理大明? 道衍发现自己看不穿眼前的建文帝,他看似柔弱的外表之下,似乎潜藏着另一个灵魂,强大而自信的灵魂。 “不说话,朕便认为你答应了。这是朕的预判,你可以带走,留下你的预判封好,他日,我们一起解封,分出胜负。” 朱允炆将一封封好的信放在桌案上,然后走向门口,吩咐内监的人不要打扰道衍,若他需出宫,安排人送出去即可。 双喜见朱允炆心情不错,便笑道:“皇上,今儿可要去后宫?” 朱允炆已经一个多月没去后宫了,还是一条鞭法给闹腾的,纵然内阁拿出了完善的方案,针对存在的问题,也准备了应对策略。 比如银贵谷贱的问题,内阁给出的意见是让课税司担负起银两与谷物兑换职责,全国统一标准,避免商人恶意抬高银价。 再是比如州府县可能抵制的问题,内阁会同户部,与朱允炆反复商议,认为州府县抵制的原因,是一条鞭法会伤害地方衙门利益,让其无利可图。 朝廷可以退让一步,拿出税银的三成,让给州府县自主支配,中央只需要七成便可。 如果是朱元璋掌权,听说内阁与户部想要让地方分自己的钱,这些人的脑袋都可以挂在旗杆上风干了。但朱允炆不是朱元璋,他更懂得市场规律,更懂得财政一次分配、二次分配。 朱允炆拿着户部给出的往年税收数据,计算了许久,最终答应了内阁,让利地方,推行政策。 可朱允炆同意了,内阁点头了,六部知道了,百官不干了。 一群群开始闹事,说什么一旦留钱给地方,势必会导致地方割据,引发地方贪腐,到时候地方富有,而中央财政短缺,又该如何是好? 还说一旦如此行事,京城必然会陷入无粮可用的境地,到时候易子而食的惨剧将会重现人间。 一条鞭法还没推行地方,先在朝廷遭遇了抵制。 这让朱允炆很是头疼,也彻底感受到了改革的阻力,这些顽固派,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一条鞭法批的一无是处,甚至有官员说什么,此法一行,必会引发天怒。 天怒没怒,朱允炆不知道。 但地震是真的来了。 虽然震级不高,动静不大,但毕竟感觉到了震感。 这下子,更给了官员发挥的空间,将一条鞭法与上天警告联系在一起,一定要让朱允炆停止此法。 朱允炆好脾气,也被激怒了。 丫的,地震咋回事,老子比你们这群白痴更清楚,竟然借地震攻击一条鞭法,那就赏他们一条鞭,让这些白痴拿着马鞭,去边塞放马去。 一个月内,朱允炆先后调走了三十五位官员,比如跳的最凶的七品的监察御史刘勇,朱允炆表扬了他,然后大笔一挥,升任刘勇为六品宣抚佥事,任职地点,雷州府。 收到调令的刘勇,哀求皇上收回成命,并转换立场,表示第一个拥护一条鞭法。 雷州府,可是广州最南面了,游过海,就可以到海南岛钓鱼了。 刘勇明显是没钓鱼的爱好的,求关系,走后门,最后还是吏部尚书齐泰说情,朱允炆才收回了任命。 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也比较硬骨头,收拾行李,该去边塞牧马的去边塞,该去沙漠挖沙子的去沙漠,该去海上过日子的去海上了。 事情一番折腾,朱允炆、内阁、六部多次阐述观点,告诉百官一条鞭法的优势所在,终于做通了百官的思想工作。 而此时,已经折腾了一个多月了,一些地方的秋税都开始解送了。 冬天了,不宜施行一条鞭法。 最终内阁拟定,通知地方,暂缓解送秋粮,准备在建文元年施行,同时自国子监遴选一批监生,组建专门负责监管一条鞭法的官吏队伍。 被折腾的朱允炆,同时还需要负责新军之策的问题。 正如金忠对朱棣说的,新军之策最大的问题便在于是否具备持续性,若是新军之策施行一半,突然中断了,不施行了,那引发的问题将是严重的。 朱允炆不是蛮干主义者,五军都督府也都不是傻子,户部的人更是精明,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以往年税收来看,虽然中央财政银两只有三百万两,但如果将谷物折算为银两的话,也还有一千万之多。 在新军之策只局限于京营、北平府、山海关等地的情况下,支撑一年两年完全不是问题。 加上朱允炆正在准备农业税制改革,又授权北平先行试点商业改革,商业发展的潜力即将释放出来,到时候,大明财政必会出现改观,再将新军之策推行全军,也不算晚。 在雪中,走向后宫。 朱允炆喜欢雪,喜欢洁白无垠的世界。 漫天轻盈的雪花,如上天赐给世界的精灵,试图以一己之力,改天换地。 马恩慧见朱允炆冒雪而来,担忧地迎入屋里,安排人将炭火烧旺一些,吩咐侍女准备一些热汤,才埋怨地说道:“雪虽小,无恙为大。这么冷的天,皇上就应该待在暖阁,何苦跑到长安宫来。” 朱允炆抱着扑过来的朱文奎,听着孩子稚嫩地喊着“父皇”,心中温暖至极,对马恩慧说道:“再不来,你不更埋怨?” “臣妾埋怨什么?”马恩慧瞥了一眼朱允炆,从宫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朱允炆面前,说道:“换件衣服吧。” 朱允炆将衣服接过,放到一旁,叹息道:“不用换了,坐下陪朕说说话吧。” 马恩慧抱起朱文奎,看着疲倦的朱允炆,乖巧地坐在一旁,关心地问道:“皇上,朝廷之事万千,但也要劳逸结合才是。” 朱允炆点了点头,说道:“朕只是不明白,他们都是饱学之士,明理是非,为什么知道一条鞭法是对的,是好的,他们还要反对。为什么对国家有利,对国民有利的事,他们还要横插一杠,这些人,为官,是为谁当官的!” “自然是为了皇上。”马恩慧轻声说道。 朱允炆微微皱眉。 马恩慧见状,连忙说道:“臣妾可说错了?” “不,你没有错,错的是朕。” 朱允炆摇了摇头,凝重地说道:“你点醒了朕,他们是为朕做官的,可朕要的是,他们为民做官,为大明做官!以揣摩圣意,政治投机为立场,不如以利国利民为立场!这些人,走错了路。说到底,我们大明的教育出了问题。” 第三十七章 棉花,纱布,中央钱庄 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孟子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董仲舒继承了孔孟的观点,并以“贵阳而贱阴”的阳尊阴卑理论为基础,提出了三纲五常。 这套理论的生命力很强,一代接一代延续下去,逐渐成为了汉文化的一个核心内容,成为了文人墨客的精神所在。 无论是李贺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还是岳飞的“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亦或是辛弃疾的“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陆游的“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都体现着这些思想。 忠君、尊君、侍君,是传统读书人的思想内核! 作为大明帝国的皇帝,朱允炆是接受这种思想的,可没想到,这种思想的背后还存在着一个副作用,那便是,这些官员在思考、分析、判断问题的时候,第一思维不是考虑这件事对不对,好不好,而是这件事,皇上怎么认为的。 皇上认为不好,他们反对,那是尽忠。 皇上认为好的,他们反对,那也是尽忠。 唯“尽忠”耳。 一些人捧着四书五经,读了几十年,熬成了近视眼,张口闭口便是尽忠事君,可说到具体方法,又是一无是处。 思想僵化,不懂得变通的官员,或许没什么坏处,但肯定也没什么好处。 给他一府一县,十年之后再看,哎,还是那个样子,原地踏步的让人心酸。 这也是朱允炆很想留下道衍的一个原因,因为这个家伙虽然很坏,但却很有眼光,懂得变通,开创性思维很活跃,又是一个善于绝境破局的人才,留给朱棣,实在是浪费了。 “这是什么?”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拿起针线,正在缝制冬衣,不由问道。 马恩慧笑道:“冬日渐冷,臣妾打算给皇上做一件长袄。” 朱允炆走了过去,看着长袄里面白花花的棉花,陡然愣住了,不由问道:“这不是棉花吗?” 马恩慧笑盈盈道:“皇上执掌天下,竟还见过棉花?” 朱允炆掏出了一点棉花,仔细看着,脸上浮现出了喜色,对马恩慧说道:“你不是在为文工团吃饭的事发愁吗?现在,朕有主意了。” 马恩慧一把将朱允炆手中的棉花拿了回去,白了一眼说道:“拿走了,就不暖和了。什么主意?做冬衣吗?若是北疆士卒缺少冬衣,臣妾可以调动内宫,连夜缝制。” “士卒的冬衣早已安排妥当。朕说的是一笔大买卖,不过,这件事需要找个代理人才行。” 朱允炆兴奋起来。 “代理人?”马恩慧疑惑地看着朱允炆,问道:“何为代理人?” 朱允炆哈哈笑道:“便是找个人办事,辽王虽封松江府,但一直没有就藩,朕看,这件事便交给他来办吧。” 马恩慧看着高兴的朱允炆,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追问道:“皇上还没说什么好事情呢,若是有利可图,是不是也照顾下咱家呢。” 朱允炆哈哈笑道:“照顾,自是照顾。爱妃不知道,这棉花的作用可不止是御寒之物,若将其加工,形成纱布,可是上好的疗伤之物。战场征战,除了战场中牺牲的士卒之外,最大的士卒减员,便发生在伤兵营。” “士卒受伤,没有办法及时愈合伤口,一旦感染,则会导致伤口化脓,甚至死亡。而如果用这纱布,辅以酒精,则可以降低士卒伤口感染,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若朕手握十万老兵,那天下谁敢不臣服于大明?” 马恩慧看着意气风发的朱允炆,眼神中充满了爱慕,自己的丈夫,他不是胆小、懦弱的书生,是一个拥有英雄气概的帝王。 “若真如此,将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皇上,不如将此事交给内宫吧。”马恩慧起身施礼,肃然地看着朱允炆,说道:“臣妾也想为大明士卒,付一份心血。” 朱允炆将马恩慧扶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内宫负责生产,辽王负责销售,兵部负责采购,我们负责收钱,如何?” 马恩慧瞪大眼,一时之间有点转不过来弯。 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要打劫自己的国库? 朱允炆笑道:“朕准备在内库之外,设置一个中央钱庄。” “中央钱庄?” 马恩慧更迷糊了。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了下来,耐心讲述道:“当下内库,实则为国库。内宫所用,国家所用,皆出自内库。朕有自制之力,不会擅动内库钱财。然子孙后代呢?他们未必可以做到,一旦擅用内库,导致内库空虚,朝廷遭遇危机时,无钱财可用,岂不是出大麻烦?” “内库归为国库,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当下时机尚不够成熟。所以,我们便先一步,设个中央钱庄,专门负责管理后宫经营所得。一则看看后宫,是否可以不依国库而自给自足,降低国库耗费,二则若国家所需,中央钱庄也可运转钱财,借调内库,收取利息便可,也无多少损失。” 马恩慧终于明白过来,皇上这是打算以内库为国库,以中央钱庄为皇室内库,设两个池塘。 之所以现在还不明确独立,是因为自家的池塘没挖好,水还不够多。 “皇上,你说得臣妾明白,只是,那纱布,真的可以赚钱吗?” 马恩慧有些拿不准。 朱允炆自信地笑道:“只要内宫生产的出,那兵部必然采购,至于价格,到时候便由辽王与兵部商议吧,我们坐享其成便可。” 马恩慧莞尔一笑,缓缓说道:“皇上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吧?” “哦?” 朱允炆看向马恩慧。 马恩慧幽幽说道:“辽王、秦王、晋王、岷王都没有就藩,如今皇上又想起这生财之道。臣妾想,皇上是不是,不想让他们就藩了?” 朱允炆眼神一亮,哈哈大笑起来,感叹道:“爱妃,你太过聪明了啊。” 藩王问题是朱允炆面临的一大问题,虽然辽王、秦王、晋王、岷王四人“主动”易藩,但朱允炆还是不想让他们去祸害当地的百姓,加上太后实在喜欢这几个孩子,便没让几人就藩。 不让几人就藩,也不能让他们一直闲着不是吗? 人一闲,很容易多出是非。 所以,朱允炆一开始便打算打破朱元璋的禁令,让这些藩王经商,成为财神王爷,就藩鱼肉百姓,哪里有自己光明正大赚钱来得舒服。 虽然辛苦一些,但胜在有成就嘛。 何况身为藩王,经商本就占据优势,国企嘛,不怕亏损,进货渠道丰富,人工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不愁销售…… 垄断市场,没道理赚不到钱。 棉花原产地是印度和阿拉伯国家,在南北朝时期传入我国,但多在边疆区域种植。 唐宋时期,将棉布称之为“白叠布”、“木棉裘”,因本土种植有限,物以稀为贵,可谓是那个时代的奢侈品,只有有钱人才可以穿得起。 比如杜甫所写的“细软青丝履,光明白氎(die)巾。深藏供老宿,取用及吾身”便作证了这一点。 翻译过来便是,这又细又软的青丝鞋,光亮洁净的白色细棉布,这些深藏的物品本来是供应给高侩所用的,现在赞公把它们赠给了我…… 直至宋末元初,棉花才在内地大量种植。 据《元史:世祖本纪》记载,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元朝“置浙东、江东、江西、湖广、福建提举司责民岁输木绵十万匹”,这意味着在元朝时期,棉业已有相当规模,且集中在了长江流域及华南地区。 至元成宗元贞二年(1296年)规定,“夏税则输以木绵、布、绢、丝、绵等物”,在政府税赋中,将棉纳入其中,为后人所熟悉的纺织术改造专家黄道婆,便生活在元代。 到了明太祖朱元璋时期,老朱认识到了棉花的重要性,以十分“粗暴”的手段,强势推行棉花种植,规定:凡是有五亩以上土地的自耕农,必须种半亩棉花。 种的好,可免租免税。 受益于老朱的手段,到了朱允炆时期,明朝的棉花产量已然相当可观,并逐渐从“奢侈品”,转入“人无贫富皆赖之”的日常生活用品。 数十万边军可以在冬季安稳守护北方,其中一个物质基础,便是棉衣,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棉甲。 棉甲,不仅制作简单,成本低,保暖性好,而且重量轻,对火铳、弓箭等有着不错的防护力。 毕竟传统重型铠甲耗费太大,明代钱不多,棉花不少,便用棉甲取代部分重甲。后来清军在火器方面吃了大亏,将棉甲作为主流装备。 朱允炆打算将纱布、绷带、酒精弄出来,用来改善军队医疗。 未来的岁月,会不会和朱棣打架只是个未知数,但和蒙古的大战却是个已知数。 无论如何考量,这些东西,必须早点准备起来。 “召辽王、秦王、晋王、岷王吧。” 朱允炆站在门口,看着漫天的白雪,对双喜吩咐道。 第三十八章 策反,抓张玉、朱能 十一月的北平府,朔风凛冽,天寒地冻。 燕王三卫营帐之上的旗帜飒飒作响,十几根长短不一的冰棱,挂在营帐上方的边缘位置,校场之上,只剩下枯瘦白杨,几堆残雪,已见不得几名士卒。 夜深,大营更显寂静。 有几道身影,左右张望一番,见没有人,便窜出营帐,小心地摸到一处营帐处,掀开沉重的帘子,钻了进去。 营帐内,已有三个人,围坐在暖手火炉旁,并不做声。 陆陆续续,进入营帐的人已有二十余,大家分散在各处,沉默不言。 “百户,人已经到齐了。” 昏暗中,有人说了一声。 百户倪琼搓着手,抬头看了看,压低嗓音道:“诸位应该都知道了,朝廷给出了时间,新军之策截止于十一月最后一日,错过之后再等十年,大家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倪百户,兄弟们都听你的。” “对,我们都听你的。” 营帐内,低沉不齐的声音,说着同样的话。 倪琼烤着手,叹息道:“兄弟们,不怕你们说,我倪琼有兄弟在都司当差,他们告诉我,新军之策实施效果极好,纵有些困难,大家也会耐心等待,如今,家属司已对接了北平布政使司,一旦布政使司收到与士卒家属相关的案件,一律转给家属司,由家属司出面,负责协调与处理。” “半个月前,城外王家堡毒打农户的事,大家应该有所耳闻吧。那农户的儿子,便是都司手下的大头兵,家属司得到消息之后,都司平安亲自出面,不仅让那地主赔偿了十两银子,还公开给农户道歉,承诺永远不会再伤害农户呢。” “这件事,见证的人可不是少数,听闻家属司在这两个月中,已处理了三百余件事。家属司能不能管事,管不管得了事,大家都不是瞎子聋子,问问便一清二楚。至于御钱,都司所辖大军出了细则,风寒之类的小病,不动用御钱,若是花费累计超出三两银子,则可向都司衙门申报。” “只要拿出大夫开的药方,收费单据,都司衙门当场便会支付一半费用。刘大棍子的父亲身染重疾,不能下床,前几日病死了,刘大棍子拿着家里赊长春堂的账本,都司衙门二话没说,直接给了十二两御钱。要知道,这账单可是五年来的花销,不在新军之策生效之后啊。” “兄弟们,我倪琼没什么本事,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皇上所施行的新军之策,是为了我们好。如今新军之策只剩下十日便会截止,错过,便要再等十年!” “十年啊!说不定在这十年中,我们已经死了!我还有父母妻儿,就算是死,也想给他们留下点什么。我意已决,将归顺都司平安,你们若当我是兄弟,便不要阻拦,若不将我作为兄弟,直接禀告燕王便是,我倪琼,也不会怪你们!” 倪琼一席话,让营帐内的所有人沉默了。 原本,大家是相信朱棣的,是相信新军之策不可持久的,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新军之策没有出现半点颓废之势,反而不断克服问题,取得了良好成效。 听说一些老兵想要退役回家,平安直接安排,还组织了一场送行,以高规格的军礼送别老兵,感动的老兵痛哭流涕,发誓若有战事,只要一个召唤,自己马上返回军营。 新军之策解决了很多看似不可能的问题,而朝廷的钱粮似乎耗不尽一样,无论是御钱,还是家属司,亦或是军饷,退役费用,竟没短缺过一个人。 这些事,都传入了大家的耳中。 毕竟,再怎么特训,朱棣也不可能让所有人两个月不出营地吧。何况平安代表天子,偶尔会带东西慰问燕王三卫,随行的人自然会与三卫谈起新军之策的事。 十一月底是新军之策的截止日期,错过便需再等十年的消息,便是平安在慰问燕王三卫时亲口说的,并讲述了其中的原因:后勤补给线一旦确定,再作调整将会耗费颇多,影响大局。 忠告燕王三卫,若是在最后时间之前不加入新军之策,那原本准备给燕王三卫的所有物资,都将会送往大宁,日后十年,这条补给线便归属大宁所有。 这个消息,自然引起了燕王三卫的慌乱。 人心浮动之下,大明安全局的人趁机行动,将三卫百户的出身调查了一清二楚,挑选上有老,下有小,且追随朱棣时间较短的百户作为策反对象。 百户倪琼,便是其中之一。 “百户大人,我们跟你一起走!” 有人站了起来,声音略显苍老。 “我也跟你一起走!” “我也去!” “我们也去!” 营帐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倪琼满意地起身,肃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便一起去投奔都司大人,加入北平卫,一样为大明效力!” “好!” 众人约定,悄然散去。 燕王府。 朱棣最近有些上火,嘴角起了两个燎泡。 朱允炆任命铁铉为济南都司,命长春侯耿炳文率五万京营精锐前往河北之地,整训真定、保定、河间三府之兵。 这些消息朱棣是清楚的,而无论是真定、保定、河间这三座重镇,还是水陆要冲济南,都是自己南下的障碍。 更要命的是,朱允炆竟将济南府设置为了北征后勤大营,要求将物资储备,存放于济南府,而这也就意味着,日后的北平府,将不会再存有大量的军粮。 一旦自己起事,以北平府少量的粮食,根本不足以支撑大军三个月的口粮。若是三个月内攻克不了济南,那将面临无粮可用的处境! 虽然镇守济南的是声名不显的铁铉,但在真定、保定、河间三地的耿炳文可不是简单人物。 长春侯耿炳文,这位老将极为擅长防守。当年朱元璋与张士诚大战的时候,耿炳文便坐镇长兴,坚守十年之久,硬是让张士诚无可奈何,徒呼嗬嗬。 朱棣可没有把握攻克耿炳文控制下的三府之地! 而最让朱棣头疼的,便是新军之策,自己可以搞反宣传,搞洗脑,可平安也可以搞宣传啊,加上这个家伙头上还顶着代替“天子”巡视卫所的头衔,没人可以拦得住他进入三卫大营。 新军之策如火如荼,朱棣却如坠冰窟。 局势一天天变化,军心越发不稳,再这样下去,不用等两年,就是半年,军心也散了。 “不好了,不好了!” 丘福慌慌张张喊道。 朱棣眉头一皱,看着没有规矩的丘福,冷眼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丘福脸色苍白,手有些颤抖,对朱棣说道:“三卫中有五百余人出营投了都司衙门,平安已将其编入北平卫,其中还有三个是百户。” “什么?” 朱棣猛地站了起来,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王爷,王爷!” 丘福高声喊道。 燕王府一片大乱,大夫诊断之后,只说是急火攻心,忧虑过度引发的昏厥,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可。 王妃徐仪华亲自照料朱棣,见朱高炽、朱高煦、张玉、朱能等人在房间坐立不安,便让众人外面等待。 朱高煦在门口,面色冰寒,咬牙切齿,说道:“这些混蛋,素日里对他们那么好,竟然在这时候反了出去!不杀他们,不足以震军心!” 朱高炽摇头,驳斥道:“如何杀?他们现在不我们的人,而是平安的人!再说了,五百多人,你能杀的过来吗?” “再不杀人,三卫就全跑光了!” 朱高煦不甘心地喊道。 朱高炽也清楚这个问题,只是,杀人未必可以解决问题,反而会引发三卫恐慌,让其加速倒向平安。 “金先生,当下之局,如何是好?” 朱高炽对金忠请教道。 金忠哀叹一声,有些苦涩地说道:“三卫军心,恐怕难收。为今之计,应马上封锁三卫大营,过了新军之策最后之期,事态便可好转。” “封锁大营容易,只是若平安以天子令,强入三卫大营,如何是好?” 朱高炽皱眉。 金忠思索了下,缓缓说道:“那便当着平安的面,演训新军,不作休息,不给平安说话的机会。” 朱高炽看了一眼张玉与朱能,两人连忙抱拳,匆匆离开燕王府。 北平,都司衙门。 倪琼等五百余人,纳了投名状,将张玉、朱能挑拨三卫敌对朝廷,预谋造反等事全部交代了出来。 平安、盛庸紧急召张昺前来,三人商议对策。 张昺沉吟许久,才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一旦处理不当,将会引发大战。最好是送报京师,由皇上定夺。” 盛庸摊开山河舆图,凝重地说道:“纵是八百里加急,消息来回,也要十日了。而这十日之中,一旦我们走漏消息,燕王必有所动作,到时候我们再想动手,恐怕就晚了。” 张昺有些犹豫,说道:“话虽是如此,但张玉、朱能毕竟是燕王手下最强悍的将领,军中素有威望,一旦抓走两人,如何保证事态不急转直下?再者,如此大事,没有皇上旨意,一旦出了差错,怪罪下来,谁来承担?谁能承担?” 平安看着争论不休的张昺与盛庸,敲了敲桌子,肃然说道:“抓张玉、朱能,一切责任我来承担。为避免燕王三卫动-乱,盛庸严控北平府,我亲自去抓人!” 第三十九章 朱棣还是疯了 雷厉风行,当机立断,是平安的风格。 平安在收到倪琼等人的供词后,不到三个时辰,便调动了三万北平卫精锐,以雷霆之势,包围了燕王三卫,亲自进入大营,将正在训话的张玉、朱能给抓了起来。 张玉、朱能的亲卫想要阻拦,平安一声如雷怒吼:“谁敢动手,便是与谋逆之人同党,诛灭三族!” 谋逆之罪,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 没成家还好,为义气死了也就死了,不牵连别人。可成家的人,谁会为了义气,葬送一大家子? 加上平安所带的人手,皆是人高马大,武器精良,准备充分,一旦开战,没有准备的燕王三卫只能如待宰羔羊,任人屠戮。 平安一剑斩断了桌案,喊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皇上为了新军之策,殚精竭虑,日夜操劳!谁若是敢对不起皇上,敢对抗朝廷,那休怪我平安不客气!别说是指挥佥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问问我手下兄弟,答不答应!” 数万精锐之师,身穿明亮的盔甲,手持锋利的武器,士气高昂,耀武扬威地从燕王三卫大营离开,整个过程中,竟没有半点喧哗,没有半点嘈乱。 有序的,沉默的。 也是强大的! 张玉、朱能被抓,让燕王府的朱高炽、朱高煦等人惊慌失措,金忠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朱棣麾下有不少厉害的战将,如丘福、潭渊、柳升、张玉、朱能、观童、卢振等,但论统御力而言,张玉、朱能堪称最强。 如今张玉、朱能被抓,意味着燕王三卫失去了最强的指挥将领。而更为严重的是,燕王三卫人心浮动,濒临解体,五百余人叛出三卫,投奔都司衙门便说明了这点。 “进来吧,王爷醒了。” 徐仪华眉头紧蹙,拉开门,对拿不准主意的众人说道。 众人连忙进入房间,朱高炽将平安抓走张玉、朱能的消息告知朱棣,朱棣靠坐在床上,眼窝深陷,疲倦不堪,叹息道:“你们怎么看?” “父王,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起事!” 朱高煦连忙说道,阐述着自己的看法:“当下朝廷步步紧逼,削藩意图已昭然若揭。我等不能坐视屠刀斩落,应趁此机会,以救出张玉、朱能两位将军为由,调动三卫,拿下北平府!” 朱棣目光中透着隐忧,看向朱高炽,问道:“你的看法呢?” 朱高炽叹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父王,事已至此,我们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引新军之策入三卫。” “大哥,你糊涂啊!”朱高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质疑道:“若能引新军之策,还需等到今时今日?” 朱高炽没有理睬朱高煦,看着朱棣,凝重地说道:“儿臣分析过朝廷之策,也调阅过朝廷在北平府周围的所有布置,只看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朱棣问道。 朱高炽认真地说道:“皇上知道我们要反,但却不希望我们反。” 一旁的袁荣讥笑出声来,说道:“什么叫知道我们要反?若朝廷知晓,那大家此时就应该被废为庶人,或羁押京师,又怎会安然待在这里?不希望我们反,又是何意?难道皇上宽宏大量,想要以仁来感化我们?让我们归心朝廷不成?” “你闭嘴!” 朱棣冷冷喝道。 袁荣脸色一阵难看,但却不敢再说话。 朱棣闭上眼,问道:“金忠,你如何看?” 金忠上前一步,眉头紧蹙,目光中满是担忧,说道:“若新军之策再不入三卫,我们将再无机会。可一旦新军之策入三卫,我们的机会,也将极为渺茫。” “现在便控制北平府,一切问题不就解决了?” 朱高煦不满地喊道。 金忠看向朱高煦,恭谨地说道:“世子,平安、盛庸此时早已做好防备,这种情况下,三卫未必可以控制北平府。纵然是控制了北平府,那我们又能去哪里?不要忘记了,北平府周围还有四十万大军。” “向南,是耿炳文固守的真定、保定、河间,向东是瞿能、徐凯把控的山海关、开平、临清一线,向西是武定候郭英控制的大同,向北又是不毛之地。以当下三卫的军心与战斗力,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没把握。” “为今之计,也只能接纳新军之策,以图后势。这是不得不施行的办法,也是挽回三卫军心的,唯一办法。” 金忠的话,让朱高煦很不高兴,认为金忠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对朱棣说道:“父王,只需给一万兵马,我定夺下北平城。” 朱棣摆了摆手,看向朱高炽,说道:“你说得对,皇上不是在迫使我朱棣造反,而是迫使我不反!无论是北平布局,还是山海关、大同、济南、真定等地布局,亦或是道衍师父调至京师,皇上所用,皆是一个‘势’字!” “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呵呵,本王这个侄子,好的很啊。” 朱高炽低着头,咬牙问道:“父王,我们该怎么做?” 朱棣哀叹一声,疲倦地说道:“罢了,引新军之策入三卫,静候机会吧。若苍天眷我,必有转机。” “王爷,平安求见。” 丘福低声通报。 朱棣面色一凛,朱高煦等人也有些慌乱,平安前脚抓了张玉、朱能,后脚便来燕王府,是什么意图?难道说他已得到旨意,想要将燕王一众槛送京师? “没有卫队。” 丘福补充道。 朱棣目光幽森,起身下床。 徐仪华连忙搀扶,朱棣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若这点风浪都经受不住,本王又如何驰骋漠海?让平安来吧。” 主殿。 平安向朱棣行礼,带着歉意说道:“今日收到情报,张玉、朱能挑唆士卒对抗朝廷,意图谋反,事发紧急,都司来不及请示燕王,缉拿张、朱两人,还请燕王体谅。” 朱棣冷着脸,挥袖,将桌上的茶碗扫在地上,厉声说道:“体谅?张玉虽是元朝降将,却归顺我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在捕鱼儿海战役中,更是威名赫赫,又曾随蓝玉征讨远顺、散毛诸洞,为太祖器重,任安庆卫指挥佥事。” “后随本王,出塞征战,作战骁勇,足智多谋,屡建功勋,如此赤胆忠肝之人,你们竟然说意图谋反?那朱能原本是我燕山中护卫副千户,见他忠勇有为,便将其提拔为右护卫指挥佥事,追随本王多年,什么品性,本王会不知?” “莫要说什么挑唆士卒对抗朝廷,便是一句不忠于朝廷的话都不曾说过。何来谋逆?平安,你若拿不出证据来,休要怪本王奏报京师,问你失察、纵兵、污蔑之罪!” 平安看着发怒的朱棣,只平静地拿出了一叠纸张,放在了桌子上,轻声说道:“这里有一百份三卫士卒口供,都司衙门还有四百多份,若燕王大人需要,本都司不介意再往返一趟。只是希望燕王,保重才是。” 说完,平安施礼,大踏步走了出去。 朱棣面色阴晴不定,拿起那一叠供词,看着上面的口供,耳中陡然传出了阵阵轰鸣,眼前一黑,再次昏厥。 平安听到了动静,但却没有回头,出了燕王府,直奔都司衙门,下令北平府戒严,没有都司命令,任何军队不得擅自调动;命令盛庸带兵三万,盯紧燕王三卫,一旦有异动,无需请示,可直接动手。 坐在都司衙门中的,不止是平安,还有张昺。 张昺对于平安的行事方式很是不放心,提醒道:“若没有朝廷许可,万万不可动用大军,清绞三卫,更不可围困燕王府。” 平安知道张昺是好意,不请旨而动燕王,那是擅专兵权,肆意妄为,是对皇室威严的蔑视与挑衅! 其下场,也可预料。 虽然朱允炆给了张昺、平安、盛庸很大的权力,甚至嘱托过,一旦燕王有异,可主动出击。但嘱托归嘱托,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万一出了问题,那谁来背黑锅? 平安清楚这个道理,但更明白,对付朱棣这种厉害人物,要么不动手,要么就直接干死,拖得时间长了,那死的人,便是自己。 “我给朝廷去一封奏报。” 平安清楚此时局势复杂,写完奏报,刚想以八百里加急送出,盛庸却匆匆跑了进来,脸色惊疑不定地喊道:“不好了。” “难道说燕王真的行动了?!”平安面色凝重,霍然站了起来。 盛庸上气不接下气,看着略显惊慌的张昺,还有镇定冷峻的平安,连忙说道:“燕王,燕王,他疯了!” “疯了?” 张昺一脸疑惑。 平安瞪大眼,有些错愕,难道不应该说燕王反了吗? 怎么说是燕王疯了? 盛庸喝了一口冷茶,打了个哆嗦,然后看着平安,严肃地说道:“刚刚得到消息,燕王朱棣,疯了!” 第四十章 预判了你的预判 寒冷的风卷着残雪吹过,刚刚泼的水结了冰霜。 一位披头散发,身着单衣的中年人大呼小叫地跑过街巷,高声喊道:“热死本王了。” 朱棣从货摊上,抢过一条活鱼,便往嘴里送,咬了一口,哈哈喊着痛快,跑到桥上,直接跳到了结冰的河水之中,扑腾起来,还不断喝着河水,大喊着“舒坦”。 北平官吏市民见此,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等人好不容易命人将朱棣从河里捞出来,朱棣却仿若不认识三人一样,一顿乱拳打了过去,将朱高煦踢到了河里,还在河边哈哈大笑,然后沿着河,浑身湿漉漉地跑了…… 很多人都看到了。 信也好,不信也好,朱棣都疯在河边。 曾经威风凛凛的无敌统帅,如今成了令人扼腕叹息的疯子。 平安脱掉裘衣,大踏步走入都司衙门后堂,坐在炉火旁,烤着手,对盛庸与张昺说道:“燕王府的人说,朱棣在看过倪琼等人的供词之后昏厥,再醒来,便疯了。” “疯,呵呵,我可不相信。” 盛庸断然回道。 张昺有些拿不准,说道:“如此猎猎寒冬,单衣不能活的日子,燕王竟认为奇热无比,屡屡跳入冰河降温,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盛庸看着炉火,呵了一声,道:“百战将军,如何会被一点罪名吓得疯傻?张布政使,盛庸不敬问一句,若皇上下旨杀你的头,你会疯掉吗?” 张昺仔细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但难保……” 平安眯着眼,搓了搓手,说道:“没有难保,燕王是装疯。” 张昺吃惊地看着平安,问道:“你如何有这等把握?” 平安呵呵笑了笑,扯开衣襟,从最贴身的衣服里,取出了一封密信,递给了张昺,凝重地说道:“我平安并不信神,也从不相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但如今,我信了。我们的皇上,他以天才的智慧,洞见到了今日局面!” “什么?” 张昺不解地,打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看了一眼,顿时惊讶地站了起来,手哆嗦地看着平安,问道:“这,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我看看。” 盛庸连忙抢过信,看过之后,也瞪大双眼,盯着平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安凝视着橘黄色的炉火,里面的木炭已烧得有些发白。 一个多月前,大明安全局的人抵达北平,将这一封密信交给了平安,并告知了朱允炆的意图。 平安遵照朱允炆的安排,创造机会,让大明安全局的人走入燕王三卫大营,为大明安全局调查情报,秘密策反创造条件。 倪琼等人叛出三卫,便是大明安全局的功劳。 而这一封密信中,明确记录了朱允炆对北平时局走向的判断,其中有一句: 【策反之下,阴谋暴露。燕王为寻避祸,必行疯癫,以博同情,以待时机……】 信件落款时间,是十月十六日! 而当下的时间,是十一月二十一日! 也就是说,早在一个多月之前,远在京师的朱允炆,便洞悉了北平的局势,预判了朱棣的一举一动!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能力! 张昺、盛庸难以相信这一切,这简直比朱棣疯了更令人震撼! 尤其是朱允炆所用的字眼,是“必行疯癫”,而不是“或行疯癫”,这说明,朱允炆有着十足的把握。 平安最初看到这些字眼的时候,不以为然,付之一笑: 杀人无数的朱棣,怎么可能会疯? 皇上所言,太过夸张,不切实际。 可现在,平安却如张昺、盛庸一样,在震撼之中无法自拔。 大宁府,宁王府。 朱权正在书房看书,冬日里,并没有多少军务。 蒙古鞑子人也是人,他们也知道冷,不会在这个时间跑来捣乱,估摸着,此时应该在蒙古包里舒坦着呢。 再说了,现在的蒙古,还不敢大规模窥袭大明。 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蓝玉率领十五万大军北征,便是从大宁北上,进至庆州,并在捕鱼儿海,基本覆灭了北元政权。 大明政治上的敌人,在十年前便消失了。 如今的蒙古力量,已不再是某个政权的力量,而是分散且独立的力量,并没有足够的勇气与实力,大举进犯明朝边境。 都指挥使房宽巡哨城内,突然见奏报骑兵奔驰入城,连忙命人拦下,询问之后,脸色大变,连忙拿着急报奔向宁王府。 “王爷,急报!” 房宽匆匆推开门,寒风卷入房中。 朱权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哪里的急报?” “是北平府发出的急报。” 房宽嘴唇有些干裂。 朱权有些意外,抬头看向房宽,接过急报,说道:“北平府的急报,怎么发到我大宁府了?” “王爷,您看急报之上的标志。” 房宽提醒道。 朱权低头仔细看去,在急报之上,刻着一个刀剑交叉,成斜“十”字的图案,不由抽了一口冷气,这奇怪的标志,朱权是清楚的,这是大明安全局独特的标志,听闻是朱允炆亲自定下的,寓意是:一直在战斗。 大明安全局怎么会给自己发急报? 朱权连忙打开急报,展开一看内容,瞬间站了起来,连忙问道:“驿使在哪里?让他马上过来!” 房宽对门外喊了一声,一名冻得嘴唇发青的驿使走入房间,抱拳道:“见过宁王。” 朱权低头看了看信,无法相信地对驿使问道:“四哥,燕王疯了?” “北平市民是如此说,见证着无数,但是否真疯了,并没有定论。” 驿使谨慎地回道。 朱权想起来离开京师之前,与朱允炆的“殿中对”,朱允炆便明确地推演过北平的局势,如今看来,他所推演的一切,都发生了。 燕王疯了。 是假疯。 朱权清楚,朱允炆是知道朱棣装疯的,也预判了他会装疯,可朱棣不知道这一切,依旧卖力地表演着疯傻。 朱权从内心深处为朱棣感觉到浓浓的悲哀,也极度震撼于朱允炆的天才预判。 似乎朱允炆在很久之前,便写好了剧本,选好了角色,造好了舞台,然后喊了一句“朱棣,请开始你的表演”,朱棣浑然不觉,按照剧本的安排,一步步走下去,最终到了剧本最精彩的一幕: 装疯卖傻。 朱权可以想象,此时的朱允炆一定在京师笑得很开心,而朱棣,只能自以为成功地,卖力地表演着一场完全不可能达到目的的表演。 “皇上是对的!” 朱权瘫坐在椅子里,似乎房间温度更低了,让朱权不由颤抖起来。 朱允炆预见了一切,却并没有行动,而是一直在给四哥机会! 朱权清楚,按照朱允炆接下来的预判,那朱棣便会等待时机,派人或亲自来大宁,最后夺走自己的朵颜三卫,回击北平,并以北平为据点,与朝廷分庭抗礼! “不行,本王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朱权清楚,一旦事情继续演变下去,那自己必死无疑。 与一个坐拥大明天下,又有极强预判能力的帝王为敌,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何况新军之策的事,朱权十分清楚,如今京师、北平诸卫,几乎全部归心朝廷,一旦北平出现祸乱,那这些士卒,必拼死作战。 新军之策武装下的诸卫士卒,是知死而不畏死的军队,是意志如长城的军队,是以死报国、死而不悔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朱权没有把握赢下来,哪怕他手中拥有大明最强的骑兵朵颜三卫! “让毛整、和允中来见本王!” 朱权思虑良久,对房宽说道。 毛整、和允中很快便进入宁王府,朱权将写好的信封好之后,交给毛整,对两人说道:“你二人曾是燕王旧部,如今本王需要你们,连夜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当面交给燕王,然后马上返回大宁府。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问!明白吗?” 和允中看了看毛整,毛整虽然不明白什么事,依旧凝重地答应下来,见朱权没有其他吩咐,便藏好信之后,匆匆离开大宁府,直奔松亭关而去。 同室操戈的事,朱权不希望看到。 十一月二十七日,京师皇宫,谨身殿。 朱允炆看着闭目沉神,不断拨动佛珠的道衍,拿出了一封八百里加急急报,说道:“这封急报来自于北平府。” 道衍睁开眼,凝眸看着朱允炆,问道:“到时候了吗?” 朱允炆微微点头,从桌案上的木匣子里,取出了封好的信件,说道:“师父的预判,在朕这里,尚未解封。” 道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火漆完整的信件,轻声道:“皇上的预判,完好无损。” 朱允炆用小刀,挑开火漆,取出了道衍的预判,问道:“若师父预判有误,还请留在朕身边,为大明出一份力。” 道衍枯瘦的脸颊微微颤了下,撕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件,凝重地说道:“若皇上预判有误,还请遵循承诺,允可本僧回归北平庆寿寺。” “哈哈,一言为定。” 朱允炆展开道衍的预判,其上只有九个字: 纳新军之策,忠君报国。 道衍展开朱允炆的预判,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放大,只见其上写着八个字: 装疯避祸,伺机而动。 朱允炆指了指北平府的急报,哈哈大笑着离开了谨身殿。 道衍不安地打开了那份急报,手有些颤抖,一脸惊惧地看向门口,那里,傲然站在寒风中的,是大明的帝王——朱允炆! 第四十一章《猫论》与杨士奇 通晓阴阳,洞察玄机的道衍,向朱允炆下跪行礼。 朱允炆下旨,恢复道衍世俗之名姚广孝,任命姚广孝为僧录司左善世,同时入翰林院,任职侍讲学士,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义,备顾问应对。 姚广孝看着朱允炆,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翰林侍讲学士,可谓是半个内阁之人,虽然不具备实际权力,但却拥有着影响皇上决策的能量! 自己之于建文帝,之于大明,一没有显赫的过去,二没有任何背景,三不是科举出身,四无任何功绩,五没有施政经验,如何能进入翰林院? 原以为朱允炆留下自己,只不过是个虚伪的借口,随意将自己安排在某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可现在看来,他是认真的,是真的想要重用自己! 难道我姚广孝,蹉跎数十载,终可一展心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了吗? 姚广孝的升迁,在朝堂之上引发了激烈争论,一些官员上书,直指朱允炆,希望皇上不要擅自任命官员,不要听信谗言,更有甚者说朝廷之上无和尚立足之地。 只不过这些人忘记了,朱元璋曾经也是和尚,凭什么大明就不能多一个和尚? 朱允炆愤怒之余,拿出了邓公的白猫黑猫论,写了一篇三千言文章,发泄出了心中不满,直抒胸臆,点名核心: 不管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 不管和尚尼姑,有才能,有才华的人便可为官。 能者上,庸者下。 你敢尸位素餐,我就让你下岗分流,为大明农业发光发热去。 “纳才之道,当观其品,鉴其才,用其人。朕阅览群书,尤为欣赏一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朕思虑良久,认为此言,当为帝国选才之本策!” 朱允炆的文章,从解缙拍案叫绝,到徐辉祖仰天长啸,再到百官拜服,只用了短短两日时间。 《猫论》成为了内阁、六部讨论的重点,并从朝廷,传入民间。 一时之间,手抄《猫论》成为南京市民最热读物,一些书坊见状,更是连夜印刷,将《猫论》在京师销售,一些行商之人在离开京师时,也会带上数量不菲的《猫论》。 于是不久之后,苏州、杭州、南昌、开封、济南、北平等各地,都出现了建文帝的《猫论》。 武昌府,江夏。 一位三十余岁,身着玄青色长衣的先生,含笑对学堂的孩子们点了点头,孩子们行礼之后便离开了学堂。 说这里是学堂,其实并不妥当。 只不过是一杂物间,收拾出来的屋子罢了。 而学子,也不过是乡间,寥寥无几的孩童罢了。 “杨塾师,哈哈,你果然还在这里。” 员外郎丁谨快步走入学堂,声音洪亮地喊道。 杨士奇将手中的《大学》合拢起来,抬头看着已到门口的丁谨,起身施礼道:“员外郎有礼了。” “哈哈,你我还客气什么。”丁谨爽朗一笑,提了提手中的酒菜,说道:“今日,我是来报喜的。” “报喜?” 杨士奇有些诧异,看着丁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丁谨拉着杨士奇坐下,将酒菜摆上桌,笑着说道:“大喜事啊!杨塾师,你要入京了!” “入京?” 杨士奇站了起来,一脸惊讶。 丁谨示意杨士奇坐下,搓了搓手,看了看破败的学堂,说道:“你这也太冷了一些,不过,苦日子也到头了,你先看看这篇文章。” 杨士奇接过丁谨从怀里掏出的文章,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猫论》二字,不由笑道:“什么时候,猫也成了值得你大惊小怪的事?” “你且看下去。” 丁谨倒满了酒,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杨士奇仔细看去,原本含笑的面容,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当看到“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时,更是拍案而起,喊道:“好文章啊,好文章!” “动静小点,打翻了我的酒,治你不敬之罪!” 丁谨呵呵笑道。 杨士奇来回看了数遍,啧啧称绝,道:“这《猫论》通俗易懂,开宗明义,鲜明异常,读之令人振聋发聩,豁然开朗。何为人才,如何选才,当以此策行天下。当今圣上,乃是圣明君主,当我一拜!” 杨士奇说完,将《猫论》放在桌案上,恭谨至极,肃然行大礼。 丁谨重重点头,起身,陪着杨士奇行礼。 《猫论》虽只有三千言,但此论一开,意味着大明万千人才将被重用!而那些碌碌无为,尸位素餐的庸才,将会被踢出去。 杨士奇拜的不只是皇上朱允炆,还有大明未来! “今日,当不醉不归!” 杨士奇肃然道。 丁谨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不醉不归的话还是别说了,你少喝点,免得老母亲担心。” 杨士奇哈哈大笑起来,目光中含有泪花。 过了年,自己便三十六岁了。 一岁丧父,随母亲漂泊四方。 六岁时,母亲改嫁罗性,自己改姓罗。 因在罗家祭祖时,自己做土像祭祀杨氏祖先,被罗性发现,认为自己有志气,便恢复了杨姓,支持自己读书。 后来,罗性因得罪权贵戍边陕西去世。 没有任何依靠的自己,只能带着老母亲,教书为生。 虽然也曾当过地方教谕,但因丢失了学印,不得不带母亲逃跑,游走于湖北、湖南两地避难。 人不怕苦,怕的是看不到苦有尽头。 杨士奇清楚,《猫论》一出,自己必有出头之日。 丁谨举起酒碗,笑道:“杨塾师,汉阳知县王叔英与翰林学士方孝孺乃是至交,而王叔英又极为看重你的才华。过了年,便是建文元年,皇上必然会下令修撰《明太祖实录》,王知县已经向上推荐了你。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便会进入京城。” 杨士奇含笑道:“若真如此,当谢王原采。” “只谢王知县吗?我呢?” “自当感谢,哈哈。” 两人在破旧的学堂之中,放声大笑。 腊月中旬,北平燕王府。 朱棣是疯癫了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总在外面装疯也不是个办法,毕竟冬泳不算冷,上岸不换衣服的话,会冻死人的。 装疯卖傻可以,但万一过了头,把命丢了,就不划算了。 所以朱高炽等人,安排燕王护卫将朱棣绑了起来,抬回了燕王府,虽然偶尔会出去闹街,但毕竟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就躲在家里装疯了。 前段时间,朱棣收到了宁王朱权的来信,信中将朱权离开京师之前,与朱允炆的“殿中对”讲述了出来,告诫朱棣,演个差不多,就收场吧。 朱棣躲在屋子的一角,身上披着被子,瑟瑟发抖地看着门口,在门口的动静消失之后,便止住颤抖。 在十一月底的时候,朱高炽代表朱棣,答应平安,新军之策入三卫,稳住了燕王三卫,也赢得了时间。 只不过朱高炽没想到的是,新军之策可不只是“政策篇”,还有“思想篇”。 朱允炆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你们施行了“新军之策”,那接受“精忠报国,捍我大明山河”的思想教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一批儒家学士进驻各卫所。 这些人忠君报国的思想十分扎实,搞个思想教育,弄个文化宣传,完全不在话下。只不过朱允炆为了强化思想教育效果,给这些儒家学士划了一些重点罢了。 如要培养士卒“不怕吃苦,顽强作战”的意志;培养士卒为家、为国,为大明,“千里杀敌、马革裹尸”的信仰;培养士卒“燕然勒功,封狼居胥”的理想…… 朱棣清楚,如今的燕王三卫,虽然还带着“燕王”二字,但俨然成为了朱允炆的亲兵卫队。 三卫出操之前,必宣誓忠于朝廷,忠于建文,忠于大明,训整之后,必高呼“为国杀敌,死而不惧”的口号,就连士卒睡觉之前,都要喊一嗓子“成新军,卫我山河”的话。 纵然是那些燕王老兵、老将,也渐渐疏远燕王府。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朱棣顿时哆嗦起来。 门开了,朱高炽走了进来,掩上门,走到朱棣近前,跪在地上,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朱棣道:“父王,京城传来消息,道衍师父入了翰林院。这《猫论》,便是皇上为任用道衍师父所写之策,也名《大明人才论》。” 朱棣停止了颤抖,涣散的目光逐渐凝实,深深看着朱高炽,问道:“道衍师父入了翰林院?” 朱高炽悲伤地点了点头,说道:“千真万确。” 朱棣嘴角颤动,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说道:“这不是真的!道衍师父与本王情深义重,是本王心腹,本王与他交往十多年,这点如何不知!” 朱高炽叹息道:“内情儿臣不知,但事实便是如此。从宁王叔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皇上很可能早已预见了我们的一举一动,父王,我们……低头吧!” 朱棣将头靠在墙上,呵呵笑了起来。 曾无数次,自己梦想接过父亲朱元璋手中的权印,坐在至高无上的皇位之上,发号施令,御极大明! 可梦想,终究要被现实敲碎吗? 朱允炆! 自己的好侄子! 他是一个有手段的人,是一个能力的人,看样子,也是一个称职的帝王! 只是,让自己低头臣服! 不甘心! “父王,大哥。” 朱高煦闯入房中,带着一阵寒风,喊出了一句令朱棣、朱高炽悚然的话: “道衍师父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最后的说客,朱棣归心 道衍回来了? 朱棣猛地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朱高煦,又将目光看向朱高炽,问道:“你刚刚不说,道衍入了翰林院,此时正在京师吗?” 朱高炽握着手中的《猫论》,皱眉道:“刚刚得到的消息,确实如此。二弟,怎么回事?” 朱高煦连忙说道:“我也不知情况,但道衍师父,已然到了燕王府门外。” 朱棣踢开了棉被,便想出去迎接,却被朱高炽一把拉住,阻拦道:“父王,道衍入翰林院,是京师来的情报,是我们的人发出来的,绝对可信。若他真的来了北平,那也是皇上派来的,您不能见他啊!” 朱高煦也拦在门口,劝道:“大哥说得没错,或是皇上派他来,试探父王。” “天下谁都可负我朱棣,唯道衍师父不会!” 朱棣想要出去迎接道衍,但朱高炽、朱高煦如何都不肯。 道衍九月份便到了京师,如今过了三个月,他又回到北平。 人心有没有变,谁又说得清楚? 据京师传来的消息,道衍此时的身份,可是翰林侍讲学士。说白一点,那就是朱允炆身边的人。若是道衍见朱棣装疯,将此事奏报皇上,那将是藐视朝廷,欺君之罪。 “也罢,你们将他请过来吧!” 朱棣阴沉着脸,坐回了墙角。 朱高炽与朱高煦见此,无奈之下只得离开内宅,去见道衍。 道衍看着熟悉的两位世子,行礼过后,叹道:“两位殿下,本僧今日来此,只希望见到燕王,说上几句话,还请允可。” “说几句话?还是传几句话?” 朱高煦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满,京师的消息他是看过的,这条线索提供的情报,从不曾出过差池。情报说道衍入了翰林院,那一定是入了。 若道衍只是说话,那好,还是自己人。若是传话,那便是建文帝的人。 “呵呵,两者兼有。” 道衍平和地说道,无视朱高煦的冷漠。 朱高煦霍地站起身来,一旁朱高炽连忙喝住,让朱高煦坐下,然后对道衍说道:“听闻师父入了翰林院,不知消息准否?” 道衍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皇上所命,贫僧应允。” 朱高炽与朱高煦看着道衍,两人都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要知道道衍在燕王府做事,已然十多年,可以说,他陪伴了朱高炽、朱高煦很长一段时间。 如今,曾经的朋友,竟投了朱允炆! 那彼此之间,还有什么情义可言? 朱高炽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起身说道:“父王最近身体不太好,师父见时,可尽量站远一些,务必当心才是。” 道衍呵呵笑了笑,感谢道:“烦请殿下带路。” 朱高炽、朱高煦带道衍到了内宅,朱高煦给朱高炽了一个眼神,便落在后面,在经过丘福的时候,低声交代道:“若他是朝廷密探,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内宅!” 丘福凝重地答应道。 朱高炽停下脚步,推开门,请道:“师父请进。” 道衍抬脚迈入房间,看着想要跟进来的朱高炽、朱高煦,说道:“还请两位殿下,容老僧与燕王单独叙叙旧。” 朱高炽微微皱眉,终还是点了点头。 道衍掩上门,走向室内,看着坐在墙角,披头散发,披着棉被的朱棣,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陌生与警惕。 演戏吗? 真实的令人敬佩,也令人心酸。 道衍走到朱棣不远处,席地而坐,掐动佛珠,叹息道:“王爷,你我相识于洪武十五年,仔细算算,快十七年了。人生,又有几个十七年?” 见朱棣不说话,道衍也不介意,直言道:“贫僧已六十有四,再过十七载,那时,本僧还活着吗?若于寂寂无名中逝去,无人知晓道衍之名,那贫僧平生所学,又所为者何?本僧宁愿惊雷中死去,亦不愿安老于卧榻!” “故此,侍奉于王爷左右,挑唆所图,不过是天下颠覆,风云变幻,以留我名于千秋,证此生之道,无愧于所学之术!” “自太祖驾崩,建文登基,本僧暗察建文,不过柔弱书生,不堪一击,王爷霸业,指日可期!然自九月入京,与建文帝坐而论天下,才惊觉神醒,当今皇上,非寻常君主,有开万世基业之霸气,有布局江山,握转乾坤之豪情,有谋断预见之能,惊才绝艳之才!” 说到此处,道衍停顿了下来,目光深深地看着朱棣,凝重地说道:“王爷当下所为,皇上九月便已有预判。皇上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只是不希望王爷起兵,不希望同室操戈,更不希望王爷您,身陨南下途中。所以,王爷,不要再伪装了。” 朱棣看着道衍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起身,整理了下头发,呵呵说道:“如此看来,师父此番入府,是来作说客了?” 道衍看着果然装疯的朱棣,折服于朱允炆的预判,起身道:“说客么?或许吧,贫僧此来,只希望与燕王一起,共襄大业。” “大业?哈哈,你道衍已入翰林院,何来大业?恐怕师父出府之后,本王便已身入槛车!” 朱棣满含怒火地喊道。 道衍上前一步,肃然道:“王爷,贫僧所言的共襄大业,并非谋逆之事,而是大明内外之事,于内,共开盛世,于外,拓山辟海!重开丝绸之路,再塑汉唐伟业,再现万朝来贺辉煌!” 朱棣甩袖道:“那又与本王有何干系?历史只会记住他朱允炆,而不会记住我朱棣!” 道衍沉默了。 朱棣坐在桌案旁,咕咚咕咚地喝着酒。 道衍突然打破了沉默,说道:“若历史记住王爷,王爷便可归服皇上吗?” 朱棣皱眉,看向道衍,问道:“你是何意?” 道衍目光深邃,对朱棣说道:“王爷尚未读过《猫论》吧?” 朱棣有些诧异,不久之前,朱高炽是带了一本册子,名为《猫论》,但自己并没有来得及看。难道说,这《猫论》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道衍从怀中,拿出了手抄本《猫论》,交给朱棣,说道:“王爷,此乃《猫论》,为当今皇上所作,如今此本,已传抄无数,众府县皆有《猫论》之言。” 朱棣打开《猫论》仔细看去,被朱允炆新奇的思想与观点所震撼。 没错啊,老百姓不管什么黑猫白猫,只要是能抓老鼠的,那就是好猫。 朱允炆效法,不问出身,不拘一格,敢于启用有能力之人,一切以治国有为、施政有方为根,那也是没错的。 《猫论》,是驳不倒的,是有利于大明的。 朱棣的手有些颤抖,朱允炆才登基半年,便已展露出了惊人的治国天赋: 新军之策,以堂堂正正的阳谋,收走了天下军心; 《猫论》一出,又是以浩荡之势,收走了天下读书种子之心; 听闻不久之后,朝廷便会推出一条鞭法,改革农业税,到时,万民之心必将归服。 有迹象表明,朱允炆正在破除商业藩篱,北平张昺敢于解除商人户籍问题,便是一个征兆。一旦施行,必得商人群体的大力支持。 短短半年时间,朱允炆便多点出击,各个击破! 军、士、民、商,若悉数归服建文帝,那天下,谁能与之争? 朱棣有些苦涩,难道说,自己的父亲没有错,朱允炆将是大明帝国伟大的帝王? 道衍看出了朱棣的动摇,上前补了一句:“皇上托本僧转告王爷一句话。” 朱棣放下《猫论》,摇了摇头,释然道:“罢了,本王输给他了!这天下,是他朱允炆的!本王认了,明日便自缚京师,听凭发落。” 道衍老脸绷着,他清楚朱棣的脾气、性情与思维,知道他并不会轻易认输,臣服,走至桌案旁,肃然道:“皇上所托之言,是:燕王叔,朕需要你,大明需要你,不知四叔可有勇气,随朕披荆斩棘,开一条万古不曾有之路?!” 朱棣惊讶地看着道衍,问道:“皇上真如此说?” 道衍含笑点头。 朱棣皱眉问道:“何为万古不曾有之路?” 道衍摇了摇头,叹道:“本僧不知,但本僧曾在皇上之所,见过一幅宇内山河舆图。” “宇内山河舆图?” 朱棣满眼疑惑。 道衍认真说道:“在那宇内山河舆图中,我大明只不过是其一域,宇内之大,令人震撼。虽然本僧不知皇上如何得到如此舆图,不过本僧相信,万古不曾有之路,应与此有关!” 朱棣深深震撼,大明国土足足有九百万平方公里,如何浩大无边的国土,竟只是宇内一域? 这是真的吗? 大明难道不是这天下之间,最大的国度吗? 道衍劝道:“王爷若是不信,可前往京师问询皇上。本僧可以感觉的到,在皇上心中,有着一副大棋盘,而这,才是真正旷古绝今的大业!” 朱棣深深看着道衍,缓缓说道:“本王小看了他,也罢,如今本王也无路可走,不是吗?燕王三卫虽听命于本王,可若让他们南下对抗朝廷,恐没人听命。何况北平有平安、盛庸,周围有瞿能、郭英、耿炳文、铁铉,呵呵,他谋势已成,本王就算是有心举事,也无力施行。” “我朱棣,臣服了!” “我朱棣,尊他为帝王!” “我朱棣,便托这余生,追随皇上而去,开一条万古不曾有之路!” 道衍含泪,跪拜行礼:“臣拜见燕王。” 依朝廷之制,行官员之礼。 这一刻,他是翰林侍讲学士姚广孝,他是大明燕王朱棣,他是大明帝王朱允炆! 第四十三章 马恩慧不懂商业 临近年关,南京城更是热闹,全国各地的戏班,艺人,商人涌入京师,敲锣打鼓,吸引着买客。 酒楼茶肆人流如织,走街串巷,访友探亲,结伴而行的人,摩肩接踵。尤其是武定桥、钞库街一带,十里秦淮,夫子庙,更是热闹。 黄昏夜幕,沿秦淮河两岸的诸多小院,便升起了花牌,等待的,是一段风流韵事。 河流之上,画船萧鼓,斛筹交错。 一条乌篷小船悠悠而来,棚顶的铜铃,随着船身摇曳,不断发出清脆的叮当之声。 马恩慧紧紧抓着朱允炆的手,面色有些苍白,无力地求助着。 朱允炆却欣喜不已,对马恩慧说道:“你多久没来过这繁华之地了?总闷着,会生病的。” 马恩慧狠狠地掐了下朱允炆,有些委屈。 哪里有帝国的皇上皇后去秦淮河的?这要被人知道了,还怎么活?这就是你说的,所谓的视察民情?走访民间? 我看你是嫌弃后宫佳丽吧! 马恩慧低着头,不敢看外面,生怕被什么官员看到了,自己真没脸活了。 都怪自己太单纯,朱允炆说什么便是什么,连怀疑都没怀疑一下,天真地跟了出来,白日间走街串巷,看戏杂耍,倒是精彩,可这都入夜了,也不回宫,反而到了秦淮河…… 马恩慧拉着朱允炆,近乎哀求地说道:“我们快回去吧,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如何不是?秦淮河畔,可是有不少美食呢,方家的藕丝糖,刘家的起面烫饼……你不想尝尝?” 朱允炆笑着问道。 马恩慧吞咽了下口水,问道:“皇……你带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吃美食?” 朱允炆哈哈笑道:“要不然呢?你最近胃口不好,每日只吃那么一点,说到底,还是闷出来的,走走,看看,散散心,便好了。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做什么?” 马恩慧脸色一红,说道:“我,我以为你就是带我吃美食的。” “当真?” “当真!” “没说谎?” 哎呀,女人的话还是不能拆穿,朱允炆揉着腰间的肉,狠狠地瞪了一眼马恩慧,马恩慧哼哼地,指挥着刘长阁:“快点通过这里。” 刘长阁不敢招惹,连皇上都敢掐的,自己不听话,估计要被踹到秦淮河里去。 秦淮河两侧,还开辟有一些狭窄的水道,水道口设有水闸,打开水闸,船只便可沿水道而下,通向旖旎之地。 一艘较大的花船迎面而来,船头上的人咋呼着:“前面船只,靠岸让出水道。” 刘长阁回头看向朱允炆,朱允炆呵呵一笑,说道:“我们什么时候给别人让过路。” 听闻此话,刘长阁心中舒坦,不愧是帝王,就是霸气,于是,气沉丹田,喊道:“前面船只,靠岸让出水道!” 花船上的人顿时呆了,看着前面微不足道的小乌篷,又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大花船,对比了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船更高大威猛。 “让开!再不让开,便撞翻你们的船!” 花船上的人大喊道。 刘长阁将手中的竹篙猛地一挑,一道水花便飞动而出,厉声喊道:“你敢来,便是找死!” 水花隔着十余米,直打在了花船之人的脸上。 “好胆!” 船家擦了擦脸上的水,愤怒地喊道。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前行了?” 辽王朱植见外面喧杂,走了出来。 岷王朱耿跟了出来,欣赏着眼前的繁华夜景,感叹道:“京师繁华,若能一世在此,也不枉此生。” “大人,前面有只小船挡住了去路。” 船家指着不远处的小船说道。 朱植与朱耿低头看去。 朱植揉了揉眼,说道:“船头的人,似在哪里见过。” 朱耿点了点头,附和道:“有些熟悉,只是岸边灯火太暗,看不真切。” 刘长阁瞪大眼,看向朱允炆与马恩慧,说道:“是辽王与岷王。” 马恩慧哼了一声,十分不满。 朱允炆会心一笑,这些藩王醉心温柔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待时机成熟,他们的藩地便可以收回,这也便解决了藩王兼并土地之困。 走上船头,朱允炆在马恩慧与刘长阁震惊的目光中,喊道:“再不让开,就把你们的船撞翻到河里!” 花船的船家与船夫不干了,一个个撸起袖子,一些人开始破口大骂起来,结果只说了两个字,便被朱植一脚踹下了水。 “皇,皇……” 朱植与朱耿傻眼了,不知道在这里怎么称呼。 若是喊皇上,那秦淮河不炸了才怪,若是不喊,会不会不敬啊。 天啊,皇上大人,您老老实实待在谨身殿不好吗? 为什么来秦淮河,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万一消息传入坤极耳中,岂不是要火烧三宫六院? “让开道!” 朱允炆喊道。 “让,让,还不快点让!” 朱植连忙冲着船家喊道。 刘长阁看着通畅的水道,笑了笑,划着船,当乌蓬小船与花船擦肩而过的时候,朱植、朱耿连连挥手,目送小船而去。 “看到没有?” 朱植对朱耿问道。 朱耿坚定地摇头,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 朱植重重点头,自己也没看到皇上船上有女人! 死都不能说啊! “还去找你那位红颜吗?” 朱耿有些颤抖地问道。 朱植低头看了看,哭丧着脸,说道:“我们还是回府吧。” 上了岸,朱允炆带着马恩慧,进入这家店,询问一番,又进入那家店,和掌柜的聊上几句,直至夜深人静,才返回皇宫。 宫廷御筵吃多了,偶尔吃点民间点心、美食,也是不错的。 起码,马恩慧的胃口是好了许多。 卧榻之上,朱允炆翻看着《宋史》,马恩慧端来一碗参汤,坐在一旁,说道:“皇上此番出行,是为了商税之事吗?” 朱允炆点了点头,对马恩慧说道:“士、农、工、商提了上千年,商人一直处在最低的地位,这是不合适的。” “皇上此言,臣妾可不敢,商人四处流动不说,且不事生产,却聚拢财富,盘削百姓,太祖禁商,可是深得民心。” 马恩慧反驳道。 朱允炆将《宋史》合拢,放了下来,叹息道:“连爱妃都如此想,可知商业改制,比那农业改制,更难百倍。” 马恩慧不解地问道:“皇上为何要放开商禁?若是如此,百姓人人从商,那大明土地,岂不荒芜?农田杂草丛生,大明如何富庶?” 朱允炆皱眉。 后世搞市场经济,商业竞争如此激烈,也不见所有百姓都从商,怎么到了这古代,就这么多顾虑? 从商也需要有头脑,不是说揣着几文钱,从广州进了货,到了南京就能卖出去,还能赚到钱。 这需要本钱,需要成本,需要销售,需要进销渠道。 当然,也需要纳税。 商场如战场,商场上壮烈的比例,未必低于战场壮烈的比例。 “解禁商人,可以增加税收,改善财政。未来的大明,可是需要很多钱财,才可以支撑得起来啊。” 朱允炆想要打造一个真正繁荣富裕的大明帝国,可野心勃勃的计划,总受制于有限的财政。 单以新军之策来论,这些士卒为国戍边,大明百姓都欠他们的恩情!以大明当下的财力,根本不足以让新军之策普及全军! 户部也不可能将所有财力都投入军队之中,毕竟大家是需要吃饭的,老婆是需要买首饰的,孩子是需要上私塾的,朝廷没钱发工资的话,还怎么干活? 没钱,怎么办? 历史王朝最大的收钱方式,便是增加赋税,伸手给老百姓要钱。 张张嘴,增加一个税目,还不容易? 历史上的奇葩税还少吗? 周厉王姬胡的饮水税,汉惠帝刘盈的单身税,后清的穿鞋捐、赤脚捐,民国军阀的晒太阳税…… 除了吹牛不上税,什么不可以上税? 可是老百姓没钱,也就是基数大点,一个人榨出来半银子,那整个帝国便是三千万银两,足够吃一年的了。 至于老百姓死活,有又多少人去在乎? 不能责怪马恩慧不了解商人的力量,因为朱元璋太生猛,将商人压到了极致,商业税在大明中央财政中的占比,可怜的想让人哭。 除了垄断性质的盐税外,所有商业税,如茶税、市船税、通过税、营业税,加起来满打满算,都不到一百万两。 这些钱,相对于中央财政的三千万两,占比只是个位数,零头啊。 马恩慧将书收了起来,轻柔地问道:“皇上若是放开了商人,又能增加多少税?” 朱允炆下榻,将桌案上的砚台拿了过来,递给马恩慧,笑着问道:“爱妃认为这砚台,价值几何?” 马恩慧把玩着砚台,看着砚台之上的福寿龙纹浮雕,拿不准地说道:“此玉石砚,应值千两吧?” 朱允炆坐在一旁,笑道:“好,便将这玉石砚定价是千两,那我们应该收取多少税?” 马恩慧微蹙眉头,盘算道:“按照太祖定下的商税,是三十税一,这千两,便是收取三十三两余。” 朱允炆看着砚台,苦笑着说道:“三十三两余入国库,他们拿走的却是绝大部分。呵呵,这商解禁了,也没什么用处。但如果将三十税一,调整为二十税一,十税一,又如何?” “十税一?” 马恩慧惊慌地站起来,说道:“皇上,万万不可,且不说商税是太祖定下的,便是将三十税一,调整为十税一,岂不是打压商人,与皇上初衷,并不相符吧?” 第四十四章 建文元年!册封皇后 三十税一,很高吗? 明代的商税,不是定的太高,而是定的太低了! 而过低的商税,并不利于大明的发展。 朱元璋是轻徭薄赋,可他没读过《资本论》,没搞过市场经济,而是凭着自己的强硬,塑造了一个相对固化的大明王朝。 框框架架搭建好,立下规矩,子孙后代必须遵循,然后就去找马皇后团聚去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社会是发展的,是动态的,而不是固态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朱元璋不懂,他以为的万年之法,在历史规律面前,只是一个笑话。 朱允炆没有与马恩慧继续讨论商税的问题,她虽然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妻子,但毕竟缺乏商业目光,讨论下去,也只能是自说自话。 不过,自己一定会说服她的。否则,又如何去说服那些死脑筋的文官? 大年三十,坤宁宫。 马恩慧亲手帮着朱允炆整理好衣冠,这些事,她若在,从不假于宫女之手。 看着英气又不失儒雅的朱允炆,马恩慧盈盈笑道:“过了今天,明日便是新年,到时候,全国便改元了,就连百姓,也会将您供上长生牌位。”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了下来,说道:“自明日起,所有人便需要称你为皇后了。后宫虽小,却管理不易,你坐镇后宫,也莫要太过劳累,一些事,交给下人去办便是。” “臣妾知晓,只是有件事,想与皇上商议。”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眼神明亮地说道。 “何事?” 朱允炆端起茶碗。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认真地说道:“皇上,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臣妾准备选一批秀女,充实后宫。” “噗!”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将洒了的茶碗放在一旁,说道:“怎么又提这件事?” 马恩慧有些幽怨地说道:“如今皇上膝下,只有文奎一子,血脉单薄,如何使得?而且,皇上太过宠溺臣妾,日后就寝,可不能总待在坤宁宫,否则,后宫会传闲话的。” “呃?” 朱允炆郁闷,和自己老婆在一起还有错了? 转念想,自己貌似不是只有一个老婆,马恩慧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其他妃嫔充盈后宫,名义上也是自己老婆。 万恶的封建社会,万恶的皇室,讨那么多老婆,合适吗? 朱允炆还没有办法从“一夫一妻制”中走出来,便说道:“秀女之选,便免了吧,三年不选秀女,三年之后,再说吧。” “皇上!” 马恩慧有些着急。 皇室最重血脉传承,老百姓家里都有三四个男丁,朱允炆只一个孩子,实在是单薄。 “朕还年轻,你也年轻,岁月长久着呢,且这样吧。” 朱允炆定了主意。 马恩慧叹了一口气,转而说道:“那在内宫中,选一些妃嫔,侍奉皇上,总不为过吧?当下后宫,除宁妃、贤妃外,便再无其他,总空置着,也不是办法。” 朱允炆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安排吧。” 马恩慧笑着答应。 双喜率内侍,给朱允炆、马恩慧下摆行礼,众人齐声喊道:“恭祝皇上皇后福泽万年,贵体永-康。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朱允炆看着跪拜的众人,拂袖道:“都起来吧,你们在朕身边办差,总归要辛苦一些,双喜,让内库给大家添一些压岁钱吧。” “谢皇上恩典。” 众人齐呼。 在众人散去之后,双喜入殿禀告:“皇上,内阁与礼部差人回话,新年诏书、册封诏书,金册,金宝皆以准备妥当,如今已至奉天殿,明日一早,册使方孝孺、解缙便会取出诏书、金册、金宝,呈献皇后。” “那便辛苦两位册使了。”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马恩慧,说道:“走吧,我们去给太后请安,之后,你还需要回家,话说回来,朕也许久未见国丈了。” 马恩慧,为光禄少卿马全之女。 马全虽是从四品官职,却鲜有上朝。主要是马恩慧担心父亲太过招摇,徒增是非,从不允许家中之人,寄捷径于内宫,对于马家亲戚所请、所求,一律驳回。 马恩慧明日便会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后,可马家依旧低调的如同不存在一般。 “皇上若是想见,改日臣妾安排他们入宫便是。” 马恩慧憧憬地回道。 给太后请安之后,朱允炆与马恩慧在太后处用过膳,直至黄昏时,朱允炆才将马恩慧送至銮仪之上,看着将要出宫的马恩慧,不舍地说道:“除夕时,百姓家尤知团圆,守岁,可朕却没人陪伴了啊。” 按照朝廷礼制,册封皇后之前,皇后需要先行回到家中,等待册使上门。 马恩慧看着有些失落的朱允炆,轻盈一笑,说道:“皇上,只这一次,日后臣妾一直陪着你,再不别离。” 朱允炆拍了拍銮仪,看着车架缓缓远去。 “皇上,咱们去哪儿?” 双喜见朱允炆转了身,便问道。 朱允炆眨了眨眼,伤感的情绪他缓缓退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回武英殿吧,吩咐尚膳监,朕想吃饺子了。” 正月初一,元旦。 这一天,大明历史正式进入建文元年! 刚过寅时,朱允炆便被双喜喊醒,之后是换冕服,迷糊的朱允炆,被一套繁杂沉重的冕服给折腾清醒了。 “册封使团可出宫了?” 朱允炆问道。 双喜连忙回道:“已取出册封诏书,金册,金宝,出了宫,估摸着,应该到了马府之中。” 朱允炆嘴角含笑,说道:“新的开始啊,也好,这帝国,应该有新气象了。” 马府。 马全携所有家眷与下人,跪拜行礼。 方孝孺中气十足地宣读册封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乾坤定位,爰成覆载之能。日月得天,聿衍升恒之象。惟内治乃人伦之本,而徽音实王化所基。” “咨尔马氏,光禄少卿马全之女,温恭娴图史之规,敬顺协珩璜之度。为朕正妃,朕御极天下,内顾无忧,皆赖其功。改元伊始,当承天命,允赖宜家之助,当隆正位之仪。” “兹奉太后慈命,遣使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懿训,表正壸仪。奉长乐之春晖,勗夏清冬温之节,布坤宁之雅化,赞宵衣旰食之勤,恭俭以率六宫。今正位中宫,共承宗庙。布告四海,永绥天禄。钦此!” 方孝孺不愧是大儒,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马恩慧领诏,接过金册、金宝。 方孝孺、解缙领册封使团,对马恩慧跪拜行礼,高呼:“皇后千岁!” 行礼之后,迎马恩慧登天子銮驾,在御前司、内侍、李官的拱卫之下,进入奉天殿,款款而行,凤冠威仪,令朱允炆沉迷不已。 马恩慧给朱允炆施礼之后,两人携手登极。 朱允炆落定御座,马恩慧端坐凤椅,文武百官跪贺。 在这之后,朱允炆与马恩慧还需入宗庙祭祖,自此,马恩慧真正从长安宫,移驾坤宁宫。 一套冗杂的礼仪下来,已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奉天殿。 朱允炆饿着肚子,听着内侍朗读新年更元诏书。 诏书内容,无非是说新皇帝登基了,为大明帝国殚精竭虑,作出了大贡献。 当然,这些贡献也不全是皇帝一个人的,内阁是有功劳的,六部是值得表扬的,百官的贡献也是不能忽视的。 总而言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建文年开始了,大家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按理说,新皇上改元如此大事,是要大赦天下的,可朱允炆不同意这一点,提前给内阁打了招呼。 大赦天下? 这是哪个该死的人想出来的,也不想想为了抓那些恶人,底层人耗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时间,才将这些人关了进去,这还没改造完成呢,就因为改元,给放了? 荒唐也要有个程度。 虽然解缙一再解释,释放的人都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而是一些偷抢拐骗的家伙,释放了,可以彰显皇上的恩德,所谓的施恩惠天下。 朱允炆拒绝了解缙的提议,让那些家伙继续在牢狱之中享受自助游服务吧,食宿全免的待遇,不是哪里都有的。 改元诏书宣读之后,朱允炆起身道:“所有京官,无论品阶,一律加俸三个月,除预留必要留守人员外,休沐十日,正月十一日,再开早朝。众爱卿,退下吧。” 百官喜笑颜开,拜谢山呼。 在朱允炆离开奉天殿之后,内阁大臣郁新、张紞、解缙三人一起商议,决定出谁在这十日留守内阁。 郁新想多陪陪老婆孩子,说什么,再不陪陪他们,孩子不认识自己还是小事,老婆不认识自己才是大事。 张紞拍着腿说老寒腿发作了,怎么滴也得躺家里修养一段时间。 解缙一摊手,说自己老父亲身体不好,需要去带他老人家问医把脉,讨几个方子,衣不解带全程陪护。 三位阁老,你瞪我,我瞪你,谁都不愿意留下来值班。 解缙咬了咬牙,将拳头藏在袖子里。 郁新与张紞见状,面色严肃起来,也将手藏在了袖子里。 气氛凝固了。 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六部官员见状,纷纷围拢过来,准备看热闹。 解缙冷笑道:“若是如此的话,可就不要怪解某不客气了。你们输了,不要反悔。” “放马过来!”郁新喊道。 张紞微微点头,肃然道:“那就开始吧!手势起,石头、剪刀、布!” 围观的六部官员,晕倒一片…… 第四十五章 做饺子的乐趣 钟粹宫。 宁妃韩氏披着白色貂裘,安静地看着墙角数枝寒梅,叹息一声,缓缓吟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 “娘娘,外面天寒风大,还是回屋吧。” 一旁的侍女关切地说道。 宁妃微微摇头,抬手,指了指梅花,说道:“梅花犹然有开时,而本妃呢?” 自太祖五月驾崩,至改元建文,半年多的时间里,自己能见到皇上的次数,不过一手之数,而皇上,更是不曾留宿过钟粹宫,甚至连到访都没有。 心已成灰,冷落如雪。 “宁妃娘娘,皇上有请。” 一个太监匆匆跑了过来。 宁妃眼神一亮,连忙整理好衣襟,紧走两步,问道:“皇上在何处?” “回宁妃话,在尚膳监。” 太监恭谨地回道。 “尚膳监……” 宁妃脸色有些不自然,毕竟,尚膳监是吃饭的地方,不能发生点别的故事。 “烦请公公转知皇上,本妃今日身体不适,便不去了。” 宁妃抬手,扶了扶眉头,柔弱地说道。 太监看了看宁妃,施礼后便退了出去。 一旁的侍女见太监走了,焦急地问道:“娘娘,皇上有请,您为什么……” 宁妃瞥了一眼侍女,秀美微蹙,悲苦地说道:“去了又如何?” 在这深宫后院,没有皇上的恩宠,便如路边的野草,枯荣无人在意,生死无人留步。 见了,又如何?不过是一面相逢,擦肩而过,再无瓜葛。 他不会问自己冷暖,不会陪自己风月,他将一切的宠爱,都给了皇后。自己只能在这钟粹宫,朱颜暗换,一个春秋,再一个冬夏。 尚膳监。 朱允炆看着往面粉里倒水的马恩慧,总是想笑。 一会水多了,加面粉,一会面粉多了,又加水,这才没多久,一大盆子都要盛不下了。 着急的马恩慧也不敢看朱允炆,红着脸,握着小拳头砸面团,刚刚发过话了,自己准能和好面。 “哎呀,皇后,这盆子是不是有点小了?” 朱允炆憋笑,凑到马恩慧身旁,说道。 马恩慧眉头满是细汗,哼了一声,不认输地说道:“可不是,谁让内监做这么小的盆,如何和面!” 尚膳监的人听了都要晕过去了。 皇后大人啊,这盆再大,就成缸了啊…… “要不,我们分三个盆?说不定宁妃、贤妃也会来的。” 朱允炆提议道。 马恩慧脸更红了,连连点头,在朱允炆的帮助下,将面团分了三分。 “贤妃见过皇上,皇后。” 贤妃张氏见过礼之后,便也走了过来,看着穿着围裙的皇上、皇后也不惊讶,这两口子,在内宫一直都比较放肆,不在乎宫廷规矩。 原本马恩慧是很重视礼仪的,也不知道怎么,被皇上带坏了。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皇上者放肆。 “贤妃来了,正好,快帮帮——呃,让皇后教教你,如何和面……”朱允炆感觉到了马恩慧幽怨的眼神,连忙改口。 贤妃咯咯一笑,从侍女手中接过围裙,系在腰间,净着手,说道:“那皇后可要好好教导下臣妾……” “来,妹妹先和这盆面,本宫给你看着。” 马恩慧知贤妃是安徽人,喜面食,便猜测对方应知晓和面之法,自己不会,又不能说出来,只能现场学习了。 贤妃并不简单,一边和面,一边对马恩慧解释道:“这面要劲道,总需要多揉下,表面光滑了方好。先从中间,再折两头,然后反复揉……” 马恩慧感激地看了一眼贤妃,开始对付起自己的面团。 朱允炆双手持菜刀,剁着肉馅,一名太监走了过来,禀告道:“宁妃身体不适,不来了。” 用菜刀将肉馅再次收拢,朱允炆对太监问道:“身体不适?可是染了风寒?请御医看过没有?” 太监犹豫了下,说道:“咱家不知。只是咱家到的时候,宁妃正在赏梅。” 朱允炆呵呵笑了起来,猛地将菜刀剁在案板上,擦了擦手,对双喜说道:“宁妃这是心中有怨言了,你去请吧。” 双喜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去。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说道:“宁妃素来多才,性情孤傲一些,皇上可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朱允炆拿起宫女托盘上的锦帕,给马恩慧擦了擦眉头的汗水,笑道:“是朕冷落了宁妃和贤妃,有点小脾气,也是应该的。宁妃清冷如梅,贤妃温婉如月,皆是极佳的女子,只是这大明事务纷杂,总无心旁顾其他。贤妃,莫要怪朕。” “皇上以国为重,是万民之福,臣妾又岂是只顾私情的女子,唯愿皇上不为烦忧缠身,大明早日迎来盛世。” 贤妃恭谨地施礼道。 朱允炆将贤妃搀扶起来,微微点头,说道:“盛世,会来的。不过,朕现在最关心的是,你们什么时候能活好面,我们一家人,吃一顿团圆的饺子。” “这便好。” 贤妃含笑应道,和马恩慧一起,将面和好,然后放在了只剩下残火的灶中。 宁妃终还是来了。 朱允炆看着请罪的宁妃,切着菜说道:“今日,这里没有皇上、皇后、妃子,只有我们一家人。来,宁妃既然来晚了,自然需要多担负一些,擀面的任务,便交给你吧。” 宁妃没做过农活,甚至可以说,没进过厨房。 朱允炆看着不会擀面,满头大汗的宁妃,无奈地让她包饺子去了,自己擀面。 贤妃有经验,包得像月牙。 再看马恩慧包的饺子,怎么看怎么像疙瘩。 至于宁妃,好嘛,你放那么多肉馅是想撑死面皮吗? 包不上,就知道扯面,不知道少一点肉馅…… 原本着急的马恩慧与宁妃,在看到朱允炆脸上沾的白面时,顿时笑了出来。 其乐融融,喜气洋洋。 朱允炆喜欢这样的团圆,一家人,彼此都在,一顿饺子,再远,也不是他乡,看着眼前盈盈而笑的女子,滚滚的记忆终成了回不去的远方。 终要告别回首,继续前行。 大明的风华盛世,会是什么样子的? 自己庞大的计划与蓝图,会一点点变为现实吗? 无穷的变数与问题,自己可以应对的过来吗? 朱允炆走出了沉思,举杯道:“惟愿千年以后,后人评说一句:汉唐,终不如大明。足矣!” 第四十六章 国庆节,建国三大样都没有? 正月初二。 朱允炆在武英殿召见了解缙、徐辉祖、陈迪。 三人落座之后,朱允炆直入主题,道:“元至正二十八年正月初四,太祖开国,国号大明。再过两日,便是大明开国三十二年,朕欲设国庆之节日,着为永例,与民共庆,三位爱卿,意下如何?” “国庆节?” 徐辉祖有些出神。 遥想自己的父亲徐达,当年是何等的风光,于乱世之中,开大明基业,成无上功勋!若以开国之日设节日,纪开国之艰,彰父辈之风采,将是深得民心之策。 只是…… 解缙惊叹于朱允炆的想法,自古以来,虽有国庆,但不过是“与国同庆”,没有固定的日期,可能是皇上登基的日子,也可能是某件大事件引发的庆典,以国家诞生为节日,古来未有。 但不用细想,也知其中好处。 “皇上,此策可行!且要大力推行!无论是京畿之地,还是各省、府县、凡有我大明子民之地,当同日而庆,同日而贺!” 解缙肃然回道。 解缙十分清楚,一旦国庆节如烙印刻在大明人心中,那大明将会空前的团结。而一个团结的民族与帝国,将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凝聚力。 礼部尚书陈迪拍手称赞,道:“臣附议解阁臣之言,设国庆节,当遍施天下。今年虽是仓促一些,但在京师之地,还是来得及。趁改元新风,不若今日,皇上便拟诏颁告天下。” 徐辉祖起身,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皇上,微臣支持此策,然有些话,不吐不快。” 朱允炆和煦地点了点头,抬手道:“坐下说吧,君臣之间,自当坦诚,有什么话,说便是。” 徐辉祖坐了下来,认真地说道:“国庆节,乃大明诞辰,不可言之无物。臣以为,可效仿大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将太祖与一干开国文臣武勋,传名天下。” 解缙微微皱眉,说道:“此事,不太妥吧?”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目光中有些挣扎。 诚如解缙所言,效仿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大肆宣传,如果在开国之初,由朱元璋来推行,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现在是建文年,不是洪武年了! 如何宣传? 告诉天下人,这些功臣,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其下场,便是被朱元璋给咔嚓了? 那民间如何议论朱元璋? 大明帝国开国皇帝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还有,一些功臣到底是死有余辜,还是冤假错案?朱元璋定性为叛臣,朱允炆刚接过朱元璋的权印,便说是功臣? 到时候,天下之人,是信朱元璋的,还是信朱允炆的? 有些事,不能公开评说! 解缙明白这个道理,也清楚徐辉祖想借国庆节,给祖辈们正明! 虽然徐达是善终,但如受蓝玉案牵连而死的冯胜、傅友德、王弼,因“僭用龙凤”而死的廖永忠等等,谁不是有功劳的? 谁又不是冤枉的?! 作为武勋第一人的徐辉祖,有这种心意,是对的,但也是不切实际的。 徐辉祖颓然地低下了头,清楚自己的想法,只是痴妄,皇家无错,君主无错,那些人无论怎么死的,他们都不可能平冤昭雪。 只能沉冤坟墓,任由坟头的草木枯荣。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必然背负着这份沉重,苟且地卑微的,忍受别人鄙视的活着。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知道这件事牵扯甚广。 换言之,平反事小,宣传事大。 要知道,自己虽然是朱元璋的孙子,可朱元璋的儿子还一堆呢,孙子满世界说爷爷坏话,那些叔叔为了老爹,能坐视不管吗? 说不定二天就抄家伙,直奔京城而来。 到时候,天下混战,怎么搞经济搞建设? 毕竟此时的新军之策尚未广推全军,宁王、谷王、肃王、庆王等对卫队的控制不可小觑,在没有完成软削藩的战略目的之前,这件事无法施行。 “魏国公,朕答应你,一定在十年内解决。这件事,操之过急,容易炙油伤身,总需要徐徐图之。” 朱允炆凝重地说道。 徐辉祖顿时泪目,若此事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解决,那纵死,也可以含笑九泉,光荣地去见祖辈先烈!徐辉祖起身,肃然下跪,喊道:“臣代所有勋贵,谢皇上天恩。” 解缙眉眼中有些忧虑,十年时间,看似很长,但想要做成这件事,也不是容易的。 朱允炆亲自搀起徐辉祖,叹了一口气,说道:“由五军都督府拟定一份名单,报送内阁审批,由户部拨付钱粮,将那些已发配之人,调回京师,好好安顿吧。” “皇上!” 徐辉祖感动不已。 就以颍国公傅友德而论,不仅被朱元璋逼着杀死了自己两个儿子,还当着朱元璋的面自杀,朱元璋这样还没饶过傅友德的家人,将其家中男女老少,发配辽东、云南等地。 虽然之前,朱允炆曾下诏平反冤狱,但在官员行动时,对于一些“大案”、“铁案”的重要人物,没人敢触碰,只是处理了一些牵连较轻的,外围的冤情。 如今朱允炆亲口发话,那“蓝玉案”等大案中死去的重臣武勋,虽然冤情尚未昭雪,但起码他们的家人可以回归正常生活,无需在蛮荒之地戍边受苦了。 朱允炆坐定,说道:“徐爱卿说得没错,国庆节不可言之无物,一群人只高兴,却不知道为何而高兴,为谁而振奋,这是不妥的。陈爱卿,你责令国子监,编纂太祖生平,以太祖生为始,以大明开国为终,书我大明英豪,传明四野吧。” “此书编写,朕只有两条要求,一要真实,二要通俗。做到让所有识字的人看得懂,所有不识字的人听得懂。” “臣领旨!” 陈迪欣然领命。 徐辉祖感激不尽,如此一来,总不负先辈血洒疆场,英雄一世。 朱允炆端起茶碗,看着茶碗之上的标记,突然问道:“我们大明的国旗,是什么?” “国旗?” 解缙、徐辉祖与陈迪愣住了。 “皇上,军中战旗臣是知道的,何为国旗?” 徐辉祖谨慎地问道。 “那国徽,国歌呢?” “呃,敢问皇上,何为国徽,何为国歌?” 博学多识的解缙解大才子也懵了。 朱允炆很是郁闷,这大明帝国,建国三大样,国旗,国徽,国歌都没有,感情搭个帐篷,喊声万岁,这大明帝国就哗啦啦建立起来了? 太草率了吧! 第四十七章 国旗、国徽、国歌都是要有的 没有国旗,何以昭示四方,此乃大明领地,我乃大明子民! 没有国徽,何以隆重庄严,彰大明精神,显大明浩荡之尊严! 没有国歌,何以共塑团结,聚万民一脉,振胸中豪迈,抒报国之志! 朱允炆向解缙等人介绍了国旗、国徽、国歌,一言以蔽之,即大明子民共同的旗帜、徽印、歌曲。 只要是大明子民,无论身在何地,只要看到国旗,看到国徽,听到国歌,便会由衷地产生共鸣与归属,大声地喊一声: 我是大明的子民! “国旗、国徽、国歌,必须在今年推行出来。此事,交给礼部来办,没问题吧?”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陈迪脸色红润,中气十足地说道:“皇上,此乃大明国本之事,所参人员,必彪炳史册,臣建议,调六部、五军都督府、内阁之人,共同参与。” 解缙与徐辉祖看着陈迪,满是激动。 这种国事,可是绝不容错过的大事。若将自己之名与国旗、国徽、国歌联在一起,那万代千秋之后,纵没有大明,自己的名字,也不会被磨灭! 只是如此,便欠了陈迪一个天大人情啊! 朱允炆含笑答应,道:“既如此,不妨六部、五军都督府、内阁,各出智慧,给出几套国旗、国徽、国歌方案,之后朝议,共同修订商议,如何?” “甚好!” 解缙、徐辉祖、陈迪满怀激情。 朱允炆端起茶碗,轻敲茶盏,说道:“那便辛苦解爱卿拟旨,每年正月四日定为大明国庆节,着为永例。一应行当,皆可连休七日,与国同庆。考虑元旦休沐同在正月,朝会时日,便调至元宵节之后,正月十六日吧。另外,元旦与国庆期间,京师解除城内宵禁吧。” “臣遵旨!” 解缙笑着,也没回内阁,直接在武英殿拟诏,朱允炆用印之后,通政司便将消息宣告了出去,京师民众听闻之后,更是欢呼雀跃。 中山王府。 徐辉祖回到家中之后,便连忙命人将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徐膺绪提了回来,商议国旗、国徽、国歌之事,徐膺绪听闻之后,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好处。 办好了,名传千古! 这个时代,最重名声! 纵是百年之后,徐家没落,子孙也可以骄傲地昂着头,对所有人,自己的祖辈可是设计过大明国旗、国徽、国歌的人。 “大哥,可是,这该怎么设计?” 徐膺绪有些拿不准。 徐辉祖皱眉道:“你不是会绘画吗?画出来不就是了?” 徐膺绪提起笔,看着徐辉祖,半天没下笔,最终将毛笔搁置在砚台上,叹息道:“大哥,我擅山水,这国旗,总不能是山水吧?要不如战旗一样,写个‘朱’字,字外围圈吧?” 徐辉祖想要吐血,咬牙说道:“若如此简单,还用你来想!” 徐膺绪也着急了,喊道:“若如此复杂,你找我也没用啊……” 徐辉祖顿时无语,没错,自己这个弟弟,还没那水平…… 罢了,还是多招一些人来吧。 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宋晟,可是能文能武的,蔚州卫指挥佥事李远,也有两把刷子,干脆把五军都督府的所有勋贵,一起喊过来吧。 “你去写请帖,邀请军中勋贵,于今日晚间,在府邸设宴招待。” 徐辉祖指望不了徐膺绪,只好发动群众了。 在内阁烤着小火炉,喝着茶的解缙,让手下给郁新、张紞去了消息,优哉游哉地翻着书。 没过一个时辰,郁新便舍弃了老婆孩子,匆匆入了宫,张紞也没有了老寒腿,从床上蹦下来,连轿子都没坐,一路小跑到了内阁。 “呀,两位阁臣不在家陪孩子,养伤,怎么来内阁了?刚不是传了消息,皇上天恩,准你们多休五日。” 解缙滋溜着茶,一脸狐狸笑。 自己得了个便宜啊。 今年值班内阁,明年后年便轮到这两位了。 虽然两位休沐了,但看样子,这是打算陪着自己一起过元旦与国庆,不打算回家了。 “解大绅,你少得意,来年还得起手势,定值守!” 张紞擦了擦汗。 “凭什么?!” 解缙不干了。 赢自己的时候,这两个家伙一脸嘚瑟,现在轮到他们吃亏了,还想使坏? 内阁大臣的气节和风骨,还要不要了? “这件事,以后再议。且说说国旗、国徽、国歌之事吧,先从哪里入手?我们三人是通力合作,次第完成,还是各包揽一样?” 郁新凑到火炉旁,烤着手说道。 解缙将一旁热好的酒递给了郁新与张紞,说道:“只凭我们三人才智,绝不可轻松胜任。要知道,内阁形成的方案,是需要与六部、五军都督府对比的。我认为,应该从调翰林院的人,共同参与其中。” “呵呵,还有解大才子自认不可胜任的事,少见,少见。调翰林院的人来,我没意见。”张紞品了一口温酒,舒坦地说道。 郁新笑道:“可惜,不知那僧人何时归来,听闻他可是颇有才能的。” 解缙微微点头,认可道:“若姚广孝真能说服燕王归服,那便是大功劳。此人有胆有谋,通晓甚多,是一个饱学之士,国旗、国徽、国歌之事,不应少他。” 张紞赞同道:“没错,不过他现在应该尚在北平,纵现在去信,等他回来,最快一月份也要过了。我担心,六部与五军都督府,赶在我们前面啊。” 解缙哈了一口气,起身说道:“依我猜测,姚广孝此时,应该在回京的路上。毕竟,他若久居北平,皇上必多猜忌,到时,他再想一展抱负,可就难了。” 郁新听闻之后,走到桌案旁,摊开宣纸,提笔说道:“那便差个人送信,若路途之中遇到,让他快马加鞭便是,若他在北平,也希望他能早点赶回来。” 解缙、张紞点头,看着郁新在宣纸之上绘制图案,两人站在一旁,指指点点,郁新修修改改,到最后,总还是不满意。 “国旗、国徽、国歌之事,非一人之功,非一日之功,让各地推荐的编修,提早入京吧。” 解缙作废几张图纸后,提议道。 第四十八章 国子监监生的觉悟 朝廷准备制定国旗、国徽、国歌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整个南京城。 国子监。 率性堂的吴云正在书楼翻阅《论语》,揣摩着朱熹老头的注解是个什么意思。 虽然朱熹乱七八糟的解释吴云并不苟同,但没办法,科举便只能以朱熹的注解作为考纲,想要自由发挥,表达个人观点,那只能是打道回府,回家垦荒。 砰砰! 吴云抬头看去,只见胡浚站在窗户旁,正看着自己。 “吴兄,快出来,有大事。” 胡浚快速喊道。 吴云指了指手中的《论语》,说道:“春闱将至,勤勉不可辍。闲杂事还是莫要扰我。” 胡浚哈哈笑道:“你已是率性堂监生,只需考核通过,便可委派官职,何苦再参加科考,若是落第,岂不是砸了脸面?” 国子监分六堂,初级堂有三,分别是正义、崇志、广业;中级堂有二,为修道、诚心;高级堂只有一个,即率性。 初入国子监,四书考核通过,便可进入初级三堂。 在国子监学习一年半以上,考试合格,文理条畅者,可入中级堂。 在中级堂中,再修习一年半以上,考核合格,经史皆通,文理具优者,方可进入率性堂。 而率性堂的监生,每个月会都会有考核,优秀则记一分,及格则为半分,不及格没有分,若一年内取得八分,则可予以出身,派任官职。 吴云加入率性堂已有三月,次次考核优秀,完全不必再去参与科考,只需等待时机,熬上八个月,便可进入朝廷,或留任京师,或身入地方。 吴云淡然一笑,卷书道:“相对于脸面,吴某更重志向。我记得你在京师有亲戚,何故来国子监?难道说,提前授课了?” 胡浚一拍手掌,连忙说道:“你看我,竟把这等事忘记了。吴兄,你尚不知,朝廷设了国庆节,便是正月初四,与民同庆,休沐时日,可延长至元宵之后。” “国庆节?呵呵,这倒新鲜,开国之庆,不错。那四日时,我出国子监去街上走一走。”吴云含笑着,侧过身问道:“你如此欣喜,恐怕不是多休沐几日的缘故吧?” 胡浚直接翻窗而入,走向吴云,拉出一旁的凳子,说道:“还有一件大事,我刚刚听闻,朝廷要给大明编制国旗、国徽、国歌,以彰大明一统,以告万民诸邦。” “国旗、国徽、国歌?这是什么?” 吴云皱眉,从未听闻过。 胡浚呵呵说道:“问题便在这里啊,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但大家却都希望它存在。试想,我们高举大明的国旗,瞻仰大明的国徽,高唱大明的国歌,将是何等的豪迈,何等的风光!” “现下内阁、五军都督府、中枢六部,可都忙开了,准备拿出国旗、国徽、国歌方案,这可是国之大事,我等身为国子监监生,又是率性堂之人,如何能不参与其中?” 吴云被胡浚一席说得也激动了,放下书,站起来说道:“礼部让我们国子监参与?” “哦,这倒没有。” 胡浚直截了当地回道。 吴云咬着牙,狠狠地瞪着胡浚,问道:“那你给我说这些?” 胡浚哈哈笑起来,说道:“礼部虽然没有让我们国子监参与,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参与啊。难道说,你吴云不想参与这等名传千古的国事?” 吴云自然是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直言道:“谁不想参与?只是礼部不发话,你有什么办法?” 胡浚将一旁的茶壶端了过来,倒了一杯冷茶,嘿嘿一笑,说道:“你别忘了,我们国子监可是有一位手眼通天的人物,只要她发话,我们国子监参与其中,将不是什么问题。” “你是说她?你让我们去求她?” 吴云瞪大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胡浚点了点头,说道:“吴云,《猫论》你也是看过的,僧人犹可立于朝堂,女子又有什么不可?不拘一格降人才,不是你信奉的至理之言吗?莫非只是一句空话?” “可是她算什么人才!” 吴云郁闷地喊道。 胡浚平静地看着吴云,说道:“据我所知,她所推荐的李志刚、郭琏、王淮等人,表现优异,考核优良。她本身是不是人才不打紧,她善于发现人才,你承不承认?” 吴云咧了咧嘴,没说话。 一个敢于拿蟒蛇测试学生胆量,把国子监闹腾的腥风血雨的家伙,确实是个人才。 不管她方法多不正道,但结果是正当的。 胡浚拉着吴云的胳膊,说道:“此间祭酒不在,司业不在,我们想要参与其中,唯一的路,便是让她出面。我已安排联络了三十余人,只要去请愿,她纵不应允,也会将消息上达皇上。到时,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吴云凝重地低头,答应下来。 中山王府。 徐妙锦正在给自己的大姐徐仪华写信,告知自己在国子监的一些趣事,刚刚封好书信,便听到仆人来报:“小姐,门外有一群国子监的监生求见。” “国子监?”徐妙锦连忙推门走了出来,问道:“可有说所求何事?” “只言说有大事相商。” 仆人回道。 徐妙锦点了点头,吩咐道:“请他们到是前厅坐一坐吧,我马上便回来。” 虽然国子监休沐,但依旧有不少监生无法回乡,留守国子监,加上朱允炆擅改了科考时间,不少监生留在国子监苦读。 洪武三十年已恩科一次,按规制,三年一次,应在建文二年再开恩科。 可朱允炆不想等,抛出了《猫论》不说,还主张“能者上,庸者下”,硬生生将科考提前了一年,并以急报发布全国,准备以新代旧。 此举自然是有反对之声,但内阁大佬与六部大佬都支持,底下的人再说话,也是无济于事。 徐妙锦不知道这些监生有什么大事,但作为国子监监丞,徐妙锦还不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至前厅,一群监生见徐妙锦来了,齐刷刷分成几队,恭恭敬敬地行礼,喊道:“学生见过徐监丞。” 徐妙锦眉眼含笑,最受用的,便是“徐监丞”的称谓,上前问道:“诸位此番来府,可是国子监出了什么事情?” 胡浚上前一步,再次行礼,说道:“徐监丞,我等监生,皆愿为大明国本,出一份力,还请徐监丞,助我国子监,名扬千秋,声传万古。” 第四十九章 全民参与,以宋进言的皇后 坤宁宫。 徐妙锦埋怨地看着抱着孩子的朱允炆,说道:“国子监监生也是大明的学子,为什么不让国子监参与?” 朱允炆见朱文奎已然入睡,便交给了一旁的马恩慧,低声说道:“朕还以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若不是监生找你,是不是准备元宵时再入宫?” 徐妙锦第一次感觉到消息闭塞是一种令人难过的事。 无他,国子监的学生尊重自己,知道自己有用,但徐家的人可不这样认为。 徐辉祖作为五军都督府第一人,主持五军都督府关于国旗、国徽、国歌的编制工作,听说还邀请了不少勋贵上门,可就是没人通知自己! 若不是监生找上门,自己到现在还闷在鼓里。 “监生通知了我,说明我还是可以听闻到窗外事。再说了,不过间隔一天而已,国子监未必会落后于内阁、五军都督府与中枢六部。” 徐妙锦知道参与大明国旗、国徽、国歌工作的价值与意义,更知道这是千载难逢,错过不再有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朱允炆也有些犯难。 国子监的直接上级是礼部,可现在礼部没搭理国子监,而是转身和其他五部官员合伙。六部人员共同参与,人数与力量上,已是饱和,礼部估计是不会考虑国子监的监生再参与其中。 “皇上,皇上。” 双喜跑了进来,脚步轻快,一脸的兴奋。 “小点声!” 马恩慧狠狠瞪了一眼双喜,低头看着孩子,幸是没惊醒。 朱允炆看向双喜,问道:“何事?” 双喜一脸堆笑,见过礼之后,说道:“皇上,皇后,大喜事。外面传来消息,京师之人汇聚中正街、马府街、西安门外大街、西十八街等地,请愿参与三大国事之中,愿为国旗、国徽、国歌,献绵薄之力。尤其是布行、染坊、工匠坊,呃,就连翠烟楼的姑娘,都打算为国而歌……” “放肆!” 马恩慧一跺脚,一脸冰寒,吓得双喜连忙跪下。 “国旗、国徽、国歌三大国事,岂容妓子参与其中?若被后世人知道,大明如何立于天下?岂不是把脸丢尽了?这些人,该打!” 马恩慧不满地说道。 徐妙锦连连点头,自己都没机会参与呢,一群卖弄皮肉的家伙,也想沾染国事? 朱允炆安抚过马恩慧,笑着说道:“在朕看来,这倒不失一件好事啊。无论是做买卖的,还是市农,亦或是妓子,剥除他们的身份之外,他们都是大明的子民。大明的国事,朕虽然说了算,但能不能深入民心,万民认同,还需要大明子民说了算啊!” “既然百姓支持,想要尽力,我们皇室,又何必计较身份?让朕说,国事之事,当全民参与。双喜,你告诉解缙、徐辉祖、陈迪,让他们通告京师市民,不,是全国两京一十三省,各府各县,让他们各出方案,于今年九月,由三司使送抵京师。” “至于最终方案,则交付朝廷决议,各地三司使同时参与讨论,争取在十月,确定最终方案,明年国庆节之日,应传遍全国。” 双喜连忙答应,匆匆离开。 “皇上,这样的话,岂不是增加很多耗费?” 马恩慧有些担忧。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了下来,轻轻说道:“耗费是一件小事,但皇后也应该看到,万民参与,才可凝聚人心,人心所向,可比金银可贵的多。” “皇上哥哥,那我们国子监也可以参与了?” 徐妙锦连忙问道。 朱允炆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国子监自然要参与其中,只是徐妹妹,这件事过后,你再找不出国子监的问题,女子学堂可就别想了。” 徐妙锦嘻嘻一笑,起身道:“何须等到十月,本监丞二月便可完成。” “哈哈,皇后,你看,妙锦还是很有才能的。” 朱允炆笑得很开心。 马恩慧含笑点头,称赞道:“妙锦自是有妙锦,本宫也希望妙锦,可以为大明锦上添花。” 徐妙锦盈盈施礼,道:“臣定不辱使命。那臣,告退了?” 朱允炆挥手道:“去吧,你定没心思留下用膳。告诉国子监的监生,朕希望看到他们的成果。” “谢谢皇上哥哥,皇后姐姐,妙锦走了。” 徐妙锦满怀欣喜地离开了坤宁宫。 马恩慧微微摇了摇头,看着拿起《东京梦华录》的朱允炆,问道:“皇上对前宋颇为在意,是在思考前宋弊政吗?” 朱允炆翻看着《东京梦华录》,这本书中记载了前宋的繁华盛景,轻轻念道:“皇后,且听这一句:其正酒店户,见脚店三两次打酒,便敢借与二五百两银器。以至贫下人家,就店呼酒,亦用银器供送。皇后以为如何?” 马恩慧思忖道:“前宋果是富裕繁华,动辄便敢借出二五百两银器。这若在我朝,应难得一见。只是皇上,前宋虽是富裕,但民众疾苦无人知晓。据臣妾纵览《宋史》等籍,发现宋立国三百余年,农民揭竿而动,几乎从未断绝,细细数之,大小超出四百余次。” “若皇上想求前宋财富,却致万民于水火,那大明虽有盛世,也将是皇族、贵族的盛世,而非大明盛世,非万民盛世。臣妾恳请皇上,莫为财富而刮民,所行之策,当谨之慎之。” 朱允炆将《东京梦华录》放在一旁,看着马恩慧,认真地说道:“若朕即可取财,又可不伤民,皇后是否便不反对解禁商人,时时进言了?” 马恩慧悚然一惊,连忙跪下,说道:“臣妾有错,还请皇上恕罪。”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朱元璋定下的铁律。 虽然朱允炆不在乎这些,时常与马恩慧讨论国事,但马恩慧知道,后宫干政是大忌。 只是,每当朱允炆需要她的时候,她又不能拒绝朱允炆,也不想拒绝自己,一次,又一次,逐渐养成了习惯。 朱允炆若问,她便参与,说上一些意见。 若朱允炆不问,便专心后宫,从不主动说起国事。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上前扶起马恩慧,说道:“朕不怪你,有些事,不辨不明。你是朕身边最亲密的人,若朕连你都说服不了,又如何去说服百官?” “皇上想要说服臣妾,可不容易。” 马恩慧心有余悸,但却坚持认为解禁商人是不可行的。 朱允炆微微一笑,眼神中透着笃定的目光,说道:“不容易吗?朕看未必。皇后,医用纱布进度如何了?我们去看一看,如何?” 第五十章 医用纱布的难题 承乾宫,位于坤宁宫东侧,钟粹宫以南,景仁宫以北,原是东六宫之首,只不过此时,里面一应居住之物,全部搬空,换为了十二套纺织装置。 马恩慧的想法很简单,承乾宫紧邻贤妃、宁妃居所,自己过去也不远,管理上方便,一旦医用纱布的研究有进展,自己可以随时掌握。 医用纱布的价值、意义,所有参与人员都清楚。 这些被选中的纺织能手,皆来自于宫中各监、各局,以针工局、内织染局、尚衣监等为主,浣衣局、针帽局等为辅。 此事一旦成功,于自己而言,可以获得丰厚奖励,于后宫而言,将多出一项营生,于国家而言,更是利军利民,造福社稷。 就连高傲的宁妃,也亲自参与其中,贤妃自不甘落后,每日醒来,便会进入承乾宫,和一宫女讨论如何改进技法,甚至有几晚,通宵达旦地研究。 对于后宫而言,生产寻常纱布并不存在任何工艺问题,只是朱允炆想要的是医用纱布,需要轻薄、透气,适度松软,还不能掉棉。 松软、轻薄、透气,就容易掉棉,不想掉棉,就只能增加经纬密度,可是增加密度,又会导致透气不足……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马恩慧也很着急,自去年十一月中开始研究,到如今改元建文了,还没有半点成果。 听闻朱允炆想去看看,马恩慧苦笑着说道:“只怕皇上失望。”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的手,走出坤宁宫,向着承乾宫走向,说道:“做一件新事物,哪里那么容易成功,给她们点时间,总会有法子的。” 马恩慧想要松开朱允炆的手,却又被牢牢抓着,不由红着脸看着朱允炆,轻声说道:“宫女太监都在呢。” “那又如何?” 朱允炆霸气地说着。 马恩慧无法挣脱,只好红着脸,问道:“皇上言之凿凿,说一定可行。可臣妾翻阅典籍,询问御医,都不曾见闻过医用纱布,不知皇上为何如此笃定?” 朱允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嘴角微微上扬,说道:“皇后也知,伤口受伤,以布包裹,有助止血。若布料本身便不干净,则会导致伤口化脓,纵是布料干净,拆解时又会粘合在伤疤之上,引发二次伤口,或留在皮肉之中,瘙痛难止,仍需切开伤口,取出杂物。” “若我们换个想法,织造出即干净、透气、且不掉棉的纱布,自然便可有助伤口恢复,拆解纱布,也不会留有伤害。这么简单的道理,又有什么奇怪吗?” 马恩慧皱了皱眉,问道:“臣妾只是怀疑,是否可以织造出来。” 朱允炆含笑,反问道:“那皇后先告诉朕,朕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那自然是对的。” 马恩慧肯定地说道。 朱允炆点头道:“既然是对的,那便放手去做,总不会有错吧?朕相信一定会成功,皇后也应该有这个信心。” 马恩慧思索着点了点头。 朱允炆、马恩慧进入承乾宫,一应宫女纷纷放下手中的伙计,跪了一地,宁妃与贤妃听闻到动静之后,也匆匆走出大殿,走至近前,施礼问安。 “都起来吧,宁妃、贤妃,给朕介绍下情况吧。”朱允炆抬手道,看着有些疲倦的两人,叹息道:“辛苦你们了。” 宁妃莞尔一笑,道:“辛苦不算什么,臣妾只是觉得,此事若做成了,定比蹉跎岁月有趣。” 蹉跎岁月? 这个宁妃有意思,这是责怪自己一直不去钟粹宫啊。 朱允炆当做没听出来,看向贤妃,贤妃走在前面带路,说道:“皇上,皇后,虽然我等日夜研织,但总无法达到皇上所定标准,您看这块布。” 一旁宫女递给了贤妃一块布料,贤妃转给朱允炆,说道:“这布料是今日一早织造出来的,轻薄,透气,但用棉不足,经纬不密,稍用力撕扯,便会断裂。臣妾打算在这上面,笼一层细纱试试。” 朱允炆看着一分两半的布料,将一半递给了马恩慧,微微点头,说道:“方法可以多试试,此事不急,这样吧,你们先休息两日,两日之后再作研究。” “休息?皇上,我们不累。” “是啊,皇上,我们可以接着做。” 宁妃、贤妃等人纷纷说道。 朱允炆笑着说道:“劳逸结合,方有所成。休息两日,是希望你们养好身体,精神饱满地做这件事。再说了,明日便是国庆,宫中也要大庆,想出宫采买的去采买,想去御花园晒太阳的就去晒太阳,总而言之,这两天,谁都不准来承乾宫。” 众人听闻之后,再次施礼,才有些不舍地离开。 宁妃、贤妃看着抚摸织造机的朱允炆,又看向马皇后,不知道朱允炆到底怎么想的。 早一日研制出来,不是更好? 这个时候,浪费时间,便是浪费生命。 “成功一定会成功的,朕绝对相信你们。只是,大家都是人,不能太过疲惫。宁妃与贤妃,也有几日没休息好了吧?总这样下去,医用纱布没成功,你们先倒了,如何是好?” 朱允炆拍了拍木架子解释道。 宁妃、贤妃见此,心里莫名多了一些温暖。 皇上是关心自己的。 待返回坤宁宫之后,朱允炆向马恩慧建议道:“朕观承乾宫还有一些空房,不如再招纳一些人参与其中,就是那文工团中若有人擅纺织针线,也是可以参与其中的。” 问策群众,从群众中汲取智慧,这是马列哲学的思维。 要相信广大群众的发明创造,相信他们无穷的智慧,这历史的重车,便是他们在发力,一步步碾压出车辙,留下无数的文明。 朱允炆没办法宣传马列,但却可以拿马列的思想来指导,古人不也提倡众人拾柴火焰高吗?既然这把火要烧大点,自然要多弄点人手,一起捡柴火。 马恩慧深以为然,当天便命人在浣衣局、文工团等遴选了三十六位纺织能手,命六日前往承乾宫听差。 正月初四。 大明迎来了第一个国庆节,京师欢腾。 朱允炆、马恩慧出皇宫,与民同乐,共醉国庆,同享新春。一时间,文人书之,市民鼓之,商人喝之,京师华彩,昼夜不休。 第五十一章 秋露白,重钱轻钞的商贾 江东门,东接水西门,西通上新河,是京师西南商业中心。 辽王朱植、岷王朱耿两人带着几个小厮,晃到了江东门内西关南街,看着繁华盛景,两人更是相视一笑,颇有默契地伸手道了一声“请”,便齐步而行,坠入喧嚣。 金陵十六楼中,仅坐落在江东门的,便有轻烟楼、翠柳楼、梅研楼、淡粉楼、江东楼五座,皆是高基重檐,栋宇宏敞,雅士云集,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不少文人墨客,在这里饮酒作乐,恣情狂欢,挥墨泼墨,留下佳作。 郡楼闲纵目,风度锦屏开。 玉腕揎红袖,琼卮泛绿醅。 参差凌倒景,迢遁绝浮埃。 今日狂歌客,新诗且细裁。 这便是对轻烟楼、淡粉楼的吟咏之作。 朱植与朱耿站在大街上,左手边是轻烟楼,右手边是淡粉楼。 “十五哥,我们去哪家?” 朱耿有些犹豫。 朱植打量了下两座高楼,说道:“赵女酒翻歌扇湿,燕姬香袭舞裙纤。便先看看这轻烟楼吧。” 轻烟楼内,一群体态婀娜的女子陪在两王身旁,时不时劝饮一番,朱植与朱耿要了十几种酒水,一样一样的品着,店家在一旁赔笑,好好的伺候着。 对于酒而言,明代可谓汉唐宋之后的一个巅峰。 别看明初商业整体不发达,但酒肆业却相当活跃。 对于明初京师之人,最为喜欢的还是浙江黄酒,虽然一些地方出现了烧酒,但毕竟尚未占据主流。明代的酒,品类很多,如金华酒、秋露白、五香烧酒、俊巡酒、景芝高烧、姜酒、茴香酒、绿豆酒、竹叶酒…… 景芝高烧与秋露白,便是相对烈性的烧酒,颜色偏白。 而如五香烧酒,则以檀香、木香、乳香、丁香、糯米等酿造而成。后世人看着这些配料估计也没了心情,甚至会怀疑,这丫的是喝的酒,还是做的料酒? 但在当时,五香烧酒却被誉为“江南第一名酒”,喝这种酒,有“春风和煦之妙”。 朱植手中端着的,便是这五香烧酒,颜色有些浑浊,品饮之后,一脸地舒坦,憋了一口气,才缓缓吐出,赞道:“好酒!” 朱耿推了推一旁的秋露白,对朱植说道:“这个酒,应该可以。” 朱植尝了两口之后,感觉体内有些微微发热,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店家说道:“这秋鹿白,如何售卖?” “回客官,秋露白分上中下三等,下等五钱银子便可,中等便要二两银子,您两位乃是贵人,所品尝的自是上等秋露白,承惠,五两银子。” 店家笑着回道。 朱植微微点头,这个价格在轻烟楼还算是公道。不过五两银子,个人喝喝还没问题,若是大量采购,两人只能缩衣减食,拮据度日了。 “你去把是中下秋露白拿出来,让我们品品。” 朱耿突然说道。 朱植愣了下,脸有些烧,看着朱耿的眼神也有些郁闷,心说:弟啊,我们可是藩王,你掉价不掉价?你自己丢人没关系,为什么拉着我一起? 店家也被这个古怪的要求给弄懵了。 来轻烟楼的不是富商便是官宦子弟,风流才子,只有向上要更好的,从未见过向下要更次的。 这两位,有些独特啊。 不过店家涵养还是不错,挤出不自然的笑容,安排人去取来。 朱植看着倒出来的中、下秋露白,直摇头,坚决不喝。 朱耿端起酒杯,看着朱植,悠悠来了一句:“完不成上面交代的事,我们兄弟两个,便要交代在这里啊。” 朱植牙齿有些酸,不得不端起酒杯尝了尝,不由眼前一亮,看向朱耿,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不错,哈哈。” 店家呵呵在一旁陪着,眼神中有些鄙视。 这两个没见识的,连品酒都分不出好劣,真亏了他们穿的锦衣玉带。 玉带? 店家瞳孔微微一眯,脸上顿时冒出了恭谨的笑意。 腰带是舆服礼仪的重要内容,什么官,佩什么腰带,是有明确规定的。 太祖爷对于舆服颇为重视,在洪武三年,洪武十四年,洪武二十六年,三次修改舆服规制,要求文武官员公服腰带:一品玉或花素,二品犀,三品、四品金荔枝,五品以下乌角。 若谁穿错了,或越了规矩,一个三品的敢穿玉带,那估计连腰带都省了,直接砍了。 眼前两人,虽是常服,竟都是玉带,可见对方,不是一品,便是亲王。 店家有些颤抖,这两位通天的爷,来这里做什么? 若出点事,这轻烟楼估计也没了。 “这下品秋露白,不错。只不过,一坛酒便是五钱银子,还是有些贵了。” 朱植盘算了下,如果大量采购的话,这一坛酒便是五钱银子,三千坛岂不是要一千五百两,若要万坛,都直奔五千两去了,这笔开支可不小。 “呵呵,若是两位喜欢,本店可以减惠一些,一坛两钱银子,真不能再少了。” 店家有些为难,两钱银子可是成本价了,再低,自己就要贴钱了。 “哈哈,我们也不占你多少便宜,这样吧,三钱,我要一万坛,如何?” 朱植笑着说道。 店家瞪大眼,这可是一笔大买卖,虽然利润低了一些,但胜在数量啊。若是如此,自己还可以赚上一笔。只不过…… “一万坛,小店一时无法拿出这么多,您看,要不然先三千坛?过上三个月,哦不,两个月,店里再送上府三千坛,如何?” 店家连忙说道。 朱植微微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叠宝钞,说道:“这里有三百贯作为定金,你只需将这三千酒坛,送抵西安门外即可。” 店家听闻是西安门,顿时一惊,难道说,这批货是皇宫采办的? 看着朱植放在桌案上的宝钞,店家眉头微微一皱,恭谨地行礼道:“实在抱歉,本店多以银钱为主,宝钞的话,一贯钞,只能抵算半钱银子。” “凭什么?”朱耿听闻之后,站了起来,面色有些难看,厉声说道:“按照朝廷规制,一贯钞,便是一两银子,两者相当,如何在你这里竟是重钱轻钞?岂不是无视朝廷规制!” 店家立马跪了下来,哭丧着脸说道:“两位爷啊,这可不是咱一家如此行事,所行商贾,皆是如此啊。” 朱植挥了挥手,止住了想要发表的朱耿,说道:“如此的话,那这三百贯钞,便抵一百五十两吧,货送西安门,自然会有人以银钱支付与你,如何?” 店家连连感谢。 朱植与朱耿离开轻烟楼之后,朱耿闷闷不乐地说道:“十五哥,为何拦我?” 朱植呵呵笑了笑,对朱耿说道:“你这段时间留恋烟花之地,难道没注意到,连那些红袖添香的姑娘,都不喜欢宝钞了吗?” 朱耿皱眉,拥美入怀的时候,谁会在意这点细节,难道不应该将眼睛用在该用的地方? “走吧,我们也该入宫了,这件事,还需要禀告皇上才是。” 朱植叹息道。 第五十二章 贬值的大明通行宝钞 明代宫廷,设有酒醋面局和御酒房。 酒醋面局掌管宫廷食用酒醋、粮酱、面豆等物,职掌内宫人食用酒;御酒房酿造的酒,专供皇上及其家人,以滋补养生酒为主,如竹叶青、五味汤、真珠红、长春酒、满殿香等。 朱允炆打算造酒精,可这东西不能用滋补养生酒来蒸馏吧,暴殄天物也得有个限度。对于酒醋面局的那点酒水,朱允炆实在是不忍心挪用,只好委托朱植、朱耿去宫外采购。 因为尚在休沐期,朱植与朱耿便直接到了后宫,拜见过太后,便转入坤宁宫,向朱允炆汇报了秋露白酒水的事,拿了一小坛酒,请朱允炆品尝。 朱允炆品了下,估摸着度数应该在二十五度上下。 秋露白已经接近白酒,当然,这里的白,只是颜色接近透明,但尚有些泛黄, 古人往往并不是说喝酒,而是吃酒。 唐宋以前的酒,多为简单的发酵酒,实则是酒酿,工艺不够,度数不高,过滤不纯,里面还夹杂着不少酒槽。 而这些酒槽,是需要吃下去的…… 故而,吃酒。 陆游的“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便是告诉客人,你别笑话我家的酒浑浊,但我家的菜丰富啊。 宋元时期的酒,也多为低度米酒。 元明时期,蒸馏烧酒逐渐发展起来,到了明代时期,烧酒已初具规模,酒的度数也有了一定提升,但在建文帝时期,烧酒的度数,还是相对偏低。 二十多度的酒,想要弄到七十度的酒精,还需要一番功夫。 朱允炆对于秋露白比较看重,既然外面可以供应,成本也不算高,还是可以接受的。 朱植见完成了任务,放松下来,禀告道:“皇上,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允炆含笑道:“两位王叔辛苦,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朱植拿出了两贯宝钞,又拿出了一两碎银,摆在一起,说道:“皇上,臣调查过,当下商户,多是两贯宝钞兑一两银子,而一些商户,一贯宝钞,只能兑三百文钱。此事,不可不察啊。” 朱允炆低头看着大明宝钞,嘴角有些苦涩。 纸币这东西,不是朱元璋的发明创造。 西汉曾发行过“白鹿皮币”,可视为纸币最早的尝试。 唐代后期出现过具有汇票性质的“飞钱”。 当然,真正的纸币产生于北宋,名为交子,交子后来改名钱引,南宋时又称行在会子。 元朝中统元年发行中统元宝交钞,朝廷收支与商贸交易,皆是以中统钞为准,此时的钱钞,“以银为本”,是一类信用兑换券。 到后来,元朝开始实施纯纸币流通制度,禁止金银铜钱流通,信用货币成为了不兑换纸币。 从研究历史货币的角度来看,元朝绝对是一个值得高度关注的朝代,也是世界最早完全使用纸币的国家。 在《马可波罗行纪》中记载:“大汗国中商人所至之处,用此纸币以给费用,以购商物,以取其售物之价,竟与纯金无别”,而这些,也在某种程度上,为西方资本主义市场发展提供了支持。 元朝的纸币政策可以说是很成功的,但架不住朝廷贪婪,到了元末,朝廷见没钱了,一拍大腿,没钱就印嘛,还不简单。 无本滥发,导致纸币极速贬值,见纸币无用,便转而用金银铜钱,可用习惯了纸币的商人,也不习惯用这些笨重的铜钱,加上元末的铜钱制造水平太差,颠簸两下,哎,碎了…… 最终退化到了以物易物的古老市场。 朱元璋将蒙古人赶去漠北放牧了,自己在南京设置了宝源局,打算铸钱,可是造着造着,发现没铜了,只好搜刮百姓器皿,熔炼造钱,引发民怨。 老朱看这情况不对,一琢磨,元朝以前用纸钞挺好的,存在即合理,自己拿来用,也一定可以,于是,改钱法为钞法,设置了宝钞提举司,大明通行宝钞就这么出世了。 大明通行宝钞的钞料是桑穰,即容易保存的桑皮纸,颜色青灰色。 纸钞“高一尺,广六寸”,如果对这个标准没感觉,不妨找张A4纸看看,没错,大明宝钞就这么大,如果老朱还在的话,申请最大纸币的吉尼斯世界纪录,也是妥妥的第一名。 票面花纹繁复,四周印有龙纹,最上方写着“大明通行宝钞”,正中写着面额“壹贯”,下面还有印造部门户部的声明:“伪造者斩, 告捕者赏银二百五十两”。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大明通行宝钞,其面值只有六种:一百文、两百文、三百文、四百文、五百 文、壹贯。 壹贯是最大面值。 如果有人动不动就拿出几千两,几万两的大明宝钞,那您发了,抓起来送官,领赏去吧。 整个明代,就没超出一贯的宝钞,那些拿大票子的,只可能存在于清中后期,绝不可能出现在明代。 朱允炆清楚货币的重要性,也清楚老朱纸币政策的不合理性,现在还好,一贯贬值了三分之一到一半,若是再不整顿,一贯宝钞的价值将会持续下跌,到时候,原本一贯钱等同一千文的,最后只能等同于一文钱,甚至是十分之一文! “宝钞问题暂且先放一放,想要改变这个问题,需要大量的资金作为支撑。现在你们的任务,便是去学习经商的学问,商人逐利,可不能草率行事。便以今日之事来论,店家已经给了你们二钱一坛,为何自己加至三钱?” “你们知不知道,因为你们好面子,一万坛酒,便需要多耗费一千两银子,那十万坛,可是一万两银子。而这些银子,不仅有你们的份额,还有皇后的份额,你们财大气粗,也不应该损伤皇后的利益吧。” 朱允炆看着朱植与朱耿,一脸的郁闷。 朱植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解释,用胳膊碰了碰朱耿,朱耿苦着脸,说出了一句让朱植跳脚的话:“那这一万两,我们两个补上……” 朱植很想揍一顿朱耿,你丫的咋就不开窍,在商言商,哪里有自己贴本的? 何况那是一万两啊! 亲王年俸不过一万石,按最高折算,也就是一万两,往低了折算,也才五六千两,你一下子送出去那么多,我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头一批一万坛便按三钱一坛算吧。但后续的,你们重新与商家重新商议,另外,告诉商家,酒坛会半数归还,可以抵扣一部分钱,去议一个新的价格,然后签订契约,记住了,不可以势欺人,以商之道,行商之举。” 朱植与朱耿脸有些烧,出宫之后,还拿不准主意,这要去找商家再商议价格的话,岂不是丢死人了? “啪!” “你做什么?” “十五哥,我脸疼……” 朱耿欲哭无泪,经商不是个好差事啊。 第五十三章 医用纱布成功,骆颜儿封才人 从商的是不是都厚脸皮,朱允炆不确定,但却知道,如果朱植、朱耿不能改变,那将不能为自己所用,皇室商业的大局,也只能交给其他人来办。 机遇这个东西,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是抱憾终身。 马恩慧虽然心疼自己多支出的钱,但还是希望朱允炆多宽容下朱植、朱耿,劝道:“皇上,以商代藩总需要慢慢来,他们两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能放下藩王的高贵,从事贱籍之事,他们是做得不错了。只是商业,需要考虑很多,无知地撞进去,不头碰流血才怪。若他们不是带小厮,而是带一两个掌柜去谈,信不信,别说二钱,便是一钱五也可以拿下来。” 马恩慧皱眉,怀疑地说道:“如何会这样?商家也需要成本,一钱五,是不是太低了?” 朱允炆起身,拿起那一坛秋露白,倒了一杯,说道:“皇后,这秋露白乃是以高粱为主酿造,一石高粱,大致是一百四十斤,价不过五钱,十斤高粱可产六斤秋露白,一石便可产八十四斤,折算下来,每斤秋露白的成本,不过六文钱。” “这一坛酒,不过三斤,算二十文。加上各类人工,运输,耗费,满打满算,一坛酒一钱还是需要的。再向上,便是利润,若卖至三钱,一坛酒便可取两钱利。何况他们平素是售卖五钱,收的是四钱利。” 马恩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问道:“竟有如此大利?如何计算如此清楚?”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说道:“皇后,一切都可度量。” 马恩慧还想问什么,门外传来了动静。 宁妃、贤妃匆匆入了坤宁宫,见过礼之后,激动地拿出了一块布料。 马恩慧惊喜地站了起来,连忙接过,仔细看了看,然后交给朱允炆,朱允炆摸了摸这柔软的纱布,微微用力撕扯了下,并不会破裂,而且也没有看到掉棉,疏松透气,与后世的医用纱布,几乎无差。 “成了!” 朱允炆激动地说道。 “成了!” 马恩慧握宁妃、贤妃的手,看着两人有些消瘦的面容,动情地说道:“辛苦你们了!” 宁妃、贤妃眼神中充满泪光。 自国庆之后,承乾宫日夜研制,终取得了突破,织造出了这种医用纱布! 朱允炆紧握着纱布,抬头问道:“如何解决的?” 宁妃连忙说道:“皇上,是文工团的慕容景儿与浣衣局的骆颜儿,她们二人以两股棉线左右捻合,取得粗棉线,作为经纱,然后以单棉线作纬纱,以机织平纹织造,解决了问题。” “慕容景儿,骆颜儿?” 朱允炆嘴角含笑。 慕容景儿自己是知道的,那个教坊司惹人怜的女子。骆颜儿,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走吧,我们去承乾宫。” 朱允炆笑着说道。 承乾宫,众人见礼后,朱允炆再次见到了慕容景儿。 慕容景儿一脸灿烂,将一旁的骆颜儿拉了出来,对朱允炆说道:“皇上,这个想法是她想出来的,景儿不过织造而已。” “哦?” 朱允炆仔细看向骆颜儿。 一张清水脸蛋儿并未施脂粉,黑亮润泽的秀发半盘于脖颈之后,一根劣质的木钗固牢,柔弱的秋水眸中,夹杂着一股不认命运的坚强。 倒是那双手,粗糙的如同老去的树皮,两道龟裂的伤口,可以看到里面的殷红的肉。 浣衣局的辛苦,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尤其是冬日,大冷的天,总需要洗衣物,冰冷的水,加上寒冷的天气,让人痛苦不堪。 “你是如何想出这种法子的?” 朱允炆有些心软,问道。 骆颜儿不敢看朱允炆,低声细道:“浣衣局洗衣时,若遇破损,便需缝补。缝补时,往往便会有单股,多股之法。奴婢试过多次,只凭单股,无以保证其硬度,只依多股,又会致疏密不足,故此提出两者皆用。”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马恩慧说道:“此女有大才,在浣衣局有些委屈了。” 马恩慧莞尔一笑,上前看着骆颜儿那双不似女子的双手,叹息道:“这双手,于国有大恩。皇上,臣妾提议,不妨升骆颜儿为才人,入承乾宫,协助宁妃、贤妃管理承乾宫,如何?” 朱允炆看着骆颜儿,说道:“甚好。” 骆颜儿施礼感谢,婉拒道:“奴婢想留在浣衣局。” “姐姐!” 乔慧从后面着急地跑了出来,连忙跪道:“皇上皇后,刚刚骆姐姐说的是胡话,她太念旧。姐姐,你倒是快说话啊!”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能错过? 总不能为了姐妹情义,疲老于浣衣局那种鬼地方吧! 马恩慧看向朱允炆,朱允炆走向纺织机,说道:“来承乾宫,自选十名宫女,跟着你吧。既然此法证明可行,你便需要将其推广,教会所有人,若此功成,你来掌这承乾宫。” 乔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这意味着骆颜儿的未来,可入妃子,于是连连拉扯骆颜儿,骆颜儿跪拜谢恩。 朱允炆看向慕容景儿,说道:“你也是有功的,想要什么赏赐?” 慕容景儿思考了下,走向朱允炆,自然地说道:“若真说什么赏赐,便希望皇上可以给文工团一些机会。如今的文工团,人员众多,却鲜有作为,如此下去,空度时日,也不是长久之计。” 朱允炆弹了弹棉绳,听着嗡嗡的声响,赞同道:“此事朕在考虑了,你组织文工团,安排一组节目,形式不限,但要丰富多彩,可讨京师之人欢喜,整个节目,便安排两个时辰吧。” “双喜,贴出布告,元宵之日,皇室文工团将于黄昏时,登台莫愁湖演出歌舞,朕与皇后会亲临,愿与万民共庆元宵。” 慕容景儿欣喜不已,连忙谢恩道:“文工团必不辱使命!那臣先告退了,此间事,交给骆才人,必可行。” 朱允炆挥了挥手,慕容景儿施礼离开。 看着一众宫女,朱允炆眼神中充满感激,正是这些人的默默付出,才有了最后的突破,环顾一周,肃然道:“为了这医用纱布,你们付出良多,朕代万民与大明感谢你们,每人月例加三倍。今日,便让御膳房准备些酒菜,朕要宴请诸位。” 皇上宴请宫女? 恐怕这天下王朝,尚无先例。 但马恩慧没意见,宁妃、贤妃也没意见。 一些人哽咽起来,泪流不止。 相比于金钱,她们更动容于这份尊重,这份关护。 皇上,是个好人。 第五十四章 后宫的资本主义小嫩芽…… 医用纱布织造成功,并不意味着可以直接使用。 织造出来,也只是第一步。 朱允炆没办法造出高压锅,高压高温消毒灭菌是没办法了,只好采取沸煮与高温蒸杀的方式进行消毒,之后将纱布放在凡士林乳油桶内浸泡,确保充分均匀,之后晾晒,裁剪,固边,封装,才完成了医用纱布的所有流程。 这些工序中,最困难的当属凡士林乳油的制备。 凡士林分为天然与人造两类,无论天然还是人工,都与石油脱不了关系。 天然的凡士林,取自烷属烃重油等石油残油浓缩物。 人工凡士林,则是以石油分馏出来的纯地蜡、石蜡、石蜡脂等制造而成。 中国古代对于石油的记载有很多,诸如《易经.革卦》中“象日,泽中有火”;《汉书.地理志》“高奴,有洧水可燃”;《梦溪笔谈》记载“燃之如麻,但烟甚浓……盖石油至多……” 在北宋时期,便出现了“世界石油钻井之父”的卓筒井,当然,这种卓筒井最初是用来打盐的。但传入西方之后,成为了石油钻井技术。 石油之名,便是宋代沈括命名的,在宋代,还出现了冲击式顿钻凿井技术。 宋对外战争中,尤其是守城战争中,一个利器便是石油。 北宋曾公亮在《武经总要》中,将石油升格为不可缺少的军用物资。 王安石变法时期,宋代便专门设置了“猛火油作”的作坊,是专门生产石油武器。如猛火油柜,在宋、西夏的战争中,发挥着“决定性”作用。 到了元代,石油开采技术取得突破。 在《元一统志》记载,“延工县南迎河有凿开石油一井,其油井燃,兼治六畜疥癣,岁纳壹佰壹拾斤。又延川县西北八十里永平村有一井,岁办四百斤,入路之延丰库。” 一年五百多斤,看似很少,但对于当时的技术而言,已堪称恐怖。 石油在古代的作用,主要分为照明、润滑剂、医药、军事武备、制墨等。 或许有人奇怪,用石油作为武备、制墨可以理解,医药是个什么鬼? 这一点,可以参看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石油气味与雄硫同,故杀中治疮,其性走窜,诸器皆渗。治小儿惊热、膈实、呕吐、痰涎……取其化痰,亦取其能通透经络,走关窍也……” 在李时珍之前,便早有石油医药一说。 这种医学界的问题,且不说对与错,但其证明了一点,古代社会是存在石油的。 当时的对话可能是这样的: 这位兄台,你的儿子是受了惊热,别慌,且容我去药房抓点石油…… 问题是,在南京的朱允炆有没有石油? 还真有! 据明《东朝纪》记录,建文帝在朱棣打到南京城破时,“先于大内兰香殿聚珠衣、宝帐及内帑、珍异诸物殿上,涂猛火油,贮沥青其中……” 虽然《东朝纪》的真实性有待考究,但此时的京师皇宫中,确实是存在石油的。 朱允炆亲自盘查过,数量不多,只有不到六百斤,密封于一堆铁罐子里,存放于独立的库房之内。 通过石油分馏的方式,获得石蜡,最终形成凡士林乳油。 这种技术宋代便有,没道理明代弄不出来。 医用纱布与凡士林结合,可以让纱布在覆盖伤口的时候,保持一定的湿度,不会让纱布与伤口血液或脓液粘连,有助于伤口愈合。 在元宵节之前,第一批纱布顺利完工,封装在酒精消毒过的木匣子里,每个木匣子中,盛有五十小包医用纱布,一把小剪刀,一小琉璃瓶酒精。 朱允炆将朱植、朱耿唤入宫中,拍了拍木匣子,笑道:“医用纱布没问题了,现在的问题,便是你们如何卖给兵部。” 朱植拍着胸脯保证道:“皇上,这件事容易,交给我们兄弟便是。只是,若兵部采购,该如何定价?” 马恩慧也凑了过来,眼神闪亮着等待着。 这可是关系着后宫钱袋子的问题,马恩慧作为后宫之主,如何能不在意。 朱允炆拿出了一本账册,交给朱植,说道:“棉花、酒是最大的成本,目前一匣成本为四十文,但考虑到后续石油需要外采,加上后宫人手投入,月例开支等,一匣成本至少一百文,即一钱。抛除这些支出,我们也需有所得,定价至少三钱。” “当然,三钱是底线。朕建议一匣五钱,若是你能够以六钱,乃至八钱的价格卖出去,那也是你的本事,到时候,你们可多分一些利。但要记住了,生意是要长期做的,互惠互利方可长远,若是兵部大量采购,可以给予减惠。” 朱植与朱耿欣喜不已,命人搬走了三十木匣,准备开始自己的推销大业。 马恩慧拿着算盘,盘算一番,看着朱允炆说道:“宫中的月例开支,不是从内库支取吗?为何也算在一匣成本之中?再说了,皇上只说了当下的成本,却没考虑每日可产多少匣。” “当下只有十二套织造机,人手尚少,便可日产二十匣,假以时日,扩大规模,日产百匣不是问题。若是一匣售卖五钱,一日百匣,便是五十两银子,那月入便是一千五百两!一年便是一万八千两……天啊,皇上,臣妾有点晕。” 朱允炆扶着马恩慧,笑着说道:“皇后啊,账不是这么算的,除去成本,还需要给朱植、朱耿分去一部分……” “如此好事,为何不完全交给内宫负责?!白白便宜了两王!”马恩慧小家子气地说道,哼了一声,又说道:“既然有利可图,那臣妾这便命令骆颜儿,准备扩大生产。” 朱允炆看着财迷的马恩慧,提醒道:“皇后,宫中织造机能腾挪给承乾宫的,可不多了啊……” 马恩慧瞪眼,对朱允炆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臣妾还没收到一文钱,还需要去买织造机?”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我们说好的,不以内宫名义索取,呵呵,皇后想要扩大规模,便需要下点血本啊。” 马恩慧眼神一转,笑道:“臣妾有办法。” 皇后想要亲躬纺棉,为万民表率,劝告天下官员士子,勿忘农桑之苦,当珍民力,只是苦于宫中织造机老旧,数量不足,日夜叹息。 工部尚书郑赐听闻之后,大笔一挥,直接向宫里拨了二十架织造机。 皇后表扬了工部,但表示,希望从去籽工序开始做,以“体全程之负累,感百姓之万苦”。 工部上下被皇后的决心感动地痛哭流涕,不仅给后宫奉上了去籽、弹棉、纺纱、织造等所需要的搅车、绳弦大弓、三锭纺车等,还好心地问,要不要技术培训。 结果被皇后无情地拒绝了…… 第五十五章 盛世的宣言 兵部主动送来的,总不能说是索取吧。 马恩慧得意地看着朱允炆,不花一文钱,便解决了初步的生产装置,扩大了生产规模…… 只是这种公然“行贿受贿”的方式,让朱允炆目瞪口呆,工部这些人,也太会办事了,投其所好,不留余地,是不是该送他们去劳改了。 只是,受贿的是自己老婆,如果惹罪魁不高兴了,自己恐怕没地方睡觉了,想了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元宵节一早,莫愁湖便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头。 皇上皇后将在这里与民共度元宵,如此盛世,自然是吸引了无数士民、商贾,一些官员也不愿错过,一大早便进入了莫愁湖。 湖边搭建了高台,高台四周笼罩轻纱,里面人影绰绰,走来走去,时不时传出丝竹管弦之声。 台子下面,有士兵正在安置桌椅。 皇上、皇后来了,总不能坐冷板凳吧,旁边再放一个小火炉,至少可取暖。 什么,内阁大臣也要来? 那安排在前排吧。 五军都督府要前面的位置? 凭什么,一群粗汉,除了徐辉祖,其他人都坐二排。 负责排位置的礼部尚书陈迪不怕得罪人,干净利索地决定了。 负责维持秩序的,除了金吾卫,还有大明安全局。 刘长阁就站在陈迪一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外围的人群,有些为难地说道:“陈大人,你说皇上为何要如此大动作,这万一出点意外,可该怎么办?” 陈迪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热情高涨的士民,笑道:“刘指挥史,此事利民心啊。历代王朝,皇上无不高坐于宫廷之内,万民虽知有皇上,可也只是知道罢了。皇上国庆、元宵皆与民同乐,万民不仅知有皇上,还知皇上在这里啊。” 刘长阁看着陈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头,说道:“看来刘某还不如陈大人了解皇上。” 陈迪将一张不太整齐的凳子摆正,对刘长阁说:“刘指挥史也是有功劳的,史官是不会忘记你的。” 对于大明安全局的指挥史刘长阁,陈迪颇为欣赏。 如今的大明安全局,并没有走锦衣卫的老路,运作近半年,未曾擅抓一人,诬造一案,彻底打消了朝臣对安全局的顾虑。 刘长阁挺了挺胸膛,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淡然的笑意。 留名史册,不负平生! 陈迪凑近一些,低声问道:“刘指挥史,北平可有新的消息?” 刘长阁看了一眼陈迪,警惕地说道:“陈大人想要了解消息,可以去内阁查看北平机要文书。问刘某,可是问错人了。” 陈迪哈哈笑了起来,施礼道:“是,不应问你。哎,内阁机要文书我也看过了,燕王身体不适,燕王三卫指挥权移交朱高炽。而朱高炽却将燕王三卫的印信之物,交给了都指挥史平安。” “如此一来,北平之忧总算是解除了。只不过,这是正月初三的文书,如今这都过了十几日了,不知新的奏报,什么时候才可送来。” 刘长阁嘴角含笑,对陈迪说道:“快了,大人不妨再等等。” 陈迪见刘长阁轻松快意的神情,更是欣慰至极,不用说,北平的事一定有好的进展。 若燕王真心归服,那大明将会稳如泰山。 几个月前,陈迪还在反对齐泰、黄子澄的削藩之言,如今皇上竟不动声色,于千里之外,化危机于无形,这让陈迪敬佩不已。 慕容景儿在高台之内,排演着节目,这是文工团在京师的第一次表演,慕容景儿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所表演的节目,也都是个人的绝技,并听取了朱允炆的意见,做了一些调整。 接近黄昏时,朱允炆、马恩慧乘坐龙舟,于秦淮河至三山桥,进入三山门外大街,前往莫愁湖西苑。 一路之上,百姓欢腾,高呼一片。 朱允炆与马恩慧,共乘御辇,频频招手,与民示意。 “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不知谁喊了一声,整条街道,如雷的声音,此起彼伏,直至朱允炆与马恩慧带人进入西苑表演台内场,依旧不息。 宁妃、贤妃与才人骆颜儿也随行出宫,看着百姓拥戴,万民敬仰的场面,不由深深震撼。 “臣等,拜见皇上,皇后!” 解缙、徐辉祖、陈迪等众官员施礼,朱允炆虚抬右手,道:“都起来吧,今日元宵,家国团圆,当与众民同乐。” 朱允炆回头看去,只见内场与外场之间,留有三丈空间,而这些位置,则站着数百士兵,皆是手持盾牌,腰挂长刀,戒备森严,不由皱眉,看向刘长阁,问道:“朕说过,不要阻民,这是为何?” 刘长阁连忙施礼道:“皇上,为安全,只能如此行事!” 朱允炆呵了一声,厉声道:“这是朕的子民,难道大明的子民,会害朕不成?若是如此,朕干脆待在宫中,何必外出?撤掉所有护卫,朕倒要看看,在天下人面前,谁敢伤害朕!” 刘长阁有些为难,若是人群太过靠近,没有缓冲空间,一旦有人冲击,冒犯天颜,如何是好?刘长阁看向徐辉祖、解缙等人,示意两人说句话。 解缙上前一步,道:“皇上莫要动怒,刘指挥史也是为了皇上、皇后安全着想。不若这样,让侍卫留守内场,外场便撤了吧。” 朱允炆不说话,解缙见是默许,便示意刘长阁去安排。 夜幕来临,一轮明月东升,照入千家万户。 无数人看着高台之后的明月,这一刻,明月显得如此的圆满。 一阵铜锣急响,莫愁湖畔的喧嚣刹那消退。 一名大汉登台,气沉丹田,高声喊道:“元宵佳节,帝后莅临,实属盛事。现在,请大明皇上,皇后,登台宣讲。” 随着朱允炆、马恩慧登上高台,台上的灯火变得更为明亮起来,两人尚未说话,下面已喧腾震天: “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声浪如潮,破空传远。 铜锣声动,众人喧声渐渐平息。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先讲,马恩慧平日里管理后宫,见过不少大场面,但与今日场面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趁此元宵节庆,本后想一表心愿,愿我大明:士皆可一展抱负,民再无饥寒之迫,工能善其事,商——为家为国,多行义举。让我们,祝愿大明,永昌!” 马恩慧高声喊道。 万民沸腾,“愿大明永昌”之声直指长空。 朱允炆在声浪过了三重之后,抬手压低,在天地静寂时,喊道:“你们是大明的子民,是朕的子民,让我们和衷共济,披荆斩棘,共同缔造大明盛世!” 声音传荡而出,击打在莫愁湖的水面之上,声音顺着水面,传荡得更为遥远。 盛世! 这是盛世的宣言! 京师之人第一次听到了盛世的声音! 万民狂呼! 刹那,无数焰火升空,炸开炫彩的烟花。 此时明月,只是陪衬。 大明帝后,才是主角! 第五十六章 一条鞭法,粮长最后的风光 文工团的首次演出堪称完美。 尤其是最后的月下百人歌舞大合唱,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祈愿,传遍万民。 而大合唱艺术的出现,直惊艳了京师所有人,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方式,让所有人深深震撼,就连马恩慧也赞叹不已。 文工团自元宵之后,便名冠京师。 解缙意犹未尽,在演出结束之后,便当着皇上的面,请求文工团可以到解家演出,给老父亲解解闷。 朱允炆看向慕容景儿,然后对解缙说道:“演出没问题,但文工团可是要吃饭的……” 解缙有些发懵,请皇宫的文工团,难道还需要自己开工钱? 就在解缙还没转过弯的时候,徐辉祖已经在和慕容景儿商谈演出价格了。 “一百两银子!” 徐辉祖干脆地出价。 慕容景儿错愕,难道去徐家演出一次,就能收入一百两银子? 这来钱,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徐辉祖见慕容景儿不答应,又加了价:“景儿姑娘,二百两如何?” 刘长阁凑了过来,冷着脸,说了一声:“五百两。” 徐辉祖咬牙切齿,质问刘长阁:“你老爹老娘都不在了,花五百两银子请回去干嘛?一边凉快去!” 刘长阁郁闷,好像你徐辉祖的老爹老妈还活着一样,但不敢说出来,人家是国公,惹不起,但皇上交代的任务,不能不完成啊。 “五百两。” 刘长阁板着脸,继续说道。 徐辉祖见刘长阁面色不自然,略一思索,便了解了其中因由。 不用说,眼前这位刘木头是个抬价的托。 一般的托,徐辉祖一脚踹出去,啥问题都解决了,可眼前的托,是皇上的啊…… “好,五百两!” 徐辉祖只好咬牙喊道。 慕容景儿代替文工团,感谢魏国公。 等解缙凑过来的时候,只能排队了,听闻要价五百两,几乎晕过去,自己一年的俸禄才五百两啊…… 解缙打退堂鼓,不打算花这个冤枉钱了。 朱允炆凑了过来,见解缙想开溜,叹息一声,说道:“解爱卿,你老父亲闷啊,愁啊……作为当朝内阁大臣,应该以孝为本,侍奉好老人家……” 解缙想哭,皇上大人,打劫也不带这样的吧? 正月十六日,早朝。 朱允炆正式发布诏书,昭告天下,清丈天下土地,推行“一条鞭法”农业税制,将田赋、徭役及其他名目繁多的杂税、杂征、杂差统统合为一体,计亩或计粮征银。 废除粮长制,官收官解。 考虑到土地肥沃不同,粮食产量不同,朱允炆采取内阁建议,推行的是计亩或计粮征银政策。 若是当地土地肥沃,则采取计亩征银;若是田土贫瘠,则以计粮征银为准。 于户部之下,设两司,一为农税总司,对户部负责;二为稽查总司,对皇上与内阁负责。 由农税总司,统管全国农业税务事宜,改宣课司、税课司、都税司为农税省司、农税府司、农税县司。 十三道布政使,协同配合农税省司完成省内农税工作,布政使由最初的税务主管身份,调整为配合、监督与分配身份。 配合,即对各级农税司所遇问题,给予帮助。 监督,即对各级农税司执行一条鞭法给予监督。 分配,即对各级农税司税银,具备分配权,即朝廷给出的标准: 地方三分,中央七分。 朱允炆在诏令中明确了一点:税银三分,除去省府县一应开支,若有所余,可按官职品阶,递减分配,以优官员日常。 同时加了一条:年结余超百万两者,吏评:下。 朱允炆的意思很清楚,一省税银,中央允许地方拿走三分,拿走的这些钱,便是你们地方的运作经费,如果还有结余的话,那你们分摊给各级官吏,可以改善官吏生活。 但是,中央绝不允许地方政府,每年结余超出百万两。 否则,吏部考评时,你们便是差评。 朱允炆的这种限制,考虑了三点: 其一,地方可以预留一部分财政,但避免其财力过大,威胁中央; 其二,地方若有存余,可分摊下去,官员有了钱,不会藏在床底下,是需要拿出去去花的,有助于促进商贸,为后续商业发展打下基础。 如果官员没有钱,基本购买力都没有,商业如何发展? 其三,调动各级地方政府积极性。 地方财政蛋糕越大,地方所得越多。 直接将财政与官吏生活水平挂钩,有助于推动地方农桑发展。 为了解决地方重复收税、银贵谷贱等问题,各级农业司都设置有专门的谷-银兑换点,安排农业司、稽查司、布政使司的人共同监督。 对于前来缴纳税银的人,农业司负有说明宣传职责,告知农户,一年只收取两次税,不会重复收税,如果有人踹你家门,让你多缴税,你来农业司、稽查司、布政使司任何衙门,都有人替你出头。 一条鞭法的实施,保护了中下自耕农的利益,但也触及了富农、地主的利益,中下自耕农才多少地,顶破天,也不过几十亩,计亩或计粮征银,也缴纳不了多少。 可对于富农、大小地主而言,那土地多了去了! 几百亩,只能说是富农! 真正的地主富绅,谁手里没几千亩土地,说出去都丢人。一些大户,很可能是几万亩,乃是几十万,几百万亩土地! 若是按亩、按粮征银,地主可要缴纳更多的税银。 湖州府,长兴县。 粮长周布农带着七八个跟班,耀武扬威地走在街上,看到乡民售卖,无论是馒头,还是竹篮,随手就带走,末了还骂骂咧咧,乡民也不敢反抗。 街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引起了周布农的注意,大喊一声:“王二牛,休跑!” 王二牛听到声音,回头一看,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撒腿便跑。 周布农带人一路追赶,直追到了王二牛的破院子里,王二牛插上门躲在房里,喊道:“周粮长,您就行行好吧,我二牛已经缴过秋税了,为何还不放过我!” “胡说八道,你只缴了五斗的糙米,如何够?你以为躲着就可以饶了你?今日你若是不缴清了,便把你家的是十亩地罚没了!” 周布农高声喊道。 王二牛站在窗户边上,痛苦地喊道:“我明明缴纳了三石糙米!” “三石里面,还有老子的呢!朝廷规定的三石秋税,你还差两石五斗。身为粮长,肩负收粮、运粮之责!你若不缴,老子去了南京,见了皇上,一定杀了你全家!” 周布农威胁道。 王二牛哭丧着脸,打开门,迎来了周布农跟班的一顿拳打脚踢,王二牛的夫人、儿女也跑了过来,可如何是经得住这些打手,没几下,便倒在地上,哭成一片。 “给我搜!” 周布农指挥着手下,搜遍了房间,抬出来一些米袋子与米缸。 “粮长大人,只有一旦三斗左右,不够!” “不够,呵呵,不够好说。” 周布农俯身看着浑身是伤的王二牛,冷冷说道:“要么被朝廷杀头,要么将你那十亩地,作价五石米卖给我,或者,呵呵,你女儿也是可以抵债的。” 第五十七章 粮长制的消亡 盛世蝼蚁哭,乱世蝼蚁死。 这是封建王朝的悲哀,也是几千年来底层人的真实写照。 纵览任何历史朝代的盛世,多数是文人笔下的富饶与美好,是一地或数地的财富堆积,其手段,往往类似于元朝“贫极江南,富夸塞北”,搜刮天下之财,以彰盛世繁华。 至于底层是五个人穿一条旧裤子,还是一头老牛耕几十亩土地,这都与其他人无关。 官吏闭着眼享受美酒,商人逐利远走,文人提笔思考明日春游,该作一首怎么样的诗,赢满堂喝彩。 所有人的眼睛,似乎都在翻白眼,看得到上面,看不到下面。 这是眼病,得治。 朱允炆所追求的盛世,不是少数地主的放情狂欢,而是大部分底层民众的衣食无忧! 没错,只是衣食无忧! 至于后世的物质与文化冲突的主要矛盾问题,与现在的大明朝,根本没有半点搭嘎!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你还输出文化? 小康水平是朱允炆不敢奢望的,新中国搞了七十年,依托大工业,大政策,大商业,大运输,大扶贫,才基本迈入小康社会。 大明现在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去奔小康? 唯一可行的,便是先解绑农户,减轻农户身上的负担,让其有所生产,有所存留。 情况好的,可以拿余粮换点银两,改善生活,情况不好的,也不至于灾荒之年,直接出门乞讨要饭,等着朝廷赈济。 一条鞭法,是符合大明当下,最适合的一类手段。 农税总司最高长官为左侍郎,由夏元吉担任,右侍郎由严奇良担任。夏元吉统筹全国农税,负责各级各地农业司一应问题,严奇良出京师,推行一条鞭法,所行之地,主要便是江浙一带。 严奇良抵达湖州府后,安排随行监生,在布政使衙门人员的带领下,前往各县,推行一条鞭法,若遇所阻,布政使衙门之人需全力配合,若遭遇府县官吏阻挠,则由监生汇报府农税府司,由农税府司联系一省布政使,撤换官员。 国子监监生胡浚,纵马疾驰,率十二人进入长兴县,还没到长兴县衙,便听到了一片哭喊之声,绝望而凄凉。 “队监,我们还是去县衙吧。” 一旁布政使衙门都事杨成轩见胡浚停了下来,不由皱了皱眉。 胡浚拨转马头,说道:“本队监有调查民情之职,如何能视而不见,去看看。” 这是一条破乱的小巷,周围两侧,好一些的还有低矮土墙作为围栏,大部分都是简单的木栏,在巷里一走,院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眼便可以看个真切。 让胡浚感觉悲伤的是,所有院子里,自己都没有看到谷堆,甚至连一粒粮食都没有在外面的。再看那破旧低矮的房屋,恐怕也容不下几个人居住吧,纵是有人居住,也放不下几石粮食了吧。 “放开我女儿,放开我女儿!” “周扒皮,我给你拼了!” “老子为皇上缴粮,你敢反抗,那便是对抗皇上,你是想造反,给老子打,打死了,也是为朝廷分忧!” 嘈杂的声音,伴随着沉闷的殴打声,哭喊着,刺痛着胡浚的心。 “都给我住手!” 胡浚坐在马上,大喝一声,挥了挥手,身后监生与布政使衙门人员纷纷下马。 胡浚下马,顿时呲牙咧嘴起来。 该死,长时间骑马简直是活受罪啊,不自然地迈着罗圈腿,胡浚带人走入了庭院。 周布农听到动静,出屋一看,见来人不少,不由一惊,仔细一看,为首之人竟是监生服,不由眼中带着鄙视,喊道:“路过的?该干嘛就去干嘛,不要打扰大爷办事!” 胡浚毫不畏惧地走向周布农,看着挡在门口的打手,沉声说道:“让开!” 打手们看向周布农,周布农冷笑着说道:“这户人家可是反贼,你若识趣,便应该速速离去,莫要耽误自身前途啊。” 胡浚呵了一声,转头看向周布农,冷冷说道:“敢问,你是何人?” 周布农一挺胸膛,喊道:“在下周布农,乃是长兴粮长,专职催缴征运税粮,这户人家不缴税粮,身为粮长,自应为朝廷办事,为皇上分忧,确保不少一粒粮地运抵京师!” “粮长?” 胡浚微微点了点头,拱了拱手。 周布农更觉威风。 这个时代的粮长,确实有威风的本钱。 粮长不是官,却有权。 粮长制是太祖朱元璋搞出来的,是为了征收税粮服务的。 在明朝之初,上一代的地主基本上都死了,新一代的地主数量还不够多,土地还很分散,这就让官府收粮很是困难。 朱元璋一动脑筋,没人负责,那就找人负责嘛,这还不容易,弄几个粮长出来管事,不就解决了? 粮长负责的范围是区,区纳粮是一万石,或是几千石,以后这个区,设置一个或四个粮长,负责田粮催征、经收、解运。 等粮长送粮到了京城,老朱再举办个宴会,大家见个面,喝个酒,老朱一看,小伙子长得不错,身体素质也过得去,脑子又不好使,当个听话的官员还是可以的,大笔一挥,你别回去当粮长了,留下来当个户部主事吧。 可是粮长怎么选? 老朱的标准就是,谁纳粮最多,谁就当粮长,原因很简单,这些人给我老朱家做贡献了嘛。 谁纳粮最多? 地主呗。 一批中小地主,就这样成为了朱元璋的基层管理支柱,与里长、甲长,共治底层。一些威风的粮长,甚至还兼掌听讼理狱之权,连县太爷,都需要看其脸色。 周布农看着转身走向马匹的胡浚,冷笑道:“少年郎,好自为之啊。” 胡浚从马身上的行囊里,掏出了一份文书,转身对周布农笑道:“周粮长,您听清楚了,朝廷废除粮长,大明再无粮长!” “什么?不可能!” 周布农面色恐惧,慌乱起来。 “朝廷文书便在这里,如何不可能?” 胡浚丢下文书,看向一群打手,厉声喝道:“我乃大明农税总司队监胡浚,谁敢阻我入农户,一律以违逆之罪论处,还不让开!” 第五十八章 贫穷不是盛世,壮志的胡浚 打手顿时慌乱,再不敢阻挠。 胡浚进入房中,看着散落一地的糙米,还有满身是伤的一家人,就连那尚未成年的女子,脸上也有一道清晰的掌印。 “官爷,我们纳税,我们纳税,就算是把那十亩地卖了,我们也会再凑够三石粮食,求求你们,别抢我家颖儿,她才十二岁啊!” 王二牛爬到胡浚面前,连连磕头。 胡浚被触动了,看着一家人跪在自己面前哀求,眼中含泪! 土地啊! 可是他们的立命之本,生活之根! 一旦卖掉土地,他们将不再是自耕农,只能成为地主家的佃农,到时候,所有打上来的粮食,地主说拿走多少就是多少,他们一辈子也别想出头啊! 十亩地,三石粮食?! 一亩地摊了三斗粮食?! 天杀的! 现在亩产,寻常土地,一亩不过麦一两石,肥沃之地,也不过三石。 就长兴之地而论,稻谷亩产大致在两石至三石之间。 去岁长兴少雨欠收,听闻亩产只有一石多点。 按一石算,一石十斗,三斗的税,那近三税一啊! 如此重税,是太祖时期的税制,可这条税制,在洪武三十一年便被朱允炆废除了! 这些可恶的粮长,竟然敢欺瞒乡民,依旧执行重税,而上交给朝廷的,却是按照朱允炆新税来缴纳! 一进一出,全都落入了这些人的口袋里! 胡浚在都事杨成轩等人震惊的目光中,跪了下来,双手搀扶着王二牛,喊道:“不用卖地,更没有人会抢你的女儿!是朝廷没做好,是朝廷对不起你们啊!我胡浚在这里告诉你,以后,再也没人抢你的地了,你再也不用缴纳重税了!” 胡浚说完,跪拜而下。 砰! 一声沉闷的声音,令人动容! 王二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官爷,他竟给自己这种穷哈哈的农户下跪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好像,还在流泪。 胡浚拉起王二牛,拉起王家一家人,转身对外面的人说道:“都事大人,周布农妄行国法,肆意盘削,欺辱乡民,逼其卖田,抢掠其女,如此恶贼,你若再不动手,胡某必上奏朝廷,告知圣上,这便是我大明天下的真相!这便是皇上大人眼中的盛世!” 都事杨成轩咬牙切齿,挥了挥手,喊道:“把周布农给我抓起来,押到长兴县衙,让知县亲自审讯定罪!” “呵,长兴的吴知县我可信不过!我看都事大人,还是亲自跑一趟的好!” 胡浚强压怒火说道。 都事杨成轩微微点头,说道:“既如此,那我便亲自去一趟,你也早点来!看来这长兴,要起风了。” 胡浚肃然道:“我会给朝廷上书请愿,留在地方,地方不平,我不回国子监,不回京师了!” “胡兄你?!” 杨成轩震惊地看着胡浚。 他可是国子监的优等生,而且还是国子监中参与三大国本“国旗、国徽、国歌”设计的主要人员,此番一条鞭法事关民生,国子监监生能放弃国本之事,踊跃参与,已足以让杨成轩敬佩。 若再放弃回国子监,留在地方,那将意味着,他很难跻身内阁!最多在地方上,苦熬资历,风风雨雨几十年,说不定也只是一个知县! 这牺牲,太大了! 胡浚摆了摆手,对杨成轩说道:“皇上不是要盛世吗?可你要知道,贫穷不是盛世!我老-胡便在这里给皇上看着,什么时候真正盛世了,百姓能吃饱饭了,再回去也不迟!” 杨成轩肃然起敬,对胡浚深深作揖,起身道:“既然胡兄有如此壮志,那便加我一个如何?” “杨兄!” 胡浚激动地上前。 杨成轩哈哈笑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我等格物致知,修心修身,如今家齐,自当为国效命。这地方,太穷苦了,当不起盛世之论,那我们便留下来,如皇上所言,和衷共济,披荆斩棘,将它改为盛世,如何?” 胡浚紧握杨成轩的手,点头道:“我道不孤!我辈不孤!” 京师,武英殿。 朱允炆手中看着胡浚、杨成轩的奏折,眼神中透着几分敬佩,但在敬佩之外,还有无限的愤怒。 底下的人,真拿自己的命令当耳旁风了! 废除重税几个月了,竟然还有人公然在收! 逼人卖田卖女! 这还是在江浙,距离京师很近的地方,若是再远点,还不把自己当土皇帝了? “传告内阁,明日上朝!” 朱允炆愤然道。 双喜有些惊讶,匆匆跑去内传禀消息。 内阁郁新、张紞、解缙三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皇帝的愤怒。 自从朱允炆改了朝堂时间,朱允炆从没有临时召开过朝会,而这,是首次! “看来江浙地区的情况,触怒了皇上。” 郁新叹了一口气。 张紞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热茶,说道:“不查不知道,谁能想到,府县乡绅竟有如此多的问题,若是一个处理不当,洪武朝的灾祸,恐会再度出现,两位还是想想,如何消圣上雷霆之怒吧。” 洪武朝的灾祸,便是朱元璋的杀戮手段。 对于贪官污吏,朱元璋的手段只有一个: 杀。 你不是贪吗? 掉了脑袋,我看你怎么贪。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还解决不了你? 杀一个换一个,再贪再杀! 洪武年代,可谓腥风血雨,能侥幸活下来的官员,可谓是祖坟着火,天天保佑的结果。 如今建文帝朱允炆虽有仁德,但毕竟前有车,后有辙。爷爷怎么做的,孙子效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解缙拿起胡浚的奏折副本,仔细看着,说道:“让我说,皇上举起屠刀是必然的,只不过,这柄屠刀,未必是斩杀一地粮长、里长、甲长,或一府县官员的屠刀。” 张紞抬动眉头,不解地问道:“何意?” 解缙指了指奏折,说道:“这个胡浚,颇有见识。虽出身国子监,却不迂腐,善变通。你且看他这一句是‘弊政之本,在于乡绅广厦其田,贪婪成性,千万亩不足满其欲’。再看这一句,‘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 “可见府县之中的农户,生活的并不容易啊。皇上素来主张解决问题,而并非是解决人,燕王之事便证明了这一点。依我看,这一刀,恐怕会砍在土地上。” 第五十九章 都是地主啊…… “江浙之地,煎迫农户贱卖其田,以身入佃,屡见不鲜。为避重税以求生存,投献官员、富绅者众,已成投献之风……” “再不行遏制之法,天下之田,盖为官绅之田,天下之农,盖为官绅之农!” 朝会之上,方孝孺奉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了胡浚的《为江浙万民请命》奏疏。 朱允炆面色阴沉,扫视着群臣,厉声喊道:“元宵之日,朕许万民以盛世!不过十日,便收到如此奏疏,呵呵,这便是我大明的真相吗?你们让朕,有何颜面对天下人?黄子澄,你为户部尚书,如何看此事?” 黄子澄连忙出班,施礼道:“皇上,胡浚之言字字惊心,臣以为,若江浙之地真如胡浚等人所言,土地兼并,投献之风已起,朝廷应施以严策,盘查士绅田产,加以约束。”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德站了出来,反对道:“盘查?官员职俸田免税,富农豪绅可享部分免税田,乃是太祖之制!皇上,臣认为,农户经营不善,或天灾之下,欠收破家乃是常事,依附于官绅之下,即可保其生产,又可存续,胡浚之言,过于悚然,实乃是恐吓朝廷之言,当治罪!” 黄子澄猛地回头,心中怒火腾升,我一个尚书还没说完话,你一个佥都御史蹦跶出来做什么? “周佥都御史所言有理,皇上,自古以来,农户便依附于田地,而田地又依附于是富农豪绅、官府。纵一些自耕农入佃农,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们还是有田耕作,朝廷只需收取相应税银,税银不短缺,一切都可以解决。”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范俊站出来支持周德。 黄子澄愤怒了,厉声反驳道:“百姓若无自耕田地,完全依附于士绅,那百姓到底是朝廷的,是大明的,还是士绅的?周范两位佥都御史,你们应该知道吧,佃农纵是一亩收成两石,也要交出一石,甚至是一旦五斗吧!” “不是还有五斗吗?饿不死!” 周德冷冷说道。 黄子澄紧握拳头,喊道:“可按照一条鞭法,他们作为自耕农的话,两石粮食,只需上缴一斗三升而已!” “一斗三升而已?呵呵,尚书大人,按照太祖之制度,农业税只是三十税一,两石粮食,应该是六升而已,何故增加到了一斗三升!” 周德反问。 黄子澄喝道:“一条鞭法,将农业税由三十税一改为十五税一,此事朝议已过!你缘何再度提起?内阁已讲述的明白,甚至拿出了南北直隶的调查,农业税看似三十税一,低的很,但每年摊派的各类徭役,施加给百姓的,早已超出了十税一,甚至是七税一,五税一!” “一条鞭法,看似增加了农税,实则减轻了农户负担,再无各类徭役之苦,再无各类差派之乱,周德,要知佃农,可是二税一!如此天怒人怨之事,你犹然支持,甚至发出‘饿不死’之言,你到底还是不是为民做官?!” 黄子澄是愤怒的,他看过南直隶与江浙等地奏报,底层自耕农,相对十年之前,锐减了三成之多,也就是说,百万自耕农中,至少有三十万失去了田地! 这些田地,不是他们经营不善的结果,而是士绅联合盘削的结果!私立明目,以旧制征税,反复收税,以徭役征派,各种手段用下来,自耕农手中早已没了吃的,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办? 将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以极低的价格卖出去,同时,也将自己与一家人,卖了出去! 卖了命只是第一步,往后的岁月,他们将不再是人,而是牛,是马,是驴! 任人鞭打欺辱,在土地之上,耕作不休,再无自由! 黄子澄愤怒于底层的手段,但作为户部尚书,他更在乎的是赋税,而三十万自耕农转而佃农,那朝廷少征收的税可是极多的! 以一人十亩计,便是三百万亩土地,按旧制三十税一,一亩征收六升粮税,便是近十八万石,而这还是最低的数据,真实数据恐怕会翻几倍之多! 毕竟,士官有着职俸田,即当官的官田,这部分朝廷是不收税的。而对于豪绅,朱元璋时期还给予过部分免税权。 百姓的田都归了他们,可他们又是不交税或少交税的,你让户部怎么收税? 这种情况下,别说一条鞭法,就是把鞭子挥断了,也打不到士绅头上去啊! 虽然一条鞭法保护了自耕农,避免了这些士绅强取豪夺,可底层的人有底层的办法,这些人对土地的疯狂,是无法扼杀的! 除非,朝廷出严厉的政策! 可这些都察院的人,一个个在这扯东扯西,认为自耕农转为佃农竟然是好的,认为士绅还做了好人好事! 说到底,还是利益! 这些官员身后,必然有大量的田产。 他们跳出来,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而已! 不用说,一条鞭法过程中的清丈土地,虽然尚未触动他们的利益,但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他们现在跳出来反对,便是为了拖住朝廷,不再向下追究! 朝堂吵吵嚷嚷,没一个定论。 朱允炆目光中透着冰冷,想想也是,这些人是当官的,可脱掉官服之后,都是地主啊…… 出身寒门,登科入殿的人,也通过买地占地,蜕变为地主。作为地主,维护自己的利益,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这些地主太过贪婪了,贪婪到,肉要吃掉,骨头要啃掉,渣滓也要拿走肥田,就是不想分给朝廷一点! 这些人,读得是圣人之言,动作起来却都成了市井地痞。 一张脸,两面皮啊。 不错,很好! 既然你们这些新地主不讲武德,那就好自为之吧。 “够了!” 朱允炆大喝一声。 朝堂安静下来,一些站错位置的大臣,也纷纷回归自己的位置。 朱允炆肃然道:“胡浚的奏折,内阁抄五遍,六部十遍!其余二十遍!便在这里抄写!此事,明日再议!” 太监看着起身的朱允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喊“退朝”了。 众大臣见状,跪拜山呼。 解缙安排内侍准备笔墨纸砚,一脸笑意,郁新、张紞也放松下来,起码皇上没提要杀人的事,那事情就好办了。 郁新拿着胡浚的那一份奏折,说道:“胡浚之言没错,府县土地问题再不治理,此时或许没什么祸乱,但百年之后,必成大患。” “呵呵,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不容易啊。” 张紞皱了皱眉,叹息道。 解缙看着忧愁的张紞,凑近了,低声说道:“张大人是想说,占地最多的便是皇室吧?呵呵,信不信,六部里的这些人,明天便会把这件事挑明了。” 第六十章 校场从医的两位藩王 京师,小校场。 兵部尚书茹瑺看着正在训练的京军,一直阴郁的脸色,才微微好转。 士卒勇猛,有开疆卫国之心! 骑兵彪悍,有杀敌封侯之志! 新军之策,不仅重视士兵个体实战,改善了日常训练,还极重视军阵改进,不断研究如何以步克骑,以骑克骑。 一些曾经毫不起眼的老兵,在新军之策中表现出了优越的能力,并通过考核,不断晋升。 茹瑺最看重的是两人,由寻常士兵,一路升迁至千户的李德、刘启夏。 李德擅防守战,他在研究军阵时,创造了多武器配合作战的方式,以火铳手、弓弩手、长矛手、盾牌手、长刀手、短刀手构成大方阵。 一旦遭遇骑兵,则以火铳居前,一轮齐射,然后弓弩箭矢覆盖,长矛迎敌拒马,盾牌手护卫,长刀、短刀手出击。 以步兵方阵,屡屡克制骑兵,其战法已操演数百次,基本成熟,已将方案报送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正在等待全军推广。 刘启夏则擅骑兵,以突击、硬战见长。 其认为金朝的“铁浮图”、“拐子马”是极强的骑兵,便耗费心力,打造了一百“铁浮图”的重甲骑兵,“兜鍪极坚,止露两目”,却没有采取皮索相连,而是给重甲配以长刀,稳健推进。 其他九百骑兵,皆是轻甲骑兵,以快速突袭两翼与后方为主。 无论是李德的战法,还是刘启夏的骑兵阵法,都有着可取之处,只不过在茹瑺看来,重甲骑兵并不适合抵御北蒙之敌。 原因很简单,重甲骑兵行动速度缓慢,用于攻坚破阵还可以,但北蒙之敌,可没什么坚固的营寨,打的时候速度跟不上,跑的时候跑不掉,有些太吃亏。 但茹瑺与徐辉祖商议之后,并没有放弃刘启夏的战法。 徐辉祖认为有一支重骑兵是有利的,不仅可以作为亲军护卫,也可作为冲阵前锋,最主要的是,一旦藩王威胁京师,这支军队也可以发挥作用。 新军之策,最大的改变,便是赋予了京营活力,允许士兵提出不同的意见,允许士兵自己去研究与尝试新的战法,辅助以考核评优的激励举措,整个京营,无不日夜勤勉,不断锤炼,其战斗力已堪称不俗! 茹瑺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训练的新军,眼神中满是欣慰。 突然之间,几名士兵惨叫一声,茹瑺连忙看去,只见五名士卒趴在铁丝网下不能动弹,连忙走去,发现支撑铁丝网的木桩断了,铁丝网挂了下来,扎伤了士兵。 “为何不救人?” 茹瑺走了过来,见一旁赶过来的士卒看着,却也不上前抬起铁丝网,不由大怒。 士卒还没回话,远处便传来了声音。 “别动,别动。” 茹瑺听着声音耳熟,转头一看,辽王朱植、岷王朱耿来了,他们身后,还有二十个背着木匣子,抬着木棍子的随从,一路小跑过来, 茹瑺不由瞪大眼睛,有些发懵。 这两个王爷没去秦淮河,竟然跑小校场来了? 茹瑺抬头看了看太阳,郁闷地说了一句:“太阳还在啊,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又有人受伤了。” 朱耿嘚瑟地喊着,一脸兴奋。 茹瑺的胡子无风自动,怒目而视,这个家伙也太没良心了吧,士兵受伤了,竟然这么高兴? 朱植毕竟成熟一些,与茹瑺打了招呼,道:“茹大人,莫要责怪士卒,是我下的命令,一旦士卒受伤,万不可轻易妄动,应第一时间告知于我等,也好早施妙手,医治一二。” 茹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早施妙手? 医治一二? 就你朱植? 还有你弟弟朱耿? 你们两个能医治的,只有秦淮河姑娘空虚,呃,的钱袋子吧。 你们什么德行,我会不知道? 十天都能出入轻烟楼三次的家伙,你给我说你懂医术? 三次太少? 不,这只是出入次数,因为入了,就不出去了,直接留宿轻烟楼了。 朝廷中弹劾两王德行不修的奏折屡见不鲜,甚至一些大臣,极力要求朱允炆让两王早点滚出京城,去地方就藩。 可这些奏折,根本就没动静过。 听说皇上给内阁发了话,凡是关于两王就藩的奏折,不用呈送上去。 估计不少奏折,都被解缙扔到了火盆里取暖用了。 不学无术,毫无德行,留恋烟花之所,这几乎成为了朝臣对两王一致的看法。 茹瑺对于朱植、朱耿两人并没多少意见,虽然懒在京城不去就藩是个问题,但说到底是皇上的私事。 再说了,这两个家伙除了留宿青楼、邀请文工团去家里连演几日外,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没听说他们抢了谁家的老婆,打了谁家孩子,欠了哪家花楼的钱。 朱植见茹瑺不说话,便指挥着随从检查士兵伤势,还好正月天,穿着木甲,总算没伤到要害,两个士兵的头被擦破了,还有三个士兵的手也被扎伤了,最严重的一个,手掌几乎被扎透了。 “你抬这边,你去那边,你在这里,动作轻点,顺着伤口方向用力,这个士兵的手被铁丝斜着插入伤口的,你需要向这个方向用力,明白吗?” 朱植嘱托着随从。 随从明白之后,朱植对士兵说了一声,下令抬起铁丝网,士兵咬牙挺着。 “快,拖出来,准备清水,酒精,纱布。” 朱植连忙喊道。 其他随从上前,将五个士兵拉了出来,一旁的随从早已打开了木匣,两人一组,围在士兵旁边,先用清水冲洗伤口,然后拿出了酒精。 “等等!” 茹瑺不干了,厉声喊住,看着那些酒精琉璃瓶,喊道:“这是什么东西?如何能用在士兵身上!” 朱植从随从手中接过酒精瓶,打开之后,冲着茹瑺晃了晃,说道:“这东西名为酒精,有消肿避脓之功效,只要在伤口上浇上一点,哪怕是炎炎夏日,伤口也不容易化脓。” “不明之物,如何可用!万一伤到士卒,如何是好!”茹瑺不愿意尝试,看着两王,冷着脸说道:“两王有心了,我看,还是送士兵到医官那里去吧。” “医官?” 朱植呵呵笑了笑,毫不退让地说道:“尚书大人,这小校场有兵五万,医官才有五人!五人啊!而且刚刚操演时,有十几个士兵坠马,已送了过去,那边还有几个骨折的,也送了过去,您认为这几位士卒,送过去之后,要轮到什么时候才可处理伤口?” 茹瑺老脸一红。 大明京军医官的数量,真正少得可怜,一万士卒配一个医官。 何止是京军,就整个大明,优秀医官也不多。 一些地方,为了给老婆孩子寻医问诊,可能走路都需要几天几夜,等找到大夫,人已经咽气了的并不是个例。 就算老婆孩子还活着,成功找到了大夫,说不定又被大夫治死了。 没办法,本行业虽然出人才很难,但门槛很低啊,您受委屈了…… 第六十一章 从轻烟楼学习商贾之道…… 明代的庸医太多,阿猫阿狗拿着本古医书,就敢抓药看病,是死是活,全凭运气。 治好了,你要感谢大夫全家。 治死了,你还要感谢大夫全家。 有啥办法,这就是命,是大明百姓的命,也是大明士兵的命! 茹瑺不想自己的兵感谢王爷他全家,实在是因为这两个王爷不靠谱,一直眠花宿柳的藩王,突然懂医术了? 难道说,他们整天待在轻烟楼,是探讨医术去了? “让他们试试吧!” 一声沉稳的声音传入茹瑺耳中。 茹瑺转头看去,只见徐辉祖站在受伤的士兵身旁,手里还拿着一瓶酒精,正闻着味道。 “魏国公,这不合适吧?” 茹瑺不放心地说道。 徐辉祖看向辽王朱植,严肃地问道:“你确定这东西不会有毒?” 朱植肯定地回道:“绝对无毒。” “可有证据?” 徐辉祖问道。 朱植郁闷了,问道:“魏国公,这就是酒啊,如何有毒,只不过采取秘法,让酒更纯了一些罢了。” 徐辉祖沉思。 “我有证据!” 朱耿拿起一瓶酒精,打开之后,直往嘴里送,咕咚了一口,然后哈着酒气,呵呵说道:“咋样?这下可以相信我们了吧?” 看着砸吧嘴,似乎还没喝够的朱耿,徐辉祖与茹瑺对视了一眼,不再说什么。 朱植暗暗伸出手,称赞了朱耿,然后亲自拿着酒精,对受伤的士兵说道:“作为大明的铁军,你要忍住痛苦。” 士兵感谢王爷的关心,表示一定没问题。 酒精倒入伤口,士兵瞬间瞪大眼,手猛地一颤,惨叫一声,将茹瑺与徐辉祖吓了一跳。好在只是一瞬间,士兵便平稳了下来,有些心有余悸地看着朱植。 “哈哈,放心吧,没事,来,取纱布!” 朱植亲自将纱布取出,缠绕在伤口之上,然后说道:“这段时间,不可让伤口触碰水,知道了吗?等几天,我会找你换纱布,检查伤口。” 徐辉祖拿着纱布,仔细看着,对一旁的茹瑺说道:“这物件,竟没见过,似纱非纱,是布非布。辽王,这为何物?” 茹瑺也拿捏着,也看向两王。 朱植笑了笑,说道:“此乃新鲜物件,名为医用纱布,辅以酒精,只要用此覆盖住伤口,便可以降低伤口化脓,让伤口尽早愈合,且拆开纱布之后,并不会如粗布粘附在伤口之上,简单实用。” 徐辉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茹瑺。 茹瑺也看着徐辉祖,目光中带着期待与渴望。 若真如朱植所言,那这酒精与医用纱布,将很好的解决士兵伤患问题! 日后士兵上了战场,受了伤,将再也不会因伤口化脓而致死、致残,若是能够解决伤兵营死亡居高不下的问题,那大明将会拥有多少老兵! 老兵的价值,何其重要! 就算是给徐辉祖十名新兵,他也不愿意用一个老兵去换! “来,给我抬走。” 朱植说完,随从取出两个合拢的木棍,分开,中间是一根根粗布条与绳索,然后将木架放在地上,两个随从将受伤的士兵抬了上去,让其躺好,随从一前一后抬了起来,调了个头,优哉游哉地跑了。 茹瑺揉了揉眼睛,对徐辉祖问道:“那些兵,好像受伤的是手吧,缘何腿都不能用了?” 徐辉祖没理睬茹瑺,从朱植的随从中,仔细看着那两根木棍,对朱植问道:“这又是何物?” 朱植擦拭着手,回道:“此物名为担架,可以抬走伤员。不是本王说,战争打了几千年,为啥全都死脑筋,不是肩背就是肩抗?知不知道,有些伤兵原本可以救活的,被你们一颠,哎。悲剧了……所以,本王与珉王,日思夜想,耳鬓厮磨,终于想出了这种法子……” 朱耿差点跳了起来,耳鬓厮磨,我的亲哥哥啊,你说什么呢? 没看到徐辉祖与茹瑺已经后退两步了吗? 你不要清誉,我还要呢! 徐辉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朱植与朱耿,呵呵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与茹瑺并肩走向一旁的亭子,回头看向朱植与朱耿等人,他们如同等待猎物一样,等待自己的士兵受伤,一旦有人受伤,便奔跑过去,一番治疗。 “这二王到底打什么主意?” 茹瑺总感觉这两位王爷没安什么好心。 徐辉祖沉思稍许,说道:“茹大人,你还不知道吧,这两王可不是第一次进出京营了,前几日,还去了城外的大校场,听闻城中的金吾卫、羽林卫,他们都曾去过。” “哦,为何?” 茹瑺好奇地问道。 徐辉祖呵呵笑了起来,说道:“目前还不知道,但我去过大校场,那些受伤的士兵伤口,经他们的处理,并无化脓之事,甚至连烧热都没有一个。” 茹瑺捋了下胡须,眯着眼,看向远处跑出去的朱植与朱耿,沉声道:“这两王,似乎与传闻不太一样。” 徐辉祖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作为藩王,身份何等尊贵,竟亲自来京营,跑来跑去,照料士卒,其目的,实在是有些难揣测。 “茹大人,若酒精、医用纱布真有助伤患痊愈,那这些东西,可以作为武备,装备京营,甚至是,普及至全军,尤其是边关重地!” 徐辉祖认真地说道。 茹瑺清楚其价值,说道:“那便安排医官,跟进看看吧,若真有作用,那这些东西,应成为军队必备之物。” 朱植与朱耿坐在一棵大树下,相视一笑。 朱耿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朱植,道:“这么多天了,他们也该有点觉悟了吧,怎么不见有人找我们来买?是不是我们的办法错了?要不要,我们主动点?” 朱植不客气地接了过去,喝了几口水,嘴角含笑道:“主动?你见过卖盐的,谁主动找上门?咱这可是宝贝,和盐一样的宝贝,我们找他们,他们会以为我们在求他们,与其那样,不如让他们来求我们。” 朱耿佩服道:“十五哥,你什么时候懂商贾之道了?” 朱植又喝了一口水,目光幽幽地说道:“轻烟楼红字头的姑娘,不都这样吗?我们越主动,越得不到啊……” 朱耿眨着眼,自己这位兄长,还真在姑娘那里学到了不少。 不行,作为兄弟的我,如何能拖哥哥后腿! 人都是要有上进心的,不能落后! 朱耿打定主意,今晚就住轻烟楼去,学习商贾之道! 第六十二章 让皇上说服皇上…… 朝会一连开了五天,关于田地兼并、投献之风的问题,一直没有定论,反而出现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是以刑部尚书侯泰、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为首的反对派,不仅攻击一条鞭法,还将占地问题烧到了皇室,那样子就是在告诉朱允炆,皇室都占地,士绅买点地咋啦。 人家自耕农没吃的,没喝的,我们出钱买地,地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用买来的土地养活他们一大家子,朝廷想要约束买地? 凭什么? 当官不就图这几亩地风光的,你如果约束的话,岂不是把大家都吊在树上? 再说了,这是祖制,你爷爷在的时候都没说啥,你上来就捣乱,几个意思? 一派是以户部尚书黄子澄、吏部尚书齐泰为首的赞同派,支持朝廷采取约束举措,限制士绅恶意占地,保护自耕农利益,并要求朝廷加大清丈土地的力度。 谁跳出来反对,就派人去查查他家职俸田应该是几亩,实际是几亩,这些地咋来的,坑蒙拐骗的话,就应该革职查问,将田地退还自耕农,若正当途径购买的话,也得收取农税,为啥,因为这些买来的不是你的职俸田! 至于内阁的三个老狐狸,每天就站在最前面打哈欠,谁也不帮,谁也不管,等朱允炆走了,揉揉惺忪的眼睛,自觉地拿出笔墨纸砚,默写胡浚的《为江浙万民请命》奏疏。 没办法,今天再抄写,便是二十一遍了,背也背过去了。 解缙无所谓,抄书而已,老本行,反正一天才五遍。 六部尚书你看我,我看你,一脸轻松,也就十遍而已,容易。 可怜的是剩下的官员,一个个要抄二十遍。 有几个都察院的倒霉鬼,昨日抄写的时候,竟写了几个“通假字”,被皇上叫到了武英殿,训斥了足足半个时辰,据说还被罚抄《为江浙万民请命》疏五十遍。 五十遍啊,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昨晚上休息没有。 解缙抄了一遍之后,在郁新、张紞惊讶的目光中,从袖子里拿出了四份已经抄好的《为江浙万民请命》疏。 郁新指着解缙,就差喊一声“你耍诈”的话,可又说不出来。 解缙潇洒地将抄写好的奏章,递给了一旁负责收整奏疏的内侍,哈哈笑着离开了奉天殿。 张紞呵呵笑了笑,说道:“解大才子,果是不凡,我们落后了啊……” 郁新哀叹一声,解缙早就料到了今日朝堂必没有结果,皇上还会下令抄写,便提前写好,到时候递上去便是。 如此看来,内阁三臣之中,唯解缙最懂皇上啊。 内阁。 郁新、张紞、解缙正在讨论农田兼并之风,茹瑺背着个木匣进了内阁,将木匣往桌案上一放,肃然道:“三位阁老,我茹瑺为万千士卒,求生路来了。” 解缙等人皱眉,不知其什么意思。 郁新站起来,走到木匣前,拍了拍,问道:“茹大人,把事情说清楚吧。” 茹瑺打开木匣,里面是五十叠整整齐齐的医用纱布,一角则有瓶酒精,还有一个小剪刀。 解缙等人没说话,拿出了医用纱布,展开看了又看,闻了又闻,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就算是衣服角料,也太碎太小了一些,这东西又软又轻,拿去悬梁也不合格。 “此纱布,名为医用纱布,此瓶中,乃是酒精。” 茹瑺严肃地讲解过,末了说道:“士卒每受伤,只需用酒精浇过伤口,用纱布止血,可避免士兵伤口化脓,早日愈合,实乃军需必备。我领兵部,不可不为两百万士兵着想,恳请三位,全力助我。” 解缙三人看着严肃施礼的茹瑺,也变得严肃起来。 张紞拿着一块纱布,问道:“真如此神奇?” 茹瑺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文书,递了过去,说道:“此乃京营二十位医官联名所署,皆担保医用纱布与酒精,有避脓、促愈之功效。我也亲眼所见,亲手施用,绝无欺骗可能。” 解缙闻了闻酒精,皱了皱眉,问道:“这不就是烧酒吗?” 茹瑺摇头道:“我找过京师所有酒楼,皆无法酿造出如此厉害的烧酒。” “等等,那这些是哪里来的?” 郁新问道。 茹瑺嘴角有些不自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是辽王朱植、珉王朱耿所有,就连这医用纱布,也为其所提供。” “两王?不太可能吧?” 解缙怀疑道。 这两人什么品性,擅长什么,解缙还是清楚的,就他们,也能制造出这些东西? 解缙十万个怀疑。 茹瑺再次行礼,说道:“是他们也好,不是他们也好,但这些,应作为大明军需,配备京营、边军、各地卫所!” 郁新有些难以理解地说道:“既然是两王所有,让他们献出不就可以了?为何来内阁?” 茹瑺抬起头,苦着脸,说道:“因为这些东西,两王只卖不献。” “啥?” 郁新、张紞、解缙同时惊讶起来。 只卖不献? 这不成那逐利的商贾了? 作为大明堂堂亲王,太祖之子,皇帝之叔,竟行商贾之道,岂不是丢人现眼? 太祖留下祖训,后世子孙一律不得经商啊! 这两王,到底再搞什么? 茹瑺目光中透着哀伤,自己一开始也是这个表情,谁能想到,堂堂藩王竟然成了商贩,毫无家国意识,毫无为民为军的情怀。 一开始茹瑺也想硬气,可问题是,整个京师就找不到第二家可以提供酒精的商家,找到卖烧酒的人家,让他们多蒸馏几次,把烧酒弄更烧一些,然后问三钱银子够不够,结果被赶了出来。 遍访京师布行,从未有人见过医用纱布,更别说仿制了。 二王是独家供应啊,你兵部想要东西,只能拿钱去买。 黑心的二王,竟然一木匣要自己一两银子。 想起来自己的那一两银子,茹瑺的心就隐隐作痛。 “请内阁出面,劝说二王,奉上医用纱布、酒精之法,为护我大明士卒,出一份力。” 茹瑺恳求道。 郁新、张紞同时将目光看向解缙,解缙郁闷地看着两人,说道:“此事,事关两百万士卒,事关国本,不妨茹大人奏报皇上,让皇上作说客吧。” 谨身殿,朱允炆看着茹瑺的奏疏,差点笑喷了。 好啊。 让朕说服朕,把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东西捐出去? 朕答应,皇后也不答应啊! 第六十三章 四字批复:商人好啊 通政司的人将奏折送回兵部,茹瑺迫不及待地打开奏疏,目光落在朱允炆的批复之上,顿时瞪大眼睛,一脸的困惑与不安。 兵部右侍郎刘儁(jun)手里拿着一份文书,凑了过来,问道:“茹大人,皇上可是应允了?” 茹瑺摇了摇头,将奏疏递了过去。 刘儁看过之后,也是一头雾水,迷茫地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茹瑺叹了一口气,拿走奏疏,说道:“我也不清楚,此事,需要找内阁商议。你有什么事吗?” 刘儁连忙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说道:“登州卫指挥佥事戚斌来报,在山东沿海地区,出现了小股倭匪,抢掠杀戮了沿海军民三十余,请令兵部调拨船只,出海杀敌。” 茹瑺连忙接过奏报,仔细看了看,问道:“怪不得奏报送到了兵部,而不是五军都督府,刘大人,你可知这明威将军戚斌的父亲是谁?” “自然知道,应天卫百户,太祖亲卫,开国功臣戚祥。只可惜,戚祥在远征云南的时候……” 刘儁的目光中流露出可惜之色。 茹瑺仔细看了看奏报,说道:“正好,这份奏折也拿去内阁看看。” 内阁。 解缙正在翻看着《太祖实录》的开篇,对郁新、张紞问道:“此书由谁主笔?” 郁新摇了摇头,低头处理着手中的奏章,说道:“翰林院侍读学士董伦?总裁官王景彰?你若想知道,需要去一趟翰林院才可。” 解缙眯着眼,说道:“董伦之文,敦厚守旧,王景彰之论,默守陈规,这开篇之论,绝非两人所作。” “哦,你说这开篇?”方孝孺走入内阁,搓了搓有些冰冷的老脸,又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说道:“是翰林院编修杨士奇所写。” “杨士奇?” 解缙眯着眼,品着这个名字,然后将开篇文稿放了下来,肃然说道:“此子乃阁臣之才!将来,未必在我等之下!” 郁新、张紞都抬起头,看向解缙。 这可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个不寻常的政治预言! 方孝孺对于解缙的话并不感意外,走上前说道:“我观杨士奇已有半月余,无论是品性、能力还是文史才学,皆是上上之选。解大才子,你可有对手喽。” 解缙哈哈笑了起来,见方孝孺冷,便将一旁的铜手炉递了过去,说道:“内阁人才济济,解某欣然乐见啊。” 方孝孺欣慰地点了点头,刚想说话,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茹瑺匆匆走了进来,见方孝孺也在,便先打了招呼,见过三位阁臣之后,将戚斌的奏报递了上去。 郁新看过之后,微皱眉头,道:“此事,是否知会下五军都督府,毕竟登州卫属五军都督府所辖。” 张紞思量了下,说道:“登州卫属于山东都司,为左军都督府所辖。自李景隆离京师前往广州之后,左军都督府相关事宜,便由徐辉祖暂管。不妨将此奏折,传给徐辉祖,再作定论吧。” 茹瑺微微点头,然后拿出了另一份奏章,苦笑着解缙等人,说道:“皇上批复了。” 解缙眉眼微微一动,不动声色。 郁新眯着眼看着茹瑺的神情,微微摇了摇头。 张紞伸出手,接过奏章,说道:“看来,皇上不准备当你的说客啊。” 茹瑺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尽然,皇上所言,似有玄机,只是我参悟不透。” “哦?” 解缙兴致来了,凑了过去。 张紞展开了这一份茹瑺请皇上作说客,说服二王献上医用纱布、酒精之法的奏章,目光快速扫去,只见奏章末尾,只有四个朱砂字: 【商人好啊】 张紞顿时懵了,错愕不已。 郁新看过之后,也是不解其中味,方孝孺沉吟不语。 唯有解缙,只惊讶了稍许,便舒展开眉头,坐了回去,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这算什么批复?” 方孝孺有些不满意。 皇上太不自重了,这可是朝廷文书,大臣奏折,如何能模棱两可地批复? 什么叫商人好啊? 郁新不解,张紞不解,众人将目光看向正在喝茶的解缙,顿时有了火气,围了上去。 茹瑺抢走了解缙的茶壶,问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解缙往椅子里一靠,笑道:“皇上的意思,便是,商人好啊……” 茹瑺等人差点晕倒。 感情你和皇上一个模样,都是打哑谜的啊! “到底是什么意思?” 茹瑺有些沮丧,自己好歹也是六部大臣,竟参悟不透皇上的意思,那日后怎么立足朝堂? 解缙认真地看着茹瑺,说道:“皇上的意思,就是,商人好啊。茹大人,你仔细品,细细品。” 茹瑺陷入沉思。 张紞一拍手,想了个明白,笑道:“皇上这一招妙极啊。只不过,这笔账,可就苦了户部。” 郁新长长“哦”了一声,摇了摇头,坐了回去,说道:“皇上深谋远虑,布局远大,我等拍马难追啊。” 方孝孺一头雾水,看着这几个卖关子的家伙,撂不下脸去问,于是顺手牵走了那份奏章,哼着古曲便去了翰林院,将正在编书的杨士奇唤了去。 “这份奏章,是对你的考验。你若可说明皇上之意,我便向上举荐你。” 方孝孺将奏章放在桌案上,期待地看着杨士奇。 翰林院主要职责便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分析朝堂时政,研究奏折批复,以备皇上问考。 改元建文前夕,杨士奇被地方推荐为编修。 国本“国旗、国徽、国歌”三事引动大明,内阁急需翰林院作为后备力量,没等杨士奇在江夏过完年,便被迫顺江而下,进入京师。 杨士奇的任务很重,不仅需要参与国本之事,还需辅助董伦等人完成《太祖实录》。 面对方孝孺的考验,杨士奇只微微一笑,施过礼,取了奏章,仔细看过,然后恭恭敬敬将奏章放在了桌案上,对方孝孺说道:“皇上已给出批复。” 方孝孺身体微向前倾,问道:“说说。” 杨士奇指了指奏章,平和地说道:“茹尚书请旨皇上做说客,皇上并没答应,而是希望兵部能够以商人的方式,来采买这批医用纱布、酒精之物。” “哦?”方孝孺蹙眉,问道:“还有呢?” 杨士奇继续说道:“皇上此法,有大意,为大局,也是对朝堂田争之事的一个回击。” 方孝孺愣住了。 朱允炆只是批复了“商人好啊”四个字,就“有大意,为大局”了? 还有,这奏章,明明是兵部与二王的事,哪里谈及田争之事了? 第六十四章 练子宁的觉悟 坤宁宫。 马恩慧看着手中拿着漆刷的朱允炆,衣襟之上,沾了不少颜料,不由皱了皱眉,这可不好洗。 “皇后,快来看看朕的沙盘如何?”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微缩沙盘,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马恩慧走了过来,仔细看去,沙盘所展示的并非是大明全境,只是南直隶地区,包含应天府、苏州府、凤阳府、扬州府、松江府、徽州府等十四个府区。 整个沙盘,除了黄泥质底色外,便只有两种颜色,一种是大面积的黄色,另一种是小面积的黑色。 黄色连块,相对集中。 黑色成点,颇为分散。 “皇上,这是做什么用的?” 马恩慧看不明白。 朱允炆将漆刷放回漆桶之中,笑道:“朝堂不是在议论田争之事吗?这便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准备的。” 马恩慧微微摇头,笑道:“臣妾看不明白,不过,皇上有办法总是好的,毕竟,百官对立,并不是一件好事。” 朱允炆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说道:“百官对立不好,妨碍政策通达。可若百官毫无争论,唯命是从,那朕也该恐惧了。” 默许朝臣适当的斗争,允许不同意见存在,是朱允炆的御下之道。 虽然朱允炆很不喜欢侯泰与都察院的人,但他们毕竟是士绅阶层的镜子。 人总是要照镜子。 没这些镜子,如何看清大明帝国的真相? 马恩慧拿了一套衣服过来,一边帮着朱允炆换衣服,一边说道:“臣妾不想说这些大事,只关心咱家的医用纱布与酒精,能不能卖出去。” 朱允炆看着财迷的马恩慧,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放心吧,有解缙在,茹瑺会明白朕的意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朝臣弹劾二王之后,便要交易了。” “那岂不是顺遂了皇上的心意。” 马恩慧笑道。 朱允炆穿好衣服,拉过马恩慧的手,看着马恩慧那双漂亮的双眸,柔情地说道:“朕就喜欢你聪慧,只是委屈了二王。” “为皇上分忧,为大明分忧,是他们的福气。” 马恩慧低着头,脸颊微微泛红。 “皇上,安全局有急报。” 双喜匆匆走入,躬身递上来一份奏报。 朱允炆起身走向双喜,接过奏报,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意,问道:“二王在哪里?” “回皇上,尚在军营。” 双喜回道。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两人虽出身皇族,但也不是吃不得苦的,既然他们该倒霉了,那就给他们送去定心丸吧。 “朕记得内库还有一些龙涎香,拿出一半,分赠两王吧。” 朱允炆吩咐道。 双喜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马恩慧走了过来,埋怨道:“皇上,那可是龙涎香啊。神龙吐纳所成,世间罕有,纵是京师,也只有是五两余,您可真舍得。” “神龙?” 朱允炆眨着眼,一脸的怀疑。 马恩慧满是心疼地说道:“皇上莫是没听闻过?那龙涎香乃产自龙涎屿,此屿浮滟海而波激云腾,只有每年春日,才会有百龙齐聚,交戏而遗涎沫,方得龙涎。如此传说中的神物,怎可轻易送了出去。” “呃,皇后去过龙涎屿?” 朱允炆郁闷,古代人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随口胡诌的事,都讲述的精彩纷呈,有地点,有动物,有故事,有结果,连一国皇后都被忽悠了。 马恩慧摇了摇头,叹息道:“那龙涎屿远在海外,飘渺不定,臣妾如何见得?龙涎香,龙涎香,便是神龙之涎,给二王,实在是太可惜了。”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说道:“皇后啊,龙涎香可不是什么神龙之涎,而是抹香鲸所产。不就是龙涎香,等郑和出海,让他给你送几斤过来,补偿你便是。” 马恩慧不敢相信,抹香鲸如何能配得上龙涎香这种高大山的名字,皇上一定是安慰之言。 想想那龙涎香的气息,马恩慧就有些神往。 龙涎香的香气似麝香之优美,微带壤香,微妙柔润,留香可达数月,平日里宫中都不舍得用。 果如朱允炆所料,兵部准备以商人之道采买医用纱布、酒精,报给户部,张口便是二十万两。 户部尚书黄子澄不敢怠慢,和户部人员仔细研究之后,发现这东西竟为辽王与珉王所有,黄子澄不高兴了,皇室禁从商,这是太祖朱元璋的祖制。 老朱死了还不到一年,你们就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 堂堂亲王,竟自贱商贾之事,这如何要得! 必须弹劾! 不仅如此,还应该让他们交出医用纱布、酒精制造之法,如此军国大器,怎能掌握在二王手中! 户部就是个破窗户,黄子澄这边还在研磨,准备写开场白,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便收到了消息,景清一拍掌,大喜。 景清这几日不好过啊,争田之事虽然还没定论,但自己已经处在风口浪尖,每天除了抄奏疏,便是酝酿口水,思考用什么词,才能不失文雅地问候黄子澄等人一家三代。 可总是问候别人也不是个办法,毕竟黄子澄也很懂礼貌,知道礼尚往来,每次问候过去,还会问候回来。 现在好了,明天不争田了,休息一日,先弹劾二王不遵祖制,以尊行卑,大行商贾之道,毫无家国情怀,再弹劾他们把持国之利器,欲意满个人之私欲,危国危军。 景清发话了,都察院的同僚自然是要听的。 右都御史练子宁看着威风八面的景清,沉默地看着胡浚的《为江浙万民请命》疏,抄了几十遍,练子宁终于改变了自己最初的看法。 胡浚之言,虽有危言耸听之嫌,却并非空穴来风。 回顾过去十年二十年,再看当下,变化已显,若再过上三十年,自耕农恐怕十不存一二,而朝廷想要取得税收,却只能在这一二自耕农身上榨取,少量的人,承担最重的赋税,而大量的人,却是不承担,或承担极小部分赋税。 如此下去,底层的人活不活得下去,会不会造反,练子宁不知道,但他知道一点,到那时候,大明朝廷恐怕无钱可用。 势穷弊极,将何以支? 别说自己的俸禄,就是遇上点天灾,朝廷连赈灾的钱粮都拿不出来。若再发生战事,内忧外患之下,倾覆只在旦夕之间啊! 练子宁放下了奏疏,目光中透着几分忧愁,提笔,开始默写起《为江浙万民请命》疏,喃语道:“国家国家,国有了,家也不能破啊。” 第六十五章 经商就辱没皇室了? “什么?!” 同一个震惊,同一个表情,出现在了不同地点。 内阁、五军都督府、六部、翰林院、都察院、各处大臣府邸,所有人都被眼下的消息震惊了。 “燕王朱棣自缚请罪,如今已到了扬州府!” 郁新拿着奏报,看向张紞、解缙,语气中带着愤怒:“如此大事,张昺身为北平布政使,竟连一封奏报都没有,若不是扬州府奏报,我等岂不是要等燕王入京,才会知晓?!” 解缙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说道:“应怪不得张昺,我想,平安、盛庸也没有将此事奏报五军都督府。” “皇上故意隐瞒的消息吧!” 张紞凝重地说道。 郁新皱眉。 天底下能让一位藩王不动声色从北平消失,又突然出现在扬州的,也只有大明天子朱允炆了。 这保密手段,像极了安全局的做派。 解缙放松下来,说道:“燕王来京,是一件好事。从前段时间的奏报可以看出,平安已完全掌控了北平,朱高炽等人也放下了最后的坚持,不仅送出了燕王三卫的指挥权,还解散了燕王府亲卫,只保留了八百余人。” “燕王主动臣服,其他藩王必不敢有所动作。等上一两年,户部充裕时,便可推新军之策于全军,届时,藩王重兵之忧患,便迎刃而解。不劳民力,不动刀兵,不损皇室亲谊,当歌之。” 郁新与张紞纷纷点头。 虽然被皇上瞒天过海了一道,但毕竟有情可原。 朱棣作为藩王之首,又是北方统帅,大明久经沙场考验的战将,一旦被爆出自缚京师的消息,那北平府的众人如何想? 他们未必会认为朱棣是自缚请罪,万一有人趁势作乱,宣传朝廷抓了朱棣,强势削藩,那北平府岂不是要乱成一团? 虽然朱棣失去了三卫、护卫,但毕竟朱棣深扎北平近二十年,施恩军队与百姓无数,那些人一旦听闻朱棣被抓,虽不至于拿起菜刀木棍造反,但心里难以接受,对朝廷有所埋怨,恐怕是无法避免的。 暂时封锁消息,掌握舆论的主动权,对于北平府的安定团结,更有利。 “燕王入京,恐怕会有好戏看了。” 张紞拿着一份弹劾辽王、珉王的奏折,淡然一笑道。 解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很多人都在弹劾二王,现在朱棣来了,恐怕他们又会对准朱棣,弹劾朱棣“欺君罔上、意图不轨”,削藩之论,恐会再度兴起。 辽王府。 朱植与朱耿躺在藤椅里,享受着初春暖阳,一旁点着龙涎香,迷醉地享受着。 “四哥自缚入京,听说朱能、张玉也一并跟了过来。” 朱耿闭着眼,却在不断转动眼珠,眼皮一直在动。 朱植深深吸了一口气,幽香入鼻,满足地说道:“自缚?呵呵,让我说,四哥到了京师门外,才可能拿出绳子把自己绑上。这件事,皇上自会处置妥当。” 朱耿睁开眼,坐了起来,对朱植严肃地问道:“十五哥,那件事,你准备好了吗?” 朱植枕着双手,看着蓝天白云,轻轻说道:“皇上需要我们演一出戏,那就配合好吧。其实这样也好,至少能落得一个轻松惬意。” 朱耿有些委屈地看了看一旁的香炉,叹息道:“龙涎至宝,可有些贵重啊。” 朱植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与我们即将获得的,那些都不算什么。” 燕王即将返京,京师士民也得到了消息。 只不过与朝堂燕王自缚请罪不同,京师民间的版本是: 皇上听闻燕王身体不适,特遣侍讲学士姚广孝亲至北平府探望,姚广孝发现燕王之症状,恐只有京师老太医可治,便奏报朝廷携燕王前往京师。 建文帝体恤燕王,命姚广孝速接燕王入京师。 有人不开眼,跳出来说燕王先前装疯蒙蔽朝廷,实则是有二心,如今被抓到了京师,估摸着要被砍头了。 结果被一群士民堵着骂了一顿,灰溜溜地跑了。 燕王是病了,怎么可能蒙蔽朝廷,怎么可能会有二心? 一定是有人造谣。 奉天殿,朝堂之上的田争并没有停休,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慷慨激昂,发表了自己的演说之后,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辽王、珉王,弹劾两王德行不修,不尊祖制,从身商事,辱没皇室。 口水吐沫横飞,就为了说明一件事,应严令二王献上医用纱布、酒精制造之法,同时发赴宗人府,严加看管。 听得解缙直翻眼珠子。 宗人府现在就是个空架子,能管事的都在外面,谁管去? 何况人家二王的东西,我们自诩为正人君子,怎么竟做一些强取豪夺的事,丢不丢人? 弹劾都不会,景清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成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 朱允炆听闻之后,下旨辽王、珉王入宫,交代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旨意刚传出去,辽王朱植、珉王朱耿便穿着亲王服,一个提着篮子,一个背着木匣,走入了大殿。 这让景清等人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怎么看,怎么像是有备而来。 “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朱植、朱耿放下东西,施礼拜见。 朱允炆抬手道:“起来吧,朕听闻两位王叔不尊祖制,行商之举,逐利忘我,可有此事?” 朱植与朱耿对视一眼,连忙喊道:“皇上,臣冤枉啊。” “如何冤枉!你们行商贩卖医用纱布、酒精,张口便是一两银子一木匣,此不是商人之举,违背祖制,是什么?”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德跳了出来。 朱植看向周德,冷冷一笑,说道:“敢问这位御史大人,你哪只眼见到本王贩卖这医用纱布、酒精了?” “兵部文书言之凿凿,茹尚书亲口所证。”周德喊道。 茹瑺恨不得掐死周德,你丫的撒泼打架,那是你们的事,扯我做什么? 但被点了名,没办法,茹瑺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高声喊道:“启禀皇上,二王是否行商,臣并不知情。” 景清瞪大眼,伸手指着茹瑺,喊道:“撒谎!” 茹瑺呵了一声,对朱允炆说道:“臣听闻医用纱布、酒精之物,对伤口复愈有好处,便登亲王府,讨要一二,不成想,被人听了去,成了二王行商之言。” “哦,当真如此?” 朱允炆嘴角带着笑意,审视着茹瑺。 这个家伙,竟然开窍了,给二王打起了掩护。 茹瑺肃然喊道:“句句属实。”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景清、周德等人,说道:“兵部登门讨要,当不当经商之论?” “这个……” 景清不敢相信,茹瑺竟然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朱允炆没等景清的答复,起身,严肃地说道:“就算是二王经商,贩了这医用纱布、酒精,又如何辱没皇室了?商人怎么了?下贱了吗?我告诉你们,商人也是我大明的子民!也是朕的子民!” “难道你景清景大人昨日纳妾,没有向商人购买酒水、红蜡烛、宴席?呵呵,一个个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田多地多,还佯装正义,有脸面去指责为国为民,日夜操劳的二王?朕看你,是老了!” 第六十六章 以祖制之名,削藩辽、珉二王? 老了! 两个字宛如一柄利剑,刺入了景清的心脏! 景清浑身冰冷,几难呼吸,惶恐不安地看着朱允炆,腿脚一软,跪坐在地上,哆嗦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允炆没有看景清,而是坐回龙椅,对朱植、朱耿问道:“两位王叔,虽然茹尚书登门讨要,算不得经商之举。但朕听闻,兵部想要大量采买医用纱布、酒精,而你们又与兵部议了价钱,这可是经商之举。太祖《皇明祖训》中,明言不允许皇室宗亲经商,你二人,想要违背祖制吗?” 朱植、朱耿听闻之后,顿时慌张起来,两人连忙下跪。 朱耿高声喊道:“皇上,我等并非有意违背祖制,而是想为大明添砖加瓦,成为缔造大明盛世的一份子。” 朱植附和道:“诚如珉王所言,我等忠心昭昭,一心为国,还请皇上明察。” 朱允炆脸色好看了一些,问道:“起来,把事说清楚!” 朱植与朱耿站了起来。 朱植轻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臣坐镇辽东之时,发现我大明与鞑子作战,士兵战死者三,伤残无药、不得救治而亡者七。便与珉王商议,若可寻一法,降低士兵伤口化脓、烧热,救士兵以危亡,也算是功劳一件。” 朱耿重重点了点头,接过话茬,说道:“故此,臣与辽王日夜翻阅古籍,遍访京师名医,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赤胆忠心……呃,总算是找到了法子,便与府中之人日夜钻研,耗费材料无数,钱粮无数,这才终于大功告成。” 周德咬牙,跳出来说道:“既然成功,那二王便应该将此法献给朝廷,而不是违背太祖之制,以藩王尊贵之身,行商贾之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周御史所言并没有错,你们作何解释?” 朱植叹了一口气,走到一旁的篮子旁,掀开上面遮盖的白布,伸手从篮子里拿出了一个冷馒头,朝堂顿时议论起来。 解缙等人看着,不知朱植是想做什么。 朱植举着馒头,对朱允炆喊道:“皇上,臣乃藩王,本应坐享荣华,安稳度日。可臣不甘啊,想着为国为军做点事,便投入了王府所有钱粮,这才造出了这医疗纱布与酒精。如今府上众人,一天也只能吃一个冷馒头啊!” “为了让大家能吃上一顿热饭饱饭,为了这身后几百张嘴,臣不得不行商人之举啊,只有将这些医疗纱布、酒精卖予兵部,王府的人才能活下去,才能分点钱粮,养家糊口啊!” 周德满是怀疑,你们两个没事就去轻烟楼,像是吃冷馒头过日子的吗? 若真如此,我也想吃冷馒头啊。 “竟耗费如此之大?” 朱允炆惊讶地问道。 朱植咬了一口冷馒头,咀嚼着,艰难地咽了下去,眼含泪水,不甘地喊道:“若非如此,谁愿以藩王之体,入商贾之道?若朝堂愿拨付两府所研投入,臣无怨无悔,将这医用纱布、酒精之法双手奉送!若不给钱便想拿走法子,便是逼着料王府、珉王府所有人饿死,恕臣不能答应!” “臣也不答应!” 朱耿厉声喊道。 解缙揉了揉眉心,这两王还真的会演戏,怪不得这几日一直邀请文工团的人进入府邸,感情这银子,都交给文工团了啊。 兵部右侍郎刘儁站了出来,对朱允炆说道:“皇上,臣认为二王耗费心力,财力,所研医用纱布、酒精,利我军民。兵部采买,如购置粮食、马匹,并无不妥。相反,更有利我大明。” 周德不干了,厉声反问:“何利之有?空耗国帑罢了!” 刘儁冷冷看了一眼周德,不作理睬,手持笏板,道:“皇上,兵部采买,一可成二王报国之心,书一段佳话;二可反哺王府开支,以改生存之状;三,若朝堂强行命二王献上技法,那日后二王再有新鲜之物,朝堂还要其献上吗?或者说,日后谁还有胆魄,耗两府之财力,研利军国之物!” 茹瑺出班,奏道:“臣认为,刘侍郎所言极是。若开献法之风,恐寒心二王。再者,纵得其法,也需耗费人力、财力去生产,一样需耗费国帑。不若将此事,委托二王,兵部采买,以成大义。”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户部尚书黄子澄。 黄子澄出班,高声道:“既有利军兵,臣自当全力支持。” “皇上,这不符祖制啊!” 周德不甘心,连忙喊道。 景清也站了起来,喊道:“皇上,行商问利,私欲无底,若藩王从商,必凭其身份,欺行霸市,祸乱民生啊!” 内阁大臣解缙肃然出班。 景清、周德等人顿觉不安,不知道解缙会说什么,持什么立场。 在内阁三人之中,解缙隐隐有首辅之相,其言语之重,比过郁新、张紞。 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等着解缙说话。 解缙肃然道:“臣附议左都御史景清、左佥都御史周德之言!太祖祖制在前,藩王从商不利在后,臣以为,不可放任二王从商。” 茹瑺、刘儁等人惊愕起来,这怎么和之前说得不一样? 谢大绅到底在搞什么? 再看郁新、张紞,好嘛,一个闭目养神,一个仰头看着屋顶的龙纹,似乎朝堂之事,与二人无关。 景清、周德激动不已,内阁竟然支持自己了! 朱允炆看着解缙,目光中透着一股莫名的笑意,问道:“哦,依你之言,该如何是好?” 解缙看向辽王朱植与珉王朱耿,严肃地说道:“且不论两王初心如何,便说两王从商牟利,便是违背祖制,应降旨惩罚!臣提议,削藩辽、珉,以正太祖家国之法!” “削藩?!” 朝堂炸开了锅,大臣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削藩这种事,最初是黄子澄、齐泰等人主导,这还是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和皇上在一个小黑屋里,悄悄地商议,先干掉谁,再干掉谁。 上书请求削藩的也有,但朝堂之上,叫嚷着削藩的,毕竟是少数。 在这奉天殿,当着藩王的面,公然喊出削藩的,只有解缙一人! 方孝孺嘴角微微一抖,这个解缙,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真的做到了这一步!这让方孝孺不禁想起与杨士奇的问对: “商人好啊,这四字,有何大局?” “商人好啊,其实隐去了一字,应为‘是商人好啊’,皇上想借祖制,行削藩之事耳。” 第六十七章 户部税了户部…… 朱允炆通过家宴易封国,将辽王封地改为松江府,将珉王封地改为宁波府,但两王毕竟一直没有去松江、宁波就藩,所以两王在广宁府、云南府的封地,实质上还是存在。 朝堂田争之事已到了末尾,都察院、刑部的一些人不是认为皇室也占地,不整顿皇室田争,便不能以身作则处理士绅田争吗? 那皇室就处理给你看! 削藩王收回田产,均田佃农、自耕农,看你们这些人还有什么话说。 解缙十分清楚,朱允炆的目光一直都在盯着土地,盯着田争。 既然皇上打算用“辽王、珉王”当土鸡,准备来两刀,警告那些死脑筋的猴子,那自己作为臣子,最应该做的,便是给皇上递去一把锋利的刀。 朱允炆面色变得严肃起来,朝堂的喧杂逐渐消退。 “臣反对!” 茹瑺连忙跳出来,喊道:“辽、珉二王所研医用纱布、酒精,有大功于士兵、于大明社稷有功,不应因祖制之名,苛责过甚!” “臣附议解阁臣之言。” 郁新出班。 张紞跟了出来,言道:“臣也附议解阁臣之言,以藩王之身份行商,不符祖制,且藩王身份尊贵,商人必行巴结,腐贪横行,恐难避免,若藩王财重,岂不危害国本?” 茹瑺有些着急,这些人万一削藩,难道就不担心辽、珉二王反扑吗?若他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撂挑子不干了,兵部向哪里找医用纱布与酒精去。 眼下马上进入二月,距离七月之秋,只有五个月而已。 且不说采买需要时间,便是运往边疆,路上时间也需两至三月,能留给兵部与前线的,最多不过两个月! 一旦在鞑子秋高马肥的时候,这些医用纱布、酒精不能送抵前线,那将意味着今年兵部采买,没多少价值可言。 毕竟,北方前线才是伤病最多的地方,也是最需要这批军备的地方! 茹瑺面带忧虑,高声喊道:“臣认为,祖制虽重,但江山社稷、士兵生死,亦重!恳请皇上,为大明两百万士卒,开恩二王!” 朱允炆为难的看着一众官员,叹息道:“此事,难办啊。” 解缙笑了起来,说道:“皇上,臣认为,辽、珉二王违背祖制,应削其藩位,但念在二王有功于社稷,可保其藩位,一应俸禄不改,为表惩罚,可收回二王封地。” 众大臣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景清更是有些震惊,平日里和气的解缙,就是一个屠夫啊,脸上带着笑容,就对二王下刀子了,话说得好听,保留藩位,俸禄不改,但没了封地,他们还算什么藩王? 藩是属地,是封国之意,你把地都收走了,这两位藩王,只能是闲散王爷了。 朱允炆看向朱植、朱耿,问道:“两位王叔,有何话说?” 朱植与朱耿对视一眼,朱植肃然道:“皇上,臣与珉王愿为大明兵卒做点事,如今在京师,本便无法打理封地事宜,臣愿献上封地,请皇上恩准臣为国从商!” “臣也愿献上封地!” 朱耿连忙说道。 朱允炆脸色平静地看着二王,劝道:“封地乃是太祖所定,朕如何能收回……” 朱植与朱耿齐声喊道:“臣意已决。” 朱允炆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说道:“辽、珉二王为国从商,其忠心可嘉,虽违祖制在前,但献封地在后,功过相抵。既二王想要为国从商,那朕便为你们开一次先例!只望二王谨记初心,行商为国,为非私利!” “谢皇上恩典!臣必不敢忘。” 朱植、朱耿跪拜。 左都御史景清等一众大臣还没反应过来,这三言两语,就收回了辽、珉二王封地? 还让其成为了皇商? 再看朱植、朱耿,竟一点怨言都没有,感情那两万多亩土地,不是他家的?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藩王从商,乃为大明先例。既如此,不能以寻常商法视之,这样吧,便暂时拟定十五税一吧,所收税款,补贴国库。另外,医用纱布、酒精当为军需,希望二王与兵部、户部、内阁重新厘定价款,莫要贪心。” 户部黄子澄嘴角一颤,十五税一,直接将商税加了一倍啊,按理说,户部可以收取更多税银,应该是高兴的,可问题是,户部不仅是收税的,还是交易方啊…… 户部拿钱买二王的东西,看似是二王缴纳税银,可这些钱,二王不会自己承担,会分摊到医用纱布与酒精里面,到头来,还是户部掏这笔税银。 这算什么? 户部税了户部? “臣恳请皇上,旁听此次议价。” 黄子澄担心二王乱起价,而且一两银子一木匣的价码,实在是高,兵部想要大量采购,户部也未必有那么多钱粮拨付。 唯一可行的,便是在交易上做文章。 朱允炆点了点头,答应道:“此事关系重大,既如此,那朕便旁听一次,定在谨身殿议价吧。”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朝臣再弹劾两王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人家封地都不要了,现在就一个光秃秃的藩王头衔,你总不能把他们的俸禄也弹没了吧?何况别人是有贡献的,说不得日后家里也备用一些医用纱布与酒精,谁家孩子没受过伤。 户部、兵部都没意见,大家也便恭送皇上,万岁万万岁了。 谨身殿。 内阁解缙,户部黄子澄,兵部茹瑺、刘儁,四人坐东,朱植、朱耿坐西,朱允炆坐在北面喝着茶旁听。 茹瑺看着拿着冷馒头装寒酸的二王,皱了皱眉,说道:“两位王爷,朝廷采买已成定局,两府之困已不是问题。只是这一匣价钱方面,还请让利一些,一两一木匣,实乃天价,不利采买,也无法广惠全军啊。” 朱植咬了一口馒头,硌牙,但还是装作享受地吃着,顺着酒水,下了肚,说道:“茹大人,不是我们不愿降价。皇上在这里,本王便与各位交给底,每织造一匣,仅耗费便是七钱银子,分出二钱银子供应两府日常,所图利不过一钱。一两,已是最低。” “一木匣便是一钱利,若十万匣,便是万两利,还不够多吗?” 刘儁问道。 朱植摇了摇头,叹息道:“且不说兵部要不要得了十万匣,便说制备十万匣,依当下两府人力,只耗费时间,便需一年,一年一万两,本王与珉王均分,一人一月摊不到五百两,不够宴请一次文工团花销,更不要想去轻烟楼了。刘侍郎,这笔生意,交给你来做如何?” 第六十八章 团购,给点优惠呗 在商言商,问本求利乃是常事。 朱允炆看着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交锋,眼神中带着一抹笑意,无论他们拿出什么样的结果,皇室的利益都是有保障的。 户部与兵部明显争论不过两王,处在弱势地位。这看似简单的场景,实则蕴含着众多的经济学问题。 如卖方市场与买方市场的问题,很明显,此时是卖方市场。 兵部、户部都认识到了医用纱布、酒精的好处,也知道供不应求,准备完全采购。此时二王占据主导,想定什么价,那就是什么价,有着足够强的议价能力。 再如信息不对称问题。 身为卖方的二王,张嘴便是成本七钱,可作为买方的户部、兵部,却对真实成本一无所知,也没认真思考过成本到底会是多少,只认为其定价虽高,但好像是有道理的。 后世商人凭着这一套,把饥饿营销、虚假宣传玩得一套一套的,听说赚了不少钱。虽然朱植、朱耿不认识亚当斯密,没看过《富国论》,却知道一个淳朴的道理: 货,在我手里! 价,我说了算。 眼看户部、兵部无法再说服二王,准备以一匣九钱成交,解缙放下茶杯,严肃地看着二王,说道:“七钱,最多七钱。” 朱耿不干了,说道:“解阁老,七钱只是我们的成本,若如此,两府如何维持生计?” 解缙摇了摇头,说道:“辽王所言成本七钱,或是没错,但两王也需要知道,研制出来需要七钱,可一旦扩大规模,日产增加,成本便会摊薄。待半年之后,成本说不得是四钱、三钱,户部以七钱购置,已是于二王有利。” 朱耿有些为难地看着朱植,朱植低头盘算了一番,说道:“最低八钱。” 解缙还想争论,此时,朱允炆敲了敲桌子,众人将目光看了过去。 “依朕看,医用纱布、酒精,不仅可用于士兵,还可配备六部,各省府衙。换言之,此番采买,乃是朝廷多部团购,既是团购,数量必然不少,二王,何不优惠一些?” 朱植苦着脸,看向解缙,叹道:“既然皇上发话,那本王便退这一步,若户部愿签下二十万匣契约,那便按七钱吧。” 茹瑺与黄子澄等人脸色一喜,两人商议了下,认为采买二十万匣根本不够,京营至少需要五万木匣常备,拿出十五万运抵边塞,根本就不够分。 何况这些是消耗品,不是今天买了,今年就足够了。 一旦耗费,还需补充。 二十万匣,远远不够。 “这样吧,兵部采买三十万匣,一匣七钱,每一万匣,交割一次。待三十万匣交易结束,后续采买,另行议价。可否?” 茹瑺认真地说道。 朱植与朱植点头答应。 在朱允炆的见证下,两王与兵部签订了采买契约,户部、内阁也在上面签字作保。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都很满意。 在两王与其他人离开之后,解缙与朱允炆商议如何处置二王封地田产的问题,朱允炆的意思很简单,那便是把田地分了,将两王封地佃农,一律转为自耕农,日后田地产出,依一条鞭法收税。 解缙欣然答应,然后说道:“皇上,江浙一带,一条鞭法遭遇了不少阻力。严奇良上奏,说底层乡绅抗拒,不予配合,连田产是谁的,都弄不清楚,丈量土地很难进行下去,请朝廷拿定主意。” 朱允炆看着夕阳,说道:“若没有人认领田产,那便是无主之地。既是无主之地,那便分给无田、少田之人吧。告诉严奇良与江浙布政使衙门,通告各地府衙县衙,给定期限,若谁查不清,办不明,下至衙役,上至布政使,都脱下身上的公服,日后专门负责清丈土地吧。” 解缙乐呵了,如此高压之下,何愁办不成事? 那些人寒窗苦读几十年,好不容易熬出头,混了一口官饭碗,这若是被打下去,还不亏死。相对于乡绅望族给出的一点好处,保住官位才是最重要的。 解缙陪着朱允炆走在皇宫中,谈笑之间,便将诸多事敲定下来。 朱允炆很欣赏解缙。 解缙才高,任事直前,表里洞达,且有远见,是一个不错的丞相之才。 难怪历史上朱棣发出“天下不可一日无我,我则不可一日无解缙”的感叹。 朱允炆只用了“商人好啊”四个字,解缙便了其全部心思,一步步配合,最终拿走了二王封地,也给了二王皇商身份,避免了日后二王行商,再受攻讦弹劾之事。 “皇上,燕王入京之事,如何安排?” 解缙询问道。 朱允炆思考了下,说道:“燕王大才,事关未来军制,不可怠慢。你代朕去一趟,与五军都督府一干勋贵,明日中午,迎接朱棣入城吧。” 解缙拱手道:“臣领旨。” 朱允炆见已是黄昏,便对解缙说道:“早点准备去吧。” 解缙行礼,离开皇宫。 坤宁宫。 马恩慧见朱允炆来了,盈盈笑意地迎了上前,尚未施礼便被朱允炆搀了起来。 “皇后心情不错啊?” 朱允炆见马恩慧眉眼弯弯,不由笑道。 马恩慧指了指一旁的算盘,说道:“皇上,臣妾刚刚算了算,兵部采买竟达三十万匣,且还是七钱一匣,若如此算,我们便可得二十一万两银子,臣妾万万不曾想,这小小纱布与酒精,竟有如此利润。” 朱允炆无奈地看着马恩慧,似乎她的账本上,从来都没有成本。 “皇后,这二十一万两银子,需要缴纳一万四千两的税银……” “什么?户部是做什么吃的,二十一万便收一万四千两税银?岂不是十五税一,我朝商法,明明是三十税一,只取七千两而已!如此恶行,皇上需为臣妾做主才是!” 马恩慧很委屈,凭空少了七千两银子,能不心疼吗? 朱允炆摊开手,底气不足地说道:“皇后,做此恶行的,便是朕啊……” 马恩慧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点了点头。 完了。 坤宁宫不让睡了。 朱允炆无语对苍天,果然,资本家都是不好惹的…… 没地方去的朱允炆,在御膳房混了一顿饭,和御膳房的小太监、宫女聊至半夜,直至夜里,吹起了大风,才向坤宁宫走去。 路过承乾宫的时候,朱允炆停下了脚步。 双喜见朱允炆看着承乾宫的方向,便问道:“皇上,摆驾承乾宫吗?” 朱允炆眯着眼,问道:“朕记得,承乾宫日夜织造,从不停歇。” 双喜笑着点头,道:“回皇上,是这样的,骆才人将人手分了三拨,日夜轮作。” 朱允炆皱眉,指了指承乾宫的方向,说道:“你听,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双喜仔细听着,确实不见织造的声音。 “不好,出事了!” 朱允炆顿觉不安,连忙奔向承乾宫。 第六十九章 承乾宫集体中毒事件 承乾宫的大门虚掩,朱允炆推开大门,看着宫殿方向。 殿门紧闭,窗户合闭,里面灯火亮着,却没有织造的声音。 寒风呼啸而过,吹起衣襟。 朱允炆快速跑了过去,推开门,一股煤烟味直钻入鼻子之中,再看里面,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织造机旁,宫女不是趴在轻纱之上,便是倒在地上。 “皇上,这,这是怎么了?” 双喜等人赶了过来,看着眼前景象,不由地吃惊起来。 “骆颜儿!” 朱允炆穿过织造机,走向里面的桌案旁,骆颜儿坐在椅子里,娇柔的身躯不自然地向一旁歪着,若不是椅子支撑,恐已倒在地上。 “屏住呼吸,打开所有门与窗户,快!” 朱允炆厉声下令,然后一把将骆颜儿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双喜等人将所有的门、窗户打了开来。 呼呼的北方卷入宫殿内,地上数十个火盆,在风的吹动下,原本已烧为灰白色的石炭,逐渐出现了火色。 “将所有人抬出来,放入风口位置!双喜,马上通知皇后、宁妃、贤妃带人来承乾宫,请太医院的人过来,要快。” 朱允炆将骆颜儿放在地上,然后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了骆颜儿身上,伸手感知着骆颜儿的呼吸,还好,没丧失呼吸能力。 就在宫女太监忙着将人抬出来,分散在庭院之中。 马恩慧已然就寝,突然听闻承乾宫出了事,连忙起身带人赶至,宁妃、贤妃也已到了。 “皇上,出了什么事?” 马恩慧担忧地看着承乾宫的宫女,一些人已经醒了,却浑身无力地看着,努力地呼吸着,一些宫女身体不适,不住地呕吐。 更严重的是,一些宫女还没有醒来,哪怕一旁有人在轻轻呼喊,也只是意识模糊地回应下,连眼都睁不开。 朱允炆命人将骆颜儿抬至景仁宫修养,然后对马恩慧等人说道:“是煤炭毒。今晚降了温,起了大风,承乾宫添置了不少火盆,烟气过重,兼房屋封闭严实,人员众多,烟气无法向外流散,导致中毒。” 对于一氧化碳的问题,朱允炆没办法解释更多。 很多人认为古人并不知道一氧化碳中毒,但事实并非如此。 是的,古人不会写化学式CO,但却知道一氧化碳中毒这回事。 如南宋宋慈在其著作的《洗冤集录》中,便清晰记载了一氧化碳中毒这回事: “中煤炭毒,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人受熏蒸,不觉自毙,其尸软而无伤,与夜卧梦魇不能复觉者相似。” 马恩慧看着躺了一院子的宫女,满是心疼,催促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到?” 朱允炆摇了摇头,哀叹一声。 太医? 太医来了估计也什么好办法,这个世界又没纯氧,无法吸氧,就无法改善血液含氧量。自己也没条件静脉注射葡萄糖液,拿什么去拯救? 对啊,葡萄糖液没有,糖水总还是有的吧! 虽然糖水未必对一氧化碳中毒有多大作用,但起码可以生津润肺,听说还可以改善脑部缺氧环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管了,反正喝糖水也喝不死人。 “双喜,马上命尚膳监准备一锅糖水,用朕的白糖,要快,全部送过来。” 朱允炆连忙吩咐道。 马恩慧俯身,看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宫女,她已经吐了几次了,眼里,满是泪水。 朱允炆走了过来,柔声说道:“放心吧,你们没事,过几日便会康复。” 太医院使戴原礼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朱允炆连忙上前,瞪了一眼双喜,斥道:“戴院使已入古稀,如为何不差人抬入宫中?若累坏其身,汝等如何自处?” 双喜等人连忙下跪求饶。 戴原礼抓了抓胡须,定了定神,对朱允炆说道:“多谢皇上关护,臣不碍事,且容臣先行施救。” 戴原礼可以说是明代神医,药到病除是常有的事。 朱元璋大行之前,因诊治无效,准备将太医院的医官全部治罪,唯独对戴原礼不作追究,还给予“慰勉”。 朱允炆很好奇,中医能不能治一氧化碳中毒。 戴原礼检查了几个宫女,并没有说什么,又去检查昏迷未醒的宫女,从药箱中取出了银针,在烛火上烤炙了下,便刺入宫女的太阳穴,拿取一根,刺入人中。 几针下去,宫女悠悠醒转,目光涣散,并出现呕吐症状。 “是煤炭毒,请皇上安排尚膳监,取一些白萝卜榨汁,送给众人喝下,可缓症状,静养几日,应无大碍。” 戴原礼轻松地说道。 “白萝卜?” 朱允炆皱了皱眉,这倒新鲜。 术业有专攻,人家行医一生,自己这个医学白痴,还是不要乱指挥的好。 “皇上,骆才人醒了。”贤妃连忙走了过来,通报道,见戴原礼来了,连忙说道:“戴院使,还请移步景仁宫,看看骆才人。” 戴原礼见承乾宫众人没什么大碍,便欣然答应。 骆颜儿面色苍白,时不时捂住胸口,头疼一阵接一阵,有些恶心,很想呕吐,却又感觉呕吐不出来,正难受着,见朱允炆、马恩慧来了,想下床施礼,却被马恩慧连忙拦住。 “你且坐着,戴院使……” 马恩慧一边安抚骆颜儿,一边看向戴原礼。 戴原礼探手,感知着骆颜儿的脉象,之后收回手,起身对朱允炆道:“骆才人寸关尺三部脉皆无力,是为气血两虚,兼煤炭毒入体,致使身体更弱,宜静养修身,不可再日夜劳累。臣开一方,煎服月余,应会好转。” “那便有劳戴院使了,双喜,以轿送院使,万不可怠慢!” 朱允炆吩咐道。 双喜连忙答应,戴原礼想推辞,却推辞不掉,只好答应,随后出宫。 骆颜儿虚弱地看着朱允炆、马恩慧,请罪道:“皇上,皇后,颜儿无能,没有管好承乾宫,还害得大家中了煤炭毒,耽误了医用纱布的生产……” 马恩慧一皱眉,带几分怒气道:“生产停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只要你无碍,其他人无碍,便是好事。说来,你应该感谢皇上,若不是皇上夜间去承乾宫,待至天明,后果不敢相信。” “颜儿代承乾宫上下,谢皇上救命之恩。” 骆颜儿挣扎着施礼。 “你也莫要自责,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好好修养,朕还需要你看管承乾宫。” 朱允炆安抚了几句,留下贤妃照料骆颜儿,便与马恩慧至了承乾宫。此时宫女已疏散开来,看着承乾宫中依旧在燃烧的火盆,朱允炆陷入了沉思。 火盆,火炉,煤炉。 朱允炆坐了下来,用火盆的余火温暖着手,对一旁的马恩慧轻轻说道:“皇后,你知道吗?这次中毒,将改变大明。” 第七十章 朝臣与地痞泼妇的区别 煤炭,是个好东西。 《山海经》中记载:“女床之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岷山之首,曰女几之山,其上多石涅”,“又东一百五十里,曰风雨之山,其上多白金,其下多石涅”。 这里的石涅,便是煤炭。 在魏晋时期,石涅之名逐渐被石墨所取代,唐宋时期,又名石炭、煤炭,明朝主要称煤炭。 早在唐代,便出现了煤炼焦技术。 至宋代,煤炼焦技术趋于成熟。 北宋曾专门设置“石炭场”,“官卖石炭”,并将煤层称之为“炭脉”,煤矿开采可谓一大产业,并逐渐取代了柴草,成为百姓之家的重要燃料。 “数百万家,尽仰石炭,无一燃薪者”,这句话虽有文人惯用的夸张艺术,但也可窥见北宋汴京城的石炭之盛。 《元一统志》记载:“石炭煤,出宛平县西十五里大谷(峪)山,有黑煤三十余洞。又西南五十里桃花沟,有白煤十余洞”。 为管理煤炭买卖,元在大都修文坊专门设置了煤市。 到了明代,人口增加,林木减少,加上一定程度的“城市化”,大家想要吃口热饭,洗个热水澡,总不能指望所有人每天上紫金山砍柴吧,煤炭便成为了京师民生主要燃料。 宫廷、内府各监局,对于煤炭的用量也是庞大的,尤其是冬日,虽然京师之地比不上北地严寒,但南京的冬日,也不好过。 宫中也是需要用煤炭取暖的,虽然明代不将宫女、太监当人看,但毕竟也知道,想要人干活,起码不能冻死了。 如浣衣局,柴炭煤炸岁办四万斤;御用监柴炭煤炸岁办二十万斤;再如兵仗局,去年火器需要煤炭、石灰、水,合计近百万斤。 宫廷用煤是常事,发生中毒事件不能说没有。但如此规模的集体中毒事件,这还是第一次。 这也难怪,平日里各宫各监,都是白天干活,晚上基本上就休息了。 白天干活的时候,进进出出,也有人看管火盆、炭炉,加上人少,总无大碍。晚上火炭也点不多,大通铺的宫女房、太监房,条件不好,漏风。 皇后、贤妃等人就寝的地方足够大,也不怕小火盆、小火炉。 但承乾宫不一样,这里成为了医用纱布的织造中心,纵是晚间,也有百余人在织造。恰逢天冷起风,紧闭门窗,又添置了不少火盆取暖,这才引发了中毒事故。 朱允炆清楚事故的原因,也想到了解决之道。 不过,这需要时间。 处理好承乾宫事宜,朱允炆与马恩慧回到坤宁宫,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马恩慧帮着朱允炆穿上朝服,皱眉劝道:“皇上,昨晚一直没休息好,不若休朝一日,将养身体。” 朱允炆摇了摇头,叹道:“田争之事一日不休,朕一日不能休朝。皇后,代朕看望下骆才人,另嘱尚膳监筹备晚宴。燕王与燕王妃来了,便在坤宁宫设家宴招待吧。” 马恩慧点头答应。 真正的朝会,并不是后世电视剧中整整齐齐,你一句我一句,其他人都睁着眼,竖着耳朵当木头人,赞同就附议一句,不赞同就跳出来反对一句。 在内阁、六部大佬汇报完事情之后,就是自由争论时间,你插着腰,鼻孔朝天,他歪着官帽,撸起袖子,浑似街边流氓地痞。 文人嘛,多少还要有些雅度,不能学武官,动不动张嘴闭嘴便是“彼其娘之”,而应该一脸关怀地问一句“汝父耄耋无齿,言词含混,兄台只不惑之年,缘何亦口舌不清,道不清田产来历?” 好嘛,文人用语毒辣。 一句话不仅问候了人家父亲,连带着骂对方来历不明,你爹都八十了,你才四十,不是老来得子,便是与隔壁有关,和家里的田地一样,来历不清不楚。 没点底子,还以为对方是关心呢,笑着感谢,回头一打听,娘的,祖坟埋在哪里都被人骂了。 不过朝臣毕竟不是地痞泼妇。 地痞泼妇对骂,天马行空,东邪西毒都可以用,无规则,无底线,骂完了一拍手回家,才想起来,只是因为对方在人群中多看了自己一眼,才骂了两个时辰。 朝臣彼此问候,那技术难度就高很多了。 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离不开问题,你问他家王叔叔好,也得和田产挂钩,绝不允许只带私货。 总而言之,观点鲜明,主题明确。 都察院景清与都察院同僚,主张田产买卖自由,即所谓的“莫扰民间,以契约俗法为准”;户部黄子澄带一票人,支持督查田产,以“遏投献之风,保朝堂税赋”。 与之前的论战不同的是,六部大佬在沉默了几日之后,终于表态,吏部尚书齐泰、工部尚书郑赐、刑部尚书暴昭、吏部尚书陈迪、兵部尚书茹瑺,全部支持户部黄子澄。 大佬亮出立场,原本观望朝局的官员,也纷纷开始站位。 当官嘛,有根基的官员,根在哪里长,就站哪里说话。 没有根基的官员,自然是风往哪里吹,就往哪里跑。 虽然早朝没有拿出定论,但大局已定,朝廷下一步的方向,也逐渐清晰。 一些官员下了朝之后,开始写书信,差人递送老家,嘱托家里的人,抢来的田,要想办法堵住人家的嘴,实在堵不住,就把田契给人家,让他们自耕自种。 一旦朝堂下定决心,整顿田争,说不定就会树立几个典型,谁也不希望当做田争之策的“标志人物”,还是早点处理的好。 三山门码头。 解缙、茹瑺、徐辉祖与一干五军都督府勋贵,站在码头,准备迎接护送朱棣回京的船队,而驾驭船队的,正是水师副总兵郑和。 战船之上,旌旗猎猎。 郑和看着京师送来的消息,转身进入船舱,对朱棣、姚广孝禀告道:“船队即将抵达三山门码头,宫里里传来消息,皇上、皇后,在坤宁宫设宴,招待燕王与燕王妃。” 朱棣抬动眉头,有些惊讶。 姚广孝微微一笑,道:“善也。” 坤宁宫乃是后宫,设宴招待,自然不是朝廷筵席,而是家宴。 以家宴招待燕王与燕王妃,说明朱允炆并不想以君臣之别,强势压朱棣一头,而是以家人、以叔侄的身份,先行叙旧。 从这点安排上来看,朱允炆还是信任朱棣,敬重朱棣的。 “王爷,准备入京吧。” 姚广孝起身请道。 朱棣爽朗一笑,起身走入隔壁房间。 张玉、朱能、丘福见朱棣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朱棣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三位老将,面色肃然,沉声道:“京师到了,随本王一起,向皇上请罪吧。” 第七十一章 影帝朱棣的政治秀 解缙、徐辉祖、茹瑺等一众官员站在码头,看着走来的朱棣等人,彻底凌乱在江风之中。 只见朱棣坦露上身,身披柴荆,昂首阔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张玉、朱能、丘福,皆是荆刺脊背,负重而行。 解缙皱了皱眉,看向徐辉祖。 徐辉祖叹了一口气,也不作声。 自己这个大姐夫,也太擅演戏了吧? 上次在朝堂,站而不拜,傲慢无礼,结果出了皇宫,便成了谦逊之人,对任何人都礼遇有加。 表演之能,令徐辉祖惊叹不已。 这回到北平,朱棣不是抵制新军之策,便是开养殖场暗度陈仓,最后还来了一招装疯卖傻,欺瞒天下之人。 原以为这已是朱棣的演技巅峰,可让徐辉祖想不到的是,朱棣此番回京,竟还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 你是燕王,不是廉颇,再说了,朱允炆也不是蔺相如啊! 你们叔侄的矛盾,可不是傲慢与偏见之下的政见不合,而是你死我活的阴谋斗场。 来演这一出,给谁看去? “见过王爷。” 徐辉祖、解缙等人不敢失了礼仪,迎上前施礼道。 朱棣停下脚步,看着徐辉祖等人,肃然道:“本王有罪,此番入京,是为向天子请罪,可当不起诸位迎接。” 徐辉祖见朱棣这架势,他这是打算负荆入京城了,若是如此,京师还不满城风雨? “王爷何罪之有?何须负荆而行,不妨转舆辇,早入皇宫。” 徐辉祖连忙劝道。 朱棣摆了摆手,道:“魏国公,本王心怀不满,诽谤朝廷,期瞒圣上,心思不忠。幸赖皇上天恩,幡然醒悟,如今当负荆请罪,以求谅解。” 徐辉祖看着坚持的朱棣,满是忧愁,连忙示意解缙说句话。 解缙嘴角挂着笑意,悠悠说了一句:“王爷若是以此法入京师,恐有损燕王威名,亦会失京师人心啊。” 朱棣看着解缙,皱眉不语。 解缙解释道:“京师士民皆知,燕王身体不适,皇上特遣姚学士至北平,请燕王入京师调养。皇室亲谊之情,早已传遍京师。如今万民只盼着燕王早日康复,若燕王如此入城,万千士民,作何感想……” 搭台唱戏,要的是人气。 如果唱戏招黑,想来这种戏,是没人愿意去唱的。 解缙了解朱棣,他爱演戏,也有演技,但他所有的表演,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即树立自己威严、正义、仁德、礼节……的一面,获取大量的支持与拥护。 若京城盛传朱棣请罪而来,那朱棣负荆入城,纵会引发一定士民的抨击,也必然会以血淋淋的脊梁告诉人,他朱棣是有功劳于社稷的! 底层的人心毕竟是柔软的,容易被触动与说服的。 到时候,士民同情,大家一起回顾朱棣战神风光,想想他为国而战的辛劳,就算是有点错,也是可以谅解的。 若是皇上重罚燕王,必影响其在民众中的印象,甚至可能会带来非议。 可现在京城情况,与朱棣设想的并不一样。 没有人责怪朱棣,也没有人清楚朱棣是为请罪而来,大家都以为朱棣疯癫,是身体不好引发疾病,皇上特意将其请到京城疗养。 在这种情况下,若朱棣完好无损,正常走路,负荆而行,那朱棣以疯癫之名欺瞒君王与天下的帽子,是如何都摘不掉了。 民心必倾向于朝廷,就算是朱允炆将朱棣贬为庶民,估计大家也不会为其发一言。 朱棣左右为难,好好一出戏,筹备了快一个月了,现在让自己亲手砍掉节目,能不郁闷吗? 姚广孝见时机成熟,开口说道:“王爷,您身体尚未康复,还请乘舆辇,早入皇宫的好。” “是极。” 徐辉祖等人劝道。 有了台阶,朱棣便取下了柴荆,后背已血肉模糊。 茹瑺见燕王随从想要草草处理,连忙止住,吩咐人取了医用纱布、酒精,命人清洗好伤口之后,以酒精涂抹,然后缠上医用纱布。 朱棣深深吸了一口气,酒精钻入伤口,那疼痛可不一般。 “这是何物?” 朱棣指了指一旁的木匣,问道。 茹瑺笑呵呵地回道:“王爷有所不知,此乃军中重器,日后必备军需,有促愈伤口,避热红化脓之功效。” “哦?如此神奇?” 朱棣身为统帅,自然清楚伤兵营的兵是如何死的,绝大部分,都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当,最终不是残废,便是死亡。 若真有如此良物,那大明军队战斗力,将会大有保障! 徐辉祖附和道:“王爷,此物神奇,已初步配备京营,只不过如今产量尚少,无法解送前线,再过月余,待辽、珉二王产量跟上,五军都督府打算先运送北平府卫所一万木匣。” 朱棣正看着研究着纱布,突然听闻辽珉二王,不由问道:“辽珉二王?此事与他二人有何关系?” “王爷,这医用纱布与酒精,便为二王所研,卖与兵部的。” 徐辉祖解释道。 朱棣一头雾水,且不说辽、珉二王有没有本事研织这医用纱布,便是买卖从商,便为祖制不允,如何可为? 解缙见一切准备妥当,伸手请道:“京师变化颇多,日后便知,还请王爷与王妃入舆辇。” 朱棣点头答应,与王妃徐仪华一起进入舆辇,在众人护送之下,进入了京师。 士民围观者众,皆投以祈愿。 当日,南京灵谷寺、天界寺人满为患,皆为燕王上香祈福。 坤宁宫。 朱棣、徐仪华联袂而来,却没有进入坤宁宫大门,而是跪在了坤宁宫外。 太监见状,连忙通告朱允炆。 朱允炆微微摇头,看来朱棣还是懂得一些分寸的,外面不需要负荆请罪,但到了家里,还是需要先请罪,后吃饭的。 出了宫门,朱允炆与马恩慧上前,分别搀起朱棣与徐仪华。 朱棣刚刚起身,又跪了下来,喊道:“臣朱棣欺君罔上,心有不忠,抵新军之策,行阴谋之举,罪当诛!还请皇上赐臣一死!” 朱允炆看着跪在地上的朱棣,还有又陪跪一旁的徐王妃,道:“朕当然要问罪,不如四叔先入席,自罚三杯,我们叔侄,再论说功过,如何?” 朱棣抬头看着朱允炆,只见朱允炆的眼眸,深邃、笃定,那嘴角的笑意,自信也和煦。 一时间,朱棣不禁喊了声:“皇上!” 第七十二章 朕说完了,该你了 解缙、徐辉祖、茹瑺三人登高望远,看着华灯初上的京师,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茹瑺对天一笑,上前喊道:“再现汉唐荣耀,若无我等名字,岂不少了几分颜色?百年在世,当立功业于不朽!” 徐辉祖威风凛凛,目光灼灼,沉声道:“我辈当为山河秀色,奉满腔热血!” 解缙看着豪情万丈的茹瑺与徐辉祖,不由暗暗点头。 如今的皇上,睿智仁心,胸怀大志,即有奇谋安藩王,又有新法改民生,更兼善听众人之言,合理则纳之,不合理则拒之。 开明之主,正是盛世之基! 这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好的时代,没有腥风血雨的屠杀,没有你死我活的战争,天下安定,民心向顺,正是文臣武将施展才华,建功立业之时! 文臣去追求自己渴望的风华时代,一展报国之志,留名青史。 武将去打造大明的铁军,厉兵秣马,封狼居胥,开我大明疆土! 解缙用力地握着拳头,看着远方灯火,傲然道:“我欲借取清风星辰三万斛,随天直至苍穹处。不畏寒风烟云障,留名青史千秋墓。” 在这一刻,飒飒风来,三人交心,长歌而远。 坤宁宫,家宴正酣。 朱棣自罚三杯,哈了一口酒气,感知着体内热腾腾的酒力,不由赞道:“皇上,此酒不凡!” 朱允炆哈哈一笑,示意马恩慧倒酒,说道:“四叔好酒,明日朕命人送一些至燕王府便是。只不过四叔可要小心啊。” “哦?为何小心?” 朱棣疑惑地问道。 一旁拿着酒壶的马恩慧笑出声来,说道:“燕王叔,此酒极烈,饮时痛快,可第二日,便会头痛欲裂。上次皇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半日才好转。” 徐仪华起身,想要接过马恩慧手中的酒壶,却被马恩慧笑着婉拒。 马恩慧亲自给朱棣满酒,朱棣连忙谢过。 朱棣与徐仪华都感觉到了今日家宴特殊,如此家宴,竟无一宫女、太监伺候,只有马恩慧在亲自张罗,甚至连尚膳监的菜送到了,也是马恩慧亲自至门口去接。 这里,没有外人。 朱棣端起酒杯,有些动容地说道:“皇上,臣有罪,当再罚一杯……” 朱允炆看着一杯接一杯的朱棣,不由皱眉道:“四叔该不会是借请罪之名,行贪杯之事吧?” 话出,马恩慧与徐仪华顿时笑了出来。 马恩慧趁机介绍道:“别总顾着喝酒,燕王叔,徐王妃,这道菜可是皇上在尚膳监亲自做的,不可不尝。” “什么?” 朱棣、徐仪华对视一眼,惊讶不已。 皇上下厨,皇后加酒,如此荣恩,可谓是冠绝大明。 “臣愧不敢当!” 朱棣惭愧不已。 朱允炆微微摇头,吃过一口菜后,说道:“其实朕明白,若父皇尚在,四叔会安心做一藩王。可父皇……哎,太祖隔代传位于朕,四叔春秋鼎盛,功高卓著,心有不甘,朕是可以理解的。” 朱棣听闻,冷汗直冒。 朱允炆见朱棣不安,便笑言道:“四叔,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们敞开了说,不追罪,只说一说心里话。自朕继位,虽江山在手,却日夜难寐。” “几位叔叔手握重兵,坐镇边疆,若稍有异心,便可千里南下,将朕赶下台去。朕毕竟不是太祖,擅兵事,有雄才,一旦叔叔们率兵南下,朕退位是小,大明混战,分崩离析是大啊。” “齐泰、黄子澄看出其中弊端,屡屡上书,劝朕早行削藩之策。不瞒四叔,朕动过削藩的心思。呵呵,削藩削藩,最棘手的,还是四叔啊。” 朱棣、徐仪华、马恩慧安静地听着朱允炆的诉话,朱棣内心深处,更是不时掀起波涛。 朱允炆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朕在孝陵跌倒之后,便已想透彻。削藩看似可行,却于家,于国,乃下下之策!于家而言,四叔乃是诸王之首,太祖器重,身份尊贵,于国而言,四叔又是北方统帅,为国而战,功在社稷!” “如何能因朕之担忧,便擅行破家损国失民心之举!于是,朕便笃定,纵四叔有异心,朕也要将四叔拉回来!朕能为大明隐忍,难道四叔不可为大明千秋容朕?!” 朱棣听闻至此,已是哽咽难止。 皇上大度至此,作为臣下的自己,却屡屡违逆。 哪怕是朱允炆一再敲打,自己也在黑暗里,一路狂奔。 朱允炆举杯,一饮而尽,再言道:“后来,便有了朕与四叔的‘势局’对弈。无论是调四叔回京师,还是布局北平,亦或是拉拢姚广孝,新军之策入北平,都只是朕的‘势’,希望四叔可以看清局势,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朕推演过四叔所有可能的选择,甚至与宁王推演过最坏的可能。呵呵,朕不曾想,四叔终沿着最坏的可能,一步步走了下去。朕知道四叔疯癫之举,不过是争取时间的权宜之计,换言之,四叔已准备剑出鞘了。” “至此,朕依旧不想放弃四叔,所以才有了平安抓走张玉、朱能,意在给四叔一个警告,并火速派遣刚刚臣服于朕的姚广孝,你的心腹道衍,前往北平作朕最后的说客!” “四叔,朕已退得够多了,已无路可退了。朕将一切,都交给了姚广孝,交给了四叔。” “朕很欣慰,四叔可以悬崖勒马,你我不至刀兵相向,民不至逃亡奔离,军不至自相残杀,大明不至烽烟漫天!朕,真的很欣慰!来,四叔,朕敬你!” 朱棣惶恐不安,又愧疚难当,只好举杯,默然饮下。 帝王心,如海难测。 可如今朱允炆,竟将一切和盘托出。 这份心,比无数恩赐,无数嘉赏来得更为感人,更为入心。 朱棣跪了下来,朝着朱允炆行大礼,许诺道:“臣为陛下之臣,必不负陛下恩情!过往诸错,请皇上降旨惩罚!” 朱允炆起身,将朱棣搀扶起来,带着几分醉意说道:“四叔,你没明白,今日没有帝王,只有叔侄家人,你我坦诚相待,诉说清楚,心中再无芥蒂,你依旧是朕最器重的王叔,是大明不可撼动的战神!来,朕说完了,该你了!” 朱棣坐下,一连几杯酒,怅然道:“皇上,此事还需从洪武二十五年开始说起,懿文太子尊太祖旨意,寻新都于西安,归京不久便感风寒而去……” 第七十三章 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 朱棣瞧不起朱允炆的父亲朱标,一个文弱书生,满口仁义道德,虽有文人推崇备至的宽仁品性,却无开疆拓土、征伐天下的雄才大略。 但朱标毕竟是自己的大哥,是自己父亲朱元璋的嫡长子,是大明天下名正言顺的太子! 朱棣隐藏了自己的野心,情愿在朱标之下,做一个看守国门的藩王。 可在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派朱标去西安视察,看看西安是否适合成为大明国都,适合的话,也好砍木头造房子,为拎包入住早做打算。 可谁知道,朱标去了一趟回来,也不知道是舟车劳顿,还是身体虚弱,一场风寒下来,人就没了。 那一年,朱元璋六十五岁,朱允炆十六岁,朱棣三十三岁! 朱棣虽然心疼大哥走得早,哭了几嗓子,可满含泪水的目光里,始终闪烁着龙椅的影子。 儿子死了,身为父亲的朱元璋自然是悲痛欲绝,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朱元璋这个铁人,不得不考虑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太子朱标走了,大明帝国的合法继承人没了。 没办法,再选一个吧。 朱元璋抬头一看,还有二十多个儿子,那就挨个看吧。 对于大明制度,朱元璋尊崇的是周朝封建宗法制,以嫡长子继承制为核心,即所谓的“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同时学习周王朝大搞分封,以藩王屏卫中央。 从嫡子的身份来看,除了走了的朱标之外,便只剩下次子秦王朱樉、三子晋王朱棡、五子周定王朱橚了。 按兄死弟及的基本原则,秦王朱樉就应该接过太子之位。 只可惜这位仁兄进入了青春叛逆期,老子说话不管用,朱元璋让他照顾关内百姓,休养生息,他偏不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一般人叛逆点,不过是顶撞老子几句,严重点离家出走几天。 可对于秦王朱樉就不一样了,亲王嘛,有兵、有权,又无人节制,今天买卖金银,杀几个百姓,明天抓一些孕妇、幼女,阉割几个男童。 后天闲着没事了,研究下在雪里冻死人需要多长时间,把人绑在树上不吃不喝,看看能挺多久,然后点一把火,欣赏人在火里面是怎么跳舞的。 朱元璋给朱樉的评语是:“不晓人事,蠢如禽兽”。 看其行径,也不难理解后来朱樉为什么会被人毒死。 对于这样的人,朱元璋没办法选为帝国继承人,当个秦王都这样了,如果当皇上,大明还不“二世而亡?” 三子晋王朱棡也不是好货,长得不错,小心思很多,且残暴不仁,若不是朱标打掩护,朱元璋早就把他废了。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老五也不太合适啊。那夹在中间的老四朱棣,虽然不是嫡子,但却是长子里面相对有出息的,而且像自己,有大才。 选朱棣? 三个月,漫长的三个月里,朱元璋一直举棋不定,观望着每个可能的选项。 没有人清楚朱元璋是如何犹豫,如何踌躇的。 史书也不可能记下朱元璋的矛盾与痛苦,朱棣在机会的路口,等待了三个月,然后被朱元璋一脚踢了出去。 立朱允炆为太子! 朱元璋用那张冷漠无情的脸,关闭了朱棣最后的希望之门,也开启了杀戮之路,将一干武勋,全部杀掉,给自己的孙子铺路。 事实上,按照正常嫡子的排序,也轮不到朱允炆,而应该是比朱允炆小一岁的弟弟朱允熥。 朱允熥才是朱标的太子妃常氏之子,只可惜常氏月子还没坐完,便去世了。而朱允炆的生母吕氏,是在常氏去死后才被扶为太子妃,如此,朱允炆才有了嫡子的身份。 换言之,朱允炆只是庶出,后来领的嫡出证件。 朱棣的不满是有道理的,父亲偏心啊,不从自己儿子里面选太子也就罢了,在朱标一脉中,竟还来“以庶凌嫡”这一套。 赤裸裸的不公平啊! 朱元璋也没办法,朱允熥身后的武勋集团太强大了,其母亲常氏是常遇春的女儿,蓝玉的外甥女。 万一朱允熥上台,蓝玉等一干武勋必将把持朝政,危害大明。 而反观朱允炆,他身后只是文臣,不存在外戚篡权的危险。纵是如此,朱元璋还是不放心蓝玉,立朱允炆之后的第二年,便开启了“蓝玉案”。 帝王杀机,风云变色,一万五千余人,葬死在洪武最后的余光之中。 朱棣带着一身酒气,诉说着那一段惨烈而不安的时光,将心中的不甘、不满、不愤,全都宣泄出来,一向内敛深沉的朱棣,如今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脸上流淌着泪水。 “本王不服!” 朱棣大声喊道。 声音传出了坤宁宫的大殿,又被外面冰冷的宫墙击碎。 朱允炆听着朱棣的倾诉,他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和盘托出,朱元璋的压制,野心疯狂的炙烤,不屈命运的倔强,忍辱负重的老道…… 桌上的酒,已空了五坛。 朱棣踉跄不稳,依旧推开了徐仪华的搀扶,看着朱允炆,苦笑两声,说道:“本王错了,论手段,谋略,大局,军国,家国,本王都不如你,你朱允炆才是大明当之无愧的帝王!” 朱允炆上前,扶助了醉酒而倒的朱棣,徐仪华连忙上前扶助,对朱允炆凄然一笑,道:“皇上,燕王有过,臣妾亦有过,还请皇上降旨惩罚。” 徐仪华虽是朱棣的枕边人,但有些事,有些话,朱棣无法诉说给她。 今日在这坤宁宫,徐仪华第一次感知到朱棣心中,原是隐藏着如此多的痛苦与挣扎。 徐仪华不怪朱棣,他是自己的男人,无论他是造反被杀,还是被贬为庶民,自己都会陪着他走到底,结发至终,生死不弃。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对徐华仪说道:“徐王妃多虑了,若治罪何须来京师?皇后,差人送四叔与王妃回府,朕也醉了。” 马恩慧笑盈盈地点头,双喜等人走入大殿,安排辇车送朱棣、徐仪华出宫,待马恩慧将回到坤宁宫时,朱允炆已醉倒在榻。 是夜,朱允炆睡得很深沉,也很安稳。 帝王之家最大的缺陷,便是讳莫如深,什么都让人猜,什么都不给人说透,笑不一定是开心,哭不一定是悲伤。 表情浮夸,做作太多。 现在好了,说开了,便丢下过去的包袱,挑起未来的担子,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前进吧! 朱棣,这一世,便好好追随朕吧。 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 第七十四章 倭匪?悉数斩诀,无需受降 京师,燕王府。 朱棣靠在床上,睁着惺忪不明的眼,时不时揉下太阳穴。 徐仪华端来一碗清淡的粥,关切地问道:“王爷,头可是痛了?” 朱棣接过粥,叹了一口气,说道:“酒是好酒,却是太醉人了。往日里,本王十坛酒都不在话下,可昨日,两人才不过五坛。” 徐仪华坐在一旁,柔情地看着朱棣,说道:“王爷,听说那可是烈烧酒,不是寻常酒水。” 朱棣吃了一口粥,总算是活了过来,闻了闻屋子里的味道,皱眉问道:“昨晚本王吐了?” 徐仪华莞尔一笑,道:“王爷是真忘了?足有三次呢。也不知道王爷为何喝那么多,万一伤了身体,该如何是好?” 朱棣呵呵笑过,便将碗递给徐仪华,起身下榻,说道:“不多喝点,本王也没胆量说出那些话啊。皇上想要推心置腹,那便让他看个清楚,听个明白。” 徐仪华微蹙眉心,担忧地看着朱棣。 朱棣见状,轻轻拉过徐仪华的手,笑道:“放心吧,本王不会再与皇上作对了,我们安全了,发封书信,告诉炽儿等人,莫要担忧。” 徐仪华这才放下忧虑,对朱棣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王爷,辽王、珉王的封地被收回了。” “什么?” 朱棣顿时一惊。 徐仪华走到桌案旁,拿过一份文书,递给朱棣,说道:“二王从商,不符祖制,收回封地以示惩罚。” 朱棣仔细看过文书之后,询问道:“那医用纱布、酒精,当真为二王所制?” 徐仪华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清楚,但二王府邸购置织造之物,采购酒水,这是真的。但也有传闻,不过传闻太过荒谬……” “什么传闻?” 朱棣好奇地问道。 徐仪华笑道:“传闻说,医用纱布与酒精,实则为后宫所产,二王从商售卖而已。王爷说这是不是笑人,后宫若可织造出来,缘何会以卖的方式交割给兵部。” 朱棣脸颊微微一动,眼眸中闪过一道精芒,然后看了看文书中“收回封地”的话,嘴角微动,道:“荒谬?呵呵,本王有谋逆之心,之举,皇上都可原谅,在外人看来,岂不一样荒谬?” 徐仪华愣住了,转瞬之间明白过来,一脸惊讶地问道:“王爷,这,这不可能吧?” 荒谬的,才是真实的? 皇上与皇后这两口子,这样做是图什么? 朱棣明白过来,心情大好,笑道:“皇上下得一手好棋啊,来,帮本王穿衣,本王要上朝!” 徐仪华连忙劝道:“王爷昨日大醉,尚未休息好,如何可上朝。再说了,百官对王爷颇有微词,不去还好,去了岂不招人弹劾,何苦来?” 朱棣笑而不言,摆了摆手,示意徐仪华快准备朝服。 奉天殿。 礼乐起,百官随乐入殿。 “陛下临朝!” 内侍高喊一声。 朱允炆自御道进入正殿,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朱允炆落座,抬手喊道:“平身吧。” 编钟衔着皇上的声音,传荡在奉天殿内,百官叩首,口呼“谢陛下”,起身准备今日奏对。 朱允炆从一旁内侍的托盘上,取了一份奏折,说道:“登州卫指挥佥事戚斌来报,山东沿海出现倭匪,若朕没记错的话,福建、江浙沿海,也有类似奏报吧?” 徐辉祖出班,道:“回皇上,福建去年上报倭匪有二十一次,江浙有十七次,规模小的,只有数人,大的也不过百人。” “呵呵,倭匪,倭匪!” 朱允炆咬牙切齿,厉声说着。 这种恨意,让朝臣大吃一惊。 解缙、徐辉祖等人也有些惊愕,皇上这情绪波动有些大啊,去年广州来报海匪的时候,也没见如此愤怒。 “各地是如何处理的?” 朱允炆强压怒火,问道。 徐辉祖连忙回道:“各地卫所已加强了防备,只不过倭匪分散……收效甚微。” “防备?我大明百姓,怎可受倭匪欺辱!昭告各地卫所,一旦倭匪进犯,务必全部歼灭!戚斌不是想要出海杀倭吗?那就给他船只!告知沿海诸省,凡犯我大明子民之倭匪,遇之当悉数斩诀,无需受降,无需押解!” 朱允炆杀气凛凛地下达了命令。 朝堂之上,百官心惊肉跳。 这是朱允炆继位以来,首次下达如此满含杀气、毫不留情的冷酷命令。 徐辉祖等一干武勋心头一热,目光中满是兴奋。 天啊,武将们终于有活可以干了,呜呜,可闲死我们了! 也难怪,现在地方太平,边疆太平,除了西南麓川那边出了点问题之外,基本上没什么活。 虽然军队有新兵之策,但一天天备战训练也不是个办法,毕竟,训练能有多少军功? 当兵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现在倭匪虽然规模不大,毕竟也伤害着大明百姓,作为军人,如何能容忍? 干! 徐辉祖拱手道:“皇上,臣愿亲至江浙一带,平定倭乱!” 解缙揉了揉眉头,无语地看着徐辉祖。 先有大国公李景隆去广州打小海匪,后有大国公徐辉祖去江浙扫倭匪?你们是国公啊,能不能稳当点,立多少功劳,也没办法升了啊。 “臣认为,此事不宜动用国公,臣保举三人,可平海事!” 解缙出班,高声喊道。 “哦,解爱卿保举何人?”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问道。 解缙自信地说道:“皇上,臣保举水师副总兵郑和为主将,燕王部属张玉、朱能为参将,必可平定海事。” “张玉、朱能乃是北地旱将,如何能为水师参将?” 景清站出来反驳。 解缙反问道:“郑和作副总兵之前,也未曾见过大海,如今其手下水师堪称精锐,景大人焉知不可?” 景清厉声道:“他们乃是有罪之身!” “何罪之有?!” 解缙问道。 景清张了张嘴,却无法说清楚。 朱棣是否有罪,罪在何处,都察院的人根本说不清楚,机密文书都是走的大明安全局渠道递送,并不会经过通政司。 他们也只能是揣测,或以朱棣装疯“欺君罔上”为罪名来弹劾。 可皇上对外公布的是,朱棣生病了。 所以欺君罔上的罪名,也是不成立的。 “就依解爱卿所言,命张玉、朱能为水师参军,随郑和清剿倭匪!此事定了,现在,我们来讨论争田之事!” 朱允炆直接拍板决定,转入了今日朝会最重要的议题。 若不解决田争,不遏制土地兼并,大明未来的国运,只能是“君王死社稷”的悲剧! 第七十五章 动态模型揭示土地兼并 土地兼并,由来已久。 自春秋战国至大明王朝,近一千六百年,土地兼并的问题从未消除过。 几乎所有王朝的兴衰与崩溃,都与土地兼并有关。 对于一个王朝的初期而言,土地兼并往往是最轻的,而到了后期,便愈演愈烈,最终走向崩溃。 朱允炆时期的土地兼并,虽已显现出来,但却算不得严重,这得益于明初的大环境。 元末战争,死了一大批地主,新的地主阶级还没完全恢复。经过十几年二十年,好不容易恢复点人气,冒出来一批地主,结果朱元璋几刀子下去,“百姓中产之家,大抵皆破”。 朱允炆是理解土地兼并的,中国人嘛,对土地有着别样的情怀。 没有土地,怎么吃饭? 解决不了吃饭问题,怎么成家? 再说了,百年之后,自己可是要落叶归根的,总不能住人家地里吧。 对于商人,有了钱之后第一个选择便是置办土地。 士农工商,商在最后,没有地位可言。 发财了,买一千亩田地,让那些穷哈哈的乡亲都看清楚,咱不止是商人,还有土地,别歧视我们。 然后回到家里,揉着落榜九次儿子的脑袋,嘱托道:“儿啊,晚饭多吃一碗,家里有的是田,管饱。别怕,今年考不上,再等三年,等你考上咱家就翻身了,以后咱就不是商人了,是士子之家。” 等这位仁兄考到了花甲之年,苍天开眼,终于考上进士了。 风光啊。 有地位了,不一样了,一千亩地如何配得上自己? 买! 弄到五千亩去! 什么,隔壁二傻子不卖田? 没关系,去请里长来家里吃顿饭。 哦,二傻子卖田了啊,一亩地要半钱银子? 我呸! 三十亩地我拿走了,就给他五两银子。 咋滴? 二傻子去县衙喊冤了? 走,拜会下县太爷。 那个新土堆是怎么回事? 哦…… 推平了,我还要种田呢! 纳税? 老子是未仕进士,你小子懂不懂法律,未仕进士,享有两千亩免税额度! 我家地就是二千亩,全免税。 那是谁家的,我怎么知道? 商人买地,除了置业子孙外,往往是想向士子阶层蜕变。 自己这辈子没希望了,咱还有孩子嘛,只要有田就饿不着,子子孙孙,考他个一两百年,过上七八代人,总有机会熬出头的。 未仕的士子买地,那出仕的官员也要买地。 老了,致仕了,回到家乡也要买地。 那些亲王更厉害,天下都是老子家的,还用买的? 抢走,这片土地以后便是王爷府的。 想起来了,昨天皇上还赏赐了一百万亩土地,什么,江西没那么多地了? 没关系,人要学会变通。 江西不是没地了吗? 那就去福建,湖北! 实在不行,去广州。 总而言之,皇上赏赐的,一亩地都不能少!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想想明末的惨状,就充满不甘。 偌大帝国,八亿亩土地,六千余万人口,竟然连二十万军饷的税都征收不上来! 广袤的帝国,羸弱的如同腐木,不堪一击!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无论遭遇多大的阻力,必须在自己手中遏制土地兼并! 朝臣的争论再度开始,令朱允炆有些意外的是,虽然六部尚书表了态,但反对约束田争的声音依旧很多,各科给事中也纷纷跳了出来,批驳胡浚与六部观点。 “够了!” 朱允炆沉声喝道。 朝臣止住了议论,都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一旁的双喜。 双喜匆匆出了奉天殿,不多久,八个太监抬着一条长桌走入大殿,长桌之上,是大明南直隶地区的沙盘,还有两个太监,各提黑色漆桶,站在沙盘桌旁。 百官见此,不明所以。 景清看着黄、黑色染就的沙盘,对一旁的练子宁问道:“这是何意?” 练子宁微微摇头,说道:“不解,不过很快便会知晓。” 景清皱了皱眉,仔细看着练子宁,说道:“这几日来,练大人似乎很少言语,莫不是胡军的奏疏让你放弃了最初的坚持?” 练子宁淡淡看了一眼景清,冷漠地说道:“所有坚持,皆应向正道。若坚持错了,自当有勇气改悔,景大人,莫要为了家里的几千亩地,丢了半生清誉啊!” “呵,景某可并非为田地,而是为万民谋福祉。若朝廷约束士绅买卖田产,一旦天灾欠收,自耕农无以为继,他们将如何求生存?只能求助于士绅之家。可碍于朝廷法度,士绅不敢买卖田产,紧闭家门,拒其门外。届时,他们便会成为流民,四处乞讨,葬命他乡。如此场景,练大人可愿看到?” 景清冷漠地回道。 练子宁嘴角动了动,终没有反驳。 对于偏执且只盯着一处的人,多说无益,空耗心神。 解缙、黄子澄等人围着沙盘长桌走了一圈,然后看向朱允炆。 黄子澄抬起笏板,问道:“皇上,此沙盘,所为何用?” 朱允炆淡然一笑,喊道:“先退至一旁吧,夏元吉!” 户部农税总司夏元吉出班,高声回道:“臣在。” 朱允炆问道:“此沙盘所示区域,地方几何,人口几何,土亩几何,税粮几何,可说得清楚?” 夏元吉询问道:“皇上所询,是哪一年?” 朱允炆见夏元吉镇定自若,不由微微点头,说道:“从洪武二十六开始吧。” 夏元吉走向沙盘长桌,禀告道:“皇上,此乃大明南直隶之地,涵应天府、苏州府、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松江府、徽州府等十四个府区,有一百九十一万七千九百一十四户,人口一千零七十五万五千九百七十四人。田亩一亿两千六百九十六万亩,夏税秋粮合计七百二十三万四千八百二十石。” 朱允炆听闻之后,不由暗暗惊叹。 夏元吉的能力,果是不凡,这种突击考察都难不倒他。 看来,未来户部,需要交给他打理才是。 朱允炆抬手,指了指沙盘,说道:“此沙盘中,涂以黄色者,是为洪武二十六年南直隶田亩,即一亿两千六百九十六万亩。涂以黑色者,为士绅土地,多为所谓的职俸田、免税田,暂不作盘算。夏爱卿,你说,洪武二十七年,南直隶田亩又是几何?” “回皇上,为一亿两千三百九十六万亩,较之洪武二十六年,减少三百万亩。” 夏元吉肃然回道。 朱允炆看向沙盘旁的两个太监,两人从漆桶中拿出黑刷,在沙盘之上,点染了一些黑色,然后退至一旁。 “洪武二十八年,南直隶田亩又是几何?” 朱允炆再次发问。 百官静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沙盘之上。 夏元吉每报一个数字,沙盘中原本的黄色,便被黑色吞掉一块,而每每黑吞黄一次,百官心头便微微颤抖一次。 第七十六章 裁了后宫也养不起官员 黄者,皇也。 黑者,士绅也。 沙盘虽是简单,颜色却是分明。 黑色每扩张一亩地,黄色便少去一亩地。 原本斑驳分散的黑点,开始出现连片的趋势,直观的视觉冲击,震撼着每个朝堂之上的人。 解缙惊奇于这种方法,用沙盘模型来展示田亩变迁,可谓是事实清楚,一目了然。 对于沙盘,解缙并不陌生,可将沙盘用于田亩变衍,解缙却从未想过。 熟悉的事物,却有着新鲜的应用之法。 有思可变,用于千万无穷者,方为智者。 皇上,便是一个智者。 “洪武三十年,南直隶税赋田亩几何?” “回皇上,为九千九百五十七万亩,较之洪武二十六年,减少两千七百三十九万亩!” 夏元吉的声音,让朝臣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太监再次刷涂黑漆,黄色所占区域,又少了一块,而那增加的黑色,显得如此刺眼! “洪武三十一年呢?” 朱允炆沉声问道。 夏元吉以洪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不满与痛苦,喊道:“回皇上,洪武三十一年,税赋田亩为八千七百五十六万亩,较之洪武二十六年,减少三千九百四十万亩!” 满堂皆惊! 看着原本沙盘之上的黄色区域已严重缩减,而黑色,占据了黄色区域的三分之一还多! “五年时间啊!” 朱允炆痛心疾首,愤怒地喊道:“只五年时间,南直隶税赋田亩便已锐减近四千万亩!夏元吉,你告诉朕,洪武三十一年,南直隶税赋多少!” 夏元吉上前一步,说道:“回皇上,洪武三十一年,南直隶夏税为三百一十五万二百六十一石,秋税因一条鞭法尚未完全解送,但据臣考察七府,推估秋税近四百石,统合可计七百万石,与洪武二十六年相当。” 朱允炆看着众臣,厉声说道:“好啊,很好!侯泰,你来告诉朕,五年时间,锐减了税田四千万亩,而税赋不减,是如何做到的?” 刑部尚书侯泰出班,面色苍白,无力地回道:“微臣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啊?!”朱允炆冷喝,不再看跪在地上的侯泰,而是将目光转向景清,问道:“景清,你知道为何吗?” 景清跪在一旁,喊道:“臣,也不知!” “呵呵,田争田争!争论了这么多天,你们竟还敢说不知?那让你们所抄写的奏疏,一日日不休的争论,都白做了吗?” 朱允炆愤怒地问道。 见无人说话,朱允炆看向黄子澄,问道:“黄子澄,你告诉他们,田锐减而田赋不减的法子,是什么法子!” 黄子澄出班,以浑厚的嗓音说道:“州府县衙巧立名目,擅自加赋,田赋之重,全在剩余税赋田亩之中!虽锐减近四千万亩,而这四千万亩的税赋,却均摊到了剩余的八千七百五十六万亩之中!” “好,很好!”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问道:“依你看,今年南直隶之地,将会减少多少税赋田亩!” 夏元吉错愕了下,心中盘算一番,说道:“皇上,按往年来看,今年南直隶税赋田亩,至少减八百万亩。” 朱允炆微微点头。 八百万亩,是一个很保守的估计。 夏元吉以为五年减少四千万亩,平均下来一年也就是八百万亩,可他忘记了趋势的问题,第一年只减少了三百万亩,而到了最近一年,却激增到了一千二百万亩! 均数所呈现的结果,只是均数。 有时候,根本没有代表性,也无法揭示未来的可能。 但既然夏元吉如此说,那便这么办吧。 两个太监,在沙盘之上,又涂上了一些黑漆,意味着八百万亩税赋田,又被瓜分掉了。 “明年也按八百万亩计,没问题吧?” 朱允炆问道。 夏元吉苦涩地说道:“没问题。” “做吧!” 朱允炆冷冷地说道。 太监再次上黑漆。 建文三年,再减八百万亩,大致剩余剩余田亩…… 建文四年,再减八百万亩,大致剩余剩余田亩…… …… 建文十年,再减八百万亩,大致剩余田亩七百五十六万亩。 此时的沙盘之上,已漆黑一片,而黄色区域,只剩下一点点,少得可怜。 “夏爱卿,按十五税一,一亩地征一斗三升,七百五十六万亩,可得多少税?” 朱允炆问道。 夏元吉在笏板之上,盘算了下,道:“皇上,七百五十六万亩,税约九十九万石,折合银两五十三万两,预留地方十六万两,解送朝廷三十七万两。” 朱允炆看向百官,语气变得冰冷起来,喊道:“十年之后,整个南直隶,便只有三十七万两税银!呵呵,三十七万两啊,够做什么的?后宫一年花销,便要三十五万两!朕把后宫都裁了,三十万两,够给你们发俸禄的吗?!” “文武官员三万余人,分摊下去,每个人一年领十两银子,你们愿意吗?一个月都合不了一两银子,买不了两石米!你们谁愿意站在这里,为国操劳?“ “谁?!” “南直隶乃大明国税重地,犹然如此,那举大明之力,够给你们发俸禄的吗?够养兵马的吗?田争之后果,虽不至十年如此,但五十年呢?百年之后呢?二百年之后呢?!你们是大明的臣子,考虑的不止是自己,还要为子孙后代考虑!” “你们夺了自耕农的田,让佃农为你们操劳一生,家里有的是粮,可朝廷呢?大明呢?若大明不在,你们谁能在北蒙的马蹄之下安然一生?还是说,尔等甘为四等之贱人,仰敌夷之鼻息?!” 朱允炆的话,如暴风雨宣泄而出。 百官中原反对田争之人,已暗暗惊觉,田争之害,看似寻常,实则要命。 虽然不是要自己的命,但却要大明的命。 如果大明灭了,那自己的命,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再来一个元朝第二,所有财富,也只能拱手送给鞑子,卑微地活着。 “田争之害,如万虫附体,日夜蚕食,势必弱我大明,应强力清查,严加管束!” 洪亮的声音从奉天殿殿门处传出,众人不由纷纷回头。 朱棣昂首阔步而来,到了殿前,大礼参拜,喊道:“臣朱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王叔,快起。” 朱允炆对于朱棣上朝有些意外,不过听他的话,似乎是有备而来。 朱棣起身,看了看沙盘,然后对朱允炆道:“皇上,朝廷应施重法,以约田地兼并,遏投献之风。臣朱棣恳请皇上,废除职俸田、免税田!一应田产,皆应纳税!本王愿奉上封地所有田产,交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耕作万年!” 第七十七章 祖制只在孝陵的坟墓中 废除职俸田、免税田?! 朱棣的话,令百官深吸一口气,一个个面色惨然,如丧考妣。 当官图啥? 彪炳史册? 流芳万世? 造福全人类? 别逗了,那都是有志之士的事。 咱们当官,就是图这点地,这点特权。你要给我们把这些特权都废了,我们还怎么混? 就凭着朝廷每个月少得可怜的几石、十几石俸禄? 若不是靠着手里这点地,岂不是天天糙米饭,住破房屋,穿破衣服? 好不容易多弄了点地,有了点钱,拮据了半年,去轻烟楼看看自己的红颜知己,结果人家都不认识自己了,我们容易吗? 可看向那黑漆漆的沙盘,又有些无奈。 若真如这沙盘变衍,十年、三十年之后,自己的坟还没修好,大明的丧钟都已经敲响了…… 该死的朱棣! 传闻你疯了,一直不相信。 现在一看,果然疯了。 一句话,得罪了所有士绅,不是疯子,也干不出来这种事啊。 你要燃烧自己,为大明发光发热,可为什么把我们所有人往火坑里送…… 反对? 现在谁敢说出反对的话来。 皇上明显在暴走的边缘,一句“尔等甘为四等之贱人,仰敌夷之鼻息”反问,让所有人不得不思考大明的国运,这个时候再没点大局观,最好的下场便是脱下官服,回家开荒去。 君不见侯泰瘫坐在地,不敢言语? 君不见景清垂头丧气,闭嘴沉默? 带头的人都不敢反对,那更没有人反对了。 朱允炆冷漠而威严的目光扫去,无论是谁,都不敢与之直视,纷纷低下头去。 “田争之祸,贻害子孙!我辈若是不为之,子孙必无生路!朕决定,清查大明田亩,一应亲王、官吏、富绅、富农、自耕农,凡大明土地,皆在清查之列!若有人阻挠,那便将其田地,悉数充公,分与百姓吧!” 朱允炆的决断,令所有人震撼,这将意味着,大明王朝的田亩清查,将再度开启,而这一次的力度之大,远超洪武! “至于职俸田,免税田,一律按十五税一征税。合法合理买卖之田,超出职俸田规定外的田产,按五税一征税。所有士绅田产,一律清查来源,若存强取豪夺,贵田贱买之事,命其退还田产,一亩田产,赔偿自耕农一两银子!” “日后田地买卖,交付各级农税司局管理,稽查司监督,报备布政使司!不要再给朕提什么祖制!祖制在孝陵!谁若想要太祖之制,那从明日起便无需入殿,直接去孝陵跪着去吧!诸位还有异议吗?” 百官面如土色! 你都这样说了,谁还敢有异议?! 只不过,你玩这一手,可是要将天下田地,绝大部分都瓜分给农户啊。 职俸田十五税一还好说,可超出职俸田外的田产,是五税一的重税啊,那我要这田做啥? 佃农交完税留一部分,自己还能落手里多少? 若是收成不好,一年下来,一亩地入库才一斗粮食,自己岂不是哭死? 如此说来,只能守着职俸田过日子了。 对于那些乡绅,恐怕就更惨了。 谁家的地没泥呢? 强取豪夺,以势压人,暗箱操作,实在不行,找个条狗咬他们去,把钱都用在看病身上去了,没钱了,自然只能卖田。 想拿走田的法子多得是,可谁能想到,朝廷竟然要严查土地来源了!若有佃农说自己家的地是被抢走的,那完了,不仅要退地,还得赔钱。 皇上这一手,是想要在士绅身上割肉啊! “既然没有异议,那日后就不要再起风波!限内阁十日内,拿出章程办法,考虑漏洞不足,做足准备,十日之后,赋清丈队之权,以遏兼并、投献之风!” 朱允炆说完,深深看了一眼朱棣,直接走下御座,去了后宫。 百官送走朱允炆之后,并没有离开奉天殿,而是留在殿内,议论纷纷。 “解阁老,这可如何是好啊,若是按此法行事,我等可是要吃大亏的啊,朝堂俸禄只有这一点,如何维持生计?” 右都御史练子宁走向解缙,面色阴沉地问道。 其他官员听闻之后,顿时安静下来,看着解缙。 解缙拍了拍手,对燕王朱棣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对练子宁与众官员说道:“诸位,这沙盘变衍也都看了个真切,应知田产之争的害处。皇上也是没办法,若不如此行事,这沙盘之上,恐是黑色弥漫,再无黄处。” “谢阁老,这些道理我们都懂,可这样下去,我们没活路了啊。” 吏部员外郎卢义在一旁哀叹道。 解缙呵呵笑了起来,说道:“诸位所担心的,又如何知皇上没有考虑过?皇上乃是明君,岂会让我们饿肚子?” “哦?怎么讲?” 众官员顿时振奋起来,连忙问道。 解缙轻轻一笑,说道:“皇上已下旨内阁、户部,重新厘定官员俸禄,虽然现在还没头绪,但解某可以向诸位保证,新的俸禄,将在原俸禄的基础上,提升不少。” “当真?” 练子宁等人顿时面露喜色。 虽然大家也知道,相对于自己失去的,新加的俸禄恐怕难弥补十分之一。 不过能弥补回来一些,毕竟是好的。 解缙拍了拍手,待众官员安静下来,才说道:“诸位,皇上手下留情,给了你们十日时间。这十日,该如何处理田产,相信你们都清楚。一旦内阁拿出策略,可便依法办事了。” 众官员连连点头。 抢了人家的地,早点退回去,起码不需要赔银子。 若等朝廷发布文书,通告四方,那不仅失地,还会失银子。 一亩地一两银子,那占了八千亩地的,岂不是大吐血? 江东门外。 朱耿擦了擦汗,对气定神闲的朱植说道:“这一招管不管用?我们可是投入了六千两银子,若是亏了,岂不是真的要吃冷馒头了?” 朱植坐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地晃着腿说道:“不要着急,现在朝臣还没下衙门呢。只要下了衙门,着急的便是他们。” 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回到府邸,连忙写了一封信件,喊来两人家仆,严肃地叮嘱道:“此信至关重要,务必早日送抵陕西真宁,将此信亲手交予外祖母手中,让其一切照办,不可迁延片刻!” 第七十八章 明代俸禄特征就一个字 景清自幼父母双亡,寄居于外祖母家中。 两个家仆便是景清外祖母一系的人,见有机会回家,虽路途遥远,亦是欢喜,连忙答应下来,收拾好行李,喊了一声“我去也”,然后便走了。 结果没过多久,两人又跑了回来,对景清诉苦,这路费不够啊,大人您再给点? 景清愤怒不已,从南京到真宁给了你二人足足三十两银子,这还不够? 以为我是派你们观览大明山河去的吗? 是不是找打? 就在景清抽鞭子的时候,仆人跪地哭诉:“大人啊,现在城外马匹,需缴十五两用押方可租用,而且一日费用便要一两银子,这来回至少也要五十天吧,便是五十两,您看……” 景清怒不可遏,谁家这么缺德,马匹租赁,从来都是一天三百文钱上下,啥时候涨至一两银子了? 还有,都察院的人租马,也敢要用押费用? “你就不知道换一家试试?” 景清强压怒火。 仆人哭道:“大人,换哪家啊。我们可是打听过了,京师方圆三百里内的马匹,都被辽王、珉王买走了,还签了契约……” 景清有些头晕,辽王,珉王? 这不是那两个被收回封地,从商的藩王吗? 实在是可恶至极,从商没几天,便把奸商本性给露了出来! “告诉他们,是都察院要的马!” 景清咬牙说道。 仆人忐忑不安地回道:“大人,就是因为提了您的名字,原本需要缴纳十两用押的,现在需要十五两……” 景清紧握拳头,深呼吸! 辽王、珉王这是私报公仇啊! 都察院没少弹劾这两位,现在好了,这边自己着急派人送信,那边人家垄断了马市,你不租两匹马,想送信都难。 没错,自己府邸还有几匹马,不过那是驽马啊,拉拉马车,送个货物,跑个短途还行,这要是去陕西的话,估计也只能到西天报到了。 景清背过身,咬牙切齿地说道:“去账房,取三十两!马上出发,不可延误!” 不甘心是正常的。 若是在平时,景清绝不会耗费那个钱。 一匹马十五两银子,这来回的钱,都够买下两匹马了。 可现在,不是平时。 十日之后,朝廷便会清丈田亩,调查田地来源,一旦这些命令传达出去,而自己没有在这之前处理好的话,损失的可就不是两匹马的钱粮了! 这一日傍晚,京师一马难求。 到最后,一匹马竟被炒到了一日十两银子的租用价格,而这,依旧无法满足京师的需求,驽马也被拉了出来,甚至一些下人骑着毛驴便出了城。 一些消息灵通的富绅之家,听闻到朝廷动静后,开始拍桌子,砸椅子,然后扯了一块红布,骂了两个时辰,口渴了,便坐下开始写信。 络绎不绝的出城队伍,仓皇不安的神情,急匆匆的脚步,纵马狂奔的背影,让值守城墙的士兵摸不着头脑,时不时看看皇宫的方向,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啊。 徐辉祖巡查城防,下令晚一个时辰再关闭城门。 既然有人心急火燎的想要出城,那就放他们离开。 反正,每个离去的人,无论是什么心情,都是去做好事的。 内阁。 除了三阁臣郁新、张紞、解缙外,户部尚书黄子澄,农税总司夏元吉也坐在一旁,房间的中间摆放着的,便是奉天殿时使用过的沙盘。 郁新看着沙盘,沉思了许久,对夏元吉问道:“田产兼并,当真如此厉害?” 夏元吉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把郁新等人给看糊涂了。 郁新还没追问,一旁的解缙插话道:“郁大人,田产兼并确实厉害,只不过没有皇上说得那么严重罢了。皇上在借助沙盘,推演十年之后的田赋剩余田亩时,只是考虑了原本田赋之地的减少,却没有考虑,被黑色吞噬的这部分,其实很多是需要纳税的,如免税田,并非完全免税,只是部分免税。” “然据我推演,若我朝此时不行遏制之法,二十年后,南直隶所得未必够官员俸禄开支,五十年后,朝廷将弊政缠身,百年后,祸乱重重,一百五十年后若无改制,大明将休矣!” 夏元吉起身,恭谨地对解缙施了一礼,道:“常听闻解阁老洞察表里,聪慧过人,如今亲聆,果是不凡。诚如解阁老所言,皇上虽有意忽视了自耕农转为佃农的税赋问题,但从长远看,皇上所论,必成现实!只不过耗费时间,不是十年,而可能是百年,或一百五十年!再多,恐难维持。” 若是朱允炆在这里,必然会赞佩两人。 因为在一百五十年后,正是张居正的改革,才给大明续了命。 解缙哈哈一笑,回礼道:“夏侍郎乃是真正人才,对问之间,竟能将各年田亩对答如流,盘算丝毫不差,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黄子澄收回了摸着沙盘的手,对解缙说道:“夏侍郎可是户部难得的人才,你可不准拉到内阁去啊。” 众人听闻之后,哄堂大笑。 张紞止住笑,安排道:“时间紧迫,便由黄尚书与夏侍郎,先编出一份新的俸禄方案,我等几人,则拿出遏兼并之法,争取两日内,呈览皇上。” “如此甚好。” 黄子澄、夏元吉连忙答应下来,两人走至桌案旁,开始编制新俸禄方案。 明代俸禄制度最鲜明的特征,就一个字: 薄! 薄俸之薄,几乎令人寒酸。 洪武四年,朱元璋令中书省、户部拟定文武官员每年的俸禄。 正一品,一年九百石;从一品,七百五十石; 正二品,一年六百石;从二品,五百石; …… 正七品,八十石;从七品,七十五石; …… 正九品,六十石;从九品,五十石。 虽然在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下令调整了俸禄,改年俸为月俸,可一年下来,相对洪武四年,也增加不了多少,正一品增加了一百石,从九品,增加了十石。 就以明初来论,当个七品县令,一年就八十石俸禄,均摊下来,一个月近七石粮食,一上称,不错,一千多斤粮食呢。 县令身体不错,娶了四个老婆,生了三个男娃,两个女娃,父母尚在,还请了两个仆人。这样一算,十几个人吃一个月,也吃不完那么多粮食,还能剩下九百多斤。 拿出来两百斤去换点蔬菜豆腐,剩下的七百斤就是剩余财富了? 不。 县令这边剔着塞着青菜叶子的牙,那边有人敲门了。 开门一看,在六房、粮科、马科等干活的吏,负责站堂、看管、守卫、催科、抓捕的衙役,齐刷刷施个礼,然后拿出麻袋,问道:“县太爷,我们这个月的粮食呢?” 第七十九章 大明太悲催的财政 官吏,实际上是官与吏的组合词,两个字虽然经常一起出现,但从根本上来说,完全是两回事。 在秦汉时期,官吏之间是通用的,官就是吏,吏就是官,没区别。 但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官与吏便彻底划清了三八线。 官,那是上品,高人一等,即“上品无贱族”。 至于吏,那是下品,卑微贱业,即“下品无高门”。 唐宋明,吏实质上是一种杂役,也叫作胥吏,有人戏说: 官如大鱼吏小鱼,完粮之民且沮洳。官如虎,吏如猫,具体而微舐人膏。 明代衙门,有官,有僚,有吏。 其中,官是正职,为长官;僚是副职、佐贰,即僚属,吏,就是办事员。 官、僚都是官员,存在品级,如知县正七品,县丞正八品,主簿正九品,任免权来自于朝廷,领取的是朝廷俸禄。 而吏,却是没有品级的,“不入流”,根本就没有朝廷俸禄一说。 所有的吃喝用度,都是来自于衙门。如衙门的财政里,拿出一块,分给这些人,如果知县看谁不顺眼,脾气不好,又贪,几个月不给你发工钱,也是常见的事。 后世经常有人说官僚主义,却从未有人说官吏主义。 原因很简单,官僚都是正儿八经的编内人员,胥吏只是打工服役的,是编制外的人员。像是那些皂隶、马快、禁卒、门子、仵作、粮差及巡捕营番役,都是贱役。 惹知县不高兴的时候,都是直呼“狗吏”的。 知县看不起这些人,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只能是吏,本人和子弟,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想要从编制外进入编制内,想都别想。 对于这些胥吏,正统的官员是嗤之以鼻,呼来喝去的。 可问题来了。 知县再怎么看不起胥吏,也是需要这些人给自己办事。 自己一个人,总不能又站岗放哨,又验尸抓凶,又收粮判案吧。 需要专门的人负责,而这些负责打杂服役的便是胥吏。 胥吏凭着自己的专长给衙门办事,虽然没编制,但也需要养家糊口。 钱哪里来? 县衙出。 县衙的钱哪里来? 朝廷给。 朝廷给多少? 哦,一个月七石米。 知县回头看了看米缸,还剩下七百来斤,要不你们三十几个胥吏,搬走分了? 胥吏们扛着麻袋,一麻袋二十来斤,一脸泪水地回了家,孩子哭着喊饿,老婆闹着要回娘家,老爹一看这点米,叹了一口气,决定今天不吃饭了。 一大家子,一个月二十斤米,还过不过日子了? 于是,胥吏聚在一起,准备今年再弄个税目,挨家挨户收去,当官的不同意?到时候他拿大头,我们拿小头,凭什么他不同意? 再说了,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当官的三年就滚了,我们可是要世世代代留在这里的,还能饿死在这不成? 也正是因此,明代的胥吏之害十分严重,贪污更是横行不止,无论朱元璋杀掉多少脑袋,一样有人贪。 不贪活不下去啊。 你老朱就知道心疼自己儿子,亲王动不动就上万石俸禄,可我们呢? 几十家才七八十石的米,你让我们怎么活? 不贪,自己是乞丐,全家人都是乞丐,说不定还会饿死几个孩子。 贪了,自己能活下去,孩子能活下去,胥吏能活下去。 你说咋选? 只能盘削底层百姓,贪污受贿,能有什么办法! 薄俸制度,有着极大的缺陷,如果不能解决这个缺陷的问题,那就无法从根本上,削弱与压制官吏贪污的动力。 毕竟,当官求的不只是自己要过好日子,还有父母妻儿子女。 现在朝廷要推行一条鞭法,又要动田产,遏制兼并,这就从根子上,直接砍向了官员与胥吏,让这些人再难下手。 没办法巧立名目了,也没办法随便征用民力了。 盘削不了百姓,那就没有了收入来源,没有了收入来源,这些胥吏都要饿死,或者干脆回家种地。 为了稳定朝局,稳定官吏之心,也为了一条鞭法、遏制土地兼并顺利实施,就必然需要改善薄俸制度,并将胥吏的生活考虑在内。 黄子澄、夏元吉只花费了一个晚上,并编制出了新的俸禄制度,以洪武二十年的俸禄为蓝本,向上浮动了近五成之多。 正一品月俸由八十七石,提升至一百三十石……正七品月俸由七石五斗,提升至十二石……从九品月俸由五石,提升至七石五斗。 府衙胥吏,除书吏享从九品待遇,其他月俸七石至五石不等。 新的俸禄编制,并不是简单的上浮五成,还需要考虑国家税赋收入,朝廷官员俸禄支出总量,考虑底层胥吏的生活状况。 内阁审核之后,一致认为新的俸禄制度是合适的,便由黄子澄、夏元吉递送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新的俸禄制度,眉头紧皱,问道:“胥吏五石,足够其日常用度吗?” 夏元吉躬身道:“皇上,五石收入不仅足够,而且还会有所剩余,折合银两的话,其年俸可达三十两,与往年九品官员收入相差不多。” 朱允炆盘算了下,认可了夏元吉的话,对黄子澄问道:“将胥吏纳入朝俸之中,增加了多少?户部能撑得住吗?” 黄子澄嘴角有些苦涩,说道:“皇上,胥吏之广,远胜朝臣。如今朝廷文武官员,合计不过三万,而大明拥有县衙一千四百二十七个,小者三十人,大者百人,折合五十人来计,也超出了七万。往年官员俸禄支持,是四百五十万石,若加上胥吏,则需增加四百二十万石,仅年俸一项,至少九百万石。” 九百万石! 而往年,朝廷所有农税不过三千二百七十九石! 除了官员,还得给宗室发俸禄,一年至少也要一百多万石。 这将意味着,朝廷每年需要拿出超过三分之一的钱粮用于发工资。 每年兵部需要拿走三百石,这还是卫所制之下,军屯不需要朝廷供养多少粮食。而随着新军之策的推动,新式战法的研究,兵部的耗费将会成倍增加,暂且按八百万石计。 除去宗室、官吏俸禄、军费三大项之外,每年还需拿出三百万石维护漕运,一百万石用作赈济所用,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支出,比如赏赐、后宫用度、造船、建造宫殿、建造陵墓等等,至少也需要五六百万石。 一年到头,中央财政账册上,大概还能剩下四百万石。 如果要打个仗,征用三十万大军来算,来回四个月,至少也需要准备近八十万石的粮草。而为了支援这些大军,还需要准备三倍之多的民夫运输,而这些人也是需要吃饭的…… 一场仗下来,一看账本,哎,没钱了,说不定还得赊一笔。 哪里赊钱? 朝臣月俸不是还没发吗? 扣呗…… 这就是大明悲催的财政,以至于明代历史上出现了,用花椒、八角等香料来抵扣俸禄的闹剧…… 第八十章 要搞百强县、十优州府 政府没钱,一个关键的原因便是过低的赋税。 朱元璋出身农民,认为农税越低越好,所以采取了三十税一的政策。而这个标准的确定,让大明王朝的税赋收入,始终没有办法突破三千三百万石。 更可悲的是,历史上的大明,洪武、建文、永乐三朝,可谓是朝廷“最富”的时候,越是往后,朝廷越穷。 到了天启年,朝廷税赋已缩水至两千五百七十九万石。 所以说,大明开局便是巅峰,其他时候都走下坡路了。 说来也惭愧,大明皇上就没懂经济的,也不敢轻易改革税制。 张居正够牛,通过一系列改革给大明了一线生机,可万历皇上不懂张居正,更不懂经济,在张居正死了之后,大明返照的那一缕光,便彻底湮灭。 朱元璋将经济问题简单化了,也缺乏对社会关系与社会活动的研究。 朱允炆不打算走朱元璋的老路,不仅将农业税从三十税一,提升至十五税一,而且还废除了职俸田、免税田,让大片的土地全部列为纳税对象。 虽然将胥吏也列入朝廷俸禄之中,朝廷会支出庞大的费用,但相对于他们施加给百姓的重重伤害,相对于他们占据而不上税的土地而言,朝廷如此做,是绝对正确的,而且,是可行的。 夏元吉汇报道:“皇上,若一条鞭法、遏兼并投献之法完全落实,今年税赋所得,至少为五千万石,极有可能达到六千万石。目前来看,只需要熬过半年,户部除各项开支外,存留依旧丰硕。”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欣慰地说道:“这些俸禄待遇,朕看可以,但朕有个提议。” “还请皇上示下。” 夏元吉肃然说道。 朱允炆指了指新的俸禄制度文书,说道:“两京一十三省,州府三百余,县一千余,不若连同吏部,以税赋、人口、商业、土地、官声、治安、刑狱等为标,每两年考核州府县一次,选出百强县、十优州府。“ “对于百强县、十优州府,所有官吏,两年内俸禄再提五成。两年之后,若依旧可列百强县、十优州府,则继续享有加俸之策,若跌出百强十府,则取消加俸。如何?” 夏元吉惊讶地看着朱允炆,连忙道:“皇上此举,利国利民,当践行万年!” 黄子澄哀叹一声,说道:“皇上治国有方,臣等不如啊。” 以加俸作为激励举措,选出百强县、十优州府,不用说,各州府县必会关注民生,就连恶劣的胥吏,也会收敛起来,和和气气地对待老农。 事关自己利益的事,谁不愿意去干? 就算是有几个不老实的,也会被官僚集体所抛弃,总不能因为一个人,丢了县衙所有人的财路吧。 黄子澄、夏元吉离开之后,内阁郁新、吏部尚书齐泰又被召入武英殿。 朱允炆要求内阁、吏部整顿州府县,通告各地布政使司,务必在新的俸禄制度推行之前,将各府县胥吏数量规范下来,能减的减了,不能减的留着。 总而言之,不允许超额、超编。 若有府县情况特殊,可上报朝廷,另行批复。 在处理好一系列事务之后,已接近傍晚,朱允炆并没有直接回坤宁宫,而是去了景仁宫。 骆颜儿正端坐书写,听闻动静,抬头看去,见是朱允炆,便连忙收笔,起身施礼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金安。” 朱允炆伸手,笑道:“免礼,今日可好些了?” “谢皇上垂问,臣妾已无大碍。” 骆颜儿含笑回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走至桌案旁,看着宣纸之上的字,念道:“况妇人徳性幽闲,言非所尚,多言多失,不如寡言。故《书》斥牝鸡之晨,《诗》有厉阶之刺,《礼》严出梱之戒。善于自持者,必于此而加愼焉,庶乎其可也。这《内训》之言,你认为如何?” 骆颜儿走至一旁,恭谨地说道:“《内训》之言自是至理。” “至理?呵呵,当真如此吗?” 朱允炆带着笑意,看着骆颜儿。 骆颜儿不敢直视朱允炆,低头回道:“臣妾若是多言,到时皇上发怒惩罚,这《内训》岂不便是至理?” 朱允炆一愣,顿时笑了起来。 这个骆才人,还真的是有点才华。 “依我看,这些字,还是烧了吧。” 朱允炆拿起纸张,走至火炉旁,丢了进去,回头看着吃惊的骆颜儿,说道:“多言必失,只是因为多言之前没有思考罢了。若你有理、有节、有据,纵千万言,又有何失?” 骆颜儿看着那化作灰烬的纸张,眼眸微微一动,对上了朱允炆清澈而深邃的目光。 柔软的心,似乎被什么触动。 他虽是帝王,似乎却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同。 没有高高在上的强势,一言以决生死的霸绝,而是有着如春风的儒雅,如梦中期许的雄姿,平易近人,温和以待,似乎每个人在他的眼中,都是平等的。 沦陷在深邃的眸底,一瞬间的心动,让骆颜儿惊醒,连忙转过头,又偷偷看了两眼朱允炆,低声说道:“皇上说得是。” 朱允炆嘴角带着笑意,微微点头,问道:“随朕去承乾宫看看吧。” 骆颜儿自是应允。 承乾宫中,织造声不绝于耳。 上次的中毒事件,并没有影响承乾宫的生产。 贤妃正在检查医用纱布的成品,发现没有问题之后,便差人送去高温处理。 朱允炆虽然几次下令,自己来承乾宫,无需行礼,但贤妃、宫女等从未遵循过,行礼之后,织造声再起。 “皇上,当下承乾宫可以日产六十匣,若是可多购置织造车,增派人员的话,日产百匣是没问题的。” 贤妃笑着说道。 朱允炆检查了下医用纱布,问道:“可存在什么问题?” 贤妃摇了摇头,说道:“并无问题,辽王、珉王二人,已找了稳妥的棉商,只要棉花供应的上,医用纱布便无问题。” 朱允炆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日产百匣,是一个不错的目标。只不过,朕担心皇后不答应啊。” 坤宁宫。 马恩慧拨动算珠,然后用笔记录之后,再次珠算起来,最后看着纸上的数,皱着眉,对侍女说道:“兵部要采买的是三十万匣,我们日产只有六十匣,一年不过两万匣,按如此进度,岂不是要十五年?” 十五年太久! 本后要争朝夕! 马恩慧厉声下令道:“去告诉二王,本后要织造车,至少一百个,越快越好,另外,让宁妃负责,在宫内再选拔三百宫女,参与织造。本后要在两年内,完成兵部三十万匣的契约!” 第八十一章 小气的皇后…… 马恩慧不懂什么是资本主义,但知道,只要在越短的时间内,完成越多的契约份额,那流入自己手中的钱便更多。 想要在两年内完成三十万匣,日产匣数便需要不低于四百。 而当下,只有六十,远远不够。 朱允炆进入坤宁宫时,马恩慧已接连派了几拨侍女,看那样子,皇后是打算将景阳宫、永和宫、延禧宫也腾出来,改办纺织厂了。 也不知道皇后是不是故意的,内宫诸监、内府诸库那么多宽敞地方都看不到,偏偏继续蚕食自己的东六宫。 按照这个势头,东西十二宫凑满嫔妃是别想了…… 资本啊,果然是让人又爱又恨。 “皇上,臣妾正思量如何扩大生产,只是后宫人手不足,该如何是好?” 马恩慧见朱允炆来了,见礼之后,便询问道。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的手,坐了下来,说道:“不够的话,可以在文工团调一些人。慕容景儿不也说过,文工团庞大,不利管,不善事。” 马恩慧轻轻撇了撇嘴,拉拽着朱允炆的胳膊说:“有皇上开口,那臣妾便放心了。皇上啊,文工团可是巨利,用不了多久,便比坤宁宫富有了。” 朱允炆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这话听得怎么不对味。 莫不是,皇后嫉妒文工团? 也不怪皇后,自从元宵节文工团名震京师之后,文工团便彻底走上了商业化运作模式。 无论你是皇亲国戚,一品大员,还是七品京官,京城富商,一口价,五百两银子两个时辰的演出。 听说文工团的演出已经排到了五月份,每日演出最低两场,一日收益便高达千两银子,而这段时间收益已突破万两。 文工团属内宫,按理说是无需上税的。 可朱允炆不仅要求文工团上税,定的还是十五税一的重税。 户部自然是欢迎,反正文工团是朱允炆的,十五税一也是朱允炆定的,怪不得别人。每个月还能从文工团税千余两,足以养活县衙三十余胥吏一年的了,何乐而不为? 而在后宫中,文工团又比较特殊。 马恩慧虽是大明皇后,也不便于插手文工团事宜。 文工团的前身是教坊司,后来朱允炆废了教坊司,留下了这一批无处可去的人,重组为文工团,任命慕容景儿为掌印,统管文工团事宜。 对于文工团商业运作,朱允炆给出的口谕是由慕容景儿全权负责。 换言之,慕容景儿所管理的文工团,虽然名义上归马恩慧管,但实际上,有着极高的独立性,一应人员、财务、节目、接拒演出等,皆由文工团自己说了算。 一开始马恩慧也没介意,毕竟文工团一次演出便是五百两的天价,京师又能有几个出得起这个价码的,谁又会浪费这么多钱,去看一场只有两个时辰的演出? 可马恩慧还是低估了京师之人的热情,且不说辽王、珉王这种亲王喜欢,便是其他官员也喜欢,更何况京师之中,有着不少富商,谁不渴望看看文工团的风采? 要知道,文工团可是要给皇上、皇后演出的,咱有机会享受皇家待遇,花点钱算什么? 至于五百两银子,没错,是很贵,能一口气拿出来的那是大户,咱这种小门小户,还是低调点的好,喊几个御史,一家出他个七八十两,组个团不就妥了? 马恩慧不开心了,文工团只需组织一两百人登台表演,半个多月便收入上万两,而自己呢?动用几百人,耗费材料、心力无数,日夜轮作,所得医用纱布之物,一个月能入账几千两就不错了。 两两对比之下,马恩慧有一种挫败感,更让她难过的是,文工团的钱,不是自己的钱…… 朱允炆正准备用就业、社会价值来安慰马恩慧,侍女走入殿内通报,慕容景儿求见皇后。 马恩慧深深看了一眼朱允炆,问道:“也不知她来,是为了什么。” 朱允炆起身,笑着说道:“既然是找皇后的,那朕便先避一避,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马恩慧噗嗤笑了,哪里有皇上躲着偷听的? 朱允炆不管这么多,去了屏风后面,搬了一把椅子便开始打瞌睡。 一条鞭法、官吏整顿、遏制兼并,伤害的可是士绅集团的利益,京官自己摆平了,可地方上呢? 那些士绅集团,所谓的地主老爷们,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对抗朝廷?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勇气,洪武朝屠杀的阴影,是不是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造反? 算了吧,士绅手中也就几个打手,造不了反。 没有广泛的农民参与,绝大部分造反是不可能成气候的。 现在自己为农民谋福祉,他们没道理会反对自己。 如此一来,士绅再不满,也只能乖乖割肉了。 只要通过俸禄,解决了官、吏的生活保障问题,一条鞭法便会完全铺展开来。 张居正改革之所以是十年昙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改革伤害了官吏的权益,也没有争取官吏的理解与支持,更缺乏对执行过程的监管、纠正,导致众多改革出现了严重偏差。 自己较之张居正拥有更大的优势,第一个优势,自己是皇上,而张居正只能算是首辅“皇上”。 第二个优势,自己知道一条鞭法、遏制兼并等存在的问题,采取了一系列保障举措,使用的是改革2.0版,没道理比1.0版更差。 还有一个优势,张居正改革搞了十年就挂了,自己今年才二十出头,只要不放飞自我,不嗑仙丹,活到六七十应该没问题,拿出三十年的时间,不信搞不定底层田地与治理问题。 就在朱允炆困乏的时候,屏风外的对话让朱允炆清醒过来。 慕容景儿对马恩慧见礼后,拿出了一本账册,恭恭敬敬地交给马恩慧,说道:“皇后,此乃文工团正月账册,除去税银,结余是一万四千两。所有银两已封存入箱,运至坤宁宫门外,请皇后查验。” “什么?” 马恩慧有些惊讶地看着慕容景儿,她竟然没有半点留私,完全上交给了自己? “皇上金口玉言,文工团可自主支配营收,无需递送坤宁宫。” 马恩慧压下不解,说道。 慕容景儿浅浅一笑,回道:“皇后,文工团此来,也是遵旨办事。文工团二千六百人,皆赖皇上、皇后天恩,才有今日之安稳,文工团上下皆愿将营收悉数交付皇后处置。” 马恩慧感觉脸有些烧,感情自己太小气了,枉做小人,乱加揣度,浅浅一笑,便说道:“既如此,本后便代管一二。” 第八十二章 中央钱庄的原始积累 朱允炆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马恩慧正站在箱子旁,手里捧着五锭银子,眼睛微微眯着,时不时散发着憧憬的光。 “皇后……” 朱允炆轻轻喊了一声。 马恩慧侧身看去,笑盈盈地说道:“皇上你看,这里有九千八百两银子,加上医用纱布的初款三千两,便已有一万两千八百两的结余,中央钱庄总算是有压箱底的钱两了。” 朱允炆看着将银两放回箱子的马恩慧,知她虽是个小财迷,但财迷并非为一己之私的贪婪,而是希望凭自己的努力,让后宫收支独立,不再耗费国帑。 慕容景儿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后宫的主人是谁。 文工团营收,若只是蝇头小利,留下应付日常用度没什么问题。但现在营收过大,大到了烫手的地步,所以,慕容景儿便主动将所有营收上交皇后处置。 马恩慧对于慕容景儿很满意,留下七成,剩余三成让慕容景儿带了回去。 “只有一万多两,可无法支撑起中央钱庄。前段时日,辽王、珉王便谈起了钞贱银铜贵的问题,宝钞之法,出了大问题,朕需要中央钱庄拥有更多的钱财,才可以改制货币。” 朱允炆盖上了箱子,轻声地对马恩慧说道。 马恩慧唤来太监将银子抬去隔壁临时库房,对朱允炆说道:“臣妾也知钞贱银贵,还听闻坊间铜更贵呢,往日里,一两银子可兑一千文铜钱,可如今,只能兑八百、七百,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朱允炆轻轻一笑,说道:“物以稀为贵,铜少了,自然就值钱了。” 在华夏文化中,铜是一种十分特别的存在。 古人认为,铜的颜色意味着尊贵,就以古代祭祀所用的鼎器来看,最尊贵的并非是玉器,也非金器,而是铜器。 两汉之前,甚至追溯商周,很多典籍中出现的“金”,实际上指的是“铜”。 《尚书》记载:殷人屡迁,前八后五。 意思便是商朝前期迁都八次,后期迁都五次,也就是隔着几十年搬一次家,具体原因不好说,反正不是七十年产权到期的缘故。 很多史学家认为,殷商迁都频繁,一是为了规避水患,二是王位纷争,三是游牧游弄。但也有一部分史学家认为,殷商迁都最大原因,是为了寻找青铜矿源。 灿烂的青铜文化,便是以铜矿为支撑的。 铜矿少,有价值,作为法定货币是合适的。毕竟这东西一般人去铁匠铺也打不出来,仿造不了。 唐代的铜矿不多,主要在宣州义安,永兴两县,陇右,江西南道等地。 宋代铜矿主要分布在江西、湖南、广东三省,出现了四大胆铜场,即韶州岑水场、潭州永兴场、信州铅山场、饶州兴利场。 可到了元代,铜矿便减少了很多。 元代嘛,纸币横行,什么金银铜,靠边站,随便挖一点,供朝廷贵族打个酒杯就够了。 朱元璋从元朝手中接过烂摊子之后,铜场仅江西德兴、铅山二处。以钱法搞经济,铜根本不够,后来弄钞法,也搞不好,于是形成了钞法、钱法并行的局面。 到了朱允炆时期,大明对铜的需求量更大,而铜的产量却跟不上,自然而然,银与铜的兑换比例便会失衡。 朱允炆摊开大明山河舆图,目光看向江西饶州府。 后世在这里可是打造了一个超级铜矿基地,“六矿两厂”,铜矿之丰富,冠绝全国。如果自己提前安排人去东乡、永平挖一点铜矿用用,扩大下德兴开矿规模,应该不会有人说啥吧。 毕竟大家都是华夏子孙,一脉相承…… 除了江西有丰富铜矿,还有云南、甘肃、安徽等地。 云南现在很不太平,大象太多,象牙又不值钱,不服管的人也多,开矿还是再等等吧。 甘肃也够不着,蒙古人时不时就会出现,总不能今天挖了铜矿,明天便被人顺走了,自己白白打工吧。 看来,只能将后世分散在江西、安徽的铜矿标注出来,派人去挖了。 “皇上,皇后,辽王、珉王求见。” 双喜进来通报。 “让他们进来吧。” 朱允炆看着舆图说道。 辽王、珉王来了,动静有些大,一群太监,抬着二十几个红木箱子放在院中,又将两个箱子抬入房间。 “皇后,看来今日晚间可以让尚膳监加个菜了。” 朱允炆一看这架势,顿时笑了。 马恩慧瞥了一眼朱允炆,并不说话,强作镇定地看着。 二王见过礼后,朱植一脸笑意地拿出账册,说道:“皇上,如今京城一马难求,这两日收入颇丰,这些银钱便是宫中所有,这是账册。” 朱允炆没有看细节,直接翻至了最后,看到结余竟高达五万八千两,不由暗暗吃惊,抬头问道:“你们把马当金子卖了?” “皇上,当下急着出城,递送消息的人太多了,一匹马的价格,已升至一百两,就算是租用驽马,一日也需二三两,如今是海利。” 朱植感叹。 皇上只是提前给自己透露了一个消息,说京城马匹,奇货可居,自己便与朱耿,投入了几千两,差遣所有下人,以高出平日一倍的价格,以租赁的方式,收拢了京师绝大部分散马。 为了避免人家反悔,也表示公平,还签下了契约。 现在那些人,宁愿毁约,也希望拿回马匹,可两王已经将马匹租出去了,毁约也没办法了…… 朱允炆如同操盘手,凭着一个消息,以马为刀,在官员、富绅身上,狠狠刮了一层皮。 “可都上税了?” 朱允炆指了指账册,问道。 朱耿面色有些难看,委屈地说道:“皇上,上过税了,近四千两。十五税一,实在是太重了一些。” 朱允炆摇了摇头,笑道:“十五税一,这件事有没有利?” 朱耿顿时噎住。 朱允炆笑道:“十五税一,在朕看来,还是轻了。就算是十税一,你们也有大利。只要有利,便不会绝了营生。再说了,税银近四千两,入的可是大明国库,而这些钱,是用来给官员发俸禄,给士兵发粮饷的。身为亲王,为国家做点好事,没怨言吧?” 朱植、朱耿连忙摇头,谁敢有怨言。 朱允炆微微点头,问道:“燕王叔找过你们了?” 朱植、朱耿连连点头。 朱植说道:“皇上,燕王他,似是有意从商啊……” 朱允炆哈哈一笑,从桌案上取出了一本《新军之策》,放入了装着银钱的箱子里,对二王说道:“将这两箱银子送至燕王府吧,他会明白朕的意思。” 第八十三章 小道消息传到了庐陵 江西庐陵。 知县林泰正在县衙后堂翻看《论语》,时不时吟诵一句“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然后低头,作沉思状。 主簿宋宝贵匆匆走入后堂,高声喊道:“堂尊,堂尊,京师来信。” 林泰听闻,连忙起身走出门。 此时宋宝贵也到了近前,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谄笑道:“堂尊,您看。” 林泰接过信件,仔细看了一眼,笑道:“原是兵科给事中王坦王兄的信,想来,也有三个月没了书信,必是叙旧之言吧。” 宋宝贵迎合道:“纵是叙旧,也会将京师新鲜之事说上一二吧,大人可要给属下们讲讲,也好开开眼,长长心。” 宋宝贵困居庐陵多年,消息闭塞,能有机会得闻京师消息,怎会放过。 林泰知宋宝贵心思,也不作遮掩,取出信,徐徐看去,在抬头低头几次之后,林泰面色一变,握着信的手,也轻轻颤抖起来。 宋宝贵察言观色多了,虽不知信上是什么内容,但一定发生了大事。 “堂尊?” 宋宝贵待林泰看完信之后,轻轻喊了一声。 林泰摇晃了下身子,面色惨淡,沉声说道:“这,这是违逆祖制啊!快,快去把福伯喊来!” 宋宝贵一头雾水。 违逆祖制? 这是说皇上吗? 那你找福伯作甚? 他只是你家的管家,难道不应该喊县丞和我吗? “去啊!” 林泰见宋宝贵没动静,又喊了一声。 宋宝贵无奈,只好出了县衙,看着不远处滔滔不绝的赣江水,叹了一口气,穿过习溪桥,沿堤去寻福伯。 快春分了,此时福伯应该在照料林知县购置的良田吧。 果然,福伯站在田间路头,大声吆喝着,骂骂咧咧地指挥着数十佃农,手中还挥舞着鞭子,若不是田地泥泞,估计已经冲上去打人了。 福伯见宋宝贵来了,知是林泰喊自己回去,便对田间老农喊道:“今日做不好,一个都甭想开饭!饿死你们这群泥腿子!” “主簿大人,堂尊可是有什么事?” 福伯问道。 宋宝贵摇头,说道:“堂尊似乎很着急,我们速回吧。” 等宋宝贵、福伯回到县衙时,林泰已变得十分憔悴与不安,不等福伯问,林泰便长叹一声,说道:“把河堤新置办的田地,都退回去吧。” “退?” 福伯愣住了。 退给谁? 凭什么退,这些田地,都是自己凭本事抢回来的,为啥要退? 难道说有人上告知府去了? 不可能,这些人都知根知底,一群泥腿子,连字都不认识,能跑去告状才怪。 “堂尊开玩笑吧,呵呵,是不是饿了,我马上安排人准备。” 福伯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 林泰面色阴沉,厉声说道:“我让你把田都退回去!谁家的田,退回谁家去!把田契重新签好,务必让他们都拿回去,退不回去,你就给我回老家吧!” “啊?” 福伯实在是无法想象,这算什么? 让自己退田,还务必让那些泥腿子拿回去? “堂尊,我们可是使了银子,买来的田产,这……” 福伯一万个不乐意。 林泰转头拿起茶壶,直接摔碎在地上,喊道:“我是家主,你是管家!我的话听不明白,还是不管用了?!” 福伯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求饶,待林泰再次催促,便跑去取了田契,跑向河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么多田,就这么白白还给他们,凭什么啊? 福伯如何都想不明白。 主簿宋宝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林泰叹了一口气,将信交给宋宝贵,说道:“念在你对本尊还上心的份上,这信便交给你看看吧。” 宋宝贵感谢之后,接过信件一看,顿时惊愕道:“朝廷竟要清丈土地,追溯来源?若来源不当,不仅要退还土产,还需赔偿银两?” 这年头,哪个有品级的官手中没几亩不干净的地? 难道京师的官员都干净吗? 未必吧! 他们虽然不至于在京师买地,但一定会在老家买地啊。听说一些二品大员,家里的田产都占了一府田产三成之多。 那些官员怎么会允许如此荒唐的政令通过的? 林泰哀叹一声,说道:“王坦不会欺我,虽各中缘由不详,但恐怕与一条鞭法有关。朝廷这是要大整顿啊,这一下,我们可还怎么活!” 宋宝贵捏着信,不安地说道:“这上面还说,内部与吏部正在准备新的俸禄,似乎想要将胥吏纳入其中,这可能吗?” 林泰皱眉不语。 胥吏之多,远超官僚。 若朝廷将胥吏也纳入俸禄之列,必有庞大负累,恐会连累国本。 林泰再叹道:“朝中衮衮诸公,为何都看不到其中之害,任由皇上如此,不出一年,百姓赋税必会再增,届时,恐有大乱啊。” 宋宝贵眯了眯眼,并没有搭话,而是思索起来。 取官员富绅之田,悉数上税,又施一条鞭法,若按如此行事,帝国财政必有改观,纵加胥吏,也应绰绰有余。 恐有大乱? 如何乱? 一条鞭法在庐陵推行,农税县司的人不是直接施行十五税一,而是把所有农户聚集起来,询问去年收成多少,税赋多少,各类税又交了多少。 给农户算一笔账,告诉他们,往年虽然是三十税一,但实际赋税,已经超出了十税一,乃至七税一。 现在朝廷改政策了,以后只有十五税一,再也不会有人上你们家踹门要其他的税了。 什么? 修河堤的徭役? 没有徭役了,只有征用。 以后朝廷需要修河堤的话,朝廷出钱,一日五十文,征用你们修河堤,想要补贴家用就来,不想来就待在家里睡觉,没人抓你们当壮丁。 哪怕是征用你们去运粮,拉船,也会给工钱的,绝不会让你们白白干活。 现在一条鞭法在农户群体中广受欢迎,农税县司的人每天都会去田间溜达,动不动就说:“有难处,来我们农税县司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县衙搬家了。 林泰也没办法,布政使司的人都在农税县司坐着呢,怎么管? 若按照信上所说,朝廷真的准备分官田、富绅之田于农户,那底层农户,必然会给朱允炆建生祠啊,只会天下太平,哪会天下大乱? 就在林泰、宋宝贵沉思的时候,庐陵县衙的皂隶刘德也收到了一封信,信是京城的一位御史差人送来的,刘德曾陪其调访庐陵,便结下了善缘。 刘德不识字,便将信交给了自己十四岁的儿子。 当儿子读到“胥吏考核优等,胥吏及子弟或可入仕”时,刘德顿时泪流满面,跪在地上,朝着北方喊了道:“苍天开眼啊!皇上圣明!” 然后站起来,刘德看着孩子那憧憬的目光,哽咽地说道:“孩子,你可以继续读书了,可以继续读书了!” 第八十四章 春闱改高考,洗衣要外包 二月初,朱允炆在礼部建议下,尊生父朱标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妣常氏曰孝康皇后,尊母妃吕氏曰皇太后。 事情办完之后,礼部尚书陈迪还是不满意。 因为朱允炆将礼部的建议打了折扣,即没有封自己的几个弟弟为藩王,也没有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这不合乎礼制。 立太子? 朱允炆表示很无语,看着走路都走不稳当的朱文奎,这么小就当皇太子,是不是再配上东宫官员,让你们天天教导之乎者也? 不行,传统教育朕很不放心,你们能解释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吗? 解释不了就靠边站,让朕自己带几年。 就在朱允炆抱着自己的儿子,关心孩子教育问题时候,礼部尚书陈迪却在操心全国的教育问题。 因为朱允炆的乱来,原定于明年的春闱提前了一年,改至今年六月六日。 都安排到六月了,春闱的叫法肯定是不合适了。 六月如火,炙热烤人。 那便叫做“高考”吧。 会试改了时间,乡试想要衔接会试,便只能安排在了二月份。 乡试,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不能理解为乡里的考试,这里的“乡”,指的是地方,而会试中的“会”,指的是中央。 乡试,说白了,便是省一级的地方考试。 往年安排在八月,即秋闱。 在乡试考中之后,便是举人,也称孝廉。 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四、五名称为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 举人是有资格做官的,要不然你以为范进兄为啥会疯,除了封建社会的余毒外,也只能说是乐得冲昏了头脑。 一脚踏入体制内,年轻人都乐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何况一个老头子? 不过举人只是有资格当官,不一定当官。 就像是你买彩票,肯定是有机会中奖的,只是谁能说一定中奖? 纵观明朝近三百年,也就洪武年的举人最幸福,中彩票的概率最高。 朱元璋一刀下去,全国少了几千个官员,咋办,衙门总需要有人盖章办事吧。 没办法,把举人拉过来凑数。 于是乎,很多举人兴高采烈,捏着彩票便去了县衙,只是还没等朱元璋老板兑现彩票上的那五文钱,就被送到了地府。 现在是建文年,举人当官的机会并不多。 毕竟这几年没有一扫而空的大案,官员空缺也不多,总不能一天天画个圈圈,诅咒官员快点退休或早点去陪太祖爷吧。 与其那样,还不如背上书包,京城会试见。 明朝的乡试,在南、北直隶的京府、各省布政使司驻地举行。 而南直隶的京府,便是京师南京,由方孝孺、陈迪为主考官。 对于科举提前,内阁、六部虽然没有表态反对,但却是心存疑惑的。 没有人清楚朱允炆为什么这样做。 朱允炆也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是为了两个人提前登上历史舞台,才乱来的吧。 坤宁宫。 马恩慧处理好后宫事宜之后,便看向给朱文奎讲故事的朱允炆,笑道:“皇上讲的故事,臣妾似都没听闻过。阿里巴巴,是什么?” 朱允炆微微一笑,说道:“只是一个人名而已。” “好奇怪的名字,定不是大明人。”马恩慧抱过马文奎,一脸笑意地说道:“能看到皇上与皇子如此亲昵,臣妾真的欣慰。在东宫时,皇上可没这么多时间陪文奎呢。” 朱允炆尴尬一笑,岔开话题,问道:“织造进行的如何了?” 马恩慧看向朱允炆,无奈地说道:“虽增配了织造车,也选了一些人手,但总归还是不够。昨日产出四百匣,距离臣妾想要的六百匣,还差许多。” 朱允炆思索了下,认真地说道:“皇后,其实这件事解决起来容易,只是不知道皇后愿不愿意……” 马恩慧有了兴致,期待地说道:“若可解织造困境,臣妾自会答应。不过眼下二十四衙门中,抽调的人员已然够多,再抽调下去,恐会影响后宫日常。” 朱允炆起身,说道:“皇后只说抽调,其实在朕看来,八局中,有一个局是不需要存在的。若是裁撤掉,不仅可以腾出足够的房舍,还可解决织造人员不足的问题。” “八局?” 马恩慧微蹙眉头。 八局,即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这八局,直接关系着宫中衣食用度。 哪一个局,都无法舍弃。 “臣妾实在想不出。” 马恩慧摇头道。 朱允炆指了指衣服,说道:“皇后,朕认为浣衣局可裁撤,改为后宫织造局,专司医用纱布、酒精之物。” “浣衣局?” 马恩慧难以相信地看着朱允炆。 浣衣局专司宫内衣物清洗,若是裁了浣衣局,日后衣服谁来洗? 总不至于自己动手吧? 朱允炆微微一笑,对马恩慧说道:“皇后,裁撤浣衣局好处有二,其一,那地方太苦,骆才人的手是什么样子的,相信皇后还记得。其二,浣衣局有足够的人员,又在宫外,房舍多,进货、出货,皆是便利。” 马恩慧叹息一声,说道:“那皇上且回答臣妾一个问题,裁撤浣衣局之后,哪个局负责给宫里清洗衣物?” 朱允炆自信地看着马恩慧,说了两个字:“外包。” “外包?” 马恩慧不解地看着朱允炆,又是自己听不懂的词,不由问道:“何为外包?” 朱允炆走到桌案旁,拿起了马恩慧常用的算盘,说道:“皇后不妨这样想,裁撤浣衣局之后,全部改为织造作坊,每日可带来营收几何。然后再算一算,若是在京师之中,找一批人给宫里清洗衣物,一日许之三四百文,需要多少人,支出几何。” “若营收所得利超出支出耗费,则意味着,每日依旧有利可得。既有利,何不试试?也为那些宫女,寻一条出路。” 马恩慧听明白了,朱允炆的意思是让浣衣局干织造的事,再找一批人干浣衣局的事。 只不过,再找的人可就需要花钱了…… “皇上所言,是有些道理。不过交予外人来处理宫内衣物,恐有不妥吧,若出了问题,如何是好?再说了,若是消息传入朝臣耳中,必会引起风波。” 马恩慧担忧地说道。 朱允炆走向马恩慧,轻松地说道:“皇后,你知道这京师中,有多少生活无依无靠的寡妇吗?若皇后以后宫之名,分以浣衣局之事,资其生活,朝臣纵是听闻,也只有上书赞赏之言,又能有什么风波?” 马恩慧眼前一亮,若是如此的话,岂不是名利双收? 此事,或可行。 第八十五章 民心在黝黑的笑容里 武英殿。 刘长阁抱着一叠文书,递送给双喜,双喜将文书轻轻放在朱允炆的桌案上,然后安静地退至一旁,垂手等待。 朱允炆批过一份奏折,指了指一旁的奏折,对双喜说道:“这些先送通政司,告诉他们,不可迁移。” “遵命。” 双喜将奏折收起,安排人送出宫。 朱允炆翻看着安全局送来的情报,面色阴沉下来,对刘长阁说道:“遏田产兼并之策尚未推行,已有人勾结农税司、布政使司、稽查司。这若是真正推行起来,岂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如此乡绅官僚,当真朕是瞎子吗?!” “皇上,消息走漏,地方上都在想办法应对,部分官员、豪绅开始退田,但从南直隶与江浙等地传来的消息来看,数量并不多。大部分官员、豪绅选择观望,有部分士绅,许以重利,勾连农税司、布政使司、稽查司,妄图保其田产。” 刘长阁沉声回道。 朱允炆冷笑一声,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些人也够下血本的,知道收买一个农税司是不管用的,索性把布政使司、稽查司的人一起收买了。 观望? 继续观望吧,有你们哭的时候。 二月十二日,内阁郁新、张紞、解缙三人联名上书《清丈田亩,溯查田产以遏田产兼并、投献之国策》,经朱允炆批准加印,于二月十五日,正式通告天下。 无数驿使背负文书,从官道之上纵马疾驰,奔赴全国各地。 常州府,宜兴。 农税县司武广、布政使司都市万表,稽查司孟志远,携三十余人,连同农户组成的清丈队六十余人,在田间地头收到了《清丈田亩,溯查田产以遏田产兼并、投献之国策》。 不远处的柳树下,五六个富绅聚在一起,彼此目光对过之后,都露出了笑意。 “可都打点好了吧?” 退休三年的赵七品轻松地问道。 钱富绅紧了紧腰带,脸上肉抖动了下,说道:“自然,这可都是我们安家立命的底子,如何能轻易分出去。虽花费了一些,但总是摆平了他们。” 孙富农清了清嗓子,沙哑地说道:“辛苦了十年,才得各位大哥提携,收拢了一些分散田地,如今好不容易田亩连阡陌,真若交还那些穷腿子,还不亏死?上面,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啊。” “慎言,上面的事,我们可不敢胡言。” 李富商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一切按计划行事,可不敢让那些佃农跑出来,否则,要出大麻烦的。” “哈哈,放心吧。佃农都在府里候着呢,他们听闻今日有赏,绝计不会出门,更不会知道今日清丈田产,只要过了这两日,我等安然无忧。” 赵七品自信地说道。 钱富绅眯着眼,提醒道:“嘘,他们过来了。” 士绅们停止了交流。 武广、万表、孟志远让其他人在原地等待,然后走向富绅们。 赵七品率先迎上前,行礼道:“各位官爷辛苦了,不知何时清丈土地,我等也好备些薄茶,以慰大家。” 武广冷着脸,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丢给赵七品,万表、孟志远也纷纷拿出钱袋,交还富绅。 “这,这是何意?” 赵七品有些慌乱。 武广沉声说道:“皇上有命,对调诸县,清丈田亩,我等已不再负责宜兴之地,需即刻奔赴湖州长兴清丈田亩。而宜兴之地的清丈清查,也将由长兴诸司负责。” “啊?” 士绅们顿时面如土色,惶恐至极。 这花了几天时间,又是请吃又是请喝,刚刚拉好关系,你们就换地方了? 那新来的人,能像你们一样贪吗? 万一有一个不贪的,那我们岂不是要破家? 孟志远看着这些富绅,提醒道:“你们也别想着再收买农税司、布政使司、稽查司之人了。朝廷说了,将在全国选出一百个最优清丈队,不仅可享受大明首批国徽之荣耀,还可铭丰碑于宫门之外。事关千秋之事,无人会放弃。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三人便转身离去,除留下一人管理清丈队,对接长兴来人外,其他人全部找了马匹,直奔长兴而去。 富绅们再无退路,踉跄返回家中,开始退田产,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 佃农虽然不认字,但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往日里这些士绅,不是踹门进来,抗走自己所剩无几的粮食,便是挥鞭子打自己,纵然是病中,也需要赶下田地。 何曾像今日,竟笑着看着自己,还拿出了田契? 佃农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说不定谁敢伸手,就被拉去喂狗了。 士绅将田契送到每个人怀里,田契又掉到了地上,没一个人敢接。 “求你们拿回去,然后回家,还不行吗?!” “来人啊,给他们每个人发一两银子,各自拿走田契!” “老爷,这田契给了他们也没用啊……” “什么?” “这田契是老爷的名字啊。” “那就快请中人写新的田契!你去把衙门的王官爷请过来!” “可是老爷,朝廷新制,田地买卖需交付农税司管理,稽查司监督,还要报备布政使司!现在农税司的人,已经走了……” “不好,老爷晕倒了。” 胡浚抵达宜兴后,马不停蹄,与都事杨成轩、稽查司王文风商议之后,将清丈队分为三组,当天便开始了清丈土地。 只十日,便分士绅田产四万亩,其中有三家富绅,赔偿农户多达五千两,有一家士绅赔偿了三千两后,再无钱财可赔偿。 胡浚也没为难士绅,只是将其剩余田产,作价为银两,转给了佃农,若这还不足以补偿,那便变卖其家产。 就算是倾家荡产了,也不用着急,先看看你家几口人,十口人,没问题,那边八十亩地是你们的了,县衙会给你们提供牛、种子、耕作器具、基本口粮。 好好耕作,十五税一,绝不会学你们二税一,只要劳作一年,全家人就能解决肚子问题了。 获得土地与自由的自耕农,自发地给农税司、稽查司、布政使司的人送鸡蛋,送吃的,还有一个耄耋老人,杀了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亲自送到农税司。 胡浚吃了一个鸡蛋,喝了一口鸡汤,老人笑得很开心,农税司的人却已泪流满面。 民心,这就是民心! 民心,就在这鸡蛋里,在这鸡汤里,在这老人、老农黝黑的笑容里! 胡浚哽咽转身,挥毫泼墨,写道:“臣胡浚顿首于宜兴,国策推行,民心顺遂。时此,方悟得土地易,得人心难之至理……” 第八十六章 朱棣论局:五年窗口期 “民失田则无根,无根则枯,佃之士绅则无自由,无剩余之家产,纵百千年,亦穷困潦倒,一成不变。臣窥国策,如春雨润万野,繁茂可期……” 方孝孺将胡浚的奏折,读给百官。 百官听闻,感慨颇多。 尤其是很多官员,明明以急信的方式,送报家人及早处理掉不正当田产,结果却被当做笑话,付之一笑,每天依旧去自己田里溜达。 现在好了,亏大了。 按照各地发来的奏报,仅徽州府一地,便有一百五十余士绅之家倾家荡产,由中产之家,摇身一变,成了无产之家。 虽然朝廷政策很到位,没饿着人家孩子,还给分了地,也给了牛,可突然的身份转换,让这些人无法适从。 听说有几人想不开,找了一些棵歪脖子树,话都没交代,便去找太祖告状了。 对于这种人间惨剧,朱允炆只能硬着心接受了。 现在死几个,几十个,没关系,哪怕是死一万个,朱允炆也认了!他们的死,换来的是未来大明帝国的生,是为了避免两百年后几千万人口的死亡! 胡浚的奏折,给了朱允炆莫大的欣慰。 各地农税司递送上来的消息,也证明了一点,农户是欢迎这项国策的,是支持这项国策的! 既然民众支持,拥护,那就将《清丈田亩,溯查田产以遏田产兼并、投献之国策》进行到底吧。 户部尚书黄子澄公布了新的俸禄标准,五成的增幅,足以让所有朝臣欢欣鼓舞,相对于抠门的旧老板朱元璋,朱允炆明显更有人情味。 而胥吏纳入俸禄之列,虽然遇到了一些官员的反对,却被解缙驳斥的无言以对。 解阁老问了,胥吏也是人,也为朝廷办事,凭什么不给他们发俸禄? 不入流? 不入流咋啦,不入流就不办事了? 你入流了,你办事吗? 你吃朝廷俸禄吗? 就知道嘚啵嘴皮子,你哪个部门? 哪年入的殿? 皇上,臣解缙弹劾兵科给事中刘东来尸位素餐,入殿三年却无一句建树之言,不若发至户部仓库,与三十九人为伴…… 朱允炆听闻大怒,以一句“朝廷不养闲人”为由,精简了六部人员,一个看仓库的都近四十人了,这仓库就算放的金子银子,也不够你们吃的啊! 两京一十三省,朝廷采取的政策是革冗员,定规格,一大批完全不需要,数量过多的官僚胥吏,直接被裁撤了下去。 对于京官,朱允炆也没放过,虽然此时的京师官员数量并不多,大致只有三千余,但有些位置,却存在着过于臃肿的问题,而一些位置,却人员不足。 臃肿,是因为官员走后门的太多。 不足,是因为老朱杀的太多。 朱允炆很干脆,砍掉臃肿的无用的,提前科举,准备拉一批人更早上岗。 为了促使京师与地方能顺利裁去冗员,早日到位,朱允炆采取了一招令内阁、六部与各地布政使司哭笑不得的手段。 新俸禄宣传下去,告诉所有官员胥吏,朝廷要给你们加薪。 什么时候实施新俸禄? 等你们精简完机构,清理好冗员,形成新的官员名册,递送朝廷,朝廷会派人核查,核查通过后,便可以按照新俸禄来发放。 哪个省先递送官员名册,哪个省就先按照新俸禄来发放俸禄。 如果江西省二月份完成官员造册,朝廷三月份核查通过,那当月便采取新的俸禄。 若当月已按旧制发放俸禄,则给予补发。 如果哪个省拖延,朝廷也无所谓,你愿意拖到十年,也没关系。只是事关一省全体官员福利,恐怕没有人愿意拖延吧? 一条鞭法,解决了基本的农业税问题,促进了生产开荒。 一条国策,遏制了土地剧烈的兼并与投献之风,释放了大量田产,扩大了税赋范围。 革新俸禄,优待了官僚,让胥吏收心,减少了底层盘削。 建文元年的三把火,燃烧在明朝的大地之上,热烈而鲜艳。 中军都督府。 朱棣站在大明舆图前,目光紧紧盯着北疆。 昔日风光无限的元帝国,如今看似只剩下日薄西山。 十一年前,蓝玉在捕鱼儿海战役,大败元军,俘虏脱古思帖木儿次子地保奴及妃主五十余人、渠率三千、男女七万余,马驼牛羊十万。 这自然是是蓝玉的巅峰一战,是世人赞不绝口的一战。 然而在蓝玉的心中,或许不这样想。 捕鱼儿海战役是胜利的,但并非是完美的。 因为蓝玉没有俘虏北元大汗脱古思帖木儿! 这是蓝玉的耻辱! 不知道蓝玉是不是因为这份耻辱,才在脱古思帖木儿的妃子身上,发泄自己的愤怒与不甘。 捕鱼儿海战役中,大汗脱古思帖木儿长子天保奴、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等数十骑逃走。可这位仁兄跑了四五个月之后,被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杀死。 也速迭儿弑杀大汗,夺走了大汗印,登上北元大汗之位,其势力逐渐壮大,雄踞漠北。 洪武二十四年,也速迭儿去世,其子恩克继位,不过恩克只当了不到四年的大汗,便在内乱中死了。 在恩克汗死后,瓦剌蒙古与东蒙古正统派达成妥协,拥立昭宗之子买的里八剌为大汗,号“尼古埒苏克齐汗”。 买的里八剌虽然是忽必烈后裔,但明显没有忽必烈的豪情壮志,不仅好色,而且残忍弑杀,不辨是非。 朱棣看着北疆的地图,对一旁的徐辉祖说道:“买的里八剌要死了。” 徐辉祖微微摇头,不以为然,说道:“买的里八剌虽然昏聩不仁,毫无作为,但毕竟掌管着瓦剌,手下有一批能臣干将,恐怕不会轻易死去。” “不然。”朱棣自信地看向徐辉祖,说道:“瓦剌崇尚强者,尊崇实力。一个毫无建树的大汗,是不可能长期在位的。” “依你之见,瓦剌会成为大明新的威胁?” 徐辉祖皱眉问道。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瓦剌四部,不容小觑。虽然此时的瓦剌看似弱小,但毕竟一直在西面,休养生息,未来控制蒙古的,恐怕便是这个部落。” 徐辉祖看了看舆图,问道:“当下的鞑靼,会是大明的威胁吗?” 朱棣眯着眼,沉思片刻,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如今的蒙古正在内斗,没有足够的实力与精力进犯我大明,但你也知道,鞑靼作为蒙古正统,一直都想要恢复北元的荣光。” “从短期来看,三五年内,鞑靼不会威胁大明,但若在五年乃至十年后,其野心膨胀之下,必然犯边。我大明想要强军,这五年,是最紧要的。” 第八十七章 新军之策拦路虎——卫所制 司礼监少监王越进入武英殿,对朱允炆行礼后,说道:“皇上,燕王与魏国公的对论到了。” 朱允炆微微点头,含笑问道:“可又是在谈论新军之策?” 王越恭谨至极,道:“回皇上,今儿谈论的是鞑靼与瓦剌。”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严肃地说道:“召燕王、魏国公,把解缙、姚广孝、茹瑺一并喊来。” 王越领命离去。 因内阁便设在宫内,解缙闻召后,便先一步进入了武英殿。 朱允炆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朱棣与徐辉祖的对论交给了解缙,解缙看过之后,明白朱允炆此时的目光,已看向了蒙古,或者说,看向了大明未来几年的威胁。 朱棣、徐辉祖、茹瑺、姚广孝一起到了。 朱允炆摊开大明舆图,说道:“今日朕看过燕王叔与魏国公的对论,燕王叔认为,蒙古部落依旧是我大明最大威胁,鞑靼与瓦剌此时虽在内斗,三五年内无瑕南顾,但五至十年之后,必会威胁大明。朕请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说一说,大明边疆可以安稳几年。” 朱棣、徐辉祖没有说话。 解缙与方孝孺看向茹瑺,他是兵部尚书,了解兵事,理应第一个表态。 茹瑺看着大明的北部边疆,严肃地说道:“皇上,据目前掌握的消息,鞑靼、瓦剌各贵族之间,彼此争斗不断,并没有出现过于强势的一方。加之我朝在北方边界,设有卫所重军,鞑靼与瓦剌,短时间内应不会威胁我大明。”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看来茹尚书与燕王叔论断相似,你认为的短时间,是多久?” 茹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思索片刻,才回道:“三年至五年。”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姚广孝,问道:“姚师父,谈谈你的看法吧。” 解缙、茹瑺、徐辉祖对于姚广孝在场,都有些意外。 姚广孝当下只是翰林侍讲学士,若是皇上讨论经史子集,他在场是应该的,可现在说得是军国大事,让姚广孝参与其中,其中深意,恐怕不简单。 “鞑靼虽实力不足当年,但始终以蒙古正统自居。而这也决定了一点,鞑靼必然奉行对抗大明的政策。” 姚广孝没有继续蛰伏。 自己所求一生,不过是一展胸中抱负。 如今有机会,便无需再遮掩,将自己所有的智慧,在这余生之中,献给这大明山水吧! “只不过鞑靼受限于实力与内斗,无法整合力量,大规模的南下寇边,在五年内几乎不可能。但在这五年中,数百,千余骑兵的小规模袭扰,恐怕不会绝休。” 姚广孝的手指点过肃州、宁夏、开平、大宁一线,说道:“这里凭卫所、长城与大军,防护不成问题。从这里看,鞑靼纵有心作乱,五年内,大明北疆,应是万全。” “瓦剌呢?” 朱允炆赞赏地看了一眼姚广孝,问道。 姚广孝看着舆图中瓦剌的位置,说道:“臣在北平时,便听闻瓦剌的买的里八剌并非明君,所行之恶,令人不齿。如此之人,必无法长久,瓦剌内乱,将近。” “不成想,姚师父竟有如此见地!解缙佩服!” 解缙击掌赞服,对姚广孝刮目相看。 朱允炆也十分佩服姚广孝,还有预言买的里八剌将死的朱棣,历史上的买的里八剌,便会死在这一年的内斗之中。 而这一年,也被后世称为“瓦剌称霸之始”。 “解缙,你素有远见,如何看待鞑靼与瓦剌?” 朱允炆轻松地问道。 解缙微微摇头,说道:“皇上,臣认为燕王、魏国公、茹尚书与姚师父所言,皆为洞察之言。纵览各类消息,鞑靼与瓦剌或有野心,但大明边疆,至少五年内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朱允炆看向朱棣等人,敲了敲桌案,说道:“一位久经战场的亲王,一位掌管中军都督府的国公,一位兵部尚书,一位内阁大臣,一位通晓无数的翰林侍讲,既然你们一致认为,北疆五年内不会出现太多问题,那我们便定下基调,五年内,完成新军之策推行全军之任务,如何?” “可行!” 朱棣等人表态。 徐辉祖犹豫了下,说道:“皇上,新军之策在京军施行,并无问题。但在北平卫所施行,却遇到了不少问题。” “哦,什么问题?” 朱允炆有些意外地问道。 徐辉祖拿出了一份文书,递上去,说道:“这是北平府新军之策的文书,其中谈及,新军之策重训,有助军队战斗力提升,然而,新军之策与卫所制度冲突很大,引起了不少问题。” 朱允炆展开文书看去,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明以武功定天下,朱元璋革元旧制,自京师达于郡县,皆立卫所。 卫所制度,便是选一部分人,归入军籍,分驻在各地卫所之中,保卫边疆,镇压地方。 军籍与民籍是平行关系,军籍归属于五军都督府管理,民籍归属于户部。 军与兵,也完全不同。 军存在着世袭性,是固定的,只要你是军,那你一家人,以后都需要充军,住在卫所之中。 若你不幸为国捐躯,那也没事,看看你有儿子没有,没有儿子,就找你哥哥,这都没有,就找你表哥,总要找个人接替你。 如果是悲惨世界,你这一系全家都没了,那也有办法,看看你原来籍贯哪里,去找你的族人,勾选一族,搬过来继续充军。 而兵,则是自愿性质的,是临时招募的,而并非朝廷经制之军,一没定额,二没固定的戍边地,三和子孙职业选择没关系。 在明代初期,军费在朝廷财政中的支出占比是很低的,每年两百万石养三百万兵足够了,甚至在很多时候,军费可以说是“自给自足”的。 这也与卫所制度有关,卫所的军,只能说是军与农的合体,打仗的时候就是军,不打仗的时候,那就是农,需要开荒,需要种地。 这边收着庄稼,手舞镰刀,那边烽火传讯,就可以马上换上盔甲,抄起钢刀杀敌。 如果军屯的收成不够军队开支,那就让商人雇人去边塞开垦,通过开垦出来的庄稼,来换取朝廷盐引,这样一来,商人与边军便实现了双赢。 看似美好的存在,在经过洪武的风雨之后,已开始显现出其问题,卫所废弛与崩溃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而军农合一的方式,已严重妨碍了军队的训练。 试想,一个集体下地务农的军队,又能有多少时间训练?又能掌握多少的杀敌技? 卫所制不改,新军之策,难行! 第八十八章 悲壮的军屯,无奈的朱允炆 新军之策落北平,是在冬季,冬季本就没什么农活,大家每天早起跑跑步,锻炼锻炼身体,没什么问题。 可眼下已是开春,大家还惦记着自己手里的那几十亩地,总不能每天继续训练吧? 朝廷有规定,每个卫所的军户要耕种一分地。 那位说了,一分地而已,随便刨两下就拾掇好了,至于花多长时间,耽误训练? 不好意思,明代军屯里的一分,一般是五十亩。 每一位军士的一分地,按照规定,要收取十八石粮食,上交六石,剩余十二石自己吃。如果年景不好,欠收乃至绝收,那你也得赔纳足额,俗称倒贴。 卫所制与军屯制,在明代初期,确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到建文元年,有超过一百二十万的军队参与屯垦,增加了近九千万亩,每年屯粮达两千三百多万石,这也是明初农税过低,依旧能养活二三百万大军的关键。 可卫所制与军屯制施行了二三十年,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 对于卫所制,徐辉祖指出四个问题: 其一,军户逃跑的问题。 这其实是有情可谅的,谁能保证年年丰收安泰? 今年老天爷不下雨,都绝收了,你还让我们交粮食,怎么交? 活不下去了,还不能逃走吗? 其二,军官侵占问题。 士绅都知道占农民的地能捞取好处,军官虽然是粗人,可也不傻,知道地多钱多的道理。 士兵五十亩,好,你去八十里外戈壁滩上开五十亩去,这五十亩良田,是我的了。 对了,收拾完戈壁滩的地之后,记得回来给我的庄稼浇水。 军官发话,你总要服从吧。 其三,藩王兼并。 看一眼大明北部边疆,再看看分封的藩王,你会发现,凡是有藩王的地方,便少不了屯田。 尤其是甘州、固原、宁夏、延绥、大同、宣府、蓟州、辽东等九边之地,即有屯田,又有大军,还受制于藩王。 藩王的封地与屯田挨着,一不小心,多占了几百万亩,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 谁让地都挨着的,你们当兵的也是,为啥就不打好田垄呢。 本王没看到,抱歉,实在是抱歉啊。 其四,屯田土地差,收成无保障,极度影响训练。 明代军屯并不抢夺民田,很多军屯的土地,要么是元朝被杀掉的地主、农民剩下的无主之地,要么就是自己开荒弄来的。 肥沃的田亩自然是轮不到当兵的,对于绝对部分军士而言,其土地往往是沙碱瘩薄,不堪耕种,而且还分散,上午在西面除个草,下午还得去东面挖个沟,很难完成定额。 加上朝廷答应的耕作工具,一开始还行,后面根本就没有。 没错,朝廷是说了,要给军士配耕牛,可关键是,大明朝的耕牛本来就很少,哪里有大量的耕牛划拨给军屯。 你运气好,十年前分了一头牛给你。现在你说牛老死了,还想要牛。 没门,自己当牛用吧。 这就是朱元璋引以为豪的卫所制与军屯制,曾经的“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豪言壮语,到了朱允炆手里,只剩下了一腔压抑的悲壮。 朱允炆很想整顿卫所制,可也清楚,卫所制是一个雷区,一个不小心,便会引起兵变。 朱厚照当皇上的时候,太监刘瑾便想整顿军屯,结果引起安化王朱寘鐇叛乱,虽然没掀起什么大的浪花,但也足以告诉朱允炆,想要改变卫所制,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可若是不解决卫所制,新军之策只能流于表面,无法实现强军的目标,日后的大明,只能采取防御战略。 只防御,不进攻,不是朱允炆想要的结果。 既然蒙古早晚要打过来,那自己就不能让他们轻易回家放牧去。 他们敢进犯大明一小步,大明就应该有勇气进入蒙古万万步,直至彻底拿下那片草原,让其成为大明最富饶的牧场! 朱允炆叹息一声,结束了沉思,将徐辉祖的奏报放在了桌案上,严肃地说道:“当下正是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施行的关键期,当下的朝廷,恐怕无法支撑卫所废弛的支出。” 徐辉祖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也理解朱允炆的难处。 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得罪了大明无数士绅,虽然这些人没有实力反抗朝廷,但毕竟是掉了肉,免不了疼,总是要叫喊几声。 底下非议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的声音有很多,当然,是以士绅为主体。 朱允炆收拢了民心,却得罪了士绅,这没什么。但如果再动卫所制,就不是伤害士绅利益的事了,伤害的将是各地卫所将领军官的利益。 将领军官,对于士兵有着很强的控制力,而且家里不止有菜刀,还有十八般武器,一旦被逼急了,那是要抄家伙打架的。 若是再有士绅暗中支持,某个藩王也野心,站起来喊一嗓子“恢复祖制,捍我田产”的口号,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徐辉祖也知道,这些卫所干不过京军,但乱起来,总归是个大问题。 这件事,也只能慢慢来。 朱允炆皱了皱眉,说道:“北平新军之策不能停,至于卫所田产耕作问题,让北平布政使张昺、都司平安想想办法,找出一条路来。” 徐辉祖点头答应。 朱允炆看向朱棣,说道:“燕王叔,对于兵法战阵,朕远不如你,魏国公与茹尚书,也不如你。朕想要将京营改制之事托付给你,你意下如何?” “皇上……” 朱棣难以相信。 自己作为一个有过之人,此来京师请罪,原以为最好的结果便是保住燕王封号,成为一个闲散王爷。 在那场醉酒之后的坦诚相对之后,朱允炆并没有追究自己的过去,而是让自己研究新军之策,后来又安排自己至五军都督府,与徐辉祖共同商议新军之策与大明边防。 原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幕僚,出出主意而已。 不成想,朱允炆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 京营改制啊! 这可是事关国本的大事件! 朱允炆深深看着朱棣,目光中充满期待。 新军之策在京营施行半年多,成效斐然,就连朱棣也不禁夸赞,京营乃是天下雄师! 可随着新军之策的不断深入,士兵个体战斗力得到提升,几千人,上万人的战阵研究也基本取得成效。但京军大规模的军团战,一直都存在配合问题。 十万人,二十万人,三十万人的大军团战法,完全不同于几千人、几万人的战法。 徐辉祖没有指挥大军团作战的经验,茹瑺也没有,只靠着纸上谈兵,靠着祖辈的经验,远远不够。 所以,朱允炆需要朱棣,需要久经战场,又擅长指挥大军团作战的朱棣作为京营改制的主刀人! 第八十九章 苏州名士的政治目光 苏州知府姚善办完公务,换了常服,手持一卷书,便走入了文庙学宫。 在明伦堂院庭中,王宾、韩奕、俞贞木、钱芹四人正围在一起对论着,王宾一抬头,看到了姚善,便微微一笑,止住了对论,拱手道:“克一兄来了。” 其他人纷纷侧身行礼。 姚善爽朗一笑,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抱歉,近日公务繁忙,来迟了。” “看来克一兄对十优州府势在必得啊,若他日升了俸禄,可要请我们多喝三杯。” 钱芹打趣道。 姚善拍了拍手中的书,说道:“若苏州府可选为十优州府,莫要说三杯,五杯我也请得起。” “果然大气……” 俞贞木鄙视道。 韩奕等人哈哈大笑,姚善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钱芹引大家坐至一旁备坐好,然后说道:“谈经论书,非是今日要事。” 姚善惊讶地看着钱芹,问道:“若不谈经论书,那要论说什么?” 钱芹呵呵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姚善接过一看,里面全是对解禁经商桎梏,增加商税的建言。 姚善看过之后,抬头打量着钱芹,说道:“钱兄,你虽姓钱,却终归是这苏州名士,往日里对商贾之道,可是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今日缘何改了态度?” 钱芹微微一笑,说道:“往日不以为然,是以为商业毒害于民,不利民生。然则,钱某行走苏州府,却发现行商走卒无数,繁盛已成常态。姚兄不是要争十优州府吗?这,便是制胜之道。” “你所谓的制胜之道,便是解禁商人,然后施以重税?若是如此的话,这十优州府,不要也罢!” 姚善面色一沉。 俞贞木见两人僵住,连忙说道:“姚兄莫要气恼,且容我们对论一二如何?” “来吧!” 姚善肃然道。 俞贞木看向钱芹,说道:“钱兄,放开说吧。” 钱芹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姚善说道:“姚兄,你我二人相识多年,我是什么品性,相信你是知道的。但今日,有些话,我钱芹也想说一说,为了这苏州府,为了大明!” 姚善看着钱芹,脸上的怒气逐渐消解。 诚如钱芹所言,多年至交,他绝不是爱财之人。 钱芹严肃地看着姚善,说道:“朝廷施以一条鞭法,遏兼并之国策,敢问姚兄,苏州府可施行了?” “七县一州,悉数施行,不敢延怠。” 姚善回道。 苏州府下辖七县一州,七县为吴县、长洲县、常熟县、吴江县、昆山县、嘉定县、崇明县,一洲为太仓州。 钱芹又问道:“那朝廷改赋税三十税一为十五税一,姚兄可认为是重税?” 姚善眉头微微一皱,说道:“相对往年各类赋税徭役夹杂而言,十五税一,不算重税。” “那缘何商人十五税一,便是重税了?” 钱芹反问道。 姚善语塞,思索了下,说道:“商人乃是以贩卖货物,取利谋生。一旦加税,必然会让其利减少,届时,苏州府恐怕只有萧条,再无繁华。” 钱芹微微摇头,说道:“姚兄只说对了一半,商人确实是取利谋生,加税也会让其利减少,但还不至于萧条。” “呵,没有了利,商人还不远走他乡?” 姚善冷冷问道。 钱芹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姚善,说道:“此乃京师户部好友来信,姚兄在府衙当差,必然知晓文工团经营之事吧?听闻文工团虽出自内宫,价高图利,但其所用便是十五税一的商税,听闻户部因此而获利数千两之多。” “虽是重税,但文工团依旧有大利,纵遏兼并国策之后,其出演亦然不绝。由此可知,十五税一,其利可观。而再看户部,因增税而丰库。若姚兄向朝廷请愿命,施行十五税一之法,苏州府商人未必会走,但苏州府之商税,将大幅增长。” 姚善看了看信件,说道:“文工团乃是妇人表演而已,非是贩卖货物。” “那辽王、珉王的医用纱布呢?那难道不是货物?他们不是十五税一吗?” 钱芹反问道。 姚善起身道:“辽珉二王以亲王身份从商,若不重税,岂不欺市霸街?谁可与之争利?” 钱芹呵呵笑了笑,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信,说道:“姚兄,既然你如此说的话,落后了,可莫要怪我等没有提醒。” 姚善不解,展开信件看去,瞪大眼,问道:“这,这不是真的吧?” 钱芹自信地说道:“姚兄,下棋不只是眼下一步,还需要看下一步。一条鞭法、国策之后,物产必然丰富,农户必有剩余,而剩余之物如何?留下所用之后,必会兑换为银钱,购布匹百货于商贾。商贾大兴,只在一两年而已。” “北平布政使张昺,早于去岁时便已解禁商人,大兴商道。听闻朝廷已准备在北平试行十五税一的商税,若姚兄敢为天下人先,那苏州府将胜过北平府,成为我大明新商之策的第一府。” 姚善深深看着信件,这些消息虽然作不得十分真,但也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若北平真的施行十五税一,那将不会是结束,只能是开始! 皇上已经通过二王、文工团,让京师商人与户部习惯了十五税一的存在,虽然这些税没有加在京师商人身上,但户部已经看到了加税的好处。 国库充盈,而商人利润不绝,这不是好处是什么? 户部,恐怕已经没有理由反对加商税了。 当下朝廷又将胥吏纳入俸禄之列,虽降低了胥吏对底层农户的盘削,但也加大了朝廷支出,想必朝廷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推行新商业之策,加大对商人的税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若真如此,苏州府敢不敢做这新商业之策的第一府? 自己又敢不敢,推动新商业之策在苏州府实施? 姚善看向王宾、韩奕、俞贞木三人,三人微微点头,表态支持。 京师,坤宁宫。 徐妙锦抱着朱文奎,笑意盈盈,时不时看向桌案后面的朱允炆,见朱允炆在认真审阅自己的文书,不由更有几分得意。 国子监的问题,自己找出来了。 往日里总不觉得国子监有问题,可认真找寻起来,国子监的问题之多,还是让徐妙锦暗暗吃惊,而有些问题若是不革除,任由其存在,那国子监八千监生,可用之才不过屈指可数。 第九十章 官僚养成所的弊病 国子监,明代最高学府。 对于国子监的建设,朱元璋未必是存着“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心思,实在是出于无奈。 大明以武力夺天下,总不能用武力治天下吧。 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大部分都是粗人,不认字,公文都不会写,用他们治国,是不是太费嗓子了? 想要治国,就需要官僚,而官僚,又必须认识字,认识字的,统称为文人,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朝代发展到一定时期,便会出现“文盛武衰”的现象。 人家当官拿主意的都是文人,你一个粗鄙汉子,纵杀敌有功,也抵不过文人一笔一口。 问题是,朱元璋手中的文人不多。于是,便将元朝里面还活着的旧官僚拉了过来,这也不够,怎么办,只能启用没有做过官的读书人。 可是这些读书人也有顾虑,明初北蒙还在,朱元璋的帐篷稳不稳当都说不准,冒失地入账听差,万一蒙古人再杀回来,那岂不是要被清算? 朱元璋请他们来,他们偏不来,逼得老朱发怒。 行,你们不来是吧? 不来当官,那就杀了吧,看看你来还是不来。 真的是人才匮乏到了极限,朱元璋也没办法,粮长都扔官僚序列了,这都不够用,这群读书人还给自己添堵。 走投无路,朱元璋只好一边兴科举,一边打造自己的新官僚。 而这个新官僚养成所,便是国子监。 国子监前身为国子学,一开始没有校址,就在内府大本堂教学,后来朱元璋将国子学设在鸡鸣山以南,于洪武十五年,改为国子监。 国子监东临小教场,西至英灵坊,北至城坡土山,南至珍珠桥。左有龙舟山,右有鸡鸣山,北有玄武湖,南有珍珠河,“延袤十里,灯火相辉”,便是对明初国子监规模之壮观的真实写照。 在明代初期,国子监确实培养了一批可用之才,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国子监是完善的。 朱允炆知道古代的传统教育问题很大,尤其是明代的官学教育,问题更大。所以朱允炆选择了徐妙锦,女子之身入国子监,本身便是对传统官学的无声对抗与挑战。 徐妙锦没有辜负朱允炆的信任,不仅在国子监站稳了脚跟,更借“国旗、国徽、国歌”的国本之事,赢得了一大批监生的支持。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与思考,徐妙锦完成了《国子监十大弊病》疏。 朱允炆仔细看过每一条,直至文末,回过头再次审阅,反复看了三次之后,才抬头看向徐妙锦,认真地说道:“这封奏疏,当入史册!” 徐妙锦莞尔一笑,抱着朱文奎便走向朱允炆,道:“这算是皇上哥哥的认可与称赞么?”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为大明立了功!这国子监十大弊病,可谓是犀利至极,直指本质,日后革新,人才鼎盛,你当为首功之臣。” 徐妙锦笑容满面,欢喜不已。 朱允炆再次低下头看去,暗暗惊叹于徐妙锦的独到与敏锐,收起奏疏,说道:“你且在这里陪下皇后,朕需要与内阁、礼部商议下国子监之事。” “臣也想去。” 徐妙锦连忙说道。 马恩慧拉着徐妙锦,挽留道:“好不容易得空入宫,今儿哪都不准去。” 朱允炆看着徐妙锦委屈的样子,心情大好。 武英殿。 内阁郁新、解缙、张紞,礼部尚书陈迪,翰林侍讲姚广孝分坐左右,传阅过《国子监十大弊病》疏后,陈迪送还奏疏,道:“皇上,此奏疏对国子监弊病可谓鞭辟入里,只不过有些观点太过偏颇,有可取,不可取之处。” 朱允炆用手指叩了下桌案,问道:“陈尚书所言不可取之处,为何?” 陈迪肃然道:“《国子监十大弊病》疏中言及,当下国子监教授内容,仅限《四书》、《五经》及有关律令,应拓至农、商、匠、军之领域。恕臣直言,国子监乃为朝廷选材,应与科举考核匹配,不可擅增内容,徒加监生负累。” “你认为,监生无需修习四书五经之外的知识?” 朱允炆轻轻问道,目光中有些失望。 陈迪直言道:“皇上,国子监监生日常已被排满,已无时间修习其他课业。” 朱允炆微微闭上眼。 说起后世的应试考试,都是千人踩万人踹,可谁能想象,明代科举与官学的教育,比后世应试考试还应试数十倍! 唯科举论,一切服务于科举。 先说清楚,科举就考四书五经,不可能超出这个范围。 好了,从三岁识字开始就背这几本书,课外读物都是杂学,非正统的,你看它做什么? 难道想要做一个杂人? 无数大明的读书人,悬梁刺股,凿壁偷光,也只不过是为了研究透这几本书的奥秘。 如果你问他们如何救灾,他们会摇头,一问三不知。如果问他们不能完成朝廷使命怎么办,他们会说杀身成仁,然后找个地方自尽。 缺乏变通,迂腐至极,满口仁德,实无一策。 这是大批读书人的通病! 导致这些问题出现的原因,那就是这些人几十年都被困在了四书五经里,思维从来都没有打开过。 为什么朱允炆器重解缙? 因为解缙善于变通而且富有远见。 为什么朱允炆重用姚广孝? 因为这个家伙所学庞杂,思维活跃,点子很多。 还有方孝孺推荐的杨士奇,未来的内阁之人,朱允炆也十分重视,虽然杨士奇所学都是四书五经,但人家好歹是在江湖飘了一二十年,黑白两道都混过,懂得变化,能解决很多问题。 可再看朝堂之上,又有多少懂得变通的人? 他们的变通,往往都是脚底下的立场变通,而不是思维的,思想的变通。 连礼部尚书这种六部高官,都看不出国子监只教育四书五经的问题,甚至反对增加其他课业,你还指望国子监的老头子们接受? “姚师父,你如何看?” 朱允炆睁开眼,看向姚广孝。 姚广孝停下了拨动佛珠的手,看向朱允炆,道:“回皇上,国子监只教导四书五经,自有其局限。臣认为,四书五经之言,无需作圣人之言,日夜聆讯,应作辅助之言,塑人品性,明礼知信即可。可在国子监开设其他课业,以监生历事辅国为主,取才配德,方为正道。” 第九十一章 没人为朱熹说句话 姚广孝并非正统官学出身,对于四书五经谈不上推崇,他对孔孟之道、程朱理学的兴趣,恐怕还要排在释迦牟尼之后。 郁新、张紞、解缙、陈迪等人听闻姚广孝的话之后,都皱起了眉头。 四书五经无需作圣人之言,日夜聆讯? 这不是离经叛道吗? 孔孟乃是圣人,这是所有读书人的共识。 大家之所以站在这里,享受权势与荣华,靠的便是这些圣人之言,你姚广孝不承认他们是圣人,我们这些孔孟门生不会答应。 郁新脸色阴沉,反对道:“皇上,四书五经承载圣人之言,修身,育德,明礼,新民,有乾坤之象,宇宙之风,是为国才之根基,为我大明读书种子之脊梁,理应日夜聆讯,昼夜伏研,只可为主,不可为辅。” 张紞瞥了一眼姚广孝,对朱允炆说道:“臣附议。国子监或可加之其他课业,但四书五经,只能为主,不可为辅。若本末倒置,不明主次,将引灾祸。” 朱允炆嘴角微微一动,强压下心底的愤怒,问道:“解缙,你是如何看的?” 解缙明显有些为难,他是一个善于揣测上意的人。 看朱允炆的脸色、语气,解缙哪里不明白朱允炆的想法,摆明了是想在四书五经之外,加入其他杂学类课业,而这势必会冲击四书五经的地位。 从维护四书五经的地位上来说,解缙需要反对姚广孝,反对朱允炆。 可解缙经过朱元璋时期的困贬,已然悟清,和老板对着干,都是没好下场的。 想要保住自己的内阁地位,就需要站在朱允炆的身后,否则,一旁的姚广孝,很可能会取自己而代之! 想到这里,解缙下定决心,道:“皇上,国子监为大明最高学府,育人之道,当以彰其底蕴,显其才干,若仅以四书五经授业,不涉其他课业,难免偏颇,所出官僚,空有才情风流于纸上,实无兴邦之策于胸中。臣认为,可革新国子监课业。” 郁新、张紞、陈迪吃惊地看着解缙。 陈迪怒不可遏,向解缙走了一步,沉声道:“解大才子,莫要忘记了,你也是凭着四书五经,才在洪武二十一年中的进士!” 解缙面不改色,直言道:“我等皆是以四书五经入仕,但解某问一句,陈尚书难道不懂农税商算、兵法布阵、天文星象吗?既然我等修习有之,缘何不可加国子监课业之中?太祖于国子监设历事之制,所图不就是为国选才?” 所谓历事,即国子监监生完成六堂修习之后,需要参与一定年份的历事,即出去锻炼才干,然后才可以去吏部报名,候补官员。 陈迪还想说话,朱允炆敲了敲桌子,说道:“可以争论,无需争执。既然这一项有争议,那便先搁置。剩余九大弊病,可还有不妥之处?” 郁新等人微微摇头。 《国子监十大弊病》疏中,除了指出教授课业范围有限的问题,还涉及了过于推崇朱熹批注、监生入仕难、滥进门槛过低、年老监生过多、考核过于严苛等问题。 尊崇朱熹,将朱熹批注作为圣人之言的,那是朱元璋。 卑微的朱元璋恨不得加入朱熹一脉,认朱熹当祖宗,可惜朱熹才死了一百来年,加上人家后代一清二楚,不好鱼目混珠,才不得不作罢。 既然血脉上无法融入,那就精神上融入吧。 朱元璋看中了朱熹,觉得朱熹对四书的批注也有利于自己的统治,便三下五除二,阉割之后,拿来印刷当官方教材了,并要求所有人,要仿照朱熹的意思来写文章。 如果仔细去翻阅程朱理学,看看朱熹的观点,再了解一点古代书籍,你就不会拿“存天理,灭人欲”来骂朱熹。 在《礼记·乐记》中便记载有:“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 朱熹所主张的“存天理,灭人欲”,只是说,“人欲”超出了人基础的欲望,如贪欲、私欲等,而这些超出的,则需要革除的,即所谓的明理见性。 说白了,朱熹的话就是:人的欲望得有个度,不能超标。 可中国人嘛,总有断章取义,手写春秋的习惯,摘上半句,就当全文宗旨用,那也是经常有的事。 后人一看,哎,这是禁锢自由,毫无人性啊,拿来批判。 朱元璋一看,啧,不错啊,让人老老实实,能禁锢读书人的这样那样的想法,打造一批听话的人没问题。 明代之前的程朱理学,是相对开放的,主张“师不必贤于弟子,而弟子也不必不如师”,鼓励创新与超越。 但到了朱元璋这里,创新?超越? 那是什么鬼? 朱熹说的是什么,那就是什么,谁敢胡说八道,就别想当官。 打个比喻,明之前,读书人在描写“柳树”的时候,可以是“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也可以是“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 可到了朱元璋之后,读书人只能写: 哦,那是柳树。 没办法,朱熹就这么批注的,那就是柳树,没错,不能有其他的想法,你如果把柳树当成女人,那是你的错,当成狂狷,还是你的错。 错了,就别想金榜题名。 代圣人立言,不能自由发挥。 按理说,郁新、张紞、解缙、陈迪这些人,应该维护朱熹才是,可朱允炆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反对。 解缙等人为孔孟发言,却不会为朱熹发言,实在是因为朱熹影响力虽大,但还不足以让这些读书人心服口服。 你朱熹的批注就一定是对的? 我们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就不能自己批注,有自己的理解了? 大家都是文人,有本事你从地底下钻出来,我们比试比试? 再说了,代圣人立言的规定,也不过才十几年(洪武初期开科举,之后又废了十年),还没形成足够强大的认同与惯性。 “既然你们都没问题,但朕有一个问题。”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目光凌厉地看着众人,说道:“为什么国子监,竟然有日本学生?” 第九十二章 皇上似乎很痛恨日本啊 明代国子监生可分为两类:民生与官生。 民生就是普通百姓家庭出身的监生。 官生是指官家子弟出身的监生,包括五类:品官子弟、举监、勋戚习读、土官子弟、外国留学生。 品官子弟出身的监生,又名荫监,一品至七品官员的子弟,可以因荫恩直接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 举监,即举人监生。 比如张三已经是举人了,但今年会试没考中,落第了。一想如果回家的话,走路要三个月,回来还得三个月,算了,干脆去国子监读三年书吧。 勋戚习读更容易理解,驸马、公、侯、伯等勋爵子弟也需要上学不是? 土官子弟,这里的土官,是土司官员,往往是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如云南乌撒军民府、芒部民府、四川播州、贵州宣尉使司等地,这里还有不少土司。 虽然朱元璋名义上统治者这片土地,但这些地方,只能说是羁縻州,中央对这些地方的约束、管理,并不强,办个事,说不定还得与土司好好商量。 明代国子监是有外国留学生的,主要来自于高丽、日本、琉球、暹罗诸国。 洪武四年,高丽金涛、朴实、柳伯儒等参与了科举考试,金涛中了进士。 洪武二十二年,日本腾佑等进入国子监。 洪武二十五年,琉球国中山王察度向明朝派遣留学生。 朱允炆平日里只关注朝政,关注农税、土地、军制等问题,对于国子监并没有在意,若不是徐妙锦说起,自己还一直以为国子监都是国人。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日本留学生? “呃?皇上,此事有何不妥吗?” 陈迪看着想要发怒的朱允炆,有些忐忑地问道。 泱泱大明,浩瀚中华,收几个留学生,以彰显大明风采,这没什么不妥的吧? 朱允炆一拍桌子,怒目而视! 陈迪等人吓得一哆嗦,连忙下跪。 大家伙也不明白,有日本官生咋啦? 上次日本倭匪杀了沿海一些军民,你直接来了一个大阵仗,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命令,大明水师三万余人如今正在东海游弋杀人呢。 郑和已经干掉了二十几个倭匪头目,斩杀倭匪一千三百余,据说一个活口都没留,全部砍了脑袋。 也不知道现在海上还有没有倭匪。 说到底,倭匪是死有余辜。 可皇上大人,人家日本官生乃是日本官方派来的,需要给面子不是。 再说了,日本官生素来安分守己,勤勉好学,彬彬有礼,也没犯过什么错,至于惹你如此发怒? 朱允炆看着跪在地上的陈迪等人,也是有苦说不出。 咋说? 现在的倭匪还只是小股的,不成规模的,远没有膨胀到敢于大规模进犯大明,也没有膨胀到吞掉朝鲜,更不能给他们说六百多年以后的事吧。 给他们说日本人骨子里都是嗜血的,野兽的,征伐的,邪恶的,这些人也不信啊。 “即日起,遣舟将日本官生送还日本,大明再不接收日本官生!还有,通告沿海卫所,大明不允许日本人踏入中国领土!日本使臣想来,一律让他们回去,无需上岸!国子监改制,你们早日拿出方略来!” 朱允炆说完,然后转身走了。 解缙等人面面相觑,都无法理解朱允炆这诡异的命令。 “皇上,似乎很痛恨日本啊。” 解缙沉吟道。 陈迪等人连连点头。 只要涉及日本的,朱允炆就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似乎日本人欺负过朱允炆。 可日本人怎么可能欺负大明帝王? 他们连见到朱允炆的机会都没有啊! 姚广孝继续拨动自己的佛珠,说道:“倭匪之患虽小,但若不施以猛药,加以威慑,恐有大祸。皇上所虑皆在长远,不是我等可揣度。” 陈迪等人叹了一口气,反正日本官生也就那几个人,赶走便是。 至于理由,好找,便用“华言不精,请还本国”吧。 朱允炆刚回到坤宁宫,徐妙锦便期待地凑上前,问道:“皇上哥哥,内阁、礼部可是同意国子监革新了?” “你呀,没见皇上有些疲累了。”马恩慧埋怨了一句是徐妙锦,亲自给朱允炆端过一杯茶,关切地说道:“皇上,要不要休憩下?” “文奎呢?” 朱允炆看了看,没有看到朱文奎的影子。 “宁妃带去了。” 马恩慧笑着说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徐妙锦,说道:“你想要创办女子学院,还需要再缓一缓,多等几个月吧。” “为什么?” 徐妙锦不理解地问道。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说道:“当下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正在推进,政务太多,若此时再创办女子学院,恐怕少不了风波。百官人多口多,朕只有一张嘴啊。” 徐妙锦在这一刻,突然感觉朱允炆竟有些无助,有些颓弱,他像是自己,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也有困苦难熬的时候。 他虽是皇上,但也是普通人。 徐妙锦清楚,皇上本身不会在意百官的风波。 只是女子学堂一出,百官的弹劾对象,未必是皇上,而是自己。 他希望腾出更多的精力,在合适的时候推出女子学院,然后保护自己。 徐妙锦低下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说道:“皇上,女子学院延期,臣没意见。只是,臣不希望延迟太久,毕竟,女子等不起。” 古代女子成婚时间都早,十三至十九便已婚嫁,超过二十都算是晚婚了。 若开设女子学堂,也只能将已成婚或接近成婚的女子作为生源,比如京师勋爵、官员的女子。 未婚还好说,多少有点自由。 可若是已然成婚,那一切都需要听夫家的,又会有几个夫家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去上学堂,学习女红持家之外的课业? 徐妙锦知道,在漫长的历史篇章中,留给女子的只是寥寥数笔。 自己无才,只希望用尽自己的生命,多添上一笔罢了。 朱允炆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沉思了下,承诺道:“朕答应你,最迟下半年,一定会在今年,让女子学院出世。” 徐妙锦认真地给朱允炆施了一礼。 马恩慧看着认真的两人,微微摇头,说道:“事情定下了便好,双喜,传膳吧。妙锦,今日便不要出宫了,留下好好陪陪本宫。” 朱允炆看向马恩慧,那意思是问:她住这里,我住哪里去? 第九十三章 两只手的问题 没天理,被赶出去了。 朱允炆站在坤宁宫门外,无奈地对双喜说道:“去承乾宫吧。” 马恩慧之所以这样做,是有深意的。 朱允炆作为大明皇上,如今膝下只有朱文奎一个儿子,血脉太过单薄。 这对于皇室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朱允炆又过于宠爱马恩慧,总是留宿坤宁宫,宁妃、贤妃、骆才人那里,竟从没留宿一次,这样下去,朱允炆这一脉什么时候才能开枝散叶,枝繁叶茂? 对于马恩慧的小心思,朱允炆是清楚的。 只是,刻在灵魂里的道德约束,让朱允炆不敢迈出这一步。 再说了,自己与宁妃、贤妃、骆才人都不熟,冒冒失失就推倒,那不是耍流氓吗? 承乾宫,织造的声音轻快而富有节奏。 骆颜儿正在检验新的医用纱布,然后记录在册,见朱允炆来了,连忙施礼。 朱允炆见房间里有些闷吵,便说道:“随朕散散步吧。” 骆颜儿将事情交给自己的侍女,随朱允炆走出承乾宫。 夜渐深,星渐明。 温和的春风拂过骆颜儿的秀发,吹起一抹浅柔的笑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朱允炆,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虽是沉默,却没有半点尴尬,倒有些莫名的紧张。 “骆才人在笑什么?” 朱允炆突然问道。 骆颜儿惊讶地看着朱允炆,他不曾看自己,却知道自己在笑? “皇上心情不错,臣妾自然跟着开心。” 骆颜儿言道,将目光看向远处的宫殿。 朱允炆停下脚步,背负双手,看向星空,说道:“若朕发怒,那骆才人岂不是要哭哭啼啼了?” 骆颜儿嘴角微微嘟了下,说道:“才不会,臣妾会瑟瑟发抖,忘记怎么啼哭。” 朱允炆顿时笑了起来,看着骆颜儿,快意地说道:“才人有才,才高八斗。” 骆颜儿盈盈上前一步,笑道:“皇上才是学富五车,臣妾不过是班门弄斧。” 朱允炆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说道:“坐会儿吧。” 亭子外上的牡丹开得正旺,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幽香。 “臣妾替浣衣局所有宫女,感谢皇上。” 骆颜儿对朱允炆郑重行礼。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要感谢,就感谢皇后吧,这件事与朕无关。” 骆颜儿浅浅一笑,道:“可臣妾听说了,外包乃是皇上的主意。臣妾出身浣衣局,知那是人间苦寒之地,浣衣局能从苦海中脱身,全赖皇上皇后恩泽,她们必然会勤勉织造,不负天恩。” 朱允炆也有些感叹,自己只不过是将外包的构想谈了下,马恩慧竟真的做到了。 不过考虑到皇族衣服清洗安全的问题,马恩慧还是在浣衣局中保留了一个小型的浣衣局,专司皇上、皇后、妃嫔等人衣物,其他皇室衣服,则统一交给了外浣衣局,加强监管便是。 外浣衣局的地点,便选在了荒废的教坊司内,人员是京师中的孤寡妇人。 明初战争死了很多士兵,出现了大量孤寡妇人,这些人中,有多数即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儿子,无依无靠,只能通过纺织缝补衣物勉强度日。 马恩慧皇后以后宫名义,招纳孤寡妇人轻役内宫,赏以月钱,即关怀了孤寡群体,又在民间赢得了声望,就连一向挑刺的都察院,也上了几封奏折,赞扬皇后母仪天下,关怀有方。 浣衣局就这样以外包的形式,实质上裁撤了下去。 虽然没有摘牌浣衣局,但如果走入浣衣局的话,则会发现绝大部分房间,已改造为织造工坊与仓库。 因为浣衣局在皇宫之外,进出货物也变得更为便利,节省了不少人力。 当下的医用纱布织造,联承乾宫、景阳宫、永和宫、延禧宫、浣衣局与二王所产,已接近日六百匣,每日参与其中的宫女,超过一千六百人。 若不是民间商队还有一些石油,凡士林怕都要断绝。 加之商队听闻京师石油价高,有利可图,便从其他府县低价买入,运抵京师后转手高价卖掉,这才保障了石油供应的稳定。 商人图利,转运货物,其实是一种简单的市场资源配置。 朱允炆并不需要征用民力、兵力,将边关或山西等地的石油运输过来,商人会帮助自己完成这一切,只不过需要支付一定银钱罢了。 夜风微动,吹散了朱允炆的思绪。 朱允炆看向一旁的骆颜儿,轻声说道:“其实,他们最应该感谢的是你,是你的那双手触动了朕,是你的智慧,给了他们机会。” 骆颜儿看着朱允炆,脸上的笑容,如春之花绽,从容且动人。 翌日。 马恩慧用过早膳后,对双喜问道:“昨儿皇上在哪个宫就寝的?” 双喜苦涩地看着马恩慧,道:“回皇后,皇上昨儿在谨身殿就寝。” “谨身殿?” 马恩慧皱了皱眉,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朱允炆看着苏州知府姚善的奏疏,暗暗惊讶,没想到在这大明,竟然还有敢为天下人先的人才。 北平布政使张昺解禁商人,朝臣反对,稍微透漏点风,说打算在北平府施行新商业之策,采取十五税一的商税,张昺都没反对,商人自己都没说什么,朝堂又开始躁动了。 朱允炆正愁不知道如何切入革新商税,说服朝臣,现在好了,姚善这封奏疏,可谓是及时雨。 “召解缙、黄子澄、夏元吉。” 朱允炆欣喜不已。 对于姚善的奏疏,黄子澄、夏元吉已看过复本,也猜到了朱允炆会召,只不过没想会如此之快。 朱允炆直截了当地问道:“苏州府想要试行新商业之策,你们有何看法?” 黄子澄为户部尚书,第一个回道:“皇上,新商业之策,改变了太祖时期三十税一的低税,会否过于损害商人所得利?若在苏州府试行十五税一,而苏州府之外的松江府、嘉兴府、湖州府、常州府等地皆是三十税一,是否会让苏州府成为商税高地,致使苏州府商人奔离?” 朱允炆微微点头,黄子澄在户部确实工作尽心尽力,能提出这两点,说明他对于商业问题,是下过功夫的。 商业运作,如无形之手,自有规律。 而朝廷管控,如有形之手,如果将这只手伸开,政策便是拇指,税收便是食指。 商人跑还是留,就看拇指与食指,能不能捏得住。 第九十四章 急报,江西想要造反?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询问道:“夏侍郎,你认为加商税,害利几何?” 夏元吉目光笃定地看着朱允炆,肃然道:“皇上,解禁商人,准其自由经商,便是极大利所在。虽将商税由三十税一升至十五税一,然如一条鞭法,融多税为一体,统为营业商税,细细盘算,商税所增,极为有限。臣认为可行。” 如果单纯看待明代商税的税率,那可以说是历史朝代中十分低的一个朝代。 但仔细深究的话,这个观点未必站得住。 朱元璋定下商税为三十税一,相对于元朝的二十税一已然放宽很多。 如果你在明朝做买卖,卖了十两银子的货物,所上商税,名义上不过三百多文。 但真的是这样吗? 未必。 要知道做买卖,很多并非是在当地,你要穿州过府的,如果想要入城,需要交纳城门税,如果你走的是水路,也需要交纳船料钞或船料银。 走累了,入住官店休息两天,这也是需要交纳一定税。 想在这个地方卖东西,总需要门面店铺吧,就算是你插根鸡毛,提着小篮子,那也占位置的不是? 这就需要交纳市肆门摊钞。 如果觉得自己货物太多,一次性摆不下,需要放在仓库,好了,这就需要塌房税。 塌房,即仓库。 对了,若是货物销路不畅,没关系,你可以去找牙行,牙行帮你说和买卖,不过牙行税谁出,你懂得。 虽然明初商税不多,品类不繁,但随着明朝的发展,商税明目日益增多,到了朱允炆时期,一些地方的关卡已经增加了好几重,为的便是多收商税。 而这部分商税所得,是不会进入中央国库的。 夏元吉很清楚,新商业之策并非只是简单的五个字,其中涉及到一系列商税的取消与规范,比如新商业之策直接取消了城门税,这看似不起眼,但对于商人群体而言,将是极大的利好。 一个小小看城门的,说你的货有问题,不让你入城,你还真没办法,只能乖乖掏钱,好好伺候。 再者,城门税没一个准头,主观性太强,今天收你五十文,明天可能就是三百文。 将其彻底取消,对于商人而言,只有吸引力。 何况,新商业之策不止取消了城门税,还规范了钞关税中的船料钞,取消了牙行税等,这些政策的施行,不仅不会让苏州府成为商税高低,反而会成为商税低洼之地! 到时候,苏州府商业繁华将是必然的结果,其他周边府见状也会纷纷跟进,届时,大明新商税之法,将彻底铺开。 解缙对朱允炆建议道:“苏州府既然有勇气,那便给他们机会试试,看看成效,再决定是否推行两京一十三省也不迟。”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姚善所请,朕是应允的,但不能只是苏州府,北平府张昺等待多时,商人渴盼已久,不宜再拖。不若一南一北,同步施行新商业之策吧。” 解缙、黄子澄、夏元吉齐声答应。 在确定了南北新商之策后,朱允炆又将目光投向了遏兼并国策,询问道:“听闻江浙一带国策施行较为通畅,但在江西一带,却遭遇了阻拦,进展缓慢,你们如何看?” “皇上,江西士绅较多,其兼并田产数量之多,可谓罕有。虽推动缓慢,但从目前来看,并没有引起大的动-乱。” 解缙连忙回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士绅较多,并不是对抗国策的借口。这群人贪婪无度,手握众多钱粮,若是动-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朕打算给他们一个警告。” “警告?” 解缙等人对视了一眼,有些迷茫。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刘辰为江西布政使,办事不利,贬为参政,由吏部左侍郎卢义接替刘辰,统管江西国策施行。你们意下如何?” “皇上,刘辰历来忠诚干练,国策推行缓慢实则有因,若因此连累,恐难安人心。” 黄子澄有些担忧地说道。 解缙轻松一笑,对黄子澄道:“尚书大人多虑,皇上此举可谓有利。一可警告江西各级官吏,若不认真推行国策,那下一个贬官的,便是他们。二则,一旦江西完成国策,卢义调回,刘辰依旧是江西布政使。如此一来,并无损害。” “皇上?” 黄子澄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微微点头,笑道:“自当如此。” 黄子澄赞同道:“若如此,臣没有异议。” 朱允炆眉头一皱,说道:“江西困难,朕是知道的,底下有人骂朕,朕也是知道的。但没办法,为了大明社稷,为了大明盛世,朕不能不推国策!” “皇上在担忧江西不稳?” 解缙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道。 黄子澄、夏元吉听闻之后,都吃惊地看向朱允炆。 若是解缙揣测没错的话,那皇上必然会采取其他的措施,而不止是,换布政使那么简单。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士绅未必肯轻易割肉啊。” 解缙等人嘴角有些苦涩,确实没错,只有人希望将别人口袋里的钱拿走,没人希望别人拿走自己口袋里的钱。 “皇上,安全局刘长阁求见。” 双喜连忙通报。 “哦?让他进来。” 朱允炆说道。 刘长阁疾步而入,行礼之后,凝重地说道:“皇上,江西饶州安全局分部快报,饶州富绅暗中纠结乡党,意图抵抗国策,牵涉其中者,多达三百余人。” “呵呵,好啊!” 朱允炆怒极而笑。 解缙、黄子澄与夏元吉也吃了一惊。 难道说,江西这群士绅还想造反不成? “传茹瑺、刘儁、徐辉祖、朱棣、宋晟!” 朱允炆厉声说道。 双喜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解缙接过刘长阁手中的奏报,紧锁眉头。 若真如此,此事不能等闲视之。 国策虽然触及了士绅利益,但从长远来看,却是在保护士绅利益,毕竟朝廷没有禁止土地买卖,只不过是增加了门槛、约束,让土地买卖更为公平。 只要这些士绅愿意平等买卖,他们的田产依旧会增长,只不过赋税还是要缴纳的。 纵然如此,他们依旧有利,总不至于抵抗国策,甚至造反吧? 只凭着他们手下的地痞无赖,就敢和朝廷对抗? 不说动用朝廷大军,就当地都司下属的卫所,也足以将他们踏平。 这些人怎么想的? 朝廷只是想从他们身上割块肉,可他们硬是把脖子伸过来,这要一刀下去,就不止是一块肉的问题了…… 第九十五章 朱允炆的瞒天过海 谨身殿,一股肃杀之气弥散开来,宫门外的太监宫女,连走路都极为小心,生怕发出声响。 徐辉祖怒目而视,高声说道:“皇上,江西士绅竟敢如此,臣请大军,兵发饶州!” 茹瑺皱眉,反对道:“安全局所探,只不过是迹象而已,并无造反之事,冒然动用大军,不仅劳民伤财,且不利国策施行。微臣认为,只需要差令江西都司威慑地方,便可不战为胜之。” “茹大人,迹象二字还不足以证明其有反意吗?不若等他们纠集数千人,摇旗呐喊,公然反叛,再动大军戡乱,你意下如何?” 朱棣厉声说道。 茹瑺面色一沉,却没有反驳。 朱棣不仅是亲王,还是大明为数不多久经战场的主帅。 他的话,分量很重。 朱棣看向朱允炆,肃然道:“皇上,江西乃是税赋重地,不可大乱。既然士绅想要对抗朝廷,那就应由大军前去征讨,臣愿率一千军士前往饶州,推国策于乡野。” 茹瑺郁闷至极,暗暗叹息。 就算是地方上有点动静,也不至于你朱棣亲自前往吧? 再说了,人家还没打砸抢烧呢,你这就带人过去了,那是杀,还是不杀? 一旦大开杀戒,还谈论什么盛世? 盛世不就是吃饱喝足,不轻易掉脑袋吗? 但没办法,兵部现在还盖不住五军都督府,徐辉祖、朱棣、宋晟都是主战派,内阁解缙明显是个皇上派,指望不上了。 朱允炆一脸忧愁,思虑良久,才下定决心,道:“虽然江西都司可以处置,但此事事关国策,轻易不可动用刀兵,还是由朝廷出军吧。燕王叔需坐镇军制革新,不可远离,依朕看,便安排何福带三千人前往饶州吧。” 徐辉祖、朱棣、宋晟有些失望,如此好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既如此,那便退下吧,让何福入殿,朕需亲行嘱托。” 朱允炆挥了挥手,徐辉祖等人退去。 内阁。 解缙将朝廷将对江西用兵的事告诉了郁新、张紞。 郁新惊讶至极,连忙问道:“江西士绅想要造反?这不可能吧?” 张紞也满是狐疑,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兀。 解缙皱眉道:“此事为安全局探寻所得,真假与否,我们很难判断。但从最近江西奏报来看,虽存阻力,士绅抵制颇多,但并无对抗朝廷之举。” 张紞拿了一份奏报,说道:“江西布政使刘辰的奏报提到过,士绅抗国策者多,然则只为拖延不配合之举,并没有提及有地方敢于对抗朝廷。要知道,自皇上登基以来,广开言路,若地方有事,皆可奏报,刘辰没道理为地方遮掩。” 解缙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说道:“此事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江浙之地士绅都清楚,既是国策,便不可半途而废,既要彻底推行,反抗也只能是死路一条。缘何到了江西,这些士绅便想不明白了?” “哎,只希望皇上可以约束何福,莫要大开杀戒。” 郁新叹了一口气。 解缙微微点头,当下也只能寄希望于皇上了。 谨身殿中,何福拜见。 朱允炆看着何福,此人虽近五十,却貌如四十出头,威武不凡,倒是脸上,挂着一道如长虫刀疤,令人视之畏惧。 “何福,朕记得你也是凤阳人?” 朱允炆轻声问道。 何福心中一热,回道:“臣确系凤阳人。” 安徽凤阳,龙起之地。 朱允炆笑道:“看来,你与朕、太祖,也算是本家喽。” 何福忙道:“臣不敢。” 朱允炆哈哈笑过,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洪武初年,你便因功升金吾后卫指挥同知,后随颖国公傅友德征讨云南,升为前军都督府督佥事。洪武二十年,随凉国公蓝玉出塞攻击北元,在捕鱼儿海之役中取得大胜。洪武二十四年,讨伐越州叛蛮阿资,攻破叛军。” “洪武三十年三月,水西蛮居宗必登等作乱,你带兵讨平之。十一月,为征虏左将军,随西平侯沐春讨麓川叛蛮刀干孟,降其众七万,麓川地悉定!朕没记错吧?” 何福感动至极,几乎流泪。 大明千万之事,自己何德何能,竟被皇上记在心中! “皇上,此乃臣子分内之事!” 何福红着眼喊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朕记得你的功勋,也知你疲倦,此番从云南赶赴京师,原本是应领赏受封,可朕需要你去做一件事,离开京师一段时间,你可愿意?” 何福肃然道:“皇命所指,臣万死不辞!”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何福听命!” “末将在!” 何福单膝下跪。 朱允炆威严地说道:“朕命你率三千京军,前往江西广信、饶州、万年三地,名为弹压地方,鞭励国策施行,实则……” 何福瞪大眼,看着朱允炆那得意的笑容,不由打了个哆嗦。 难道说,江西没有叛乱,只是皇上的一个局? “可明白了?” 朱允炆问道。 何福喊道:“臣保证完成任务!”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明日上朝,三日后由长江而上,过鄱阳湖进入饶州,剩下的事,朕便交给你了。” 何福立下军令:“若不能完成任务,臣以死谢罪!” “哈哈,不至于如此严重,只不过你要记住,此事保密,不可走漏风声。” 朱允炆叮嘱道。 何福自是答应。 翌日朝会,朱允炆下旨,封何福为宁远侯,并令其出江西,镇守地方,同时给江西都司传话,清丈队与农税司所遇士绅阻碍,有权调动都司人马适当处置。 加上江西布政使的更替,更让朝堂百官看清楚了朱允炆施行国策的决心,不得不收起了弹劾奏章。 经过几个月的认识,大家也看清楚了朱允炆,虽然仁慈和善,且能取群臣之言,但却极有主见,凡他认准的事,不彻底推行不算完。 这个时候再为那些士绅说话,攻击国策,那自己很可能摘下乌纱,换上斗笠,去清丈土地了。 与士绅送来的那点好处相比,自己的官位还是更重要。 三日后,何福出发了,不仅带走了三千京军,还带走了三百工匠,就连火药局的人也带走了二十人,乘着东风,沿长江逆流而上,直奔鄱阳湖而去…… 第九十六章 新式炉子,创新难的原因 坤宁宫。 马恩慧正在陪朱文奎戏耍,宫女与太监也围在一旁,其乐融融。 便在此时,一名太监走了过来,禀告道:“启禀皇后,兵仗局掌印太监到了。” “哦?本后不记得传召兵仗局,缘何来坤宁宫?” 马恩慧有些疑惑。 “是朕让他们来的。” 朱允炆走入坤宁宫,众人跪了一地,马恩慧轻施一礼,便看到兵仗局的太监跪在外面给自己行礼,地上还放着一些红布遮盖之物。 “把东西搬进去吧。” 朱允炆轻声说道。 兵杖局掌印太监梁修连忙命人抬起东西,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坤宁宫主殿内。 朱文奎走向朱允炆,稚嫩地喊了一声:“父皇,那是何物?” 朱允炆将朱允炆抱了起来,笑道:“那可是好东西,我们一起去看看。” 马恩慧进入殿内,梁修在朱允炆的示意下,将红布取了下来,显露出了三个火炉。 火炉类四方形,外面被漆为朱红色,底部设置有一个长方形抽屉,负责收集煤灰,中间设炉篦,以铁栅支撑,负责承载煤炭,上面有厚重的铅铁覆盖,再上面有小口,小口之上,还有一重铁片覆盖。 火炉上侧向外延展了部分,可以摆放一些器物。邻近火炉顶部的后侧壁上,设计有排烟口、热水箱室、进出水口。 在一旁,还有一些铁皮围城的小烟囱,一排管子组合而成的,如同栅栏的器物。 马恩慧仔细看着,怎么也看不明白,看向朱允炆,问道:“这个铁疙瘩是什么?” 朱允炆轻轻一笑,说道:“这个,可是我们发财致富的好东西,嗯,便叫它暖室火炉吧。” “暖室火炉?” 马恩慧低头看了看,疑惑地问道:“虽与寻常火炉不同,但暖室,如何暖?” 朱允炆微笑着说道:“此时春日,天已算不得寒,其作用难显。不过既然皇后想要试一试,那你们便组装好,加上水吧。” 梁修等人领命,麻利地将烟囱拼接好,然后选择了一处墙壁,凿出小洞,将烟囱探出,烟囱端处弯曲朝天,以防烟雾倒灌。 在对接好暖气片之后,安排人注水,又取出新式的蜂窝煤,在外面以木炭引燃之后,钳入炉膛内,上面蹲上铁皮制造的热水壶。 在收拾妥当之后,兵仗局的人只留了三个蜂窝煤,便行礼退下。 朱允炆命人将房门关上,然后坐在桌案后,对一知半解的马恩慧说道:“自从承乾宫出事之后,朕便吩咐兵仗局的人制造了这暖室火炉,只不过他们连铁皮都不会批量制造,让朕很是失望。” “批量制造,铁皮如何批量制造?难道不是一点点敲出来吗?” 马恩慧满是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随手端起茶碗,轻轻搓碰着茶盏,说道:“皇后,很多想法都来自于生活,这铁皮批量制造之法,也是如此。” “如何?” 马恩慧凑到近前,询问道。 朱允炆轻轻抿了一口茶,对马恩慧说道:“皇后不是见过擀面吗?将面团比作铁块,趁其尚未完全坚硬,擀出来不就好了,这有何难?” “啊?这?” 马恩慧有些木然。 是啊,皇上说得没错。 面团可以擀出面皮,那铁团为什么不能擀出铁皮?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啥就没人想到过? 马恩慧虽然不懂冶铁,但也清楚,打铁往往是烧出铁水,铸造模型,然后打造器物。可如果将铁水倒入料斗,在配以辘轳铁碾,很容易便会弄出铁皮来。 只需要修理下边缘,然后合围,不就是铁皮烟囱了吗? “至于煤炭,朕就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用细碎煤炭,就不能完全碾碎,混合黏土,打造成块吗?在这皇宫中,砖块砌垒还少吗?都知道把泥烧成砖,为啥就不知道把煤也造成砖式、块式?非要弄个火盆、火柜、火炉,往里面丢煤块吗?”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有些郁闷地问道。 马恩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又看了看不远处摆放的蜂窝煤,叹息道:“和皇上一比,臣妾只觉得愚钝太多。”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坐下,然后说道:“不是你愚钝,而是,我们大明的人,缺乏新意,缺乏寻找新意的动力。” 若朱允炆只是一个大明天下土生土长的子民,一个打铁匠,那他将一日复一日地挥动锤子,打造器物。 绝对不会问出煤炭为什么是块状,而不是饼状的问题,也不会想出,铁皮原来是可以碾出来的,而不是敲出来的。 时代的局限性与生活的重复性,让他们没有心思去寻找新的突破可能,甚至在意识里就认定了,祖传的手艺是最好的。 说来可怜,几千年的历史,发明无数,但深究到底,真正是为了发明而发明的科学家,太少太少。 除了伟大群众的智慧结晶与沉淀外,一些发明,只是来自于各种各样的“意外”。 如火药,是炼金术师的意外。 从原因上来说,绝对不是中国人缺乏智慧的问题,而是封建时代,根本就不具备创新的大环境,也缺乏新鲜事物的市场。 就拿一个酒精来论,明明是酒的提纯物,就这样还被人误以为可能是毒药,不敢尝试,若不是军营士兵经常受伤,想要验证酒精的作用,估计二王只能往自己身上割一刀子了。 再比如,兵仗局下的火药局,几次研究火铳改进,虽没有取得巨大突破,但相对于洪武初期的火铳而言,其射程与威力是提升了一些的。 可兵仗局给予的奖励是什么? 哦,没有奖励。 至于他们改进了,那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 没有激励机制,没有鼓励,也没有好处,谁费心费力搞研究去? 不怪马恩慧。 故步自封是小农经济为主封建王朝的常态,他们习惯于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虽然偶尔会站在高处眺望下远方。 但他们的脚,不会离开。 朱允炆想要改变这一切,想要赋予人们想象与创新,可以现在的教育来看,难,太难了。 只有四书五经,没有数理化啊。 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看向那烧开的壶水,水蒸气顶开了壶盖,壶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响,如汽笛的催促…… 第九十七章 蒸汽机?洗洗睡吧 蒸汽机?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虽然自己懂得物理知识,知道蒸汽能量可以转化为机械动能,可也不能把蒸汽顶开壶盖与制造蒸汽机混为一谈。 这是两回事。 不要以为知道蒸汽机制造原理,随便指指点点,捣鼓两下,蒸汽机就出来了。 知不知道,托马斯·纽科门在制造出第一台实用级工业蒸汽机后,长达六十年的时间,一代又一代人不断优化改进,也只能用于矿井排水。 到了瓦特手里,又改进了二十年,才有了“万能的原动机”,人类才得以进入蒸汽时代。 以现在大明的科技基础来看,就算自己拿出图纸来,也根本制造不出来啊。 且不说汽缸、齿轮、传动杆需要高强度的钢铁,就说锅炉高温高压的强钢怎么来? 特殊零件的制造,如何实现? 如何解决安全问题? 总不能每天自己戴着个头盔,拿着个锤子,当匠人去吧? 靠自己一个人,从无到有的去研究去生产,这辈子想看到蒸汽机,看到火车,别逗了。 哎,学会数理化,才能走遍天下都不怕。 可现在,环顾满朝文武,除了舞刀弄棍,看谁都盯着人家脖子看的老粗,便是满嘴之乎者也,礼义廉孝的老夫,找几个会算账的都难,还搞数理化研究? 洗洗睡吧。 “皇上,是不是太早了?” 马恩慧看了看天色,这还没到傍晚呢,就想睡了? 莫不是皇上这两日太累了? “呃……” 朱允炆回过神,看着马恩慧,难道自己刚刚说出来了? “暖和了。” 朱允炆转移了话题。 马恩慧站了起来,轻轻一舞,纤柔的身姿旋动,长袖翩翩,看向朱允炆,眉眼灿然,道:“皇上,这炉子果然不凡,不仅没了煤烟味,且温如暮春,是极好的宝贝。” “哈哈,有了这个宝贝,冬日便再无中毒之忧。朕打算在后宫选一批人出宫,专司蜂窝煤、新式炉子制造、销售。皇后可有人选?” 朱允炆走向马恩慧,目光中充满爱意。 马恩慧看了看一旁的炉子与暖气管,道:“宫女的话,恐怕不妥。依臣妾看,御用监少监赵贵,素日忠诚干练,此事交给他办,应无问题。” “赵贵吗?好,那就他吧。双喜,让赵贵来一趟。” 朱允炆答应道。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轻声说道:“臣妾前段时日对于商业颇有偏见,还请皇上宽谅。”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在了榻上,牵着马恩慧的手,叹息道:“皇后犹然可以想清楚,可那些朝臣却没有想明白。不过是北平、苏州两地试行新商业之策,便在朝堂引起了轩然大波,可见,他们不希望新商业之策大行于道啊。” 马恩慧莞尔一笑,说道:“皇上,他们只看到了三十税一,调整到十五税一,对于其他的商策,一概不闻不问,自然会反对。臣妾可是听说了,虽然很多官员没有经商,但挂靠在这些官员之下的商户,可不少呢。” “原来如此。” 朱允炆轻轻说道。 这就是典型的官商一体了。 虽然《大明律》中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禁止经商,贪污六十两白银就要被扒皮示众。 可对于明代官员而言,经商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商税那么低,手中又有权利,多少使点力气,便是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干? 当然,这些官员都要脸,不会像二王那样走到幕前,而是通过自己的亲戚仆人来打理生意。 比如明代著名的奸臣严嵩,除了贪污受贿外,还以粮食为生意,做得那是一个风生水起。 严嵩老家在江西袁州,一府四县,七成田地都是严嵩家的,又不需要税,粮食多了咋办,换银子呗。 还有干掉严嵩的徐阶,虽然是名臣良相,但也会经商,老家华亭占了二十万亩地,又开办了大型企业纺织厂,每年生产大量织物,除了内销之外,还说不定能干点出口贸易,赚点外汇。 毕竟华亭离海不远,小帆船还是有的。 朱允炆时期,明代官员还没有如此放肆,朝廷部院大臣比较干净,但对于那些四品以下、包括地方官员,就很难说了。 不过朱允炆也不急,虽然自己让二王从商,撕开了一道口子,但这些官员似乎忽视了一点,二王的田产全部充公了,除了基本的亲王收入,就只有经商所得了。 日后这将是一个模板,官员想从商,大明是允许的,前提是付出点代价,这个代价对于亲王而言,是没收田产,对于官员而言,那就是脱下公服。 想要做官,还想经商,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权钱交易的可怕,朱允炆是深有体会的,一想到一个小小的办事员,竟可以受贿几个亿,那市场的公平与正义,从何谈起? 商业是需要规范的。 只是眼下的大明商业,仅如蹒跚的小马驹,还没有到配马缰绳的时候。 御用监少监赵贵到了。 朱允炆将具体事宜讲述清楚之后,问道:“你可愿意出宫办差?” “咱家愿意!” 赵贵连忙答应下来。 如此好事,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怎么能不答应? 朱允炆微微点头,严肃地说道:“你给朕听清楚了,你出宫办差,便需要忘记你内宫的身份,无论是买入煤炭,还是销售蜂窝煤,买卖火炉,都不得以内宫名义!该是什么价买入,你便什么价买入,不可以势压人,更不可强取豪夺!” “若人家上门买卖,必须好好招待。纵是客人骂骂咧咧,砸了你的铺子,你也不能说自己是内监的人!更不要以为朕与皇后会为你撑腰!出宫之后,你便是商人,一切以商人的法子办事!明白吗?” 赵贵有些惊讶,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这样做。 若是用内监的身份,直接去拿煤炭,没有敢反对,自己制好之后,不就可以坐享其成? 何必还要像商人一样,花钱去买来,制造,卖出去? 别人打骂也不准还手,这,这合适吗? “咱家明白了。” 赵贵虽是不解,但依旧牢记在心。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在御用监选三五个可用之人,随你一起出宫,先在二王身边学习经商之道,一个月后朕会亲自考验你们,若做不好,便回宫继续当差,做得好,宫外商差便交给你了。” 赵贵眼神一亮,跪拜道:“咱家定会用心,不辜负皇上、皇后重托。” 朱允炆挥了挥手,让赵贵退下,走到桌案旁,展开了大明舆图,目光中透着担忧。 马恩慧走近,见朱允炆盯着舆图北面,便关切地问道:“皇上,北地应没什么事吧?” 朱允炆微微摇头,叹息道:“北平的新军之策出现了大问题,不知道张昺、平安他们能不能找到破解之道。” 第九十八章 找皇上要一个许可 夜幕微降,华灯初上,北平府依旧喧腾热闹,酒楼中的乐器、酒令之声传出许远。 商人在大肆庆贺。 新商业之策给了所有商人最基本的尊严,无需再挂籍任何户籍。 商人便是商人,商籍与民籍、军籍相等,再没有无籍一说。 商人不得穿绸缎的祖制也被废除,只要不违背朝廷礼制与民俗,你把绸缎裹身上十八层,也没人管你。 就在商人醉酒而歌的时候,都司衙门内,却显得十分沉重。 平安来回踱步,张昺坐在一旁眉头紧锁,盛庸唉声叹气。 “都司大人,您就别走来走去的了。” 张昺被平安晃得头疼,揉着眉心说道。 平安止住脚步,看向张昺,道:“朝廷的文书你也看了,你素日才高,倒是出点主意。再这样下去,新军之策要不要继续了?” 张昺端起茶碗,打开茶盏一看,空了,重重搁在桌上,说道:“新军之策断然不能停,必须施行下去。” “施行,施行,如何施行?新军之策,重训练,重强军,可现在呢?抽调各地卫所的军士,人心浮动,都在惦记着那点地,哪里还有心思训练!” 盛庸敲了敲桌子,不耐烦地说道。 张昺瞪了一眼盛庸,说道:“问题便在这里,朝廷不说清楚办法,我们便需要想想,如何即让军士训练,又不耽误屯田生产。” 盛庸冷哼了一声,说道:“盛某不懂那么多,但也听闻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如今张布政使,即想吃鱼,也想吃熊掌,世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张昺起身,厉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皇上让我们自己想法子,我们还能再去问皇上不成?” 盛庸顿时噎住。 皇上允许了新商业之策施行北平,却没有处理北平卫所新军之策的问题,只给了一句“自己想办法”的批示。 就这么直白,明了。 皇上的态度很明显,训练不能松懈。 至于屯田生产的问题,需要自己想办法。 平安虽然是北平都司,让他打个架,杀个人,破个阵,没问题,可涉及到军屯问题,就抓瞎了。 军屯虽然是军政,但其实和民政没本质区别。 平安处理不了,也处理不好。 盛庸也差不多。 所以,虽然是都司的事,但平安还是将张昺请了过来。 张昺主管北平民政,又是一个相对强势的人,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在北平府及周边推行速度之快,连平安等人也吃惊不已。 按照张昺的速度,未来十优州府中,必有北平府之名。 平安希望张昺可以贡献智慧,帮助自己解决新军之策最大的难题。 “盛庸,慎言。” 平安皱眉责怪道。 盛庸叹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平安亲自给张昺倒了一杯茶,说道:“你也知道,当下北平城内的军士,除基本守卫、都司军士、燕王三卫外,皆是地方卫所调入,如怀采卫、延庆卫、白羊口所、渤海所等,人数多达八万。当下已近三月,麦苗总需要有人照管。” “若是放他们回归卫所,耕作屯田,那新军之策便会流于形式,强军之路夭折,我们没办法给朝廷交代啊。再找不到法子,我与盛庸,恐没有活路了。” 张昺看着一脸忧愁的平安,也知道他此时的难处。 虽然当下北平府已完全在朝廷控制之下,燕王三卫也已归心,但燕王三卫依旧受制于燕王府。 朱棣不在北平,朱高炽便是燕王三卫的最高统帅。 至少,在朝廷没有裁撤燕王三卫之前,名义上是如此。 所以平安一直在北平府保持着大量的军士,一是遴选军士,强化训练,二是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可现在来自各地卫所的军士,着急回去给麦子浇地呢,那让他们回去,还是不让他们回去? 让他们回去,等收了麦子再来? 好吧,收麦子。 麦子收完了,回来训练吗? 军士说了,长官,俺还得种棉花。 给他时间,种完棉花,回来刚刚训练了一个月,又开始打报告:“俺得回去浇地。” 打马回去,把浇地好了,返回北平继续训练,没两个月,又要收棉花了。 棉花收完,等等又要种小麦了。 麦子种好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回北平报道:“忙完了,训练吧。” 一阵风吹过来,冬天来了。 一年到头,种田八个月,路上一个月,训练三个月,猴年马月能出精兵? 可是你不让他们回去吧,卫所制与屯田制又在那里摆着呢。 五十亩地,十八石的粮食,军官收粮食的时候,可不会管你训练没训练,只看粮食。 缴纳不够粮食,那你要赔。 没钱? 不可能吧,军兵都有军饷,扣掉总可以吧。 军士问了,不让我们回去种田,到时候军官扣我们的军饷,我们能找你们要吗? 平安、盛庸也犯难,八万军士,一百四十四万石粮食,折合七十二万两银子,两位就是把府邸卖了,裤子当了,也补不上这么大一个窟窿。 “我们把问题说清楚。” 张昺面色凝重起来,看向平安与盛庸,说道:“新军之策要走强军之路,所以,放军兵回去屯田劳作,一定不可取,是这样吧?” 平安重重点头,严肃地道:“绝不能让他们再种田!他们是我大明的军人!军人手中握着的,只能是长矛马刀!” 张昺坐了下来,端起茶碗,目光凌厉起来,说道:“好,现在我们就不要再讨论军士回不回去的问题,确定了,军士不回去!从这一刻起,所有的讨论,都要以军士不回去为前提,我相信,一定有解决之道!” 盛庸想说话,却被平安瞪了回去。 平安恭敬地请教道:“张大人,军士不回去,最大问题,便是卫所军士的屯田无人打理,田地一旦荒芜,没了产出,卫所征收屯粮时,如何应对?” 是啊。 没人种田,你总不能指望长出庄稼来吧。 卫所制要军士种田,新军之策要军士训练,一个军人同时干不了这两件事。 对啊! 一个军人同时干不了两件事,但如果再拉一个人过来的话…… 张昺喝着茶,一口接一口,似乎喉咙有些干燥,总也无法缓解,将空了的茶碗放在桌上,沉默了会,张昺看着平安,严肃地说道:“那就找皇上要一个许可!” “许可?什么许可?” 平安与盛庸连忙站起,同时问道,眼神中充满期待。 第九十九章 朱高煦也有造反基因 残月西沉,月色倒映在南北两侧的水面之上,“一天三月”的旷世奇景,美得令人沉醉。 朱高煦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卢沟晓月,直至天色渐明,残月不见,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身后的金忠说道:“金朝礼部尚书翰林学士赵秉文,在这里留下了一首诗,你可还记得?” 金忠恭谨施礼,道:“回世子,记得。” “背来听听。” 朱高煦转过身,说道。 金忠坦然吟道:“河分桥柱如瓜蔓,路人都门似犬牙。落日卢沟桥上柳,送人几度出京华。” 朱高煦目光中透着一股凌厉,道:“落日卢沟桥上柳,送人几度出京华。这卢沟桥,可不能只送人离开。先生你说,走了的人,还会不会回来?!” 金忠看着朱高煦,心头一震,高阳郡王这句话,暗藏深意啊! “若是有心,人自然会回来。” 金忠谨慎地回道。 朱高煦拍打着栏杆上的石狮子,目光却盯着金忠,肃然问道:“先生测字,可准否?” 金忠眉头一抬,连忙说道:“世子,测字之言,乃是当时命数。星移斗转,气运畅滞之下,命数或可变化。” “那你便再看看本郡王,是否能出头!” 朱高煦严厉地说道。 金忠明白,朱高煦所说的是否能出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朱高煦写下的“仐”字。 按照当时的命数推断,朱高煦的未来应是一方藩王,若是再出头的话,那便是万疆之上的人,帝王! 金忠有些颤抖,朱棣都投降了朱允炆,朱高煦竟然还有当皇帝的心思? 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 朱元璋造反出身,干掉了元朝。 朱棣也想造反,干掉自己的侄子,只不过造反事业进行到一半,被朱允炆一套连招下来,打压的喘不过气,装疯卖傻都躲不掉了,只好去京师请罪,低头投降。 原以为天下太平,自己可以继续去街头摆摊算命,坑蒙拐骗了,谁知道自朱棣离开北平后,朱高煦便对自己礼遇兼加,惟渥惟丰。 原来他是早有所图。 金忠感觉到身后一股杀气,不用说,若是今日不把朱高煦伺候好了,这卢沟桥,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世子乃是富贵之体,兼手握玉阶纹,有帝王之相。然而,此路迢迢,极难实现。” 金忠看着朱高煦的手掌,思虑良久,才谨慎地说道。 朱高煦脸色好看了许多,收回手掌,对金忠说道:“那先生日后便随本郡王办事吧。他日,你为第一功臣!” 金忠连忙施礼,道:“多谢世子。” 朱高煦心情大好,看着天色已明,便走下卢沟桥,沉声道:“如今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伤害士绅利益极大,若可将他们争取过来,以其财富养我精兵,未必不可成就一番大业。父王不敢做,那便交给我来做吧!” 金忠在朱高煦的裹挟之下,不得不为其办事。 而在北平府中,受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打击严重的士绅,见朱高煦竟然想为士绅出头,纷纷投靠在朱高煦门下。 有钱的出钱,有关系的出关系。 总而言之,这些士绅是希望朱高煦可以给朝廷带个话,遏兼并国策是行不通的,废除士绅的职俸田、免税田,也是不行的。 希望朱允炆回头是岸,恢复祖制,保护士绅利益。 他们不知道朱高煦的真正目的,如果知道的话,估计也不会跳进来了。 朱高煦毕竟是朱棣的儿子,多少学习了一些演技,再配上自我修炼的厚黑学,确实拉拢了一批士绅,而这一切,都在秘密进行中,就连朱高炽也没有察觉。 京师,中军都督府。 朱棣刚从小教场观训回来,便对徐辉祖说道:“必须加强京军骑兵的训练,现在的骑兵水平,还无法正面对抗鞑靼、瓦剌的骑兵精锐!” 徐辉祖皱了皱眉,旋即舒展开,道:“王爷,鞑靼与瓦剌的骑兵,从小便长在马背上,我们的骑兵多是成年后训练,想要追赶鞑靼、瓦剌的骑兵精锐,不容易啊。” 朱棣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蒙古骑兵强大,一在训练有素,二在纪律严明,三在骑射善战,四在战法得当。我大明过去虽屡胜鞑靼,但观当下京军骑兵战法,若是战场厮杀,恐将惨败。” “这么严重?” 徐辉祖熟读兵法,也听闻过鞑靼骑兵之强,不过他们终究还是倒下了。加上京军骑兵特训半年之久,战斗力已然提升不少,就这样朱棣还不能满意? 朱棣坐了下来,说道:“本王想请皇上调部分朵颜三卫入京。” “朵颜三卫?” 徐辉祖顿时惊讶起来。 朱棣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朵颜三卫以蒙古人为主,极擅骑兵战法,既然你认为京军骑兵已有成就,不妨让他们真正比试下,也让京军骑兵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兵精锐!不把他们彻底打醒,大明骑兵,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魏国公,你意下如何?” 徐辉祖明白过来朱棣的意思,即: 以骑练骑! “朵颜三卫可是宁王手中精锐,若是调入京师,以多少人为佳?” 徐辉祖认同了朱棣的建议。 朱棣想了想,说道:“最少一千骑兵。” 徐辉祖思量了下,最终点了点头,说道:“那便请王爷上书,我来具名。” 朱棣欣然一笑,道:“甚好。” 技不如人,那就学习。 超过他们,然后碾压他们,方为正道。 “王爷,骑兵难练,精锐更是难出。观我辈与父辈骑兵,当下已弱二分,若再过十年,二十年,会否弱三分、四分?待到那时,该如何是好?我大明,终还是以步兵为主啊。” 徐辉祖有些忧愁地说道。 朱棣也看到了这个问题,多年以来,骑兵都在弱化,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如元朝,开国时骑兵横扫天下,何等威风? 灭西辽,克西夏,逐花剌子模,踏金吞宋! 可不到九十年,蒙古骑兵已羸弱至马都骑不好了。 骑兵会衰弱,不是元一个王朝的事,大明也必然考虑这个问题。 “看来,需要重新演练阵法了。” 朱棣走向一旁的沙盘。 沙盘之上,摆放着骑兵、步兵、火铳兵的模型,一个大胆的设想,逐渐清晰起来…… 第一百章 郑和军令:登岛,杀倭 东海,风高浪急。 十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只,随波而动,船上的号子不断响起。 郑和稳稳地站在船首,厉声喊道:“给朱能、张玉发信号,绝不能放走这批倭匪!” 身旁的旗手走到船舷处,三声铜锣之后,旗手挥舞着两个黄色旗帜,然后交叉在一起,往下压分,然后再次重复,直至不远处的船上传回铜锣声,才停止了动作。 朱能脚下的是一艘三百料福船,虽比不上郑和的四百料战座船,依旧是强横战舰,三百步外,便是日本倭匪的五艘船只。 不久之前,这群倭匪纠集了两百余人,进犯安东,结果被安东卫给赶下海去。还没等他们商量好是先办丧事,还是先换个位置打劫,郑和的水师船队来了。 在丢下了两艘船与三十余具尸体之后,这些倭匪仗着船小灵活,逃了出去,途中几次想要分散突围,却被郑和、张玉、朱能的水师给逼得只能一路向东而去。 郑和并不着急,这群倭匪杀了一批又一批,就是不见少,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出现了有组织的进攻,这让郑和很好奇,好奇是谁在背后控制这群倭匪。 “前面发现岛屿!” 水军喊道。 郑和连忙看去,沉声道:“让他们葬身大海!冲锋!” 张玉在左侧率三艘战舰,朱能在右侧率三艘战舰,郑和居中,加速而去! 倭匪见状,疯狂地喊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倭刀,还有几个倭匪,竟也拿出了火铳,对着郑和的船便发射出去。 郑和身旁的盾牌手动都没动,火铳的射程还不足以突破一百五十步,现在距离尚远,就乱用火铳,只能说明对方慌乱至极。 郑和举起手来,投石机已然就绪,装着石灰、淤泥、铁蒺黎的瓦罐就放在投石机的弹袋中,八十余军士靠在船舷之后,抽出箭矢搭在弓上。 “放!” 郑和见距离拉近到一百五十步左右,便猛地挥手。 投石机嗡地一声,一个个瓦罐从不同的船只上飞出,一部分跌落在海中,一部分砸在了倭匪的船只之上,石灰弥散,烟雾骤起,铁蒺黎更是划破了倭匪的脸与手,惨叫一片。 “放!” 郑和厉声喊道。 军士拉满弓,以一定角度朝天射箭,箭矢飞出,然后坠落,覆盖了一片小小海域。 在弓箭发射之后,军士从容不迫的站起来,二十军士拿起长矛、钩镰枪、盾牌与刀剑,二十军士手持火铳,还有二十军士则拿着火攻箭与神机箭。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火铳手纷纷出击,随后便是火攻箭与神机箭,船上的倭匪早已被消灭的七七八八,还没等接舷战开始,福船便直接碾了过去。 几艘倭船被撞得破碎,成为了一片残碎木板。 这一招,名为冲角。 在消灭了倭船之后,一艘艘小船开始从福船之上放下,军士手持钩镰枪、盾牌、刀剑与火铳,沿着福船周围,不断搜寻倭匪。 见到活的,补上一火铳,然后把脑袋砍掉,见到死的,也是一样的程序。 这也是血粼粼的经验。 一开始海战时,倭匪还会装死,待明军靠近之后,便会反杀夺船。 为了降低士兵的伤亡,郑和下令: 无论死活,一律当活的,再弄死一次,然后再讨论脑袋的问题。 “副总兵,前面应该是车牛山岛,是否登岛?” 一旁的副手李兴问道。 郑和冷冷地看着远处的岛屿,这里,极有可能是一座倭匪的窝点,只是不知道倭匪有多少人。 张玉、朱能登上了郑和的座船。 张玉面色严峻地问道:“副总兵,敌我不明,我军作战军士不过八百,是否等待后援,再登岛探寻?” 郑和也清楚,自己所率水师,分散在各地,周围这几艘船虽然是主力,但人手毕竟不足,而登岛作战,又非水师最擅之事,加上倭匪情况不明,冒然前进,必有损失。 “朱将军如何看?” 郑和凝重地问道。 朱能沉吟了下,说道:“倭匪掠我子民,杀我百姓,罪行累累!无论倭匪有多少,我们都应该杀过去!凭着我们的军士与火器,哪怕他们有两千人,也不足为惧!” “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张玉更为谨慎,问道。 朱能凝重地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冒险是必然的,但试想,若是我们的妻儿子女就在岛上,就在倭匪手中,谁愿意忍受?谁愿意等待?多一刻登岛,很可能会多活一个人!” 郑和看向岛屿,抬手,重重地拍打在船舷之上,厉声说道:“登岛,杀倭!” 三月朔日,即初一。 朱允炆在礼部与百官的强烈要求之下,释奠先师孔子。 身着皮弁服,朱允炆御奉天殿,传制遣官,献官领命,摆好祭祀省牲,然后安排祭乐舞生,典仪唱“迎神”,典乐举麾,《咸和》之曲奏响: “大哉宣圣,道德尊崇。维持王化,斯民是宗。典祀有常,精纯益隆。神其来格,于昭圣容。” 《咸和》之曲后,典仪唱“奠帛,行初献礼”,典乐举麾,之后便是《宁和》之曲: “自生民来,谁底其盛?惟王神明,度越前圣。粢帛具成,礼容斯称。黍稷非馨,惟神之听……” 再后面,还有《安和》、《景和》、《咸和》、《咸和》(均为《咸和》,只是内容不同,非笔误)四曲…… 明代对于孔子的敬重程度,可以通过繁复冗杂的礼仪窥见一般,而这,也从某个层面,展示着孔子及其学说的强大影响力。 开帝王祭奠孔子先河的是汉高祖刘邦,但第一个向孔子行跪拜礼的,是后周太祖郭威,第二个帝王便是朱元璋。 现在轮到朱允炆了。 朱允炆对于孔子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好感,若不是“前世”朱允炆的功底,自己连《论语》都背不出来,谈什么对孔子的尊重,总不能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走遍天下吧? 但对于孔子的贡献,没有人可以否认。 正如不知谁写在蜀道馆舍壁上的那句话: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是天下之师,跪拜就跪拜吧。 朱允炆不介意跪拜孔子,以其对中华文化的贡献而言,给他磕三千个头也不为过。 让朱允炆头疼的是,礼部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抵制国子监的革新,也在隐晦地提醒自己,孔子乃是天下之师,你想要动儒学的地位,是绝对不会实现的。 国子监不革新,自己想要复合型人才,那就是痴人说梦。 毕竟,国子监是大明最高学府,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学院,这都改不了,还指望改革地方县学去? 这群榆木头疙瘩,不就是在四书五经之外,加点课外读物,搞点课外实践,至于如洪水猛兽,提防万分吗? 文化是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 知不知道孔夫子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孟子也提倡“尽信书,不如无书”,怎么到了你们这里,怎么就空剩下理论,没有实践了? 不服气,抵制是吧? 朕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们! 第一百零一章 来吧,办一场辩论赛 果然,在祭奠孔子后的第二天,朱允炆便收到了近二十份反对国子监革新的奏疏,一言以盖之: 杂术之学,不登大雅之堂。 朱允炆看着这些奏章,叹了一口气,他们未必是在反对国子监革新之事,而是找到了宣泄口,反对自己。 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确实是赢得了底层的欢迎,也让这些人大出血。 他们没办法反对国策,却有办法反对国子监革新。 看来,新俸禄的出-台,也只是让这些官员嘴里皇恩浩荡下,私底下该怎么说,还是涛声依旧。 行。 你们不是反对吗? 那咱就来点大的。 朱允炆亲自拟写诏书,命行人司严许博宣读于内阁。 郁新、张紞、解缙跪着接旨。 严许博清了清嗓子,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子监乃帝国育才之地,事关国运兴衰。前有徐监丞《国子监十大弊病》,后有百官反革新之举,朕意难决,忧心忡忡,今欲兴辩论之道,以听肺腑之言。” “夫辩论者,将以明是非之分,审治乱之纪,明同异之处,察名实之理,处利害,决嫌疑焉。摹略万物之然,论求群言之比;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以决事由。” “以此之法,决国子监革新与否。由是,命内阁于百官、国子监,选五人为反对革新之甲方,朕拟选五人为支持革新之乙方,朕与百官、监生悉数旁听,以辩论之果,定国子监之未来!” 解缙等人领旨之后,严许博回去复命。 看着圣旨的内容,郁新呵呵笑了起来,说道:“皇上想以辩论之举,决定是否推行国子监革新之策,此法倒是新鲜。谢大绅,你如何看?” 因为解缙支持国子监革新课业,而这与郁新、张紞观点相左,因此,二人对解缙有所埋怨与孤立。 解缙听着郁新阴阳怪气的声音,皱了皱眉,说道:“郁阁老,国子监既有弊病,革新是理所当然的事。” 张紞知道议论下去也没有结果,反而伤了和气,便说道:“既然皇上想以辩论定结果,那便辩论一场吧。” “怎么,张阁老还打算亲自下场辩一辩不成?” 解缙看着自信的张紞问道。 张紞只轻松一笑,道:“百官与国子监人才众多,何须我等亲自去辩?凭心而论,《国子监十大弊病》疏,确实有可取之处,若革新其他,张某无话可说,若革新课业,将农、商、匠、医、星象、筹数、体训等杂学纳入国子监课业,百官不会同意!” 解缙微微摇头,整理了下官服,说道:“若辩论结果是支持杂学加入国子监课业,你们当如何?” “如何?呵,若真如此,那便说明我等,已无力治国,应让贤了。” 郁新直言道。 解缙叹了一口气,说道:“到时候,我会备些薄酒,给郁大人践行。” “呵,若走的人是你呢?” 郁新面如冰霜。 解缙哈哈一笑,道:“那郁大人的酒,我一定会多喝几杯。” “哎,好了,作为内阁阁臣,何须如此?皇上已下了旨意,听从便是。至于结果,十日国子监,自然会分出来,我等就不要再起纷争了。” 张紞有些头疼。 这年头,当个和事老都难。 朝臣如何议论,推选辩论之人,朱允炆并不在意,而是在翰林院中,召见了翰林侍读姚广孝、农税总司夏元吉、编修杨士奇与李志刚、国子监率性堂监生的吴云。 “朕蒙学至今,深感治国学问之深,纵穷尽一生,也无法探寻其根底。帝国万千事,需要的是万千人才,可如今的国子监,有多少可用之才?” 朱允炆面色凝重地看着身前五人,继续说道:“学问之道,并非仅存于四书五经,以夏侍郎来论,若只读四书五经,不精筹数学问,不通税制厚薄,不晓农户生存,户部如何知我大明钱粮来自何处,用往何处,如何厘清开支,平抑财政?” “天下学问,可以是斧钺钩叉,刀枪剑戟,可以是盐铁、米粮、布匹,也可以是星象、水流、山脉,一切事物之中,都蕴含着学问。你们可曾想过,为什么鸟能飞起?而人不能飞起?为什么春天风从东面来,冬天风从北面来?” “朕告诉你们,只凭着四书五经,根本无法让大明成为真正的盛世!农夫不需要四书五经,他们需要的是更好的耕作器具!器具制造难道不是学问?难道不是功业?士兵不需要四书五经,他们需要的是强大的战法、战术与武器装备,难道说这些不是学问?” “士农工商,四民之中,只有士需要四书五经!可是朝堂之中,反对农工商等学问进入国子监的,恰恰又是士!朕今日给你们说这些,是希望你们清楚,学问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做官的!既然百官反对革新国子监,反对农工商等学问进入国子监,还用孔孟之道来反对!” “那你们便用孔孟之道,用你们的智慧与才情,用你们的睿智与思维,去辩驳他们,辩到他们哑口无言,辩到他们心服口服!回答朕,你们能不能做到?!” “能!” 姚广孝、杨士奇等人齐声回道。 “准备材料,准备辩论吧。姚广孝为首席辩论师,夏元吉为次席,杨士奇为三席,李志刚与吴云配合,负责抓住对方言论漏洞,辅助三人,不作辩护。” 朱允炆安排好辩论的任务,便讲述了一些基本的辩论技巧,然后让五人尽早形成辩论方案。 与此同时,百官也收到了消息,在暗暗讽刺皇上不自量力之后,便开始选拔自己的人员。 百官嘛,人多,嘴也多,谁不想趁此机会,留名一把? 于是,从礼部到六部,从各级侍郎到七品官员,再到国子监,踊跃报名者众,甚至连都察院的人也参与了一把。 不过只有五个名额,谁来? 五个名额? 不,确切地说,只有三个。 陈迪说了,自己是礼部尚书,国子监又是礼部所管,礼部要一个名额,不过分吧? 国子监祭酒程师周也说了,作为国子监的最高领导,我要一个位置,坐着说几句话,总没问题吧? 什么? 我太老了? 好吧,那交给国子监司业张智吧。 剩下三个名额,一群人争抢,哄哄乱乱,两天过去了,人选还没敲定。而姚广孝等人,已将辩论方略递交朱允炆…… 第一百零二章 卖田许可证的难题 武英殿。 马恩慧身边的侍女来问三次了,都被双喜挡了回去。 双喜不敢让人入殿。 皇上在看到一份奏疏的时候,便陷入了沉思,这个时候,最忌打扰。 朱允炆目光看着手中的《屯田商卖破局新军之困》的奏疏,奏疏之上,不仅有平安、盛庸的名字,还有张昺的名字。 这也意味着,在北平府那边,三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只等自己批准。 新军之策困局的核心,便是军民一体的卫所制。 即是军,也是民! 即训练,也种田! 可在这样的卫所制之下,想要强军强国,那是痴人说梦! 所以,必须找到破解之道。 北平府的张昺、平安、盛庸找到了方法,只不过这个方法太过于“惊世骇俗”。 其方法是: 将卫所制之下的屯田,发卖给士绅,将发卖屯田所得钱粮,七成转为国库财政,作为军士屯田三年应缴钱粮,三成入军士手中,改善军士生活。 至于三年之后,则以士绅所购屯田之税赋,支撑新军钱粮开支。 张昺的观点很明确,如今士绅田产被大幅削减与遏制,正是急需补充田产的时候,若此时有一批屯田可以发卖,士绅必然入手。 张昺请求朝廷允许士绅买卖屯田,且给予二十税一的三年政策,三年后,执行十五税一。 朱允炆没有料到张昺、平安等人会想到这么一招。 从当下来看,将屯田划拨农户是不切实际的,一是农户容易被欺负,被盘削,二是屯田区域内的农户数量太少,根本无力负担大面积的耕作。 而将屯田以买卖的方式,交给士绅,或许是一条可行之策。 虽然屯田区域有些偏远,但对于士绅而言,偏远不是问题,问题是有没有利。 只要有利,商人、士子、富绅,都会伸出贪婪的手。 若是税收政策给予倾斜,那屯田买卖,很可能会被士绅欢迎。 可朱允炆担忧的是,一旦放开政策,会不会波及国策。 一边强势推行遏制田产兼并国策,一边鼓励士绅买卖屯田,这么矛盾的政策同时出现在北平,会不会引起问题? 士绅买去屯田之后,卫所原本“自给自足”的状态将会被打破,北地的粮食能不能满足这部分需求?一旦粮食不足,引起粮食价格上涨,必会威胁民生与新军之策。 给予士绅买卖屯田税收优惠,会不会导致卫所军兵铤而走险,联合士绅,侵吞周围农户田产,然后拿去“合法”发卖,享受低税福利? 这一重重的问题,绝不是简单的一个卖田许可证的问题。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盘算许久,也拿不定主意。 “传解缙、姚广孝、黄子澄、夏元吉。” 朱允炆下令。 双喜走了过来,谨慎地说道:“皇上,已是戌时了,是否传膳之后,再召大臣?” 朱允炆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掌灯多时。 “皇后用过膳了吗?”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问道。 双喜连忙道:“回皇上,皇后差人来询三次,咱家见皇上一直在思虑国事,便没惊扰皇上,大概此时,皇后应用过膳了。” 朱允炆起身,活动了下肩膀,道:“皇后在等朕,先传膳至坤宁宫吧,吩咐人给皇后说下,朕随后便到。” 双喜答应,安排人传话。 朱允炆从桌案上,将《屯田商卖破局新军之困》的奏折交给双喜,说道:“亲自送至内阁,让内阁召户部商议,明日一早拿出方略。” 双喜恭谨地接过奏疏,转身离去。 朱允炆看了一样随在身后的王越,问道:“这几日,燕王叔在做什么?” 王越微微欠身,道:“回皇上话,燕王每日以沙盘为战场,钻研新型阵法。” 朱允炆微微点头,目光看向中军都督府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不知道少了四年战争,你还能不能创造出来它。” 王越有些疑惑。 少了四年战争? 哪里来的四年战争? 创造它? 谁创造谁? 王越听不懂朱允炆的话,很知趣的保持了沉默。 坤宁宫。 马恩慧看着走来的朱允炆,施礼后便埋怨道:“看来皇上的肚皮是不会打鼓的。” 朱允炆笑了笑,净过手,便坐了下来,对马恩慧说道:“朕若来晚了,皇后无须多等,先行用膳便是。” “说好的一起,如何能不作数。纵皇上再晚一些,臣妾也会等着。” 马恩慧认真地说着,拿起筷子,给朱允炆夹菜。 朱允炆知道说服不了马恩慧,便问道:“医用纱布进展如何?可还顺利?” 马恩慧顿时来了兴致,说道:“如今已稳定下来,日产六百五十匣,月初时,已与兵部交割一万匣,这个月,应接近两万匣。” 朱允炆对这个产量还算认可,不过兵部恐怕不太满意。 如今兵部急需大量的医用纱布,这与沿海卫所抗击倭匪、水师游弋封锁大海有关。 郑和率领水师船队取得了一次次胜利,但也伴随着不可避免的伤亡。 最新战报,水师在东海车牛山岛与倭匪大战。 张玉、朱能亲自率领七百军士,杀八百倭匪,拯救出妇人、女子、女童三百余。 而明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死八十二人,伤近两百。 值得庆幸的是,伤兵中,只有一人重伤而亡,其他人都活了下来。 而这与水师船队配备的医用纱布、酒精有关。 郑和上书为自己的轻敌冒进请罪,却一句话也没提倭匪的强大,仗打得多难,似是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悲愤至极地写下了血书。 “救出妇孺女童三百余,身心皆破,如石,问之不知死活!” 这是郑和奏疏中的话,一句“身心皆破”道尽了对倭匪的极致痛恨! 郑和的痛苦,兵部不懂,他们第一个念头是问罪郑和,第二个念头是医用纱布、酒精有效,是经得起战场考验的。 等这两个念头过去许久,他们才突然想起,还死了八十二个军士,应该向户部要抚恤了。 朱允炆没有责怪郑和,他的做法是对的。 战争,没有不死人的时候。 只要这些人是为了守护大明子民,守护大明而牺牲,那他们,便是英雄,是大明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夜晚,朱允炆看着已然熟睡的马恩慧,全无睡意,轻轻默数着:“一,二,三……八十一,八十二。” 没有名字。 只有数字。 第一百零三章 商卖屯田,试点北平 翌日,武英殿。 郁新、张紞、解缙、黄子澄、夏元吉、姚广孝分坐左右,朱允炆进入武英殿后,众人行礼。 朱允炆挥袖,坐了下来,直入主题,道:“免礼吧。北平府提出商卖屯田,以解新军之困,你们怎么看?” 郁新见无人发话,便站了起来,道:“皇上,屯田一旦商卖,卫所制也必瓦解,此先河一开,大明内外卫三百二十九,守御千户所六十五,也将消失。军士再无田产,便难自给自足,仅依靠朝廷税赋所得,很难养如此众多军士,臣以为,绝不能商卖屯田!” 张紞在郁新坐下之后,也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与郁新一样,旗帜鲜明的反对,理由无外乎卫所制消失所带来的财政压力。 朱允炆并没有表态,而是看向解缙。 解缙起身,施了一礼,然后垂手道:“皇上,诸位,卫所制在开国之初是值得肯定的,可如今卫所制已然出现了很大问题,此时若不主动破除,日后也必然废弛。与其将此事交给后人,不如由我们这一代来解决!” “说商卖屯田会导致军士无粮可用,解某是不认可的。往年军士屯田,基本是五税一,为两千万石左右。若调整为二十税一,以低税发卖,依旧可取五百万石,缺额一千五百万石。” “因屯田多为贫瘠之田,发卖银两,无法入江浙之地,动辄五两、十两、二十两一亩,便以二两银一亩来论,五十亩,便是百两,入国库七十两以备买卖粮食之用,难道还不能养一名军士三五年吗?” 郁新起身,悲愤道:“只求三五年,是目光浅短!皇上,卫所制乃为千秋百代而设,若仅图数年之功,毁百世之基,必有大祸啊!” 解缙看着郁新,叹了一口气,说道:“郁阁老,环顾当下大明,三五年并无强敌,只要大明安稳几年,朝廷商税、农税所得,必可养卫所之兵!” 张紞起来反对道:“纵无强敌,难道还无天灾吗?你如何保证,大明年年安泰?若是出现大面积欠收,又该如何是好?谁来养如此之多的军士?再者,既然没有强敌,且耕且训,不是更稳妥吗?” 朱允炆看着争论不休的内阁三人,感觉到了内阁的分裂。 郁新与张紞,资历高,经验多,但终少了几分远见与勇气,他们都太传统,希望生活在舒适区里面,不作任何改变。 一旦改变太多,他们便会感觉到不安,继而抓住一点不足不断放大,作为反对的利器。 无论是国子监革新方面,还是卫所制革新方面,他们都是如此。 “好了,且坐下吧。” 朱允炆敲了敲桌案,皱眉喊道。 三阁臣坐了回去。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黄子澄与夏元吉,问道:“户部以为如何?” 黄子澄起身道:“皇上,此方面夏侍郎最为清楚,便由他来讲吧。” 朱允炆微微点头,示意黄子澄坐下,然后看向夏元吉。 夏元吉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册子,说道;“诚如解阁臣所言,发卖田产所得银两,可支撑新军之策三五年之久。纵士绅买去了田,其所产出粮食,也是需要拿出来卖的,只要屯田不大量荒废,原来的屯田产出粮食,并不会大幅下降,以其钱购其粮,不会出现大的粮食缺额。” “三五年之后,新军乃成,足以保家卫国,将鞑靼、瓦剌御于国门之外,屯田生产也不会出现后顾之忧。至于后续军粮筹备,臣认为,只要一条鞭法、国策彻底推行,我朝国库必然充盈,供养军士,没有问题。” “若诸位认为臣虚言,这册子之上,记录着当下内库所存,预估了元年商税、农税所得,抛开各项支出与储备,依旧可腾出至少一千万石供养军士。若稳产三年,朝廷至少可划拨一千五百万石,缺口并不大。”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郁新、张紞,道:“卫所制不利于强军,军籍制也是如此。总不能让身体孱弱的人,继续留在卫所之中作军士。既然是新军之策,那我们不妨大胆一些,以北平为试点,发卖屯田,同时废除北平府所辖内所有卫所,包括部分北直隶地区卫所!” “卫所军士,想要继续从军者,则让其从军,若不愿从军,改其军籍,发放军饷,让其返回地方。若有军官反对,可由平安以大军讨平!屯田发卖,给予三年低税优惠,命其买卖悉数造册,以商税标准税之。委派人员,严密监督买卖田产来源,若出现军屯之田侵蚀农田之事,严惩不贷!” “试行北平诸地,察明问题,积累经验,若行之有效,则推而广之,若行之无效,便由朝廷养北平卫所之兵!内阁拟旨吧。” 郁新等人见事情已经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施礼退离。 朱允炆单独留下了姚广孝,拿出了一份安全局的情报,递了过去,道:“北平府有一名为金忠的人,师父知晓吧?” 姚广孝听闻之后,心头一惊,接过情报仔细看去,更是骇然,不安地对朱允炆说道:“皇上,这金忠是不简单之人,不仅懂奇门之法,还擅兵法。说来惭愧,是臣举荐金忠进入燕王府的。” “呵呵,朕知道。北平安全局分局发现,金忠最近与士绅联系颇多,似有所图。你认为,他在图什么?” 朱允炆目光锐利地看着姚广孝。 姚广孝低下头,掐动佛珠,脸色阴沉地说道:“金忠不过是江湖术士,他断然是不可能与士绅勾连在一起,若安全局所探不虚,只能说明金忠身后,还有人在操纵。” 朱允炆微微点头,笑道:“看来,你与朕想一起去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吧。哈哈,不准你给燕王通风报信!” 姚广孝走出武英殿,看着天上的太阳,目光中带着忧虑,自言自语道:“燕王,不是本僧不帮你,实在是,皇上不让我说啊……” 不让说,说明皇上是知情的。 姚广孝动动脚指头也知道是谁在使坏,朱高炽是个敦厚老实的胖子,朱高煦却是一个富有野心的武行家,朱高燧又是朱高煦的跟班…… 还能有谁? 皇上都兴高采烈准备瓮中捉鳖了,朱高煦还在北平兴风作浪。 哎,难道朱高煦就没想过,他老爹朱棣还在京师呢。若是他在北平闹出点什么动静,朱棣还活不活了? 第一百零四章 张昺请客,打了感情牌 北平府,都司衙门。 平安最近很上火,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顶着个黑眼眶在都司衙门走来走去。 盛庸不喜欢踱步,每天城门一开,便搬着个小板凳,往城门口一坐,眼睛盯着前方,只盼朝廷驿使来了,能早一刻知晓消息。 事关新军之策能否施行,平安与盛庸如何能不着急? 士兵可以等朝廷,可屯田里面的庄稼不会等朝廷! 虽然平安在张昺那里讨了一笔钱,委托各卫所,统筹浇灌,不可遗漏一田,这才缓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坚持不了多久! 张昺看着搬着小板凳,落寞归来的盛庸,又看了看坐在树下,毫无都司派头的平安,叹息道:“屯田商卖,本就是冒险之举,朝堂必起纷争,想要拿定结果,至少也需半月,算入路程时间,怎么也要三月底才会有消息。” “我担心结果!” 平安站了起来,面色凝重地说道。 盛庸看着夕阳,保持沉默。 商卖屯田虽是当下最可行之法,可一旦落实,屯田制便荡然无存。 没有了屯田支撑,卫所制便会随之瓦解。 卫所制一旦瓦解,必然会伤害卫所军官的利益,他们能听之任之吗? 那些军士又该如何自处? 军籍制度能不能打破? 一系列的问题,如一根根绳索,困着朝廷的手脚。 盛庸可以想象,朝廷不仅不会同意,甚至会下旨处罚自己、平安与张昺。 毕竟,如此之举,坏了卫所根基! 张昺叹了一口气,见这两个木头一动不动,是不打算留自己吃晚饭了,便准备走人。可尚未到门口,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高昂的喊声:“朝廷八百里急报!” 平安、盛庸如触电般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站在张昺身旁,目光紧紧盯着朝廷来使。 来使并非是寻常驿使,而是身披红袍的大明安全局驿使! “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史平安、盛庸接旨!” “臣等接旨!” 张昺、平安、盛庸连忙下跪,都司衙门中人也纷纷下跪。 驿使展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军之策乃强军强国之根本,不可懈怠一日……以北平府为先行之地,废卫所,商卖屯田,一应军士,凭其意愿,考其体能,优者编入北平卫,次者改军户为民户、匠户等,遣送地方……” “督查屯田买卖,厘清土地来源,一应交易皆需入册,按新商之策税之……未发卖屯田,评其贫瘠,不宜五谷者,还林还泽,以林泽为产……” 平安激动不已,皇上不仅准了商卖屯田,还以大气魄废除了北平府与周围诸多卫所! 这意味着,自己不仅可以继续推行新军之策,还可以在卫所之中遴选精锐,剔除羸弱! 作为军人,不就是渴望所有的军士,都是精锐吗? 张昺深呼吸,依旧难以平息内心的激动。 同意了! 皇上竟然同意了! 张昺无法想象皇上是如何在短时间内作出决策的,但很清楚,皇上给了自己莫大的信任,莫大的荣耀! 若商卖屯田顺利推进,卫所制瓦解,新军之策畅通无阻,那自己与平安等人的名字,必镌刻于史书之上! “我马上召集北平府各大士绅!” 张昺在接旨,送别驿使之后,连忙对平安、盛庸说道。 平安肃然道:“拜托了!” 张昺凝重地点了点头,既然朝廷给了政策,给了许可,那自己就需要将这一切做好! 布政使衙门要请客,北平府的士绅也躲不过去,只能忐忑不安地去了。 让这些人感到诧异的是,布政使张昺说请客,还真的是请客。 酒宴满香,虽谈不上奢靡,但也是美味佳肴。 张昺见来人基本已至,便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此番筵席,价值二百两。这笔钱,本布政使是出不起的,所以诸位在离开筵席之前,可要留下点银子才是。” 一群士绅顿时傻眼,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请帖是你发的,筵席是你布置的,现在还没开吃,你就让我们结饭钱?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布政使! “呵,布政使大人,我们梁家为响应朝廷国策,硬生生亏出去五千两银子,如今手中可没什么余钱。不若撤去筵席,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六十余岁的梁隽,乃是北平府内有名的富绅,仅仅在北平府,布行便有十二家之多。 生意做大了,自然少不了买田,虽然都签了田契,但田契之上的价格,属实太低,一亩田产还不到一两银子。 平时这是赚了大便宜了,但在遏兼并国策之下,这便要人命了。 张昺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猫腻,然后派人一查,其买的都是上等肥田,一亩田契,应合八两至二十两银子,再次,也不会低于五两。 可其一亩竟不到一两,摆明了是巧取豪夺,大肆侵吞! 在国策之下,梁家不得不吐出去了一大批田产,还赔了五千多两银子,可谓是亏损惨重。 “梁老说得是,这饭不清不楚,我们不吃!” 同样被割肉的富绅吴辉不满地喊道。 其他人哄闹起来,大有直接走人的架势。 张昺嘴角含笑,目光看过众人,定格在梁隽身上,平静地说道:“国策施行,凡大明土地,皆行无误。诸位若是记恨于我,我张昺也无话可说。” “你们谁想要离开,现在便可以走,只是走出这扇门,屯田商卖,低税之利,便再与你等无缘。想走,请便!” 梁隽等士绅愣住了。 吴辉不敢相信地看着张昺,小心问道:“张大人,您刚刚说什么?屯田商卖,低税之利?” 张昺淡然一笑,自顾自饮酒起来。 吴辉看向梁隽,梁隽也看着吴辉,其他人也开始议论起来,嗡嗡一片。 梁隽摆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梁隽看向张昺,凝重地问道:“大人莫不是寻我等开心?屯田商卖?屯田乃是卫所军兵之田,如何可能商卖?” 张昺挑出一根鱼刺,品尝一口,咀嚼吞咽之后,才慢悠悠说道:“怎么,没人走了吗?若是没人走,这顿饭钱,诸位可是要出的。” “二百两我出了!烦请大人说清楚!” 吴辉迫不及待地喊道。 张昺满意地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一杯美酒入肚,道:“张某深知,国策推行虽利万民,然有损于士绅,士绅与万民,皆是我大明子民,应善待之。然国策立足长远,为大明盛世之基,不可不为……” 张昺一席话,让这些出过血的士绅不禁落泪,暗暗感叹,张布政使,他是个好人…… 第一百零五章 鱼之大,一个人吃不下 好人与坏人,很多时候,只是感性的评价。 若理性起来,就张昺的所作所为,足以让这些士绅去山西泽州府挖他家祖坟了。 张昺久经官场,通达世故,知晓谈生意和打仗一样,最不能做的便是示弱于人。 虽然商卖屯田,张昺有求于士绅。可张昺也清楚,若自己低三下四,哀求这些人来买走屯田,那这些士绅必然趾高气扬,将屯田价格压至极低。 可若是让他们来求自己,那事情就两说了。 张昺脸上带着悲情之色,继续说道:“张某不止一次地想,士绅为国策施行牺牲重大,朝廷是否可给予些许补偿?毕竟一个个家大业大,手里没几千亩地,睡觉总不踏实。” 梁隽、吴辉等士绅连连点头。 可不是吗? 以前吹捧,见面都是: 阁下手中田亩几何? 哦,失敬失敬,大户人家啊…… 现在吹捧,见面都是: 阁下手中田亩几何? 哎,惭愧惭愧,不值一提啊…… 没有田亩,哪里能算得上是大户人家? 又如何配得上富绅二字? 不信你看,富绅富绅,里面都是有“田”字的,没田的话,那还叫富绅? 以前风光无限,手握田亩两三万! 如今凄凄惨惨,一朝回到十年前。 张昺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啊,我们需要买点田。可是北平府内外的情况,你们比我更清楚。原本没有田亩的,如今获得田亩,自然是珍惜万分,不会轻易买卖。而那些原本就拥有田亩的,也听到了朝廷新策,都盼着过好日子呢,怎么可能会卖田?梁老你说,现在北平府外面的田亩,多少银一亩?” 梁隽嘴里很苦涩,说道:“一条鞭法与国策之前,寻常田亩五两银,上好良田,也不过十两余。只是当下田亩越来越贵,上好良田,竟达二十两,便是如此,也很难大量购置。” 以前利用各种手段,可以让自耕农破产,然后低价买其田产,可现在这招不管用了。 农税司主管田契,对于低于市价的田契一律不予处理,不仅如此,还需要调查双方交易意愿,若是存在欺压百姓,恶意打压的问题,那就等着布政使司衙门来人吧。 田产交易管控严格,加上一条鞭法保护了自耕农的利益,降低了其压力,这就遏制了田产发卖。 物以稀为贵,田产发卖的数量少了,价格自然便涨了起来。 富绅想要买田,成本不仅增加许多,而且还只能买一小块一小块的地,无法连成一片,给人显摆的时候,只能指着东面说,这三块地是我家的,哦,对了,西面还有一块地,北面还有…… 磕碜的让人心酸。 张昺微微点头,敲了敲桌子,道:“农户的田,大家是不可能大量购置了,对吧?” “这是自然。” 吴辉等人垂头丧气。 张昺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所以,本布政使便给朝廷上书,准备把屯田卖掉,给所有士绅一个安家之本。” “屯田!” 梁隽、吴辉众人顿时议论起来。 谁都知道卫所制中有大量屯田,甚至其他地区的一些富绅与卫所军官勾结,瓜分了一些原本属于士兵的屯田, 只不过在北平府周围,这种现象很少。 主要还是因为朱棣长期坐镇北平府,加上明初对鞑靼的军事攻势一直存在,卫所制只有加强,没有弱化。 面对治军严厉的朱棣,没有几个军官敢分军士的田。 梁隽喝住吵闹的众人,对张昺问道:“大人,卫所屯田乃是国家田产,是军士所有,如何能发卖?且不说卫所军士答不答应,便是朝廷那一关也过不去吧?” 张昺笑了笑,说道:“当今皇上乃是明察之主,知晓士绅损失,不仅同意了商卖屯田,还为了照顾你们,给出了三年二十税一的低税方略。” “大人可是当真?” 梁隽、吴辉等人顿时兴奋起来。 这年头,有大量田产购置已经是惊喜至极,何况还有低税之利! “本官身为北平布政使,自不会欺瞒你等,何况,若没朝廷允许,这等掉脑袋的事,谁敢说,谁敢办?” 张昺面色一沉,严肃地说道。 梁隽、吴辉等一干士绅,一个个笑容满面,欣喜不已。 北平府周围屯田虽然不多,但也有一两百万亩,若在向北一些,可是有三四百万亩。 如此多的田亩,还愁买不到田? 虽然地方远是远了一点,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实在不行,安排几个仆人,亲戚搬过去。 自己去不去,田都在那里,粮食都在那里,钱就在那里。 “张大人,卫所制与军士去向乃是朝廷机密,我等不敢探寻。不过这屯田何时可以发卖,价格如何定,我等还需知晓。” 梁隽沉稳,询问道。 张昺笑了笑,说道:“今年卫所屯田已然是青苗遍野,土地肥瘦一看便知,不若以青苗长势,土壤肥瘦,定田亩优良次劣,区别定价,如何?” “如此,甚好!” 众人连忙回道。 张昺微微点头,说道:“至于屯田商卖的时间,可不取决于本官,而是取决于诸位啊。” “大人这是何意?” 吴辉有些疑惑。 张昺端起一杯酒,一饮而下,说道:“屯田商卖,一在弥补士绅损失,二在维持新军之策。想要施行,就需要确保屯田可以卖出去。若诸位接手不了这批屯田,或接手少了,导致大量屯田荒芜,那屯田商卖,不做也罢。” 梁隽、吴辉等人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敢问大人,有多少屯田?” 吴辉又问道。 张昺思索了下,说道:“合计三百万亩,你们至少需要拿下两百二十万亩。若是不能,那这屯田商卖,便不会执行。低税之利,自然也不存在。” “这么多?!” 士绅有些惊讶。 在座士绅只有四十位,一家合五万多亩了,就算是地再便宜,一家也要出十几万两银子,这谁能一口气拿得出来? 张昺笑了笑,端起酒杯,说道:“可行与否,便看诸位。来,饮胜!” 众人纷纷举杯,脸上挂着笑意,但心头却十分压抑。 张昺饭吃到一半,便匆匆离席。 众人向梁隽看去,希望他能给个定心丸。 梁隽思忖了会,便放松下来,大快朵颐,只吃了几口,便看着眼前的大鱼叹息道:“老了,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了。” 吴辉眼神一转,明白过来,敲了敲桌子,对众人道:“梁老的意思是,我们四十人吃不下这批屯田,难道就不能再找一些人过来?北平府的士绅,并不只是我们四十家啊。哈哈,诸位,我们要发达了,来,饮胜!” 第一百零六章 司业张智的赌注与自信 朱高煦有些不习惯,原先奉承巴结自己的士绅,已经两三天没上门了,派金忠一打听,好嘛,士绅都出城了。 一个人出城,可能是进货去了。 一群人出城,那事情必然不小。 金忠在花了二两银子之后,终于打听到消息,然后匆匆返回燕王府,将事情告诉了朱高煦。 朱高煦听闻之后,满脸的怀疑,道:“屯田商卖?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张昺、平安的诡计。屯田乃是卫所之根,卫所又是太祖亲设,谁也不可能公然发卖屯田!” 金忠很是无奈。 卫所是太祖设置的,可那又如何? 现在的皇上是朱允炆,你见他什么时候在乎过祖制? 农税、商税、国策,还有藩王从商! 哪一样不违逆祖制了? 可违逆祖制又如何? 朱元璋又不可能从孝陵里爬出来找他算账。 “世子,据当下掌握的消息,北平周围的卫所即将裁撤,听闻平安亲自带兵去了延庆卫,盛庸去了怀采卫,现在的北平军士,由都指挥同知谢贵节制。” 金忠连忙说道。 朱高煦看着金忠,面色凝重起来,问道:“你可知道裁撤卫所后,卫所内的军士怎么办?” 金忠微微点头,道:“卫所军士,部分编入都司名下,剩余则改其户籍,遣送地方。” “竟然如此乱来!” 朱高煦很是不满。 一旦抽调卫所之兵,那原来的卫所据点便不复存在。若鞑靼进攻,岂不是处处漏洞,毫无防备? 还有,那些卫所军官,可都是世袭之人,直接裁撤了,那世袭什么去? 不过,这或许是自己的机会! 朱高煦双眸中,闪烁着一丝渴望,对金忠说道:“你带一批银两,秘密出北平,去拜访那些被裁撤的卫所军官与士卒,将他们收为我用!” “世子,如今平安、盛庸、张昺都在城外盯着屯田买卖,我们此时不好出手吧,万一走漏了消息……” 金忠满是担忧地说道。 朱高煦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他们不是在组织士绅买卖屯田吗?你便伪装为外地富绅,找机会拉拢一批人。金忠,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容错过!” 金忠无奈,只好听其安排,取了三万钞、五千银,带着伪装好的二十几个家丁,奔赴白羊口所。 朱高煦也是没办法。 虽然北平商业繁华,但刻章办-证打小广告的产业还是没有的。 朱高煦想要弄点人才,除了偷偷吸纳一些不良青少年,闲散无赖,地痞流氓,貌似也没其他人愿意入伙。 总不能发个“我朱高煦欲图谋霸业,有志者踊跃报名”的告示吧。 现在朱允炆要裁撤北平及其周围部分卫所,估计会有几万人下岗分流。 这些人可是难得的军士,当过兵,拿过武器,扛过锄头,就算脑子不好使,至少还是有一把力气的,坑过来一个是一个,抗旗也需要人不是。 朱高煦得意至极,准备去找朱高炽喝喝茶,却听闻昨日朱高炽便出城了,只好悻悻然去找了朱高燧,准备去青楼寻几个红颜,宽慰下疲倦的身心。 红袖轻招,迎了来朱高煦。 红袖轻挥,送走了张智。 张智离开轻烟楼,转身走入江东门,眼神中满是春风。 明日,扬名立万就在明日! 国子监大辩论,已名动金陵,民间关于国子监是否入杂学也十分关注,连日来谈论不休,甚至在如意坊,已公然开盘下注了。 张智揣了揣手,感知了下袖子里的票册,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自己可是投了二十两银子,押杂学被拒于国子监门外。 终还是没忍住,自己也成了赌徒。 不过,明日局散之后,胜负分明,到时候,自己将拿回来四十两。 押杂学入国子监? 呵,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不会浪费自己的钱财,杂学如何能与国学正统相提并论? 回到国子监,张智迈入太学门,辩论,将在这东西六堂的庭院中举行。 北面临时搭建了高台,所有国子监的官员、监生与旁听之人,都将或坐在中庭,或站于两厢、堂内。 国子监祭酒程师周正在检看高台,见张智来了,便问道:“张司业,明日辩论,可准备妥当了?” 张智自信地拍了拍胸脯,保证道:“祭酒大人请放心,辩证之事,我们国子监何时输过?” 程师周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依旧叮嘱道:“杂学是有可取之处,但入这国子监还不够资格,你们也不可掉以轻心。那姚广孝神秘莫测,夏元吉才学深厚,这两人才是难对付的。李志刚出身国子监,吴云还是率性堂的监生,这也不好对付,至于杨士奇,呵,无名之辈,不足理会。” 张智毫不介意,说道:“辩论可不是看谁才学功底,而是看谁有道理。四书五经乃是国之正统,天下学子皆以其为师,自当如中流砥柱,岿然不动,岂容杂学侵染?” 程师周颔首赞赏:“那便好好休息,明日,一展我国子监风采。” 张智刚想抒情,表达下自己不辱使命的决心,一旁传来了声音:“祭酒大人,司业大人,无论四书五经,亦或商农匠兵,皆是学问,为何一定要分个主次?” “天无日则不明,国无主则无序,学问无主则无信仰。徐监丞,希望你明日也在这里,来看看结果到底是什么?!” 张智侧身看向徐妙锦,冷森森地说完,便对程师周拱了拱手,拂袖而去。 大辩论之所以出现,便是因为徐妙锦上的《国子监十大弊病》疏。 张智对于徐妙锦很是不满,身为国子监的监丞,竟然将国子监批的一无是处。 一介女子,懂什么四书五经? 不过是仗着皇上宠信,肆意胡为! 张智下定决心,在明日大辩论赢下来之后,便找个由头,将徐妙锦赶出去。 徐妙锦看着张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和程师周说几句话,谁知程师周抬了抬手,转身也走了。 被孤立了。 徐妙锦叹了一口气,这种孤立,自进入国子监便一直存在,只不过最近,变得更为锋利了一些。 他们,连基本的招呼与问好,都省略了。 “徐监丞,明日辩论,您认为杂学会入国子监吗?” 一名监生走到徐妙锦身后,恭谨地问道。 徐妙锦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自己来国子监,可不是冲着官员来的,他们想怎么冷漠,那就随他们便是,只要监生认可自己,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是率性堂的陈定吧?” “监丞竟记得在下?” “嗯,你的课业十分出色,我自是记得。既然你问起,那我也想问你一句,你希望杂学入国子监吗?” 徐妙锦含笑问道。 陈定看着徐妙锦,肃然道:“自然希望。” “哦?为何?” 徐妙锦有些意外。 陈定不假思索地说道:“定公与齐侯会于夹谷,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 “由此可见,孔师认为文事与武备,二者不可缺一。四书五经即是文事,兵法、骑、射、匠工即是武备,若遵孔师言,当引杂学入国子监。” 第一百零七章 辩论开局,三席之争 三月十日,天晴。 国子监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除国子监官员、监生外,上至内阁六部,下至七八品官员,来了多达三百余人。 文臣来一群,程师周可以理解,可你徐辉祖带一票武官来算什么? 就算你想给徐妙锦撑腰,也不至于带这么多人吧? 好吧,魏国公的面子得给,您坐前排。 等等,这位是? 哦,五品啊,一边站着去。 解缙坐在前排,瞥了一眼左侧的郁新、张紞,终没说什么,而是侧过脸,隔着一个空位,对右侧的徐辉祖问道:“魏国公,水师那边可有消息?” 徐辉祖微微摇头,道:“尚未传来消息,不过据悉,倭匪已有集聚抱团迹象,这恐怕不是一件好事。都督府已传令沿海卫所,做好防备。” 解缙微微眯起眼睛,倭匪集聚抱团? 郑和在车牛山岛遭遇的倭匪,人数已是八百余人,加上途中消灭的二百倭匪,其规模已达千余! 千人级的倭匪,可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张玉、朱能皆是百战将军,多次随朱棣北征,其指挥能力不容置疑。加之水师配备了弓弩、火器,按理说对付倭匪应不成问题。 可纵是如此,水师还出现了死八十二,伤二百的战果! 可见倭匪战斗力之强横,绝非寻常海盗可比。 一旦倭匪登岛抢掠,将会造成极大破坏,寻常卫所,未必是其敌手! “是否需要增派水师?” 解缙询问道。 徐辉祖摇了摇头,说道:“郑和没有要援兵,若我们贸然让水师增兵,前线将士恐怕不会好受。” 解缙轻叹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皇上口谕,国子监人员众多,不便行礼,都免了吧!” 王越高声喊道。 众人听闻之后,纷纷看去,只见朱允炆身着常服,悠然而至,徐妙锦一袭监丞服紧随其后。见徐妙锦在朱允炆一旁,国子监一众官员脸色有些难看,但周围无数监生,却极为欢喜。 “朕今日来,只是旁听,开开眼界。徐监丞,此番大辩论,因你而起,便由你来操持吧。” 朱允炆说完,坐在了徐辉祖与解缙中间。 徐妙锦领命之后,在万众瞩目之下登上高台,看了看朱允炆与徐辉祖,微微点头,开始说道:“今日大辩论,只一主旨,即所谓的农、商、匠、兵、医、器等杂学,是否可以进入国子监课业。现在,由我来向诸位介绍辩论双方人选、规则。” “坚持正统,拒绝杂学进入国子监课业的辩论之人,分别是礼部左侍郎陈性善、兵部右侍郎卢渊、国子监司业张智、吏部右侍郎毛亨泰、户部左侍郎卓敬。五位,请登台。” 随着徐妙锦的话,在高台后面久候多时的陈性善、张智等人纷纷出场,皆是官服,落座于东侧。 “主张革新课业,引杂学入国子监的辩论之人,分别是翰林侍读姚广孝、农税总司夏元吉、编修杨士奇与李志刚、国子监率性堂监生的吴云。请登台。” 徐妙锦喊道。 姚广孝、夏元吉等人清一色白衣,书生打扮,整整齐齐,登台之后,对众人行礼之后,才有序落座于西。 “少见,姚僧人竟然戴上了帽子。” 解缙轻声说道。 朱允炆浅浅一笑,目光中满是赞赏。 统一服饰,有助表达立场,这是杨士奇所提出的。 白衣,白者,清白也。 隐含意思是告诉所有人,我们是坦荡清白的。 而反观对面,皆是官服官帽,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堂审问的呢,一股子官味,给人一种以官凌民的压迫感。 压迫感的心理反应,那便是反抗压迫。 虽然只是小小细节,但哪个成功,不是一个个细节积累的结果? 徐辉祖嘴角含笑,对于双方人员的比试,他并不在意,更在意的是自己妹妹徐妙锦的表现。 不得不说,国子监让徐妙锦蜕变了许多,少了顽劣与调皮,多了沉稳与大气。如今的她,面对数千人也可泰然自若,只这份胆略,便胜过无数男子。 “魏国公,妙锦之才,可堪大用。” 朱允炆对徐辉祖说道,目光却始终看向前面的高台。 “皇上,妙锦终归是女儿身,纵有些才能,也难一用……” 徐辉祖谨慎地回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端起茶碗,轻声道:“把眼光放宽阔一些,男女虽是有别,可学问与能力,不看男女。能者上,庸者下,就这么简单。” 徐辉祖连连苦笑,看来皇上打算让徐妙锦继续留在国子监了。 徐妙锦抬手,周围再度安静下来。 “此番辩论,规则如下:双方各选三人,分为首席、次席、三席,依次阐明主张,阐明过程中,对方不得打断,其他人不得发言。主张阐述,每席三十息,不可超时。” “三轮主张阐述后,则可由三席之人,向对方三席其中一席,发起攻辩,攻方提问,不得超出五息,受方回问,不得超出二十息。双方各设三次攻辩与受辩。” “攻辩后,百息之内,不设限制,可自由争辩。辩论胜负谁属,则由台下众人表态决议。现在,请双方准备。” 话音刚落,国子监司业张智便站了起来,说道:“无需准备,既然此事关系国子监课业,那便由我来讲吧。” 徐妙锦看向张智,问道:“那司业大人,可是首席辩论者?” “自然!” 张智肃然喊道。 “你们认可吗?” 徐妙锦看向陈性善等人。 陈性善有些郁闷,你一个司业,至于如此毛躁? 领导都没当首席呢,你这样做,让我们情何以堪? 不过,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张智为首席,我为次席,卢渊为三席,就这么定了。” 陈性善直接拍板。 徐妙锦尚没说话,吏部侍郎毛亨泰、户部侍郎卓敬不干了。 两人可是怀揣着扬名立万的梦想来的,在吏部、户部争了几天,好不容易才挤破头成为辩论中人。 但听闻徐妙锦介绍的规则,这场辩论的主角,只是首席、次席与三席,若不在三席之中,那自己根本就说不上话。 这怎么行? 不干! “我反对!” 毛亨泰直截了当,起身道:“论口才机辩,我可列三席之内。” 第一百零八章 你啊,就是禽兽…… 毛亨泰的话,让张智、陈性善等人脸色十分难看,也引起了台下一些人的不满。 礼部尚书陈迪狠狠地瞪了一眼吏部尚书齐泰,齐泰看向陈迪,冷哼一声,道:“吏部侍郎争三席,有何不妥?” 陈迪脸颊上的肉抖动了下,恼怒道:“三席重要还是辩论重要?当下国子监、文武百官都看着,皇上也在,任由他为一己私利而争执,岂不落人口实?” 齐泰皱了皱眉,看向台上站着的毛亨泰,他是一个颇有能力的官员,只是,人不够稳重啊。 名誉虽然重要,但也需要来得正当。 若强行为之,纵荣誉批身,也会留下为人诟病的瑕疵。 徐妙锦看着争执不出结果的张智等人,取出了一旁的铜锣,用木槌轻轻锤击了两声,说道:“给你们十息时间,若还分不出三席,便判定输掉辩论。” 张智等人着急了,一个个冲着毛亨泰发火。 卓敬虽然也想争三席,但他升迁户部侍郎不过两个月,位置还没坐稳,便压下了不甘,没有参与争执。 “好了,都不要争了!我退出三席!” 卢渊实在是没办法了,毛亨泰不退让,陈性善是礼部的人,张智是国子监的人,必须留在三席之中。自己退出,这是解决纷争的唯一办法。 毛亨泰赢了三席之位,却输了人品与官品,却不自知的坐在了三席的位置之上,自鸣得意。 台下的解缙见到这一幕,叹了一口气,对朱允炆说道:“这个毛亨泰,有些急功近利,不顾大局了。” 朱允炆只浅浅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徐妙锦介绍了双方三席人员,东侧首席张智、次席陈性善,三席毛亨泰,西侧首席姚广孝,次席夏元吉,三席杨士奇。 铛铛。 铜锣声后,徐妙锦对众人说道:“三席已定,那便先由坚持正统,拒杂学入国子监课业一方首席,张智作主张阐述,只有三十息,不可超时。” 张智起身,看向台下众人,躬身长揖,而后站直身姿,说道:“国子监乃大明最高学府,聚揽天下英才,自当学问一统,尊师孔孟圣人,不为杂学所扰。若在一片白净无瑕的学问之地,任由杂草滋生,我辈岂能坐视不管?” “我等读书人,以四书五经为脊梁,当恪守本分,毕一生之功,读圣贤之言,闻圣人之事,修身养性,通古博今,以成治国之良才!农、商、匠、兵、医、器等杂学,自有相应之人学而熟之,有何资格入国子监?” “是农,便精农耕,为商,便懂逐利之道,劳匠,便通巧工!对于读书人而言,只需知晓圣人之理,为朝廷所用,统管百业!而统管之能,在于手段与人心,不在于精通杂学!” “由此,国子监之才,只应为圣人子弟,学有所成,入身官僚,治理国事与地方,所依所靠,非为百工杂学,而是治国智慧!而治国智慧,皆在四书五经,在圣人之言……” 铛铛! 徐妙锦敲动铜锣,张智怒目而视,喊道:“我还没说完!” “时间到了。” 徐妙锦轻轻说道,然后看向姚广孝等人,说道:“现在请支持革新,杂学入国子监课业一方首席,姚广孝作主张阐述。” 姚广孝含笑起身,对众人行礼后,看了一眼不满的张智,便高声说道:“方才听闻张司业之言,姚某深深担忧,若国子监之人皆如其之言,未来休矣。” “姚僧人!” 张智站了起来。 “其他人阐明主张期间,不得打断,张司业,违规一次!再有一次,取消三席之位!” 徐妙锦严厉地说道。 张智咬了咬牙,无奈地坐了回去。 姚广孝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张司业认为,四书五经乃是读书人的脊梁。可他貌似忘记了,人光有脊梁,是活不下去的!还需要四肢百骸!需要血肉皮囊!四书五经塑人精神,杂学百家塑人形貌!若只塑精神,不塑形貌,岂不是面如禽兽,只吐人言,却无人形?!” 台下众人轰然,一众监生议论纷纷。 解缙端着茶在嘴巴都忘记喝了,偷偷瞥了一眼朱允炆,暗暗咬牙,这个姚广孝这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真够厉害。 不仅抓住了张智的漏洞,还直接开骂了,这简直就差指着张智的鼻子说: 你啊,就是禽兽…… 张智脸憋得通红,却不敢再打断。 姚广孝继续说道:“杂术百家,皆是学问。若只通达圣人之言,却不知晓杂家之术,岂不是空言空语,言之无物,行之无物?若人人如此,大明巨舟如何泛海?” “为官之道,为人之道,当博取百家之长,塑我形貌,壮我身骨,方可洞察分明,不致夸夸其谈而不知其言!” “姚某认为,大明天下安稳繁盛,诸位坐享荣华,绝非四书五经之独功,而是百家学问,千家营生,六千万杂人勤勉之功!” 说完,姚广孝便坐了下来。 而此时,徐妙锦还没有敲动铜锣。 台下陷入安静。 “诸位坐享荣华,绝非四书五经之独功,而是百家学问,千家营生,六千万杂人勤勉之功!” 一席话,振聋发聩,令人警醒! 文人只在乎自己的功劳,只认为自己是盛世的缔造者,可仔细想想,真是如此吗? 百家学问,如何不是大明的精彩? 千家营生,如何不是大明的繁华? 千万民众,如何不是大明之基石? “好!” 不知道是哪个监生,高声喊了出来,随后,便是一片的叫好声,鼓掌声。 朱允炆微微点头,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对于姚广孝的能力,很是赞赏。 “皇上,此人大才,可入内阁啊。” 解缙轻轻地说了一句。 朱允炆看了一眼解缙,意味深长地说道:“无人举荐,难啊……” 解缙抬了抬眉头,笑道:“臣想,此番辩论之后,会有人举荐的。” 朱允炆不动声色,只看着台上。 张智被姚广孝一番话打压,但无法反驳,只好闷着一口气。 此时,轮到了次席陈性善。 陈性善起身施礼,直抒观点:“大明风华,自有百家杂术之功,然应分清主次,把脉沉浮。国子监监生修四书五经,则为天下读书人之主业,正如百姓仅耕其田而非行商,行商贩其货,而非亲耕其田。读书人自当钻研圣人之言,而非涉猎百家杂术。” “以主为根,方可兴学格物,穷天地至理,以掌治国安邦之策。若偏行杂术,岂不是农从商,商为匠,匠入农,监生入百家?”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一切自有定理、命数,不可违逆而行。否则,必主次不分,沉浮不定,天下人心躁动,难有太平!” 第一百零九章 圣人无错,是谁错了? 在陈性善阐明主张的时候,李志刚、吴云提笔记录着什么,在陈性善坐下之后,两人将纸张传给了夏元吉,夏元吉扫了两眼之后,微微点头,便站了起来。 “陈侍郎所言看似在理,然则细细品之,问题极大。既然陈侍郎与张司业都认为四书五经应为主干,那夏某就很想知道,一日三餐,空有米饭馒头,却无百菜飞香,可有食欲否?树木空有主干,而无枝条,可活否?日月为主,若无星辰点缀,夜空可明否?” 夏元吉呵呵笑了一声,然后对众人说道:“我等主张革新国子监课业,引百家入国子监课业,其目的并非夺四书五经之主位,而是意在百味入口,枝繁叶茂,星辰漫天。” “诸位监生是朝廷未来之精英,可若只遵循四书五经,进入朝廷可便寸步难行。若日后你们进入兵部,便需懂得军制、训练、征调、镇戍、边防、仪仗、禁卫、驿传、厩牧、军械、符勘等学问,若进入户部,便需知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财政等事宜。” “试问诸位,为官之道,治国之本,岂仅存于四书五经,而不涉百艺百家?若朝廷委派调查民情,农夫要与你谈论肚子的问题,而你却与农夫谈论孔夫子,岂不是贻笑大方?故此,接纳杂学,方可与农说农事,遇商谈利事,遇匠论技艺。” 众多监生反复思索着陈性善与夏元吉的话,似乎每个人都说得有道理,陈性善讲得没错,可夏元吉说得也不算错。 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为何却似是而非,对错难论? 到底是谁正确? 谁又是错误的? 众人迷茫。 便在此时,三席毛亨泰站了起来,喊道:“国子监课业繁重,学生日以继夜,不过是为研读四书五经,至此犹然难出大儒。若再引杂学入课业,岂不是分身乏术?庄子有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况于众监生而言,学百家杂术,又何用处?夏侍郎所言之人,并非是朝廷官僚,只是胥吏罢了!我等为官,只需坐镇中堂,指挥胥吏,而非亲涉一线寻农问商。胥吏精通百家,听中堂调派,自可完成治国之任务。为何我等要学百家咋杂术,浪费韶华岁月,空耗精神?” “便以吏部而言,为官只需谨守本心,为国为君,以圣人准则约束言行,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自不会出错。各种所行,哪里用得着百家杂术?” 朱允炆听闻毛亨泰的话,微微皱眉。 这个家伙的话虽然不好听,却都是大实话。 确实,很多朝廷官员要么坐镇中堂发号施令,要么在后堂收受贿赂,出一趟门,不是为了直接利益,便是为了间接利益,几乎没有细究过胥吏的政策执行问题。 胥吏见中堂坐着的那位虽然不瞎,但眼里只有黄白之物,自然知道怎么办事,只要用黄白之物把那双眼给盖住,那自己做什么,他都会看不到。 这也是胥吏危害底层的主要原因之一。 也正是很多官员的这种思想,导致官员水平明显弱于胥吏水平,一些专业的操作,都是胥吏在干,就算是把账本交给官员,官员也未必能看出其中猫腻。 因为,他们满肚子的都是墨水,却写不出“农商”二字! “上次京察与监察御史考核,是什么时候?” 朱允炆看向解缙。 解缙心头一惊,顿时明白了朱允炆的意思,连忙说道:“是在洪武三十年。按制,应在明年进行京察与地方官员考评。” “科举落定之后,进行京察与地方官员考评。” 朱允炆沉声说道。 解缙凝重地点了点头,道:“臣遵旨。” 台上,杨士奇站了起来,这是杨士奇自地方进入京师,进入翰林院,第一次面对如此众多的人,但他却没有半点怯懦,而是尤为老成庄重。 杨士奇施礼后,高声道:“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此乃孔子之言,本人认为,毛侍郎便是那‘不知而作之者’,毫无根据,以自身狭隘所知,作天下之理,狂妄立论。” “在下久在地方,游历多省,深知为官者,若不能以才胜过胥吏,那胥吏必隐而行之,盘削万民!敢问如此之山河,到底是官说话,还是胥吏说话?” “以杂术入国子监课业,乃是为监生入朝为官,坐镇中堂时,不为胥吏所瞒,所欺!难道诸位日后为官,只想在中堂之上威风,却不闻不问百姓之疾苦、之哀嚎?” “便以国子监监生胡浚所报,一小小小粮长便可破农户之家,吞其家财,掠其子女!那胥吏手握权力,又如何不会如此行事?那县衙知县在做什么?在收钱!四书五经教导出来多少伪君子?为何没有整肃人心,为何没有赢得民心?” “归根到底,在于信念不坚,在于才能匮乏,在于百艺不同,在于杂术不明!若以百家杂术入国子监,通晓胥吏玄机,肃查清澈,缘何会出现如此人间悲剧?!” 杨士奇说完,便坐了下来。 国子监监生都听说过胡浚,这是国子监最富有名声的监生之一,以一己之力推动国策施行的人,也是一个影响了大明无数士绅利益的人,是一个注定要留在史册之上的人。 杨士奇说的事,监生也都听闻过,除了义愤填膺,痛恨知县之外,并没有想太远。可杨士奇一番话,让这些监生不得不思考: 那些通读四书五经的人,为什么会是伪君子,是贪官污吏?! 圣人错了? 不,圣人没有错。 那四书五经错了? 不,四书五经也没错! 那是谁错了? 人错了! 知县错了,监生错了,天下的读书人都错了! 君子有三思,而不可不思也。 少而不学,长无能也; 老而不教,死无思也; 有而不施,穷无与也。 是故君子少思长,则学;老思死,则教;有思穷,则施也。 孔子能闻于四方,昭于诸侯,凭借的便是其“博学”、“善思”、“自律”、“知新”……何曾否认过百家杂术? 只识圣人言谈,却无圣人行举,如何能成齐家、治国、平天下? 第一百一十章 唯有人才,才能开盛世 在经过双方首席、次席、三席观点阐述之后,便迎来了锐利的攻辩。 张智率先发难,质问杨士奇:“你站在这里,靠的是四书五经,还是杂术百家?” 这一问,锋芒毕露! 若杨士奇回答依靠的是四书五经,那好了,这是入仕之本,大家好好修习便是,别搞其他。 若杨士奇说依靠杂术百家,那也好办,他是翰林院编修啊,不懂学问,如何能身在翰林院? 众人将目光看向杨士奇。 杨士奇却不慌不忙,端起茶,喝了一口,悠然起身,道:“杂术百家养我身体,四书五经塑我精神。犹如父母,两者不可割离。不知张司业,父与母,尚全乎?” 噗! 朱允炆直接将一口茶喷了出去。 我去。 杨士奇啊杨士奇,你这反击是不是太犀利了? 好好的辩论,你问候人家父母做啥? 底下众人也轰然大笑起来。 虽然杨士奇以四书五经、杂学百家比喻父母,是告诉张智,四书五经重要,杂术百家也是重要啊。 但到了众人耳朵里面,翻译过来便成了: 张智,你父亲虽然重要,但你母亲也是重要的啊,若是父母不两全的话,岂不是孤儿了? 解缙手有些哆嗦,对于杨士奇的才能,解缙是见识过的,只是没想到杨士奇看似和煦,但出招起来,却极为致命。 果然,张智脸青一块紫一块,瞪着红眼珠子,却说不出话来。人家只是友好地关怀,问一句父母尚全否,你还能咋滴? 张智攻辩落败,陈性善也不敢挑杨士奇了,生怕他再问候自己父母,选择了姚广孝,问道:“四书五经乃是朝廷取士之本,若夹杂其他课业,岂不拖累监生,日后如何入仕?” 此问一出,众监生不由打起精神来。 若朝廷在国子监加入其他课业,必然会分散监生时间与精力,若影响自己未来仕途,就算是学习杂术有利,他们也会置之不理。 这个问题,确实是问到了关键处。 姚广孝深深看了一眼陈性善,起身道:“在回答此问之前,可否先请陈侍郎回姚某一问?” “何问?” “科举之后,凡入进士,当委派何种官职?” “视其能力优劣,授给事、御史、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太常、国子博士、府推官、知州、知县等官。” 姚广孝听闻之后,看向众人,道:“考中进士者,可由朝廷直接委派官职!而反观国子监监生呢?只能去诸司、地方历事,然后数年之后,等待委任官职。” “诸位可曾想过,科举考试将成主流,那监生出路在哪里?以何优势来赢天下才学精英?若无优势,朝廷为何要在监生中选才?” “国子监监生未来之路,应是精通杂术的能臣干吏,以才干赢两京一十三省进士!而这,才是国子监的出路。换言之,不革新,国子监,必衰败!” 姚广孝之言,如狂风暴雨,扫过芸芸监生! 虽然当下国子监并未衰败,但诚如姚广孝所言,国子监监生的出路,是越来越狭窄,越来越难了。 尤其是历事制的出现,意味着所有监生想要当官,除了通过国子监严苛的考核之后,还得下放地方几年,然后才能去吏部备案,至于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当官,那就只能看老天爷了。 如今新皇登基,大兴科举之道,从提前一年举行科举便可知,朝廷正在重视科举取士,而非国子监取士。 未来监生想要出头,只靠着四书五经,真的难了。 陈性善被姚广孝的话惊醒,他本就是礼部的人,如何不知道姚广孝说的是真的。 就以洪武三十年来论,国子监监生进入朝廷的,不过五人耳。 去年若不是徐妙锦推选了十人,加上新军之策选拔人员,恐怕国子监出仕官员的,寥寥无几。 皇上急着开科举,应是看出了国子监的问题。 毕竟,此番大辩论的真正主办,是皇上啊。 陈性善看了一眼毛亨泰,此时的毛亨泰也被姚广孝的话给惊住了。 毛亨泰的手微微颤抖,他明白,自己输定了。 “可还需要攻辩?” 徐妙锦询问道。 见双方摇头,徐妙锦便敲了敲锣,说道:“既如此,自由辩论吧。” 虽是自由辩论,可双方却陷入了沉默。 姚广孝见对面不说话,便起身说道:“事不辩不明,国子监想要迎接盛世,唯一的出路,便是革新!而革新之本,便是课业!以四书五经为骨,以百艺杂学为血肉!日后监生入朝廷,当为中流砥柱!” “若是如此的话,那监生之未来,与胥吏有何区别?!” 张智起身,厉声问道。 杨士奇站了起来,看向张智,肃然道:“对于寻常百姓家而言,胥吏之害远大于官僚。若有利于国,有利于民,杨某愿以身入胥吏,践行圣人之道!张司业,你读圣贤书,可知民重?为民,可敢入胥吏?还是说你只会空谈圣人之言,却无半分圣人之举?” 夏元吉附和道:“是极!何况当下胥吏已入朝廷俸禄,纳入考评之中,表现优异,可入从九品,子弟皆可科举入仕,再无后顾之忧,若可为一方胥吏,造福百姓,也是不错之选择。张司业,胥吏在你那里,很下贱不堪吗?” “你!” 张智被噎住,无法反驳。 众人看得清楚,自由辩论中支持国子监革新的一方,占据了绝对上风。 在自由辩论结束之后,徐妙锦将目光看向众人,喊道:“我相信,国子监的监生已经清楚未来路在何方,我也相信,你们会用自己的态度,来决定国子监的未来!现在,支持国子监革新课业的人,还请举起你的手!” 解缙侧身看去,无一人动。 便在此时,徐辉祖将手高高举起,高声喊道:“唯有革新,才有出路!” 一个人,二个人,三个人,很多人。 “唯有革新,才有出路”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徐妙锦看到了众人的支持,看到了朱允炆也举起手,不由眼眶一热。 成了! 国子监可以有未来了! 徐妙锦清楚,引杂学入国子监,只是国子监革新的第一步。 这一步的核心,不在于杂学能不能进入国子监,而在于人的思想,能不能冲破四书五经的束缚! 朱允炆脸上充满笑意。 国子监革新课业,扫清了大教育战略构想的最大障碍。 未来自己将以国子监为中心,革新教育方式,教育内容! 人才! 自己需要真正的人才! 唯有人才,才能兴大明! 唯有人才,才能开盛世!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是罗贯中 朱允炆登上高台,温和的目光扫过官员、监生,原本喧腾的国子监,转眼之间,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看着高台之上的建文帝,大明的皇上朱允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此乃《大学》开宗明义之三纲领,诸位求学问道,应谨遵纲领要要旨!以身践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条目!” “格物致知,需明天下至理,竹子有理,大地有理,风雨雷电有雨,阴晴圆缺也有理!若拘泥于四书五经,弃百家杂术不顾,又如何践行格物之道?如何、诚意、正心、修身?” “齐家治国,需要学问千千万万,虽四书五经蕴含广博,犹然不足!国子监乃是大明最高学府,如何能困守四书五经?革新国子监课业,即是国子监未来走向朝廷的根本之路,也是你们成就自我的唯一正道!” “你们听清楚了,日后革新的,将不止是国子监,还有州、府、县学!甚至在不久的未来,科举取士,也将纳入杂术学问!我大明官僚,应有广博的知识,宽阔的目光,应懂治国治民之法!” “国子监革新,不过是先行一步!朕为什么选择国子监,因为你们是精英!你们是大明的骄傲!后代史书之上,应该有你们的名字,你们是开辟新教育疆土的英雄,是大明革新教育的先驱!” “共勉吧,诸位!” 朱允炆的话,让整个国子监沸腾不已,无数监生眼神中充满了狂热! 皇上说了,国子监监生是精英,是英雄,是先驱! 这可是无上的荣誉! 谁也不愿意做狗熊、废物与落伍者! 革新! 一定要革新! 此事办好了,绝对可以史书留名! 到时候,荣耀不仅仅是国子监的,还是自己家族的,甚至是子孙后代的! 咱这一辈多付出一些,轮到儿孙吹嘘的时候,也多点素材不是? 我辈风华正茂,理应挥斥方遒,砥砺前行,开大明新教育之先河! 徐妙锦看着朱允炆,也被说得激动起来。 这年头的人,谁享受过如此具备煽动性的演说? 何况这些人都是涉世不深的老少监生,对皇上的话,有着一万个信服。 朱允炆看了看那些头发花白的监生与官员,一个个激动不已,面色潮红,哎呀,不好,晕过去一个。 好吧,抬走了。 看来这位身体素质不太好,激动出高血压了。 搞定了国子监,朱允炆并没有直接返回皇城,而是在解缙、徐辉祖、徐妙锦的陪同之下,轻松地走在金陵城中,一路走,一路闲聊,不知不觉,到了中城卢妃巷。 “哎,实在是抱歉,您这虽是奇文大作,可我们不敢雕版印刷啊。您老还是慢走吧……” 四十余岁的儒雅中年人,恭恭敬敬将书推还。 一位头发花白,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自己的文稿,不甘地看着书坊老板,哀求道:“先生,您就把这书稿留下吧,我到过杭州,到过福建建阳,无一书坊愿为它出墨。如今,我身体大不如从前,恐不久于人世。惟愿临终之前,能看到这书流入人间。” “罗先生,实在不是书稿的问题,而是朝廷有令,我等若将其付之刷墨,裁剪成册,公然发卖,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书坊主人有些不忍心地说道。 罗贯中哀叹了一口气,拿出破旧的手帕,想要包住书稿,可毕竟年老,加上神伤不已,手拿不稳,书稿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啊!” 罗贯中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叫声,似乎摔的,不止是一本书。 朱允炆的目光盯着地上的书稿,只见书稿之上,写着“三国志通俗演义”几个大字! “这,这是?” 朱允炆打了个激灵,眼神中充满了渴盼,不等其他人动作,一步上前,弯身捡起了《三国志通俗演义》。 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难道就是震惊中外,闻名于世,被列为四大名著之一的《三国演义》?! “这位先生?” 罗贯中看向朱允炆,目光中有些疑惑。 “罗贯中?” 朱允炆轻轻抬起头,看向白发苍苍的老人。 罗贯中吃了一惊,打量着对方,见确实不识,便施礼道:“在下正是罗贯中,只是阁下似乎有些面生,还未请教?” 朱允炆看着罗贯中,难以置信这一份说不清楚的缘分。 “先生,请受我一礼!” 朱允炆长揖一礼。 别人不知道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朱允炆哪里不知。 后世但凡是上过学没上过学的,没有不知道《三国演义》的。 但凡家里有几本书的,只要翻翻看,几乎肯定有一本名为《三国演义》! 这本书,影响太深远! 朱允炆相信,无论岁月几何,《三国演义》的光辉,永不会黯淡! 跟在朱允炆身旁的解缙、徐辉祖、徐妙锦都惊呆了。 皇上竟然给一个糟老头子行礼了? 还是如此庄重,如此认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贯中? 此人是谁? 皇上为什么会认识他? 解缙满是疑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抬头看了一眼书坊的牌匾,名为:唐氏书坊。 一家私人书坊。 罗贯中连忙还礼,然后看着一脸笑意的朱允炆,满是疑惑。 朱允炆没有展开《三国志通俗演义》,看着罗贯中,说道:“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应是先生的开书之言吧?” 罗贯中瞪大眼,就连一旁的书坊老板也惊讶起来。 两人看得很清楚,自始至终,朱允炆都没有打开过书稿,可他竟然知道其中的内容? 难道说,此人是世外高人?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展开书稿,仔细看去,果然,一字不错! “先生来此,是为了刊印此书?” 朱允炆只看了一眼,便合了起来,恭恭敬敬地交给了罗贯中。 罗贯中微微点头,叹息道:“可惜,纵我愿付印造纸墨工食钱,也没有任何书坊愿意刊墨印书。” “此书文不甚深、言不甚俗,精妙清新,必流芳百世,为何书坊不刊印?”朱允炆皱眉,然后看向一旁 儒雅中年人,问道:“你是书坊主人吧,为何不刊印如此奇书?” “呃……这位公子,不是我等不愿刊印,是朝廷有令在先,我等不敢违背。”书坊主人连忙回道。 “朝廷有令?有如此禁令?” 朱允炆看向一旁的解缙。 解缙苦涩一笑,上前一步,说道:“这位应该说的是洪武二十二年的朝廷颁文,在京军民人等,但有学唱的,割了舌头;娼优演剧,除神仙、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及欢乐、太平不禁外,如有亵渎帝王圣贤,法司拿究。” 朱允炆皱眉,这都什么律令? 老朱,你会不会办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要《三国演义》的版权… 朱元璋此条禁令,看似荒诞不经,难以理解,实则另有原因。 最大的原因,那就是朱元璋出身寒微,疑心极重,动不动就怀疑官员是不是真心为自己干活,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搞几把文字狱过过瘾。 比如翰林编修高启作诗“小犬隔墙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朱元璋一看,好嘛,这不是骂我是狗吗? 于是,高启被腰斩。 又比如中书詹希原给太学写匾额,“太学门”三个字,其中的“门”字少了最后一勾。 詹希原是个书法大家,觉得这样写舒坦,艺术。 可朱元璋看了,你写的是这啥字? 门不是门? 岂不是阻碍我招纳贤才吗? 推出去,斩了! 看吧,艺术创作也是要冒风险的。 再比如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长寿表》中写了句“垂子孙而作则”,福州府学训导林伯璟《贺冬表》些写了句“仪则天下”,桂林府学训导蒋质的《正旦贺表》写了句“建中作则”,就因为“则”音同“贼”,朱元璋认为这些人在骂自己,咒自己,一律杀了。 对活着的人搞搞文字狱也就罢了,朱元璋对死了的人也不放过。 洪武二年,朱元璋下令将孟子牌位撤出孔庙位。 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下令删减《孟子》,像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等言词,明显不尊重帝王,一律删了。 删完一看,好了,书少了三分之一,以后你们读书人,背书也轻松点。 朱元璋在禁锢文人思想的同时,也没有放松对民间思想的压制,所以才出-台了“但有学唱的,割了舌头”等内容的禁令。 文人思想不活跃,民间思想也不敢动弹。市场需求弱,卖书卖不出去,民间书坊发展很是缓慢。 事实上,明代初期,书坊最发达的地方并不是京师,像是国子监、太医院、经厂等官刻,也就给朝廷办差或印刷个教材,谈不上多大规模。 福建建宁府,具体来说,是建宁府辖区内,闽北武夷山脚下的建阳,那才是明初的“印刷中心”。 至于建阳书坊印刷的内容,除了官修书之外,还有《大诰》、《大明律》等,至于小说杂谈,往往需要再三审核,谁也不敢轻易出版。 万一里面有个“生”啊,“则”啊之类的字,或者是贬低皇族的,宣传社会不安定的,那写书的人说不定就得掉脑袋。 当然,写书的那位也不孤单,印书的人会陪他一起上路。 罗贯中实在是没办法了,去建阳问过了,人家不给出书,临走的时候,还送了几根毛竹,那意思是说,书坊虽然是我们的,但管不了这些事啊。 腹中空空,无能无力。 不甘心的罗贯中,听闻皇上发出了盛世宣言,又接连出-台了不少令人耳目一新,利国利民的法策,京师似有解禁风潮,罗贯中这才千里迢迢,转而来到京师,寻找最后一线希望。 不过,走遍京师,也无人愿意接自己的文稿刊印。 朱允炆看着颓废与苍老的罗贯中,说道:“既然没有人给你出书,那我给你出!” 罗贯中惊讶地看着朱允炆,惊喜道:“公子所言不虚?你真可以这让《三国志通俗演义》刊印,流传于世?”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 “可公子都没有看过我的文稿……” “我看过,熟得很……” “啥?” “咳咳,那什么,我看先生有大才,又与书坊主人熟得很,所以,这书,我出定了!只不过,罗先生,这费用问题,我们需要好好商量商量……” 朱允炆擦了擦眉头的汗。 眼前的可是小说界大佬啊,比起后世那些天天敲键盘的,强千百万倍了,太激动了…… “只要《三国志通俗演义》可以刊印,纵我荡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罗贯中坚定地说道。 “荡尽家财?” 朱允炆愣了下,连连摇头,说道:“先生,我印你的书稿,拿着你的书稿去卖钱,取利不菲,为何还要先生出资?我是想与先生商量,不如将这书稿的版权,以两千两卖予我,如何?” “何为版权?” 罗贯中有些疑惑,似乎没有听清楚什么意思。 朱允炆郁闷,古代哪里有什么版权说法。 想要出书,是需要自己掏钱的,而且,还不便宜。 比如你这本书用纸张一百五十张,收你三十文。 三十文? 便宜啊! 且慢,还有工墨钱,算你二百四十文,面蜡工钱,算二百一十五文,裱褙青纸物料工食钱,算二百八十文…… 再算算,出一本书至少七百文了。 你既然出书,总不能出一本吧。 好歹是学富五车的人,弄个一车书应该没问题吧? 一车一百本,一算,七八十两银子了。 寻常人家,谁能拿出如此多的钱去刊印?一般人连看书的钱都没有。 像是朱标的老师宋濂,标准的清廉名士,但却是“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手自笔录”。 宋濂想要看书,只能暂借过来,自己抄下来,用的是手抄本。 这也可以理解为啥清代时期曹雪芹没钱刊印《红楼梦》,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红楼梦》都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存在。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因素。 这年头的书坊,成本是比较高,可这东西也是暴利啊…… 便宜的书也有几百文,一般的书要一两银子,像是有些书更贵,动不动就三两以上…… 比卖粮食卖猪肉还赚钱。 “所谓版权,即这本书为你所有,我想要刊印,便需要经过你的同意。若是我用两千两买走了这本书的版权,您就收取两千两,日后这本书,就算是卖到琉球、朝鲜去,您都不能再找我要钱了。” 朱允炆解释道。 罗贯中有些生气了,对方一定是拿自己开涮。 哪里有书坊倒贴给人印书的道理? 从未听闻过,而且还是两千两的天价。 对面这个公子,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 只是这骗子,是不是有点,嗯,不太聪明…… 罗贯中阴沉着脸,道:“若真能将此文稿刊印,罗某分文不取,就算是你卖到天边去,也是你的本事。” “呃,还有这种好事?哈哈,也罢,我也不占你多少便宜,你们谁身上带了银两?” 朱允炆看向解缙、徐辉祖与徐妙锦。 解缙掏出了十两碎银,还有二十两宝钞,徐辉祖就是个吝啬鬼,也不知道钱都藏哪里去了,才掏出来五两银子。 徐妙锦…… 算了,她的钱都是用来买吃的,谁也动不了。 哎,那个藏头露尾的不是刘长阁吗? 躲什么,赶紧过来。 不愧是安全局的指挥史,随身都带两百多两银子,也不怕沉。 朱允炆一并将银子打包,交给罗贯中,说道:“先生,钱虽不多,还请笑纳。” “你,你这是做什么?我只希望亲眼看到此书问世,钱财于我何加?” 罗贯中退后一步,拒绝道。 朱允炆将银两塞给罗贯中,道:“我给你的,你只能收着!你想要见此书问世,没问题。不过,我要写一首词,作为这《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开篇之言!”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杨慎啊,都怪你生的太晚 罗贯中感知着身前沉甸甸的银两,看着威严不凡的朱允炆,肃然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想要写什么词作?”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你可以视我为书坊先生,至于词作,边走边说吧。说起先生之作,有些行文,我是不认可的。” “哦?公子说的是哪处?” 罗贯中将银子与书交给自己唯一的随从,然后问道。 朱允炆看着远处,说道:“先生对于黄巾军之事,颇有贬低,将其称之为流寇、反贼。以汉末而言,此言是无误。但先生可否想过,他们若是可以吃得饱饭,有田耕作,又怎么可能会成为反贼?” “说到底,是朝廷辜负了他们,让他们没有了活路。没有活路的人,为了活下去,总是需要做点事的。我们不能动不动便扣上反贼的名义。” 跟在朱允炆身后的解缙、徐辉祖与徐妙锦听闻此话,都惊愕不已。 皇上竟然认为:造反有理? 这,这…… 这成何体统! 解缙有些凌乱,幸亏这话也就自己这几个人知道,若是传出去,那岂不是大麻烦? 罗贯中深吸了一口气,暗想: 这位公子,竟然为反贼说话? 万一被人知晓了,岂不是要杀头? 他死了,谁给自己出书去。 不行,得劝。 罗贯中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位公子所言,罗某并不敢苟同。无论什么朝代,作为子民,便应该服从于君王,不可行谋逆之举。” “哪怕是君王让他们死?” 朱允炆插了一句。 罗贯中瞳孔微微一凝,严肃地说道:“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 朱允炆皱了皱眉。 在封建时代,就没有平等一说,一切都是阶级化的,而站在阶级最顶尖的,便是帝王,决定一切。 总不能给他讲农民起义是正确的,是推翻腐朽王朝的最有效手段…… 虽然朱允炆未来会死,但也不能提前这么久给自己和大明挖坟、打棺材吧。 这个平等的思潮,还是留给后来者。 咱是皇上,已经被封建毒害了,那就多毒害三五十年吧…… 不过。 朱允炆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虽是如此言说,但未必遵循本心吧?” “公子何出此言?” 罗贯中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凝视着罗贯中,说道:“据我所知,你手中不止有《三国志通俗演义》文稿。还有一本,一本对农民造反,进行讴歌与同情的大作吧?” 罗贯中惊骇不已,呆在原地。 朱允炆停下脚步,平静地说道:“那本文稿,名为《水浒传》,然否?” 罗贯中的身体有些颤抖。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你无需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水浒传》的文稿带了没有,若带着,两本书可以一起刊印。” “你,你是如何得知?《水浒传》乃是恩师施耐庵所作,可恩师走了近二十年了!知道此书的人不多,而我也很少拿出《水浒传》文稿!世人知其存在者,不过寥寥数人!” 罗贯中震惊不已。 眼前的人,不仅知道自己的文稿,还知道恩师的文稿!竟还知道文稿就在自己手中! 朱允炆放心地点了点头,轻松惬意地拍了拍手,道:“自然是听闻来的,呵呵,今日收获颇丰啊。” 解缙碰了碰一旁的刘长阁,低声问道:“你们安全局,都开始调查书籍了吗?” 刘长阁郁闷地看了一眼解缙,没有说话。 安全局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些事,什么罗贯中、施耐庵,听都没听说过,看样子也不过是小人物,哪里值得安全局去关照? 不过,皇上是怎么认识他的,又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刘长阁想了想,却没有结果,转而释然:皇上嘛,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也是应该的。 罗贯中不知道眼前人是什么身份,但一步步跟着,越走越心不安,这公子,似乎想要把自己押送到皇城去啊? 我罗贯中只是想要出书,没想反对朝廷,不至于吧? 看着远处的西安门,罗贯中止住了脚步,问道:“我们不是去书坊刊印吗?为何来这里?” 朱允炆指了指西安门,说道:“这京师之中,刊印之术最杰出的,当属司礼监经厂,既然要出书,找他们不是最好的吗?” 罗贯中想要跑路,眼前的人绝对不正常。 司礼监可是皇宫里的内监,二十四衙门之首啊,能让他们动弹的,不是亲王便是皇上,你以为你是谁?别门没进去,自己先被砍了脑袋…… “这个,我们在宫外找一些书坊刊印就好了吧……” 罗贯中实在不想入皇宫。 朱允炆哈哈笑着,说道:“先生不是想要亲眼看这书稿问世吗?缘何到了门口,却胆怯了?呵呵,这可不行啊,走吧。” 不容拒绝。 罗贯中只好咬了咬牙,跟了上前。 “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西安门的守备兵整齐地行礼。 罗贯中瞪大眼,看着朱允炆的背影,连忙跪了下来,喊道:“小民罗贯中,拜见皇上!” 朱允炆转过身,对解缙示意了下。 解缙连忙将罗贯中搀扶起来。 “罗先生,请吧。” 朱允炆微笑着点头,伸出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罗贯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入经厂的,一切似是梦幻,毫不真实。 司礼监下设文书房、礼仪房、内书堂、经厂。 其中经厂设掌司数名,负责一应经书印板及印成书籍,包括佛、道藏、蕃藏等书籍,可以说是皇上自己家开的印刷厂。 洪武中后期,经厂配有刊字匠一百五十名,印刷匠五十八名,裱背匠三百一十二名。 朱允炆想要刊印《三国志通俗演义》与《水浒传》,只靠着这些刊字匠、裱背匠、裱背匠是不够的。 “在刊字匠、裱背匠、裱背匠之外,招揽笺纸匠三十名、摺配匠五十名、裁历匠二十名,黑墨匠二十名,笔匠与画匠各三十名,限三日内办妥。” 朱允炆对赶来的司礼监少监王越吩咐道。 王越连忙答应下来,匆匆去安排。 朱允炆从罗贯中手中接过《三国志通俗演义》,敬重地看着罗贯中,然后提起笔,道:“朕擅填诗词于书稿之上,先生不会怪罪吧?” 罗贯中连连摇头,道:“皇上亲笔,是小民荣光。” 朱允炆毛笔蘸墨,轻声道:“不管你是不是真如此想,但这首词,不能少,少了的话,可就差了几分气势。” 解缙、徐辉祖与徐妙锦走近前,看着朱允炆龙飞凤舞,一首《临江仙》跃然纸上: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杨慎啊,别怪朕,要怪就怪你出生太晚了。 等你有这首诗词的意境与觉悟,起码要一百多年,朕等不起……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解缙吃惊至极地看着这首《临江仙》,一股淡泊洒脱的气势扑面而来,既有慷慨悲壮,又有荡气回肠!如此意境不凡之作,当真是皇上所作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皇后,我们办一个书局吧 “好词!” 罗贯中深深赞叹。 自然而然的词句,在渲染历史兴衰、苍凉悲壮的意境时,又营造了沉浮在我,淡泊宁静的旷达情怀。 无论用词,还是咏古,亦或是抒情,境界,这首《临江仙》都极为出彩。 更让罗贯中惊喜莫名的是,这首词调,竟与《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内容是如此的契合,平添了几分感怀与豪情! 朱允炆深深凝视着眼下的《临江仙》,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自己一直都在改变大明,不知道几十年后,还会不会有杨廷和与杨慎。 就算是有这两位人物,恐怕杨慎也不会被打屁股,一路发配到云南吧。 若是没有云南的沉淀,杨慎就没办法作出《廿一史弹词》,这首对秦汉所思的《临江仙》,很可能便不会出现在历史中。 这个险,朱允炆不敢冒。 剽窃就剽窃吧,反正没人可以识破。让他们翻遍群书,也找不出证据来…… 只不过,朱允炆还不够无耻,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思虑再三,添上了“杨慎”二字,道:“此词,乃是一位名为杨慎的才子所作,非是朕所书,日后刊印用墨,不可错漏名字。” 解缙博览群书,自诩才情一绝,看了看杨慎的名字,眉头紧锁,道:“皇上,能作出如此词调之人,必然不凡,为何不见文章于世?” 杨慎? 陌生至极的名字,别说汉唐宋元不曾见其文章,就是洪武时期,也没听闻过这一号人物。 “天下才情之辈芸芸,未必都见于文章,或传于乡野,或远于江海,不足为怪。”朱允炆搁下毛笔,对解缙说完,便转向罗贯中,问道:“罗先生,你可满意?” 罗贯中肃然道:“皇上,此词书于《三国志通俗演义》,可谓相得益彰,小民感激不尽。”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罗先生,虽然这《三国志通俗演义》文稿出众,但朕希望先生多留京师一段时日,将此书回目稍作整理,增删琐事,改订文辞,而后铺卖于天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罗贯中热泪盈眶,道:“小民愿意!” 朱允炆点了点头,将《三国志通俗演义》交给经厂掌司,吩咐道:“此稿不可出任何意外,先出十部蓝印本,交付罗先生与掌司作校对之用。” “遵旨。” 掌司答应,拿走了《三国志通俗演义》文稿。 古代,人们称雕版或活字版印刷的图书为“版本”,因版印书多用墨,故而也被称之为“墨本”。 在明代初期,出现了朱印本与蓝印本,但这两类印本,并不是用作批量印刷与发卖,而只是用于校对,以改模板。 只有在定版之后,才会用墨,批量印刷。 这就是“蓝本”的最初意思,后来演变,成为了原始参照物的代名词。 为了照顾罗贯中,朱允炆命经厂腾出一间书房,并命太医院的人给罗贯中检查了一番,依太医院嘱托,安排尚膳监专人负责罗贯中饮食。 朱允炆临走之前,对经厂之人嘱托道:“但凡罗先生所求,可先行而后报,不可迁延,不可怠慢。” 如此厚待,不仅震惊了罗贯中,便是经厂之人、徐妙锦、徐辉祖、解缙也惊讶不已。 先行而后报,这几乎就等同于尚方宝剑的先斩后奏之权啊。 从未见皇上如此对待过任何臣子。 解缙在朱允炆走后,凑到了罗贯中身旁,恭谨地施礼道:“敢问先生与皇上,是如何结识?” 罗贯中知眼前之人是解缙,鼎鼎有名的大才子,又是内阁阁臣,连忙回礼,道:“说来惭愧,小民与皇上,并不相识。” 解缙无法理解这一切,你都不认识皇上,皇上能对你如此尊敬、客气? 既然人不说话,只能指望物说话了。 解缙没有去内阁,直接去找了掌司,就在其一旁翻看《三国志通俗演义》,一看之下,竟无法释手…… 太投入的解缙,都没注意到身旁还站着徐辉祖。 徐辉祖文武双全,将帅之才,素日里除了舞枪弄棍,锻炼下身体外,也会看看书,不过多是兵书,对于这种通俗小说并不在意。 但瞄了几眼之后,徐辉祖便动弹不住了。 徐妙锦看了几眼,对于书中内容并不太感兴趣,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看的?想拉着徐辉祖回家,可拉不动,郁闷的徐妙锦,只好自己出宫。 坤宁宫。 马恩慧正盘算着账务,见朱允炆一脸笑意而来,起身施礼道:“恭喜皇上,国子监革新在望,我大明来年必是人才济济。” “哈哈,皇后,朕高兴可不是因为国子监,而是因为一人。”朱允炆将马恩慧扶了起来,含笑道:“一个写书的老人。” 马恩慧莞尔道:“不过一写书老人,皇上还不至如此开怀吧?” “不同,大不同!” 朱允炆笑着,看向双喜,道:“召二王入宫。” “二王?” 马恩慧眼神陡然亮了起来。 如今朱植、朱耿皆是商人,此时唤入宫中,必不是为了医用纱布与新式炉子的事。 “皇上,可是又有什么营生?” 马恩慧期待地问道。 朱允炆点头道:“是啊,皇后,我们办一个书局吧。” “书,书局?” 马恩慧有些犹豫了。 书局的书,能卖出去多少书去,又能取多少利? 朱允炆自信地说道:“皇后,书局将来之利,不低医用纱布。运作的好,便是滚滚利来。届时,后宫花销,将再不是问题。” “当真?” 马恩慧欣喜起来,走到朱允炆一旁,轻柔地说道:“皇上,若是有利,为何还要找二王,后宫差人办了,不也可行。毕竟,一座书局而已。” 朱允炆侧过头,看了一眼小气的马恩慧,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马恩慧走至朱允炆身后,轻轻揉捏起来。 “皇后,这可不是一座书局那么简单的事,朕要印很多书。” 朱允炆享受着,说道。 马恩慧好奇地问道:“皇上,是什么书能惊动皇上?又要墨印几车?容臣妾猜猜,十车?二十车?不能再多了吧?” 朱允炆抬起手,伸出了三根手指,道:“这些。” “三车?” 马恩慧停下了动作,郁闷地说道:“仅三车,何须皇上召二王?不够寒酸。” 朱允炆哈哈一笑,道:“皇后,三车可不对,再猜。” 马恩慧微微蹙眉,捶了捶朱允炆的肩膀,道:“皇上,纵是三十车,不过三千书而已,尚不及国子监一年所用,虽有利可寻,也难过千两,还不若增买一些织造车。” 三十车?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代的人,都太保守了,缺乏想象力…… 第一百一十五章 恢复中华,中华书局 马恩慧见朱允炆不说话,又问道“三十车都不对?难不成是三百车?皇上,那可是三万书,纵是印了出来,也未必有如此多的人买吧?” 朱允炆站了起来,对马恩慧轻轻一笑,道:“皇后,三百车可远远不够,朕打算在未来十年,印个三五万车!” “三五万车?” 马恩慧惊讶地张开红唇,失神了会,清醒过来之后连连摇头,道:“皇上,不可。三万车合计三百万书,我大明读书人才多少,如何可能贩卖出去?不可,绝对不可。” 朱允炆如何不知道这一点,这年头,识字率并不高,印那么多书,总不能卖给白丁吧? 需求决定市场,这是基本规律。 不过市场嘛,总是有失灵拉肚子的时候,今天捯饬个金融危机,明天来个独买寡头都是很正常的。 纵然是在这封建的不完全市场,也会出意外。 制造出这个意外的,还是牛人朱元璋。 在发行“畅销书”这一块,任何封建朝代的帝王,都比不上朱元璋,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位不服气了,封建时代的畅销书能多畅销? 顶破天,一百万本。 呵,一百万本? 太缺乏想象了…… 老朱的记录,最低也是两千万本,折合二十万车,还不带打折扣的。 这本书名为:《大诰》。 当然,朱元璋的畅销记录,不是市场流通的结果,是刷票刷出来的…… 大概是这样的: 老朱安排几个人,摆个书摊,书摊之上清一色《大诰》,然后扯开嗓子便喊了: “诸位听着,都来领取《大诰》啊,只要你家里有《大诰》,该杀头的,改流放,该流放的,改打屁股,该打屁股的,改打鞭子……” “你领没有?没领你还敢走,抓住他!” “你为啥不领《大诰》?知不知道,没有《大诰》,罪加一等,你敢不领,把你全家都赶出去,一辈子都别想回来。” “不认识字?不认识字又不是没有手。拿好了,丢了记得来买啊,一本三百文,童叟无欺……” 就这样,家家户户抢着领《大诰》。 领不到的,只能去买了,买不到的,呃,加钱买…… 总而言之,家里没一两本《大诰》,睡觉都不安稳。 像是那些小偷小摸的人家,说不定还得多买几本,以备不测。 《大诰》是刑典性质的书,这里面记载的内容,全都是老少不宜,像是谁犯了什么罪,杀头啊,剥皮啊…… 这种饭后读物,倒胃口,没真正的市场。 就搁在后代,也没几个非专业人士,闲着无聊会去翻法律类的书吧? 朱允炆自然不会走他爷爷“畅销书”的老路,决定用市场来解决问题。 皇后不是说读书人少,识字率低吗? 别急。 国子监革新在即,大教育时代也将会拉开帷幕,弄个九年义务教育,开展下扫盲教育,总没人会反对吧? 等市场养大了,还愁卖不出去书? 再说了,当下大明文风日盛,京师市场已是初具规模,现在不行动,等以后就晚了。 俗话说,抢地盘要趁早…… 二王入宫。 朱允炆看着日渐发福的朱植与朱耿,皱了皱眉,道:“让你们行商,不是让你们把自己当货物,按斤两发卖。” 朱植与朱耿对视了一眼,两人满是无奈。 朱植叹息道:“皇上,我等也是无奈啊。如今兵部要医用纱布,不过是七钱一匣,可外面富商武勋之家,也希望买入医用纱布,存于家中以备不患。他们出的钱,可比兵部多太多了啊……” “是啊,为了一点医用纱布,他们每天都请我们去花楼……” 朱耿低着头。 估计是不知道该用哭的表情还是笑的表情。 马恩慧听闻之后,幽幽地看了一眼朱允炆,便问道:“他们出多少银钱?” “皇后,在三两至十两之间,这还只是一匣!若不是紧着兵部,拿出一批医用纱布发卖地方,我们便可以大赚一笔。” 朱耿有些遗憾。 现下医用纱布被列为军备之物,两王也清楚医用纱布供应兵部的紧迫性,并不敢将其推向民间。 马恩慧没想到医用纱布在民间竟如此高价,其利润之高,较之成本数十倍之多! “无论他们出多少银钱,你们都不能擅自发卖!” 马恩慧严肃地说道。 朱允炆有些意外地看着马恩慧,她素日里甚是好财,见有如此高的利润,竟能忍住不发作,还下了严令? 二王听闻此话,连连点头称是。 朱允炆对马恩慧浅浅一笑,然后对二王道:“今日召你二人入宫,是希望你们可以筹备一家书局。” “书局?什么书局?” 朱植与朱耿迷茫了。 朱允炆讲述着自己的大书局计划,不仅规模要超出司礼监经厂,便是质量、效率也要超出经厂,日印刷应不低于一千册。 如此超规格的要求与计划,让二王目瞪口呆。 “朕要让文书之作,遍布我大明!” 朱允炆豪情地勾勒着未来。 朱植、朱耿深吸了口气,两人同时喊道:“臣定不辱使命!” 马恩慧清楚,皇上已经打定主意了,那就掏钱办书局吧,看了朱允炆一眼,叹道:“皇上,这书局,取什么招牌好?” 朱允炆踱了几步,转身看向马恩慧,道:“《奉天北伐讨元檄文》有云,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恢复中华,实乃太祖之意!不若,便名为:中华书局吧!” “中华书局?” 马恩慧品了品,满意地赞赏道:“好名字。” 经厂之内,解缙翻看到了最后一页,意犹未尽地说道:“真乃奇书啊,不过,这册并不完整。” “剩余书稿,应该在罗先生手中吧,我们去求借如何?” 徐辉祖面色肃然地说道。 解缙赞同道:“三国之事虽是老生常谈,但如此故事与手法,着实新鲜。皇上笃定此书盛行于世,不是没道理啊。” “只是让人疑惑的是,皇上何时何地看过这《三国志通俗演义》,那罗先生并不认识皇上,可皇上,却似乎认识罗先生。” 徐辉祖皱眉道。 解缙思索了下,摇了摇头,道:“只有一个解释。” “什么?” 徐辉祖期待地看着解缙。 解缙嘴角一动,悠然道:“皇上乃是真龙。你且看这句: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徐辉祖鄙视之。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那个胖瘸子…… 看着将要离开的二王,朱允炆皱了皱眉,照这样下去,二王迟早会被“三高”干掉,于是喊道:“多吃点素……” “遵旨。” 朱植与朱耿苦涩地答应道。 见二王离开,朱允炆便看向马恩慧,问道:“皇后今日是怎么了?医用纱布在民间利如此之大,为何不分出一批,发卖勋贵与富商?” 马恩慧严肃地说道:“皇上,臣妾虽好财,但也知医用纱布乃是军备,事关前线将士生死,如何能将个人之利,凌于将士之上?” 朱允炆欣慰地看着马恩慧。 她的心,始终都是大明皇后。 母仪天下,是她不曾动摇分毫的信念。 司礼监经厂的办事效率不错,只三日时间,《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蓝印本便送入了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熟悉的文字,神情有些恍惚,仿若一道目光,穿越了六百多年的烟云岁月,熟悉的,陌生的,梦幻的,真实的…… 交织在一起,如梦难醒。 马恩慧亲自到了武英殿,看着伏案睡着的朱允炆,心中隐隐作痛,低声询问道:“皇上可用过晚膳了?” “回皇后,尚未进膳。” 双喜有些忧愁地说道。 “罢了,本后在这里守着,留两个人在这里,你也去歇着去吧。” 马恩慧取过一件裘衣,轻轻走到朱允炆身后,披盖在朱允炆身上,见朱允炆没有醒来,才舒了一口气。 最近朝廷出了很多事,而这些事,需要皇上亲自审阅。 马恩慧轻轻叹息。 纵是铁人,也禁不住每日如此疲倦。 桌案上还有一份没有合拢的奏折,马恩慧低头看去,这是一封来自水师的奏报。 “臣郑和于横沙奏报:自二月初至二月二十六日,合计绞杀倭匪两千五百四十二,另有西夷匪徒六百三十二人……然则倭匪离散渐少,三五船只,已是无影……” “倭匪抱团已成定势,一二十,乃至三四十船只,已成规模。臣郑和请令,主动出击,以寻倭匪巢穴于茫茫东海……” “我等必以死命,追索倭匪于无穷,靖平海波以卫大明山海!” 马恩慧似乎看到了郑和站在船上的模样,似乎听到了那如海啸的声音,直击人心,令人心驰神往。 只不过,皇上并没有批复这封奏折。 “倭匪之乱,不比寻常,朕不敢轻易下决断。” 朱允炆抬起头,将《三国志通俗演义》合拢放在一旁,然后提起朱砂笔,对马恩慧说道:“皇后认为,此事该如何决断?” 马恩慧盈盈一笑,起身将朱允炆手中的朱砂笔取走,搁置在砚台之上,柔声道:“臣妾认为,皇上此刻应回后宫歇息。至于这些奏章,明日再办吧。” “什么时辰了?” 朱允炆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问道。 “亥时过半,皇上,我们就寝吧。” 马恩慧轻轻抓着朱允炆的手,头微微一偏。 朱允炆看着楚楚动人的马恩慧,将奏折合了起来,牵起马恩慧的手,道:“回坤宁宫。” 翌日。 朱允炆批复郑和,只写了一个字: 准! 并要求水师以最快速度,将这封奏报,原封不动地交还郑和! 就在水师船只顺流而下的时候,白羊口所的金忠,却在逆流而上。 金忠伪装为买办屯田的商人,目光却总不盯着屯田肥瘦看,而是看向军士与军官,见到落单的军士,便凑上去,来一句:“兄弟,票子要伐?票子要伐?” 军士被金忠弄得莫名其妙,不过看到金忠手中摇晃的宝钞,也便忍住了,不由回道:“俺的屯田都卖了,明日便回山东老家,您是?” 金忠激动不已,道:“兄弟,此时归家,岂不是太早一些?我等戎马一生,没有马上封侯,如何能光宗耀祖?如今朝廷新军之策,正在招募人员,待遇优厚,非比寻常……” 军士看了看自己的瘸腿,道:“朝廷新军需要体测,俺不过关。皇上天恩,给俺改了农籍,回家还有地可以耕作……” “哎,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朝廷新军之策,实则分为明暗两支,明里,打造精锐之师,日夜操练。暗中,也需一支人马,以备不测。你想,这卫所废了,日后谁来镇守这白羊口?” 金忠继续忽悠道:“我观兄弟根骨奇特,必是百战之师,不若秘密加入新军暗卫,每月可得十贯宝钞,不比你回家耕作来得舒坦?” “新军暗卫?为何从未听闻过。” “这等朝廷机密,怎会轻易泄露?若不是看与你有缘,也不会招揽你啊。你自己好好思量,是为大明继续效力,还是回山东耕作!” 金忠抽出了一张张宝钞,在手中抖了抖。 军士看着宝钞,眼神都直了,连忙伸出手,一把抢了过去,藏在怀里,肃然挺身,道:“在下王二月,拜见长官。” 金忠连忙道:“嘘,嘘,小声点,记住了,我等新军暗卫,皆是秘密招揽,不得泄露,否则,可是会掉脑袋的!” 军士嘿嘿一笑。 眼前的人真傻,招兵竟然招自己一个瘸子,这下有地方吃饭了。 金忠也笑了。 眼前的人真傻,哪里有什么新军暗卫,不过是拉你上反贼的船罢了。、 朱高煦啊朱高煦,我也是没办法。 身体素质好的,都进入了北平卫,身体素质一般的,非要回家陪老婆孩子去,思想教育拉不过来,金钱引诱收效甚微。 剩下的,不是歪瓜裂枣,便是残障之人,你说,我能怎么选? “金大人,你看那边田地之中,有个落单的瘸子,还是个胖子,看样子是一名军官,要不要也招揽过来?” 一名仆人指着不远处的土地,低声对金忠说道。 金忠眯着眼看了看,对刚刚招揽过来的王二月问道:“那人,是这里的军官吗?” 王二月看了看,肯定地说道:“没错,我们千户便是胖胖的,看背影,是他没错。” 金忠乐了,若是可以拉拢一个千户,然后通过千户拉拢军士,那事情不就好办多了? 想到这里,金忠再不犹豫,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在距离那胖瘸子还有五步远的时候,便出声喊道:“梁千户,我有一笔大买卖,想与你商议,不知……嘎?!” 金忠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了,浑身哆嗦起来。 “哦,金忠啊,你如何到了这里?” 朱高炽转身看着金忠,很有些意外。 “世,世子……” 金忠连忙跪下,其他仆人谁不认识朱高炽,顿时跪了一地。 朱高炽看着被这些人跪压一片的麦地,眉头一皱,厉声道:“起来,说,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金忠想哭。 天啊,自己躲着平安,躲着盛庸,躲着张昺,为什么就没想过,朱高炽会来这白羊卫所! 这是想要玩死自己的节奏啊! “怎么不说话?” 朱高炽厉声问道。 “这个,这……” 金忠心思急转,连忙抬头道:“世子,我们是奉高阳郡王之命,来买屯田的……” “看来我这个弟弟,还有几分远见。既如此,这白羊卫所五万六千亩屯田,便归入高阳郡王名下吧,去那边办地契吧。” 朱高炽冷冷地吩咐道。 金忠不敢违逆朱高炽,苦涩地转身,摸了摸袖子,更难过了,钞银所剩不多,根本不够买屯田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感性的大明官员 朱高炽看着离去的金忠等人,眉头微微一皱,招了招手,唤来不远处的侍卫,吩咐道:“去调查下,金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朱高煦会买屯田? 如果说金忠是来抢屯田的,那朱高炽可以理解。 用钱买? 朱高炽一万个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什么品性,他再清楚不过。 肥胖的是身体,残疾的是腿脚,可朱高炽一点都不蠢笨,在富态的面容背后,隐藏着的是睿智与敏思。 侍卫领命离开,朱高炽弯身看着田地中的麦穗,虽只是三月中旬,但也足见麦苗长势喜人,若是盘买下来,丰收应不成问题。 朝廷发卖屯田,是连带着今年麦苗一起发卖。 这虽然增加了商人购置成本,却也方便了商人,所有屯田肥瘦状况,一目了然,无需斤斤计较,只需与卫所军士商议好银钱数目,然后一起去农税司,等候审批,审批通过之后,交割银钱与税款,签订田契。 朱高炽对于商卖屯田很是支持,不仅有助于淘弱留强,强化军队力量,还有助于盘活农田,增加粮食产量。 既然此举朝廷有好处,商人有好处,军人有好处,没道理不让燕王府捞点好处吧。 白羊口卫所五万六千亩屯田,燕王府全部要了。 朱高炽走出田地,坐在田垄上,看着归来的侍卫,瞥了一眼侍卫身后的军士,问道:“如何?” “世子,事情有些不寻常。”侍卫犹豫了下,说了句,便退至一侧,对王二月道:“此人乃是燕王长子,还不行礼。” “小人王二月拜见世子殿下。” 王二月连忙下跪。 朱高炽打量了下王二月,沉声道:“说吧。” 王二月不敢起身,拿出了宝钞,低着头道:“那位金爷说朝廷正在招纳新军暗卫,还给了小人十贯钞……” “新军暗卫?” 朱高炽皱了皱眉,看向侍卫。 侍卫欠身回道:“世子,据眼下消息,金忠带人来白羊口,并非是购置屯田,而是以新军的名义,招揽人手。” 朱高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招揽人手? 还是以新军名义? 朱高煦,就算是你想死,也不用拉燕王府所有人陪葬吧! 此事一旦入了朝廷耳目,平安大军完全可以踏平燕王府,到时候没有人会为你说一句话! 蓄养武士,训练私人武装,这是灭满门的大罪啊! “去,把金忠叫来!” 朱高炽站了起来,面色阴寒。 金忠看到跪着的王二月时,已然了解事情败露,紧走几步跪在朱高炽面前,哭着喊道:“世子,我金忠是被挟持的啊,这队伍中还有高阳郡王的护卫,我若不从,他们不仅会杀了我,还会杀我全家老少……” 朱高炽看了一眼,果然,其中有四位是朱高煦的护卫。 四人走了出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招揽了多少人?” 朱高炽厉声问道。 金忠不安地说道:“有,有七十六人。” 朱高炽面色凄然,道:“这白羊口所,不过才一千一百余军士,你竟招揽了如此之多,本事不小啊。” 金忠浑身一颤,连忙叩头:“世子饶命!” 朱高炽冷冷地看着金忠,闪烁的杀机,终被内心的仁慈所覆盖,目光转向那无尽的青田,沉声道:“每人留下五两银子,至死不得离开白羊口,燕王府会将你们的家人送过来,好自为之吧。” 金忠脸色满是沉痛,重重地叩头,口中喊道:“谢世子不杀之恩!” 回不去北平府了! 日后的岁月,自己将如囚犯,永远被禁锢在这白羊口。 呵,这样也好。 无需再担心朱高煦的胁迫,无需担心日后被朝廷大军讨伐,然后在某一场战役中,自己的人头挂在了旗杆之上。 测算天命,测算人命,到头来,却是愚弄了自己。 一切,皆不可测。 在京师的朱允炆,听不到金忠的感叹,耳边全是大臣嗡嗡地声音。 北平府发卖屯田,虽然取得了内阁、内部与皇上的许可,但却没有经过百官的同意。 没错,在这件事上,百官是没有决定权的,但不意味着他们没弹劾权,没说话权,没抗议权。 监察御史尹昌隆、黄凯,兵部郎中潘行、兵部员外郎石朴,礼部侍郎黄冠,户部郎中邱祥等二十六人,纷纷上书弹劾屯田商卖之策。 一个个都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指责商卖屯田,言说废除卫所制的危害,并扬言皇上若不制止北平府商卖屯田,那大明所有卫所便会分崩离析,届时国家大乱,国将不国。 朱允炆很不理解,古人的唾液系统为什么就这么发达,一连说三四个小时,依旧口若悬河,唾沫横飞,明显不符合科学。 等到日上三竿,好了,打卡下班。 朱允炆对于反对屯田商卖的官员,采取的就一个策略: 拖。 等北平府把田都卖完了,收过来钱,拿出来数据,然后再和这些大臣理论。 与官员打交道打多了,朱允炆渐渐发现,几乎所有官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 感性。 地震死了人,他们会哀嚎,然后提笔写个诗词歌赋,表达下自己的心情。 自己衙门里被查出来一个贪官,他们会愤怒,要求皇上严惩,毕竟这个家伙吃独食,不得人心。 发俸禄了,他们会兴奋,然后拿着刚到手的银钱,先去一趟花楼,照顾照顾第三产业。 说白了。 这些人看问题,看事情,缺乏理性的分析与认知,只凭着感觉、感受来说话、办事。 对于商卖屯田,官员是感觉这样做不好,感觉这样做不对,感觉会有危害,然后,晚上点着个小蜡烛,写上三千字的奏折,二天一早递上去。 如果皇上没批,不理睬,那也不要紧。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嘛,每个月皇上总还是要上两天朝的,当面说,总跑不了吧。 他们没有数据意识,缺乏足够的理性,主观性与情绪性的东西太多,导致他们的观点,看似正确,但如果仔细调查,却会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无数的冤假错案,乱杀错杀,弹劾与被弹劾,都是建立在感性的基础之上。 什么意欲之、莫须有,那都太低级,人家说话,直接忽视了意欲与莫须有,跳过猜测,肯定地告诉你: 这样做,是不对滴! 这个人,是该杀滴! 这个仗,是坚决不能打滴。 说到底,也不能怪他们,文科出身,伤风感月,情绪化点很正常。 关键是,大明想要强大,不能都是文科官员啊。 至于那些厉害的算学高手,说来惭愧,不是民间商人,便只剩下户部几个人了…… 寒酸。 朱允炆回到武英殿,洗了一把脸,准备继续编写《初阶数学》,不革新算学,不引入演绎逻辑,单纯靠一群感性的人,开什么盛世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数学在大明是婢女 数学可不是西方的舶来品,而是中国人自己的智慧与创造。 公元一世纪,在张苍、耿寿昌所作的《九章算术》中,第一次提到了“算术”一词。 算术后又被称为算学、算法。 在宋元时期,出现了“数学”一词。 虽然秦汉隋唐,数学发展不错,取得了一系列成果,但真正的数学巅峰时期,还是宋元。 如北宋沈括,自创了“隙积术”、“会圆术”;南宋秦九韶,发明了“大衍求一术”、“正负开方术”; 金元时期的李冶,发明了天元术(设未知数并列方程),还有元代朱世杰提出的“四元术”,这可是四元高次多项式方程。 说来惭愧,到了大明朱允炆时期,数学的光辉已然不在。 像是天元术、四元术的高级货,几乎成为了“绝学”,若不是清代有人挖出来,估计后世人都不知道。 朱允炆很清楚,数学是一切学问的基础。 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大量的数学人才,那还怎么得了? 但直接搬用古人的数学学问,又是不合适的。 中国古代数学有着一定的局限性,它与农业需求有关,比如计算个粮仓大小,建筑材料长短,土地面积,再整点天文、历法。 对于商业、手工业之类,他们的关注并不多。 加上筹算本身的局限,导致数学很难取得突破。 元代时期,珠算盘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古代数学达到最巅峰,也是数学“经世致用”、流传最为深远的产物。 既然都到巅峰了,自然就要下山了。 明代朱元璋对于数学的定位,便类似于“婢女”与“奴才”,虽不能少,但也起不到太大作用,勉强留着。 朱允炆时期,数学依旧是沉闷无声的,除了珠算拨弄利益之外,纯碎的学术方面的探索,几乎没有。 没办法,朱允炆只好亲自上阵。 要革新国子监课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仅仅是教材一项,便难住了朱允炆,教导商业,可以去找几个富商来授课,教导农业,可以去找几个农户,可教导数学,找谁去? 古代数学缺乏思辨,缺乏演绎逻辑,如果不能把这一块补上,照搬照用,那想要实现大教育,不切实际。 没办法。 物理化学可以先放一放,可这数学,必须先革新了。 革新数学,就不能不革新数字。 如果总写“今有八分之五,二十五分之十六。问孰多?多几何?”之类,那仅仅是写个答案,都需要用毛笔写多久了? 必须引入阿拉伯数字。 虽然阿拉伯数字不是阿拉伯人发明的,而是古印度人发明的,但谁让阿拉伯人为这些数字的传播作出了巨大贡献呢。 “皇上,解缙求见。” 双喜禀告道。 朱允炆头都没抬,说道:“让他进来吧。” 解缙走入大殿,行礼之后,对朱允炆说道:“皇上,国子监祭酒程师周、司业张智上书-请辞。” 朱允炆手中的笔顿了下,抬头看向解缙。 解缙拿出两封奏疏,交给双喜,双喜转呈给朱允炆。 朱允炆展开看了看,便丢在一旁,带着几分怒气说道:“不过就是输了一场辩论,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住,那便让他们回家吧!” “皇上,那谁来接替国子监祭酒、司业?” 解缙小心地问道。 朱允炆思索了下,道:“调翰林院编修杨士奇进入国子监,担任祭酒,编修李志刚为司业。另外,问问国子监,谁还想致仕,朕绝对不阻拦。” 解缙听闻朱允炆的语气,便知国子监的请辞,当真是惹恼了皇上,谨慎地说道:“皇上,李志刚几个月之前还是国子监的监生,如今升任司业,是不是太快了些。” 朱允炆低下头,继续写《初阶数学》,说道:“人尽其用,办吧。” “遵旨。” 解缙施礼告退,却没有返回内阁,而是直接出了皇宫,去了翰林院。 对于杨士奇,解缙很是看重,皇上将其提升为国子监祭酒,也是给出了一个极大的暗示,未来的杨士奇,很可能会成为礼部尚书,乃至内阁大臣。 在一间书房中,解缙见到了杨士奇与李志刚。 三人施礼分坐之后,解缙凝眸看向杨士奇,轻轻说道:“杨编修,程师周请辞祭酒,皇上已然恩准,现命你来接替祭酒一职,统管国子监。” 杨士奇面无波动,轻轻起身,沉稳如常,道:“必不辱命。” 解缙暗暗点头,然后看向李志刚,道:“你来接替张智,为国子监司业。” “我?” 李志刚顿时站了起来,满是惊讶与诧异,似乎怀疑解缙的话,但转瞬之间,脸上便浮现出了笑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对着武英殿的方向拱了拱手,道:“臣必不负皇上重托。” 解缙暗暗惊叹。 杨士奇与李志刚虽然年纪相当,都是三十出头,但李志刚的城府与沉稳,远不如杨士奇。 仅此而看,杨士奇的未来成就,必是不凡。 在解缙走后,李志刚欣喜地对杨士奇说道:“祭酒大人,下差之后,可愿温酒一壶?” 杨士奇微微摇头,沉稳地说道:“李兄,在朝廷任命尚未下达之前,我们还是翰林院编修,既是编修,如何能休息?《太祖实录》正是用人时,我等需做好才是。” 李志刚骤然惊醒,对杨士奇深施一礼,道:“杨兄心如泰山,稳重无双,是我心性不足,应自罚抄写《大学》。” 杨士奇淡然一笑,拍了三下李志刚的肩膀,轻松地走了。 李志刚回味着:“拍我三下肩膀,莫不是让我抄写三遍《大学》?亏了亏了……” 翰林学士方孝孺最近很是低调,虽然拥有监察内阁的权利,却很少参与内阁事务之中,而是一心扑在了《太祖实录》上。 这一点与朱允炆的心思不谋而合。 朱允炆很清楚,方孝孺乃是学问宗师,是真正的大儒,然而这种大儒,是学术型的,而不是实干型的。 用他研读学问,修订图书,是一件好事,但若是用他治国,那大明天下,恐怕也只能重回周王朝了。 至于翰林侍讲姚广孝,一个古怪的僧人,能与他交流的并不多,除了杨士奇、李志刚与偶尔串门的解缙、夏元吉外,没人会找他。 而此时的姚广孝,并不在翰林院,而是在中军都督府,见证着一个伟大的历史时刻。 一个永载史册,新军制的诞生!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朱棣的杰作:三大营 沙盘之上,大明的步兵、火铳兵、骑兵,分别被漆成黄、黑、红三种颜色,列阵于草原之上。 而在大明军阵的左侧山丘后,则隐藏着一支漆为白色的蒙古骑兵。 陡然之间,白色的蒙古骑兵分散开来,沿山丘一字排开,而山下的大明军阵,并无动静。 骑兵开始出现在山丘之上,然后猛冲而下。 便在此时,大明军阵开始了变化。 最前面黄色的步兵侧身退后,身后黑色的火铳兵便处在了军阵最前列,黑洞洞的炮口盯着前方,三行火铳手分散开来。 火炮、火铳发射。 冲锋中的骑兵倒下了一些,但剩余的骑兵依旧在冲锋。 待白色骑兵距离黑色火铳手还有八十步的时候,火铳手从两翼后退,此时,步兵中的弓弩手行动,漫天的弓弩飞射而下。 白色骑兵又倒下一批。 弓弩手一轮齐射之后,便快速退至两翼,而大明军中的红色骑兵,已冲杀而出,所剩不多的白色骑兵,便倒在了沙盘之上。 沙盘推演,默默无声。 然而对于朱棣、徐辉祖与姚广孝而言,这次推演,便有着万马嘶鸣,刀枪锵铮! “如何?” 朱棣看向姚广孝,颇有几分豪气地问道。 姚广孝沉重地点了点头,肃然道:“此军阵,天下无双!” 徐辉祖哈哈大笑,快意道:“既如此,我们便开始排演新军阵吧。” 朱棣看着沙盘,目光中闪烁着精芒,道:“是时候了,明日,大教场开训!” 大教场。 朱棣、徐辉祖操练兵马,不断变换阵型,安排骑兵试验冲阵,计算距离与时间,找出军阵应用中的问题,然后不断调整…… 三月底,朱棣、徐辉祖正式上书,奏报朱允炆: 新军阵已成! 朱允炆得知消息之后,马上召见朱棣、徐辉祖、姚广孝、宋晟。 “燕王叔,还请仔细讲来。” 朱允炆面色肃然,强压内心的激动。 朱棣起身,以浑厚的声音说道:“皇上,臣练京营,综各类兵种战力,战法之长,意欲改京营为三大营!” “三大营!” 朱允炆暗暗握着拳头。 威名赫赫的三大营,终于出现在了历史之中,而其缔造者,依旧是朱棣! 朱棣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三大营分设为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其中五军营为战斗主力,分中军、左哨军、左掖军、右哨军、右掖军,合计十五万人。三千营以精锐骑兵构成,合计三千人。神机营,即火枪火炮营,设火铳手三千六百人,骑兵一千人,炮兵四百人,合计五千人。” “京师之中,可不止十五万八千人京军吧?” 朱允炆微微皱眉道。 朱棣笑道:“皇上,臣研读史书,发现前朝总有一战而损国本的旧事。故此,臣与魏国公商议,决定在京军之中,设正、副三大营。正三大营,主对外战争,以靖边疆。副三大营,主京师守备,亦为征战之力。” “一旦正三大营落败,敌军长驱直入,不至陷京师无军可用,无军可调。京师战力依旧强盛,以护卫我京师安危。” 朱允炆吃惊地看着朱棣。 正、副三大营? 竟然出现了两个三大营? 朱棣什么时候学习的电路知识,懂得冗余备份了? 这个思想,可有些超前啊。 想想历史中记载的明英宗朱祁镇,便是在土木堡,葬送了中央三大营全部精锐,而朱祁镇本人,也被瓦剌带走“北狩”。 后来瓦剌大军杀到北京城下,若不是于谦应对得当,加上瓦剌缺乏死战决心,才让大明没有重蹈北宋覆辙。 而于谦当时最困难的,便是手中没兵。 若是历史中的朱棣真正创造了两个三大营,就算是朱祁镇带出去了正三大营死绝了,于谦为了守护北京,也不会如此困难。 “正、副三大营,在训练上可有差异?如何安排训练?” 朱允炆询问道。 朱棣微微摇头,道:“并无多少差别。日常训练方面,五军营负责操练战阵,磨练战法,三千营负责巡哨、侦查、冲阵等,神机营,则专司火炮、火铳训练。” 朱允炆听闻之后,连连点头,问道:“战时如何调配?” 朱棣自信地说道:“皇上,战时主将卫队处于中心,五军营按不同方位布置,步兵在内,骑兵在外。三千营与神机营在外,形成长围,一旦有敌情,便可以火铳居前,骑兵次之,步兵再次之。” “新战阵训练如何?” 朱允炆看向姚广孝与徐辉祖。 徐辉祖连连点头,认真说道:“皇上,此战阵搭配完美,即可弥我骑兵不足,亦可强我步兵之长,与鞑靼、瓦剌交锋,可争雌雄!” 姚广孝附和道:“三大营虽是为大规模作战准备,然则变阵无穷,可以乱打乱,可分散出击,灵活多变,是一种出色的战法,应推行于京军。” 朱允炆见徐辉祖、姚广孝对三大营皆是认可,便点了点头,对朱棣道:“既如此,那便依燕王叔所言,将京军一分为二,设正、副三大营,以大教场为正三大营特训之地,以小教场为副三大营特训之地。还有什么问题吗?” 朱棣施礼道:“皇上,正、副三大营,应集天下精锐,臣恳请皇上,自地方卫所、边军,分调精锐以充三大营。” 朱允炆也清楚,从地方调取精锐,是强干弱枝的最好方法,只是这样,对于边疆地区而言,却是极为不利。 “地方卫所,暂时不宜擅调入京。不若便命平安,于北平卫中遴选三万精锐,再命辽王,追遣二千朵颜三卫,充实京军吧,如此的话,京军,便需裁撤三万兵马。”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朱棣、徐辉祖深吸了一口气。 再裁军三万吗? 这可不是一个小动静,尤其是这些人,被新军之策深深吸引,谁都不愿意轻易离开京军。 朱允炆凝眸,沉声道:“京师维持三十万大军,已是耗费极大,绝不可再增军兵。朕知你们难,但大明百姓更难,执行吧,引入淘汰制,殿后者,退出京军!” 掷地有声! 不容拒绝! 淘汰制,意味着京营军士考核,一旦殿后,便需离开京营,改军籍为农籍。 这对于新军之策下的所有军士而言,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事,但也是警醒所有军士的利器。 只有让所有军士有危机感,才能促使他们自主训练,配合训练,才能让他们具备高度的荣誉感与使命感! “遵旨。” 朱棣与徐辉祖凝重地答应道。 朱棣等人刚刚走出皇宫,丘福便急慌慌地找到朱棣,低声禀告道:“王爷,北平出事了。” 第一百二十章 蠢货朱高煦…… 朱棣见丘福犹犹豫豫,便知事情不简单,在承天门外与徐辉祖、姚广孝分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棣面色阴沉,脚步沉重起来。 丘福吞咽了下口水,看了看四周无人,便低声道:“大世子遣护卫杨振带来消息,言说二世子勾结士绅,私募武士,意图……” 朱棣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猛地握起拳头来,低沉着嗓音喊道:“这个畜生!” 愤怒之后,朱棣的冷汗便冒了出来。 一旦朱高煦谋反起事,或是阴谋暴露,那整个燕王府必定毁于顷刻之间! 朱高煦死有余辜,可朱高炽、朱高燧怎么办? 燕王府上上下下几百人怎么办? 自己怎么办? 谋逆是灭门之罪啊! 虽然自己以前也想过造反,甚至还筹备起事,但傻儿子啊,那是以前,你怎么就拎不清楚情况? 时移世易! 那时候咱手里有燕王三卫,有忠心于我们的护卫,周边卫所有一批属于我们的军官,就这样,都没有任何胜算! 现在,更是无半分可能! 当下燕王三卫实际上已归属朝廷,北平周围的卫所也都裁撤了,属于我们的军官,不是调离,便是不再掌兵,你拿什么去造反? 当初老子装疯卖傻都玩不过朱允炆,你一个小兔崽子,凭什么和他斗? 就你手中招募的那几个臭番茄、烂鸟蛋,也敢和新军之策下的大军抗衡? 你夹核桃的时候把脑袋放门缝里了吗? 蠢货一个! 退一万步,就算你朱高煦想造反,为什么就不能给老子送个话,不说取得我的支持,好歹也让我提前跑路避避难啊。 造反,造反! 就你朱高煦的那点战力,真当自己是无敌了? 知不知道,老子刚刚创造出三大营啊! 你知道三大营多强的战斗力吗? 给你二十万兵马,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朱棣怒火中烧,沉声问道:“还有什么消息?平安可知晓此事?” 丘福忧虑道:“王爷,其中详情,还需询问杨振。” 朱棣深深呼吸几次,大踏步走向京师燕王府。 燕王府。 朱棣走入房间,杨振连忙起身,跪地喊道:“护卫杨振见过王爷。” “起来回话。” 朱棣坐了下来,看向杨振,只见杨振面黄肌瘦,嘴角干裂,憔悴异常,原本想要发火质问,不由压下怒火,对丘福道:“去给他准备些饭菜酒水。” “王爷,我不饿。” 杨振连忙说道。 丘福转身离去,吩咐人去准备,然后又回到房间,站在门内。 朱棣叹了一口气,道:“说吧,北平府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振舔舐了干裂的唇,道:“王爷离开北平府之后,二世子便暗中筹划,国策推行期间,二世子裹挟金忠为其谋士,勾连士绅……” 朱棣越听,脸色越是阴沉。 在听闻到金忠收买卫所军士的时候,朱棣猛地一拍桌子,扫落茶碗,愤然而起,道:“该死!朱高煦现下如何?” 杨振连忙跪下,回道:“被大世子留在了燕王府内,不得外出。” “炽儿做得对!”朱棣踱了几步,咬牙说完,转而问道:“此事,可有外传?北平府卫队,可有动作?” 杨振摇了摇头,道:“平安、张昺等人,正忙着卫所分流、屯田发卖之事,并没有在北平府,应不会察觉其中问题。” 朱棣听闻此话,才放松一些,坐了下来,道:“本王知道了,你且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杨振施礼退出。 丘福走到朱棣旁,道:“王爷,是否需要差人去北平府?” 朱棣微微摇头,语气冰冷地说道:“不需要,太祖忌日已近,他们这些孙辈,岂能不来京师拜祭?算算时间,也应该启程了,至于如何处置,等他们来到京师再说吧!本王现在担心的是,此事,会不会已经传入了朝廷耳中!” “这个,应该不会吧……” 丘福有些拿不准。 若朱允炆得到朱高煦意图谋反的消息,必不会无动于衷,毫无动作。 朱棣并不这样认为,现在的朱允炆,看似不动声色,往往却如猎豹潜影,只等一个时机,便会引发雷霆。 正如他对付自己时,使用的“势”。 不发则已,一发致命! “金忠乃是道衍师父推荐入府,而最近几日,道衍师父似乎想要对本王言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隐隐有难言之事。” 朱棣想起来这段时间与姚广孝相处时的细节。 丘福震惊之下,宽慰道:“王爷,道衍师父难言,恐是念王爷旧情,如今他为建文臣子,难免愧疚不安……” 朱棣摆了摆手,面色沉重地说道:“不要小看大明安全局,这些人,可是无孔不入。” 唐氏书坊内,唐润正在后院翻看刊印出的《大学》,突然听到动静,抬头看去,只见伙计刘二快速跑了过来。 “东家,东家,大喜事,大喜事啊!” 刘二大声喊道。 唐润皱了皱眉,将书放下,问道:“有何喜事?” 刘二到了近前,喘了两口气,道:“朝廷下旨,废除了洪武二十二年禁令,允许书坊自由刊印书籍,小说、杂记,皆可刊印。” “当真?!” 唐润惊喜至极。 明初书坊,能刊印的书籍很少,仅限于三类书: 其一,御制、钦定的前朝史书; 其二,地方志; 其三,儒家子集。 而这三类书籍,往往都是面向士子,服务朝廷的,与文化传播,民间文化而言,关联并不大。 朱允炆下令废除禁令,给民间书坊松绑,也是为了中华书局的出现与运作铺路,毕竟,亲王都干的事,不能不允许百姓干吧? 既然允许,为何不提前一步废除禁令? 书坊就应该有一定的自主权,只要不违背大明律,不反动,不卖国,不跪,不舔,那你们出什么书,是你们书坊的自由。 什么朝代也不能指望老百姓看的书,和学堂里看的书都一样吧? 唐润后悔不已,早知禁令废除,当初就应该留下罗贯中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书稿。 “东家,我们该怎么做?” 刘二期待地看着唐润。 唐润犹豫了下,最终下定决心,道:“停止所有儒家子集刊印,遴选合适书籍,重新刻板、排版!先行刊印一百册《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刘二面色一变,有些慌张地说道:“东家,那《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可是禁书,这,合适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饭后走一走,充军一辈游 苏州府,破楚门外。 王宾、韩奕、俞贞木、钱芹四人坐在城门洞不远处的茶棚之中,见姚善悠悠而来,不由纷纷起身,站在路边迎候。 姚善含笑而至,吟道:“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 俞贞木呸道:“知府大人,李义山所吟,乃是南朝都城建康,当下京师,可不是这苏州城。再者,阊门瓦欲流中的阊门,是传说中天门,也并非是这破楚门。用此诗,可有些不妥啊。” 韩奕爽朗一笑,插了句:“若让我说,姚兄真正想要说的,是‘从臣皆半醉,天子正无愁’,如今苏州城行商往来不息,新商之策成效斐然,自是开怀无忧。” 王滨微微点头,一旁的钱芹向前一步,道:“说来这破楚门,在春秋时期,便名为阊门。《吴越春秋》记载:立阊门者,以象天门,通阊阖风也。晋陆机《吴趋行》中也有云:阊门何峨峨,飞阁跨通波,重栾承游极,回轩启曲阿。” “孙武、伍子胥,便是从这里率领吴军伐楚,也是由此凯旋。故才名为破楚门。今此门连通南濠街、阊门大街,又有上塘河之便,通向枫桥,未来此地繁茂,必不落京师秦淮。” 姚善正要称赞,耳边便传来了呵斥声。 “没有路引,便是流民,给我抓起来!” “官爷饶命,我们是带了路引,只不过一时找不到了。” “丢了便是没有,没有便是流民,还有什么可狡辩?来呀,给我抓起来!” “爹,娘,我怕。” 两个军兵冲上前,抓住男丁,然后捆绑起来,之后又将妇人与孩童捆绑在了一起。 “住手!你们这是作甚?!” 姚善大踏步上前,厉声喊道。 “呀,原来是知府大人,小人乃是破楚门守正陆远。” 络腮胡子的陆远,学着文人,给知府姚善行礼。 姚善摆了摆手,看向被捆绑起来的夫妇与孩子,冷冷地说道:“为何如此?” 陆远面色严肃起来,对姚善道:“大人,此三人乃是城外他乡农户,欲入苏州城,只不过他们并无路引,按律,应入狱治罪。” 姚善眉头微蹙,看向那男丁,问道:“你们是何方人氏?路引何在?” “大人,我们乃是一百二十里外赵望堡人氏,只因孩子得了风寒,高烧不退,这才不得已,找里正开了路引,想要入苏州城寻医,只不过夜间赶路,行路匆匆,不慎丢了路引……” 男丁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姚善走上前,看着小女孩略显黑黝的面庞,眼睛满含泪水,抬手放在女孩的额头之上,眉头更是一锁,对陆远道:“孩子高烧,不得耽误,让他们入城吧。” “大人,没有路引,不得入城,当以流民论处,若是违背律令,朝廷追究下来,小子可担待不了。” 陆远对于洪武朝的屠杀印象深刻,不敢违背半点律令。 万一这些人不是所谓的乡民,而是流民或鞑靼奸细,那自己岂不是要被杀头? 这个险,不能冒。 “朝廷若是追究,我来担着!” 姚善解开绳子,扶起孩子与妇人,厉声对陆远说道:“让开!” 陆远咬着牙,没有退让,倔强地说道:“知府大人,这破楚门乃是在下所管!没有路引,就是不能入城!” “我乃是苏州府的知府!我的话都不好使了吗?!” 姚善厉声呵斥。 陆远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喊道:“我奉的乃是太祖律令,知府又算什么?!您只照顾他们一家人,可曾想过我们?上一任守正仁慈,可他的尸体呢!现在还沉在这护城河里!” 姚善面色一凛! 没错,上一任守正就是因为好心,放了几个没有路引的人入城,结果被人上报,也不知走得什么途径,竟然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之中。 于是,守正死了,那些没有路引的人,全部充军了! 朱元璋制定的法律中,明确规定: 凡军民人等往来,但出百里,即验文引。如无文引,必须擒拿送官…… 纵容者同罪…… 天下要冲去处,设巡检司,专一盘诘往来奸细、贩卖私盐犯人、囚徒、无引面生可疑之人。 同时明确了处罚方式: 凡无文引,私渡关津者杖八十。 若关不由门,渡不由渡而越度者,杖八十。 路引,说白了,就是通行许可证。 路引制度并不是独立的,而是户籍制度的派生品。 朱元璋颁布法令,以“黄册之式于天下,令天下之人各以本等名色占籍”,考虑到元末流民问题,便以更造户籍黄册的方式,约束百姓。 大明朝,自然不会学习元朝,搞出什么“蒙古、色目、汉人和南人”四等人制度,朱元璋有朱元璋的想法,所有人都一样,一起上户口。 只不过,虽然没有四等人制度,但却有四种职业制度,设定了民、匠、军、乐四类户籍(这是一级户籍,后增加了其他二级户籍),不同职业,各归其处,不能逾越。 是什么户籍,就干什么户籍的事,别想着逃籍,越籍。 你是什么地方的,就在什么地方待着,别想着乱跑。 朱元璋想要的结果,一言以盖之,便是: 民安于籍。 对于农民,朱元璋的管理政策,明显不是按规定的百里,而是更为严苛。 比如老张今天种完地,晚饭不小心吃撑了,想着去遛遛,消消食。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嘛。 于是,老张便走了走,抖了抖,哎,突然被抓了,一问,有路引没? 老张冤枉,自己消消食而已,哪里有路引? 没路引好办,噼里啪啦一顿胖揍。 友好一点,让你回家养伤,不好友的,直接拉走充军。 为什么? 因为你消食跑了一里之外去了,超过一里路,就得有路引,没路引,不抓你抓谁? 一里路,多远…… 老张回头看了看家的方向,在太阳余晖之下,能看得到茅草屋,老婆孩子好像还在等自己回家睡觉呢。这要是被抓去充军,哎…… 估计明代初期的农民,晚上都吃不饱,不是没粮,就是怕撑,怕遛弯…… 你就是想走个亲戚,一嗓子能嚎到对方家里的,只要是超出了一里路,那就得开路引,没有,后果自负。 丢了路引,可比后世丢身份证严重太多了。 也正是因此,守正陆远宁愿对抗知府,也不敢让人入城。 纵容者同罪啊! 他可不想挨八十棍子,活活被打死。 姚善拿陆远没办法,人家凭规定办事,你能说什么? 无奈之下,姚善只好让韩奕去城里请大夫出城,这才给孩子把了脉,开了药。 姚善在城外帮着这家人临时租了一间房,留下了一些银钱,在孩子好转些许后,才返回知府衙门。 “臣苏州知府姚善顿首:路引、商引之制,禁锢民商,不利民生,不利交易,臣恳请废路引、商引之制,以解百姓、商人之困……” 姚善奋笔疾书,写下了《废路引、商引之制》疏。 只是姚善不知道的是,这一封奏疏,上的不是时候。 因为此时的京师,百官再次雄起,成群结党,质疑,攻讦建文新政,要求废弃一条鞭法、国策、屯田商卖。 而这些人的理由是: 建文帝施政不当,惹老天发怒了。 具体来说,南京又地震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子,你爹发怒了 四月初,京师地震,有声如雷,死难二十余,伤民过千。 好了。 百官积蓄已久的怒火,彻底爆发了。 我们反对一条鞭法,皇上强制执行了。 我们反对国策,皇上发怒,强制我们执行了。 我们反对屯田商卖,皇上不经过我们,就已经执行了。 不能再任由皇上如此胡来了,是时候站起来了。 为了我们逝去的土地,为了我们被割走的利益,为了我们这代人与后代人的幸福! 官员们,不要再沉默了,团结起来,让我们反对建文新政,反对一条鞭法、反对国策、反对屯田商卖,我们要恢复祖制! 地震不是人,但却给了这些人无尽的胆量。 一时之间,百官弹劾建文新政的火焰,彻底引爆朝堂。 一封封奏疏,都聚焦在了一个点上: 皇上德行不修,施政不当,引发上天警告,当下罪己诏,焚天示错,纠偏以入正道。 “罪己诏?自省书?啧啧,这些人,真当自己是汉成帝了啊。” 朱允炆欣赏过一封奏折,便丢到火炉里,然后继续翻看,微微摇头,道:“人君不德,谪见天地,灾异娄发,以告不治。这文采,当个教谕最合适不过了。” 古人嘛,他们对地震并不了解,给他们讲述地震纵横波,他们也听不懂。 古人有古人自己的理解,也有自己的观点。 西周伯阳父:天地之气,不失其序……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 好了,“阴阳失衡”说就此登场。 地震,就是阴盛阳衰引起的。 如果哪位年轻姑娘或老姑娘正在努力向上爬,准备摄政、监国什么的。突然地震了,好了,这位姑娘要倒霉了…… 可是,将阴阳之说与地震绑在一起,没啥价值,你说阴盛阳衰吧,几百年难得遇到一个女汉子,总不能全靠运气吧? 学说应该有用,没用,那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于是,大家开动脑筋,翻查史书,发现伯阳父提出“天地之气,不失其序”时,“西周三川皆震。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然后没过多久,周朝便覆灭了。 这不是告诉所有人,地震便是亡国之兆,乃是朝代灭亡的迹象? 好了,“朝代灭亡”说上台。 可是问题又来了,朝代哪里有那么容易灭亡的,可地震又经常出现,你要总用这一招晃点帝王,不砍死你才怪。 这个学说,虽然看似有理,但可靠性不足,实用性不好,风险系数又太高,所以这个学说,也没什么市场。 中国人嘛,变通的本事还是有的。 既然阴阳失衡、朝代灭亡学说不管用,咱就创造一个管用且好使的学说。 皇上不是自诩天子吗? 也就是说,皇上他有两个爹,一个本生爹,一个非本生爹——老天爷。 这好办了,既然老天爷是你爹,那你这个当儿子的德行不修,你爹肯定会不高兴,下个暴雨,那是阴沉着脸,弄个旱灾,那是给你脸色看。 如果你不听话,或施政错了,惹你爹发怒,一拍桌子,好,这就是地震。 地震越大,死的人越多,说明你爹越是生气,也说明你犯的错越严重。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道歉,知错悔改,善莫大焉。 因为老天爷这个爹在天上,你又没交通工具飞天出差,所以只能写个罪己诏,烧了之后,这些文字,便随风而上九万里,算是送信去了…… 这就是地震的“君王德行”说! 比如汉成帝,就因为一场地震,吓得吃不好睡不好,干脆写了一封自省书,让所有官员批评自己,说说哪里做得不对,好马上改过…… 即所谓的“朕涉道日寡,举错不中,乃戊申日蚀、地震,朕甚惧焉。公卿其各思朕过失,明白陈之。” 因为地震的“君王德行”可以约束君王,且没什么风险,偶尔还可以利用下地震办点私事,好用又便宜,所以一直流传了下来。 到了朱允炆时期,地震与君王德行已密不可分。 一条鞭法的时候便有小型地震,动静不大,加上朱允炆太过强硬,不是调人去边疆放牧,就是让人去海里钓鱼,官员也就忍了。 可现在是大地震,死了人,伤了人,这说明皇上惹老天爷大怒了。 你作为天子,不听我们的,也要听听老天爷的吧? 大明以孝立国,皇上您若是不听老天爷的,那岂不是…… 朱允炆烧完所有奏章之后,便回坤宁宫睡觉了,第二天接着烧,反正不是上朝的时候,送来多少,烧多少。 攻击一条鞭法,没问题。 攻击国策,也随你。 要求禁屯田商卖,你随便喊。 朱允炆打着哈欠,对这些攻击毫不在意。 六部大佬、内阁大臣都没动静,就你们一群人上蹿下跳的,也不嫌累得慌。 朕不发话,谁敢禁一条鞭法? 谁敢禁国策? 谁敢禁屯田商卖? 已经板上钉钉,棺材盖都钉死的事,竟然还翻来覆去的闹腾,这事没完了? 从四月初,一直吵到了四月十五,朝臣满心欢喜,在奉天殿外列好队,揉揉嘴,准备好腹稿,今天一定要让皇上给个说法。 奉天殿开了,走出来一个太监:“皇上今日身体不适,朝会取消……” 一众大臣彻底傻眼。 大臣们不干了,嚷嚷着一定要让皇上出来说句话,否则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建文帝朱允炆登基以来,最大的执政风波就此出现。 双喜将群臣静坐的事通报给朱允炆,朱允炆只是摇头冷笑,搞非暴力不合作是吧,行,有本事你们也绝食明志。 朱允炆只淡淡地说了句:“无需理睬。” 有那功夫,还不如多研究研究中华书局的事,如今二王在京师购置了一座大宅院,并在成贤街、保泰街的路口处,买下了一家大店铺,里面正在整修。 成贤街以西,保泰街以南,便是国子监,两街交叉口向北,则是鸡笼山、北极阁,地段繁华。 店铺有了,书局有了,可是刊印书籍却成了一个难题。 总不能只卖《三国志通俗演义》与《水浒传》两本书吧? 思来想去,朱允炆决定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也纳入刊印书单。 《三字经》南宋时期便已出现,为王应麟编写;《百家姓》成书于北宋时期;《千字文》为南北朝时期周兴嗣编纂,存在已久。 “三百千”,乃是古代最重要的三本启蒙读物,没道理不大卖。与其留给私塾藏着掖着,不如广卖天下,赚点外快…… 第一百二十三章 哪个敢抢我的银子? 书局卖书,归根到底,其目的是盈利。 想要实现盈利,那就需要有人买书。 若是店里清一色《大诰》、《大学》、《论语》、《大明律》,国子监监生都没什么兴致,何况往来士民? 朱允炆拿起毛笔,开始构思中华书局的书单与分区。 既然要做,那就做到最佳,让中华书局成为大明第一书局,成为大明盛世的标志与符号! 用过午膳之后,朱允炆便回了坤宁宫,睡了个午觉,然后起来陪着朱文奎,教导朱文奎阿拉伯数字。 马恩慧对于阿拉伯数字已不陌生,她与宁妃、贤妃、骆才人,是《初阶数学》的第一批“学生”,对于这种新鲜的学问,马恩慧是十分喜欢的。 相比起那些繁复的文字,阿拉伯数字尤为便捷,简简单单,便记录的一目了然,无需再一个字一个字的盘查,校对。 加上乘法口诀,朗朗上口,一些简单的计算,已无需拨动算盘,随口便可得出结果。 马恩慧很是好奇朱允炆如何掌握的这些数字与学问,问过朱允炆,朱允炆只说是西夷学问,是行商带入华夏的。 对于这一点,马恩慧很是怀疑,偷偷遣人去找了回回人,对方竟还真的认识这些数字,不过并不清楚乘法口诀。 马恩慧守着这些小秘密,只温柔地看着朱允炆与孩子玩乐。 无论是什么学问,学到了,那就是咱自己的学问。 双喜轻轻走到马恩慧一旁,低声道:“皇后,群臣还在静坐,连午膳都没用,此事,是否告知皇上……” 马恩慧皱了皱眉,埋怨道:“这些大臣真是,皇上不过休息几日,何至于此?既然皇上不打算理他们,那就让他们坐着好了。” 双喜不再说什么,只好退至门外,对一旁的太监说道:“看着便是,若他们走了,马上来报。” 太监听闻后匆匆离去。 朱允炆抱着朱文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走到马恩慧身前,道:“皇后,何事惹你不快?” 马恩慧伸手,接过朱文奎,叹道:“臣妾听闻群臣在奉天殿外静坐逼宫,心有不解,皇上殚精竭虑,为国为民,这些群臣如何便看不明白?” “那是因为朕动了他们的蛋糕。” “蛋糕为何物?” “呃,一种糕点,皇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朕所施新政,减少了他们的利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话,也适合朝堂啊。”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 马恩慧皱了皱眉,道:“皇上已经革新了俸禄,如此优渥,尤不足以让他们满意?” 朱允炆微微摇头,问道:“皇后,若是有人抢了你一百两银子,又还给你五十两,你会感恩戴德,还是心怀怨恨?” “哪个敢抢我的银子?!” 马恩慧威严起来。 一旁的宫女、太监纷纷下跪。 朱允炆哈哈笑道:“这不就结了。群臣也是如此想的……” 马恩慧转瞬便明白过来,皱了皱眉,说道:“那不一样,臣妾手里的银钱,都是正当经商所得,可百官那些少了的银钱,是盘削百姓所得,本就不属于他们。” “是啊,本就不属于他们,可是皇后,东西在自己手里久了,他们便会认为,那就是自己的。”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借东西还有不还的时候,何况这些官员,是以“合法田契”,使了银子购置的田产,说分就给分了出去,他们肉疼是应该的。 只不过,他们应该疼完之后,安静的养伤,老老实实,不要到处蹦跶。 可他们偏不听,见自己反对无效,便开始借老天爷来压朱允炆,将地震灾难的出现,直接扣在了朱允炆的头上。 “皇上,这地震是为何……” 马恩慧有些不安地看着朱允炆。 对于地震的原因,她也听闻过天人感应、灾异天谴。 正如董仲舒所言:“天下主失德,名山崩,地动。” 若是如此的话,那此番地震,会不会是上天以灾异的方式谴告帝王过失? 朱允炆笑着说道:“皇后,所谓地震,便是大地自身的运动罢了,与上天没有任何关系,也与朕没有任何关系。” “大地自身的运动?大地为何会动?” 马恩慧低头看向地板,似乎想看看大地有没有跑路。 朱允炆总不能给她讲述“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告诉她我们所有人都在一个球上,而且球自己会转动,她一定会睡不着觉的…… “皇后,就像是这桌子,只要用力推动,桌子上的东西便会震动,甚至有些还会歪倒,这与地震是一样的道理。” 朱允炆解释道。 马恩慧摇头,满是怀疑地说道:“可没有什么人,能给大地这么大的力量。” 朱允炆轻轻说道:“若是大海呢?” 马恩慧惊讶地看着朱允炆。 是啊,大海每天都在拍打大陆,虽然有强有弱,但终究是存在着这股力量的。 而且京师距离大海,也不甚远。 朱允炆现在没办法给马恩慧讲解更多的自然科学,看向双喜,问道:“大臣可都还在?” 双喜连忙回道:“皇上,仍在奉天殿外。”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传唤钦天监监正、监副,于奉天殿外等候。” 双喜有些意外,但也没问什么,转而安排人去传唤。 “看来皇上已经对策。” 马恩慧轻盈一笑,放松下来。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等朕回来,一起用晚膳。” 奉天殿外。 多达一百二十余官员,集体静坐,目光中带着绝不后退的坚决。 为首的,便是刑部尚书侯泰、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 景清此番站出来,也是有原因的。 上次反对遏兼并国策,朱允炆虽然呵斥了自己,还说了一句“老了”的话,但景清却没有承受任何惩罚,依旧稳坐都察院。 既然皇上是不会惩罚大家的,那为了自己的利益,就不能退后。 正所谓,搏一搏,马车多暖和。 为了自己的双腿,为了享受更好的生活,为了……不能退,咱们可是为天说话,为大明说话。 皇上有过,我们作为官员,便应该勇于指正皇上的错误,纵是因此而受罚,那也是铮铮傲骨,青史留名。 一句话:在座的都是英雄,跑了的都是孬种。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百官逼宫,欲废新政? 群臣静坐逼宫,这在大明朝是头一回。 搁在朱元璋时期,这些人的脑袋都可以挂在城门口风干了,还敢静坐抗议? 欺软怕硬,并不是混混的专利,官员也擅长。 朱允炆再发怒的时候,也没砍过谁的脑袋,最严重的情况,不过是从南京,位移到边疆,放个马,挖个坑什么的,死不了。 风险小,所图利大,兼有“异灾”天象相助,朱允炆能说什么? 景清、侯泰等人很自信,这一次,必然可以迫使皇上后退,废除所谓新政,还大明于太祖之制。 有脚步声。 景清连忙侧头看去,原本期待的目光,顿时失落。 钦天监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景清等人也不便发问,钦天监的监正杨峥、监副马哈麻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自己勤勤恳恳干活,没参与静坐,咋也被点名了? 难道说,皇上想要询问地震之事? 这事和我们钦天监可没关系,坚决不参与。 朱允炆终究还是来到了奉天殿外,这是景清、侯泰等人的胜利,只可惜,这种胜利,来得太过短暂。 “马哈麻!” 朱允炆喊过,总感觉不对味,若是在后世,对着某个人重复“马哈麻”,估计会引起斗殴之类的肢体运动。 可马哈麻不是一般人,他是回回人,是钦天监里十分重要的人物。 回回人,实际上是回族的先祖。 回族的族源,可追溯至唐代,如安西一代的“回纥”、“回鹘”人。 “回回”一词,第一次出现是在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中。 南宋时期的“回回”,不仅包含了“回纥”、“回鹘”,还包含了葱岭以西的一些民族。 这与后世的回回民族是存在一定差异的。 元朝时期,蒙古西征,一批信仰伊斯兰教的中亚各族人以及波斯人、阿拉伯人主动或被动地进入中国,并以工匠、商人、学者、官吏、掌教等身份,分散在各地,这些人,也被称之为“回回人”。 元代设回回司天监,札马鲁丁等回回人,为中国天文学贡献不菲。 到了洪武元年,朱元璋设置了钦天监与回回司天监,仿照元朝制度,召入原上都回回司天监之人,如黑的儿、郑阿里、马德鲁丁等。 在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撤销了回回司天监,设回回历科,归属钦天监。 马哈麻是马德鲁丁的次子。 马德鲁丁因其测天之学而被称为大测先生,留下了“大测堂马”的誉称。他曾以其学推测天象,预报结果优于《大统历》,因而备受尊崇。 此外,马德鲁丁还是一个优秀的翻译,将阿拉伯天文书翻译至中国。 但马德鲁丁死的早,洪武七年便去世了,接替他的,便是其长子马沙亦黑,次子马哈麻。 马沙亦黑编译的《回回历法》,马哈麻译出的《明译天文书》,是明代天文学的重大事件,对于当时、后世天文学,带来了很大影响。 到了朱允炆时期,马哈麻已是钦天监监副,不仅懂得天文历法,对于大明历代典籍也尤为精通,记忆不凡。 马哈麻见朱允炆召,连忙走出,跪在了朱允炆面前,喊道:“臣在。” 朱允炆没有理睬静坐转为跪拜的群臣,而是对马哈麻问道:“朕听闻你对历代史书知之甚详,今日想要考你一考。” 马哈麻皱了皱眉,但依旧回道:“臣必尽所能。”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景清、侯泰等人,厉声道:“百官言说,地震乃是上天给朕的警示,意在告诉朕,德行不修,施政有过。呵呵,朕不问这些,便问你马哈麻,唐代可有地震,地震几何?” 马哈麻听闻如此,放下心来,道:“皇上,无论何朝何代,都发生过地震。至于唐代地震几何,请容臣思虑一二。” 景清、侯泰等人,有些慌乱。 马哈麻手指盘算了一番,抬头看向朱允炆,道:“回皇上,唐代相关史料中,最早记载地震的,是在唐高祖武德二年,最晚为唐昭宗乾宁二年,在二百七十六年中,合计九十六次地震,约三年一次。”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景清等人,厉声问道:“贞观之治,可是盛世?唐太宗,可是明主?所行方略,可得民心?” 众官员不言。 朱允炆冷笑一声,道:“景清,你来说。” 景清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贞观盛世,自是深得民心。” 朱允炆看向马哈麻,道:“说说,贞观年间,可有地震?” 马哈麻沉声回道:“唐太宗贞观四年正月 ,地震 ,金、房尤甚 ,江溢山裂 ,庐舍多坏 ,居人露处。贞观十年九月中,地忽大震,周十五里皆大动怖。贞观……” “可以了。”朱允炆摆了摆手,看向景清,问道:“贞观四年,唐太宗可有过错?贞观十年,唐太宗可有过错?” 景清说不出来。 “既然景大人不说,侯尚书,你来说说?” 朱允炆冷冷地看向侯泰。 侯泰叩头不敢言。 “其他官员,有没有会说话的!难道都哑巴了?” 朱允炆冷冷地扫视着跪满一地的百官。 百官无言。 贞观之治,乃是各代史书推崇的盛世,唐太宗,更是这些读书人心中的明君,如何敢说什么?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对马哈麻道:“两宋灾害有多少?地震可多?” 马哈麻盘算半盏茶功夫,才对朱允炆道:“回皇上,两宋灾害多样,除地震外,尚有水灾、旱灾、雹灾、风灾、蝗灾、歉饥、疫灾等。北宋地震一百零九次,南宋六十二次。” 朱允炆看向景清,问道:“宋仁宗开创仁宗盛治,史书评价远超“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你们认否?” 景清冷汗直冒,其他百官更是不说话。 朱允炆看向马哈麻,马哈麻了然是什么意思,便开口说道:“宋仁宗宝元初,定襄地震,坏城郭,覆庐舍,压死者以数万人……仁宗庆历六年,登州、莱州地震不止……” 朱允炆看向群臣,厉声道:“拿地震、上天来压朕,你们可真行!朕问你们,地震与朕施政、德行可有关系?有何关系?一个个为了一点利益,脸面都不要了,是吧?!” “既然你们如此逼宫,那朕不答应你们,岂不是昏君了?” “都想恢复祖制,废除一条鞭法、国策与屯田商卖,是吧?” “好,朕答应你们!为你们废了这些新政!”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这都是你们要求的 废了新政?! 景清、侯泰与百官心中一喜! 胜利了! 我们胜利了! 看吧,建文帝是个软柿子,捏一捏,就扁了。 那些离开的懦夫,将会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我们这些人,将成为建文朝堂的中流砥柱! “召内阁大臣前来拟旨!” 朱允炆看着景清、侯泰等官员,眼底满是冰冷。 郁新、张紞、解缙匆匆赶至奉天殿之外,已有人准备好了桌椅与笔墨纸砚。 朱允炆看向解缙,道:“朕来说,你来拟旨!” “臣遵旨。” 解缙在来路之上,便听闻了事情原委,心中焦虑万分。 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商卖屯田,这些政策已然推行全国,如何可能再废除? 朝令夕改,日后谁还敢信服朝廷? 百姓重新跌落低谷,失去田地,士绅必疯狂席卷,吞掉一切可以吞掉的土地! 届时,必是天下大乱。 解缙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说服朱允炆,绝不可废除新政! 可解缙到了近前,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了朱允炆不可抗拒的命令。 朱允炆审视着跪在地上的百官,威严地说道:“有百官静坐于奉天殿,言朕施政有过,意欲恢复祖制,朕体谅百官,既如此,便为静坐百官废一条鞭法与遏田产兼并国策。” 解缙听闻之后,眉头一抬,转而手中毛笔轻快许多。 一旁的郁新、张紞也暗暗舒了一口气。 景清、侯泰等百官,骤然紧张起来。 朱允炆没有给他们思考的余地,继续说道:“特令地方,查清静坐百官所属田产,分其多少,悉数奉还!收其多少银两,悉数奉还!职俸田、免税田,恢复原制!如此,诸位可还满意?” 景清、侯泰等官员,谁都不敢说话。 任谁都可以感觉到朱允炆的滔天怒火。 朱允炆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既然恢复祖制,那朕便需要给你们讲清楚。你们的俸禄,以太祖时期为准。” “太祖诏令,自耕农土地为自耕农所有,士绅想要拥有土地,必须自己去开垦荒地。命令农税司清查静坐百官,查明土地来源!若有违背此政令者,依太祖律处置!该杀便杀,该充军便充军!” “太祖诏令,官员未经允许是不能私自出城,否则按照扰民罪处理。命安全局,查明静坐百官、所属亲属为官者,一旦有私自出城,杀无赦!” “……” “太祖诏令,贪污六十两银子以上的官员格杀勿论。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安全局调查静坐百官,但凡违背此令者,剥皮揎草,绝不姑息!” “太祖诏令,但有学唱的,割了舌头。命安全局深入调查,但凡静坐百官中有学唱过往的,一律割掉舌头!” “另外,查其诗词文章、奏折,但凡出现‘则’、“生”之字,便是影射太祖,太祖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既然想要恢复祖制,那朕答应你们便是!解缙,让他们签上名字,今日便令各司调查!一旦查实,无需上报!太祖如何惩治,便如此惩治!” 朱允炆说完,愤怒地甩袖而去。 让你们整天蹦跶,蹦跶,非要恢复祖制,真喜欢老朱,那朕答应你们便是! 祖制嘛,太祖咋办,那就咋办。 这是你们的要求,死了也不能怪朕吧。 毕竟,你们是那么怀念太祖,怀念那一段腥风血雨,人头滚滚的黑暗岁月。 解缙一脸笑意,皇上所谓的废除新政,也只是针对反对新政的人而已,并非是全国性的,左右一百来个官员而已,不碍事,为他们恢复祖制,那就恢复了吧。 “景大人,既然此事是你带头的,还请你留下姓名,我等也好发告安全局、刑部、大理寺,哦,忘记了,还有您所掌管的都察院。” 解缙拿着笔递给景清,然后将纸张奉上。 景清打着哆嗦,连连摇头,略带结巴地说道:“我,我,我只是太累了,瘫坐在了这里,我并非静坐逼宫。” “景大人,若是如此,可就没意思了啊。” 解缙眼神中带着讥笑,冷冷地说道。 景清站了起来,面色很是苍白。 原以为朱允炆会退让,会废除新政,可谁想到,废除是废除,可却只是针对静坐官员,丝毫不提大明天下。 更令人不安的是,朱允炆竟然要恢复朱元璋时期的恐怖政策与文字狱。 我景清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禁不起调查啊。 签名? 不,打死也不签! 景清转身便跑,丝毫不理睬解缙的热情呼喊。 正主跑了,那就找第二个人吧。 解缙又将目光看向了侯泰,一句“尚书大人”还没说出口,侯泰便捂着肚子,喊道:“肚痛,先走一步!” “呃?” 解缙错愕不已。 再看静坐百官,一个个毫无往日庄重,撒腿便跑,看那样子,平日里没少锻炼身体,就连那位七十岁的大爷,也健步如飞,让人不由感叹。 解缙看着空无一名的诏书,对郁新、张紞笑道:“朝廷之中,恐怕再没有人反对新政了吧?” 郁新、张紞连连点头。 恢复祖制只是百官争取利益的由头,可真的完全恢复祖制,就朱元璋定下的那些规定,那就太有搞头了。 真搞“头”,绝不含糊。 “这封诏书,抄送百官吧,想反对的,让他们留个名,实在没人反对,咱也好上报皇上。” 郁新略带笑意,提议道。 解缙眼神中显露出佩服之色,说道:“皇上此招,可谓是犀利至极。日后,朝堂可以轻松许多。” 朱允炆并没有直接去坤宁宫,而是去了司礼监经厂,经厂三分之一的人陆续出宫,成为了中华书局书坊的班底,仍有三分之二的人员留在经厂。 罗贯中已完成了《三国志通俗演义》的章回整理,全书分一百二十回,自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开始,至第一二零回“荐杜预老将献新谋,降孙皓三分归一统”结束。 只等雕版完善,便可大量印刷。 “雕版多少章回了?” 朱允炆询问道。 经厂掌司连忙回道:“皇上,已安排匠人分批雕版,每组匠人负责二十章回,如今已完成六十章回雕版,再有七日,应可完成所有雕版。” 朱允炆皱了皱眉,转而问道:“朕记得,活字印刷已出多年,为何经厂还在用雕版?”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手抄、雕版与活字…… “活字印刷?” 掌司听闻之后,苦涩道:“皇上,那活字印刷不好用啊。” 朱允炆不解地看着掌司。 活字印刷术闻名于世,你告诉我不好用? 掌司认真地解释道:“皇上,就以泥活字来论,其笔画钝拙呆板,粗细不匀,字形不正,美感不足,再加之着墨深浅不一,边缘不齐,经常便会出现断笔缺笔,刊印出来之后,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不利观瞻。” 朱允炆微微皱眉。 “再说那木活字,取材虽是便利,花销甚低,然木料纹理疏密不匀,刻制困难,且木活字遇水后易变形走样,与药剂粘合后,不易分开。相较而言,雕版印刷,才是最为合适。” 掌司的讲解,让朱允炆陷入了沉思。 四书五经,四大名著,四大才子,四大美女……呃,这些都是中国人定义的。 但中国古代四大发明,却是西方概念,具体来说,是英国汉学家李约瑟提出的。 对于后世之人,伟大的四大发明“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印刷术”几乎人人知晓。一提到“印刷术”,几乎下意识地便想起了毕昇的名字,活字印刷术的鼻祖嘛。 然而,四大发明中的印刷术,其包含的是雕版印刷术与活字印刷术两种。 让很多人无法相信的是,为后世人津津乐道的活字印刷术,自宋出现以来,从来都没有占据过主流,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 无法相信? 可,这便是真实的历史。 宋代,毕昇虽然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以烧结陶土字符的方式,实现了活字印刷的突破。 但宋代,普遍应用的依旧是雕版印刷。 在元代时期,王祯解决了木制活字的问题,为木活字印刷实用打下了基础。 可无论是元朝还是明代初期,活字印刷,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对于司礼监经厂而言,最主要的印刷方式,依旧是雕版印刷。 事实上,在古代的典籍传承方法上,雕版印刷、活字印刷,只能排在第二、第三。 真正的主流,是手写…… 只是,手写也不能是发明啊。明明最为主流,大佬牌面,可怜的,几乎没人想起过…… 若是你去明代初期某位官员的书房逛逛,里面有书一千册,拿出来统计下: 这本是手抄本,哦,还是手抄本…… 算出来了,手抄本六百册。 雕版印刷本,也还不错,有三百八十册。 至于活字印刷本,只有二十册。 算下比例,活字印刷的书籍,占比只有百分之二,嗯,其中很可能有几本还是自家族谱…… 古人都喜欢抄书,即能锻炼书法,还能学习学问,最主要的是,省钱不是。 当然,抄书不省钱的也有例外,那就是明代历史上的《永乐大典》。 《永乐大典》全书二万二千九百三十七卷,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动员朝臣文士、宿学老儒超出两万一千六百余人。 这本书可谓是世界上最庞大的手抄本,约三亿七千万字,全部都是人工,一笔一画手写出来的。 朱允炆打造中华书局,直接奔着钱去的,若是选择手写的方式,那猴年马月能赚到钱去? 活字印刷成本低,操作便捷,应该使用活字印刷? 不,成本低,只是隐藏在少量刊印之后的假象,若大规模刊印,活字印刷的成本,未必低。 从工序上来看,活字印刷,每次都需先排版、校对,印好之后,需要将活字归位,看似简单,没什么成本,但是,排版、校对是需要识字的人来干的。 都识字了,谁不希望考科举,会来书坊打工? 就算科举不中,那不是还有书院、私塾,文人都有骨气,怎么滴也不愿意做没品的匠人。 仅招人这一项,便是问题。 招来之后,工钱还不能少,否则人家也是会罢工的…… 可雕版印刷就不一样了。 雕版匠人不需要识字,只需要雕刻便可以。 而且一块雕版应用寿命很长,多达三万余次,印刷之后,洗洗风干,下次可以直接拿来用,既不用排版,也不需要二次校对。 一次付费,保用终身。 甚至在历史上出现过“三朝递修板(本)”,一个雕版,由宋延续至元,又延续至明,数百年都在用。 当然,次数多了,印刷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 如此一对比,你就会发现,虽然雕版耗时耗力,但无论是从综合成本、效率,还是从成品质量来看,都明显优越于活字印刷。 这也是明清时期,雕版印刷长盛不衰的原因。 纵然明代中期出现了铜活字,也因其成本高昂,范围有限,无法发挥更大的作用。 朱允炆接过掌司送来的雕版,轻轻抚摸过,问道:“这是什么木料?” “回皇上,这是上好的杜梨木,一些雕版,则采取的是枣木。” “带朕去雕版房看看。” 朱允炆吩咐道。 掌司不敢怠慢,前面引路。 雕版区域在后院的池塘边,朱允炆看到池塘里压着不少木头,不由停下脚步,问道:“这些木头,是做什么用的?” “皇上,这些是杜梨木、梨木与枣木。在挑选好木料之后,需要在水中浸泡半年,然后捞出来风干,才可以打出帖板,然后再安排匠人刨平,打磨,才能上板。” 掌司对于印刷一道了若指掌,见朱允炆有兴趣,便多解释了一些。 朱允炆面色肃然,沉声道:“看书者众,不过目视文字。可谁能想到,每个文字的背后,都有着繁复的过程。这些匠人,都是有贡献的,应该嘉奖。” “臣代匠人,谢过皇上。” 掌司脸上一喜,连忙行礼。 “起来吧,带朕看看到底是如何印刷的。” 朱允炆对于印刷术,可谓是一无所知,后世都喷墨打印机,光影扫描了,有几个亲眼见过古老印刷术的,只凭着印章与印泥想象,有些浅薄了。 不少匠人正在忙碌,他们并没有机会见到朱允炆,朱允炆又是常服,匠人们看了一眼,也便没有做声。 掌司也清楚,有些工序不容打断,日常里便是如此运作,只不过如今皇上亲至,这些人却不行礼,万一惹怒了皇上…… “还不快……” 掌司刚说话,却被朱允炆抬手打断。 朱允炆看向一旁向木板之上刷糨糊的匠人,问道:“这是作甚?” 匠人只平静地看了一眼朱允炆,便转过头去,淡淡地说道:“刷糨糊。” “呃?” 朱允炆一头黑线,这位……好高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朕说的:匠人是伟大的 掌司冷汗直冒,这可是皇上啊,你多少给点面子不是。 匠人拿着毛刷,面无表情地刷着糨糊,可以看得出来,糨糊只是薄薄一层,基本上帖板刚刚变色。 朱允炆不好打扰高冷师傅,只好看向掌司,问道:“这可有什么讲究?” 掌司看了一眼匠人,连忙请罪道:“皇上,还请息怒,此匠人……” “皇上?” 匠人瞪大眼看着朱允炆,高冷形象瞬间垮了。 也不知道是想到自己会掉脑袋,还是全家人都会掉脑袋,直接晕了过去。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匠人,很是鄙视。 好歹学习下燕王演技,哪里有晕倒还带慢动作的? 先靠人身上,然后滑下去,顺带扭头看看地上有没有石头,规避下伤害,最后躺在地上,四脚八叉? “起来回话。” 朱允炆郁闷地说道。 掌司看着一动不动的匠人,郁闷地踢了一脚,说道:“再不起来,就是抗命了。” 匠人连忙起来磕头,喊道:“小人不知皇上驾到……” “够了,起来回话。”朱允炆说完,看向掌司,道:“还有你,朕今日乃是朝服,只是来看看,问你什么,便回什么,莫要惊扰其他匠人。” “谨遵谕令。” 掌司松了一口气,匠人也不安地站了起来。 朱允炆看着匠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经厂做匠人多少年了?” 匠人连忙回道:“小人黄九二,于洪武二十年进入经厂,已有十个多年头。” “十年匠人,殊为不易。每月可领多少薪钱?” “每月可得二两银子呢。” 黄九二咧嘴笑道。 “每个月二两?” 朱允炆皱了皱眉。 黄九二连连点头,满意地说道:“这还是皇上天恩,厚待宫内诸监,搁以前,每月不过一两五钱。” 朱允炆有些难以相信,宫中匠人的薪钱,竟然还比不上宫女的月钱? “你家中几口人,可有其他营生?” 朱允炆询问道。 黄九二犹豫了下,坦诚地说道:“家中只有六口人,除年迈母亲与内人外,还有三个孩子。内人倒是在外浣衣局觅了个差事。” “外浣衣局啊,呵呵,好,很好。” 朱允炆微微点头。 外浣衣局虽大部为京师寡妇,但还需要一些善针线的妇人以作补充。 朱允炆没有再询问下去,而是指了指一旁的帖板,道:“给朕讲讲,这糨糊是做什么用的?” 黄九二黝黑的脸堆出笑的褶子,道:“皇上,涂刷糨糊是为了贴样稿。这糨糊涂刷,也是有门道的,不可太薄,也不可太厚。太薄,则难以粘牢样稿,太厚的话,糨糊中的水则会浸入帖板,引起帖板变形。需要仔细掌握才可。” “原是如此,你继续,朕在一旁看着。” 朱允炆感兴趣地看着。 黄九二很是激动,皇上看自己上板,这是何等荣耀,必须做好。 在检查过糨糊没有问题之后,黄九二便从一旁的托盘中取出一张样稿,一端与木板边对齐,在缓缓展开样稿的同时,另一手拿着细密平整的棕刷,以一定弧度轻轻刷动。 待样稿与帖板平整,没有任何瑕疵之后,便用棕刷以“米”字形反复刷过,直至完全粘牢。 “皇上,这便是样稿上板,待风干之后,便可雕刻。” 黄九二拿起处理好的帖板,放在一旁的木架子上,然后取出了一块已经晾干了的帖板,从一旁拿出一个琉璃瓶,打开来,习惯性地闻了闻,还舔了舔舌头。 掌司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一看平时就没少偷喝! “这是何物?” 朱允炆闻了闻,好香,不由问道。 掌司苦笑着说道:“皇上,此乃是小磨香油。” “香油?” 朱允炆有些惊讶。 这玩意不是拌菜添香的吗? 咋还跑印刷厂来了? 难道说,是一种零食? 也没听说过,拿香油当零食的败家子啊。 这东西也不管饱啊。 黄九二吞咽了下口水,有些不忍心地往帖板之上倒了几滴香油,然后将琉璃瓶凑到嘴边,吧嗒了两下,才舍不得地塞上琉璃瓶,拿起刷子,将香油涂开。 “皇上,这香油可是少不得。” 黄九二张开喷香。 朱允炆一边看,一边听。 在涂一层香油后,样稿之上的黑色字迹与留白更为鲜明。 而且香油会渗至帖板之中,让帖板表层相对软化,为后续雕刻下刀提供便利。 朱允炆暗暗感叹古人的智慧,很多看似寻常的结果,背后的付出与智慧往往是超乎想象的。 “皇上,处理好上板便是雕版了,是否移步雕版房?” 掌司含笑问道。 “既然来了,总需看个明白,前面带路吧。” 朱允炆平和地吩咐着,走了几步,回过头对黄九二说道:“匠人一点都不卑微,你是伟大的,所有匠人都是伟大的。你可以将这句话告诉所有匠人,朕说的,绝不会收回!” 黄九二看着朱允炆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重重地跪在地上,哽咽地喊道:“谢皇上!” 匠人是伟大的! 皇上说我们这些人,是伟大的! 伟大! 这个词汇从来都不属于工匠,从来都没有! 它似乎只属于文人,属于皇上,属于上天,属于遥不可及。 黄九二感动得无以复加,重重磕了三个头,丢下手中的刷子,便跑向其他工匠。 掌司也为匠人感觉到高兴,毕竟是和这些人在一起久了,有了感情。 沿池塘外走廊而行,过了半刻钟,拾阶而上,左右两厢皆是房屋,无需进屋,便可以听闻到里面叮叮的清脆声,混杂在一起,传入巷道。 声音并不沉重,似是精雕细琢,屏气凝神的雕凿。 朱允炆走路习惯向右而行,刚想进入右手边的房间,身后传出了一声怒吼。 “梁大头,你竟雕刻坏了一个字,我看你是不想吃饭了,给我跪下!” “匠头,我错了。” “错了就能轻饶你?知不知道,皇上日夜都在盼着雕版完成,早日刊印这书,就因为你拖累了进度,岂不是对不起皇上?” 啪! 鞭子甩出了声响,然后是一声沉闷的鞭打声。 没有惨叫。 朱允炆站在门口,看着硬挺过一鞭的中年人,对再次挥舞鞭子的匠头厉声喊道:“住手!” 第一百二十八章 皇上是背黑锅的 一声断喝,惊动了所有人。 “你是何人?” 匠头拿着鞭子指向朱允炆,一脸愤怒。 掌司心惊肉跳,连忙站在朱允炆身前,对匠头喊道:“跪下!都给我跪下!皇上,臣有罪,没有掌管好经厂。” 匠头浑身颤抖,马上丢下鞭子,跪了下来。其他匠工见状,也纷纷下跪。 朱允炆阴沉着脸,径直走向挨了一鞭子的匠户身前,问道:“你犯了何错,以至于挨鞭子?” 梁大头不敢抬头,道:“回皇上,小人雕错一字,致使整版作废,耽误了进度,挨鞭子,是应得的。” “呵,都到这时候,还替匠头说话,那一鞭子就不疼吗?” 朱允炆原本的怒火,被梁大头一番话给消退大半。 梁大头微微抬头,瞥见朱允炆的鞋子,连忙又低下头,道:“不敢欺瞒皇上,疼。” 朱允炆指了指地上的鞭子,道:“把鞭子捡起来,抽回去。” 梁大头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朱允炆,嘴角有些干涩,摇了摇头,道:“皇上,小人有错在先,匠头惩罚在后,是理所当然之事……” “你就那么怕他不成?” 朱允炆严肃起来。 梁大头挣扎了下,将一旁的鞭子捡了起来,看着跪在一旁的匠头,又将鞭子丢在地上,跪在朱允炆面前,喊道:“皇上,匠头无错。”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这个家伙说是软骨头吧,硬抗一鞭子连吭都没吭一声,说他是硬骨头吧,让他打个人都不敢。 “把鞭子给朕。” 朱允炆接过鞭子,点了点匠头的肩膀,道:“你可知错在哪里?” 匠头哆嗦了下,连忙道:“皇上,都是小民的错,我不该鞭打梁大头,我有罪……” 朱允炆甩开鞭子,直抽在地板之上,鞭声响彻房间,伴随着冰冷地声音:“错一字,毁一版,再来便是!何至于动用鞭子?你把他打伤了,他带伤雕版吗?这也就罢了,你倒是解释下,为什么是朕背黑锅?” “啊?” 匠头疑惑着。 皇上背黑锅? 这从何说起。 “朕在外面听得真切,你责他拖累进度,便是对不起朕。所以,你是替朕,教训他吗?” 朱允炆厉声问道。 匠头颤抖起来。 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对皇上的忠诚。 往大了说,是打着皇上的旗号鞭笞匠人。 朱允炆很清楚,历史上无数奸臣乱臣,都是如此办事的。 征用下你的房子,我是为皇上寻找住处。 征用下你的女儿,我是为皇上寻找乐子。 征用下你的脑袋,我是为皇上除掉不听话的人。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皇上。 你若是不从,便是对不起皇上,是抗旨不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三个选项,自己挑吧: 跪着活。 自己死。 全家死。 历史中,明代很多太监都是如此办事的,如刘瑾、钱宁、尚铭,嗯,还有九千岁魏忠贤。 当然,这也并非是少了一块肉太监们的专利,身体健全,脑子不健全,精神有问题的官员一大把,也经常会借皇上的名义,去弹压与盘削地方。 最典型的,便是巧立税目。 皇上说要征收…… 好吧。 底层的人,痛苦的人,未必会将仇恨算在这些官员身上,多数都算在了皇上头上。 黑锅,到最后还是皇上背。 朱允炆知道匠人或许没有其他心思,单纯的只是希望早日雕版完工,但他的无意识,正是很多人的有意识。 这些人,从来就不能认真地就事论事。 不就是一块雕版,错了,重新来过,耽误了时间,改天多干一会,补回来不就是了? 至于什么都扯自己头上来? “匠头去外面跪两个时辰,其他匠人,继续雕版,都起来吧。” 朱允炆吩咐道。 众人谢恩,纷纷去忙碌。 匠头一路小跑,到了巷口,跪了下来。 掌司走至一旁,将鞭子放在地上,狠狠地说道:“你呀,这次皇上饶了你,下次再这样,神仙也救不了你,好好反省。” 朱允炆看着梁大头坐在长条凳上,拿起了一块帖板,将帖板放好,两端以木契卡牢,左手拿起平头铲刀,放在字迹边缘,右手持小锤,轻轻敲打平头铲刀,铲出木屑,轻轻吹去,木屑便落至地上,粗凿出一字之后,便换了针刀,处理槽内毛边。 “雕版刀法,可有什么诀窍?” 朱允炆见梁大头手法娴熟,很快便成为了一个字的雕刻,便问道。 梁大头嘴角带着笑意,回道:“皇上,诀窍也没什么,倒是有师傅们传下来一些话。” “哦?是秘传吗?若是秘传,朕便不打听了。” 朱允炆拿起一个平头铲刀,仔细端详着说道。 梁大头连连摇头,道:“不是秘传,只十六字,是为:悬刀陡立,入刀精准,落刀有力,收刀利落。这些字诀说来容易,但真想做到,没五年以上功底,难。”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和“一看就会,一做就废”是一个道理。 雕版分为阴刻与阳刻。 字迹凹进去,则是阴刻。 字迹凸出来,则为阳刻。 阴刻简单,但从印刷美观、效果上来看,不如阳刻。 司礼监经厂便选用的是阳刻版。 雕版最忌打扰与分神,若是高规格的要求,一个字错了,那整个版就废了,需重新再刻。 若要求不高,则可以在错字一旁的缝隙里,补刻错字。 朱允炆看过匠人雕版,没有多加打扰,便去了刷印房。 刷印相对简单,只需固定雕版,印刷匠人手持刷子,蘸取适量墨汁,均匀涂于雕刻凸起的版面,然后以白纸平铺,通过长刷,擦拭纸背,揭下纸张,拿去晾平。 之后便是装帧。 装帧,最初是简策装,说白了,就是穿竹片…… 后来又出现了卷轴装、旋风装、经折装,再后来,便是众人熟悉的线装。 朱允炆走过经厂,对于印刷术总算是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也更为钦佩古人智慧。 “皇上,可是今儿菜不合胃口?” 马恩慧见朱允炆没吃两口,便搁下了筷子,不由问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叹息道:“皇后,匠人操劳无数,只废一字,坏一版,便要挨一鞭子。这且不说,便说说他们的功绩,朝廷多少书籍不是经厂刊印?可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月只能得一两五钱银子!” “朕提升了宫中待遇,这些匠人也不过一月二两银子,尚且不如一宫女,这让朕如何吃得下去饭?他们付出了那么多,我们大明给过他们什么?一家六口,合计四两收入,摊到一口身上,一天只有二十余文!” “他们雕刻着文明,自己却生活在黑暗之中。皇后,你不知道,有些匠人家中甚至连蜡烛都买不起!如此人才,如此待遇,这不是朕想要的大明!” PS1:前文忘记交代,样稿是反贴于帖板上的。 PS2:感谢各位读者一路的陪伴与支持,有月票、推荐票的,还请支持下。嗯,还有渠道可以点催更的朋友,该点就点,不用怕,大胆点…… 第一百二十九章 苦命的轮班匠 匠人黄九二提着两包糕点,又买了三串冰糖葫芦,用白帕包好之后,匆匆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金川门的影子,等出了金川门,抵达城外家中,已至晌午。 “奶奶,父亲回来啦,父亲,抱抱。” 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跑出了门,扑到了黄九二怀中。 黄九二一把将小女儿抱起,想要亲下女儿。 谁料小女儿捂着脸,摇头道:“不要,胡子扎。” 黄九二哈哈大笑起来,看着走出门的老母亲,便放下女儿,朝着母亲跪去,喊道:“儿子给母亲请安了,万望母亲身体康安。” “起来吧,一个匠人,哪里学得酸溜溜的话。” 黄九二的母亲刘氏顿了顿手中的拐杖说道。 “父亲。” “父亲。” 此时,大儿子黄二斤,二儿子黄二月也跑了出来,欣喜地喊道。 “这里有一些糕点,你们拿去一些,先给奶奶和妹妹尝尝,对了,这里还有一些冰糖葫芦。” 黄九二递了过去,看着孩子脸上的笑容,眼神中满是幸福。 刘氏哀叹了一口气,道:“少吃几口死不了,花那冤枉钱作甚?如今二斤已然长大,成亲总有你花费的地方,手中没钱,岂不是要作难?” 黄九二脸色有些暗淡,旋即笑道:“母亲,我会省着点的,这不是一个月才得空回家一趟。” 刘氏摇了摇头,对正在吃糕点的黄二斤说道:“去看看,你母亲怎么还没回来?难得不做工,竟也跑了出去。” 黄二斤答应一声,便走了小院。 黄九二扶着母亲坐下,然后搬了个小凳子,一脸笑意地说道:“母亲,我见到皇上了。” “你见到皇上?” 刘氏看着黄九二,摇了摇头,说道:“让为娘想想看,一定是隔着几百步吧?皇上是什么模样,你可看清楚了?” 黄九二见母亲不相信,郁闷地说道:“母亲,我真的见到皇上了,就在我面前,就跟我和您一样近。皇上还说,匠人是伟大的,您的儿子我也是伟大的。” 刘氏抬起苍老的手,摸了摸黄九二的额头,皱眉道:“没烧啊,大白天说什么胡话?皇上乃是至尊之体,如何会去你那破烂地方。” “真的……” “好,真的。” “我……” 黄九二看着敷衍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如何解释。 刘氏看着黄九二,叹息道:“九二啊,匠人不是伟大的,是苦命的。就以你父亲来论,他并非是住坐匠,只是轮班匠,当年有多苦,你应该还记得吧?” 黄九二低下头。 明代工匠分两种,一类是住坐匠,即常驻京师。一类为轮班匠,即在京师外的匠人。 朝廷将轮班匠整编为班,三年一班,轮番进入京师打工。 或许有人会想,去京城干活,这是好事啊,说不定还能多赚点钱,回家多买几亩地呢。 只是,你先别急着去看李家那一亩三分地,如果你听到朝廷召你这一班匠人入京了,你最好是先抱抱老婆孩子,交代好后事,然后站在村东头,来一场“风潇兮兮”的离别。 比如这位匠人是福建漳州府的,收到朝廷命令,那就出发吧。 等等,是不是先准备五两银子,问老婆要,老婆可怜兮兮地拿出了三两银子。 这是最后的家底了,你省着点花。 两千多里路,考虑到一路上要翻山越岭,转弯抹角,白天走多了路脚疼,晚上不安全需要休息,想要到京师,至少要一个半月。 三两银子,一天合六十来文。 一个炊饼还不到十文,起码吃得饱。 走,上路。 第一天吃了三个炊饼,花了二十五文。到了晚上了,是不是找个地方睡觉了? 前面有驿站,那是官方的,匠人是入住不得的,不过驿站旁边还有家客栈,可以对付一晚上。 一问价,最低也要二十文,就在马房旁边,不想住就走。 荒郊野岭,也没办法,只好交钱。 这样一看,一天也花不了多少,连着走十几天,鞋子破了,从行囊里可以拿出来新的,这脚坏了,可咋整? 昨天还跑了上百里路呢,今天就只能走五十里了? 行程缓慢,囊中羞涩,加上风餐露宿,营养不良,二十天之后,病了。 好不容病好了,一看盘缠,空无一文。 那也没办法,就算是病死累死在路上,也没人给自己送棺材,继续前进吧。 行乞一路,都快两个月了,才到了京师,饿的只剩下半条命了,还好,朝廷给发了一点米,不至于饿死。 为朝廷做工嘛,管吃管住,身体养好了,活也干完了,好了,拍了身上的木屑,准备回家吧。 只是…… 没钱,怎么回家? 眼巴巴地看向皇宫,可皇宫里的那位,吝啬的都不愿意给官员发工资了,谁敢找他要去? 哎,三个月啊,义务劳动,分文未得。 算了,把剩下的一点米换十几个馒头,上路吧。 只可惜,身体素质不过关,加上天又冷了,着了凉,这边的郎中见没什么钱,便不给开药,药房也是黑心的,少一文钱都不给抓药。 于是,卒。 不对,大夫死曰“卒”;庶人曰“死”。 你是匠人,没什么官职,只配得上“死”。 当然,朝廷也不会为你的死感到悲哀,毕竟“世袭罔替”嘛,你死了还有你儿子,过几年,你儿子还得来京师,朝廷又没损失。 黄九二的父亲便是轮班匠,不过相对其他轮班匠而言更为幸运一些,祖籍是徽州府,到京师近,而且其父亲更有魄力,第二次轮班赴京时,直接带上了一家人,迁居京师。 后其父亲表现优异,由轮班匠被选入司礼监经厂匠人,之后因劳累过度,生了一场病,便去世了。 于是,黄九二接替了父亲,进入经厂。 从刘氏的目光中看去,所有的匠人,都是悲哀的,都是苦哈哈的,都是没希望的。 别说见到皇上,就是见到玉皇大帝,也是一样。 伟大? 伟大能解决肚子问题吗? 能给自己孙子说媒吗? 黄九二跟着叹了一口气,刚站起身,身后便传来了内人王氏的声音:“九二哥,你在经厂的朋友来看你了。” “朋友?” 黄九二有些疑惑,虽然经厂有几个过得去的伙计,可今日休息的几位,都赶着回家陪自己老婆孩子了,谁有时间来串门? “先生里面请……” 王氏连忙招呼着,安排自己的孩子黄二斤去搬凳子。 黄九二看着来人,顿时瞪大眼睛,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章 户籍枷锁人是囚 朱允炆打量着这座庭院,左右不过十五步,简单地只有一张木桌,一棵槐树,几个板凳。 庭院西侧,还开出一小块菜地,里面长着绿油油的韭菜,韭菜西侧,还扎着一人高的木架,看样子是为黄瓜、豆角等准备的。 朴素,简单,自足,这是朱允炆的第一印象。 黄九二无法相信,九五之尊,一国之君,竟踏入了自己这破烂的农院?刚刚跪下,还没来得及喊一声“皇上”,便看到朱允炆微微摇头。 “九二兄,今日冒昧前来,不打扰吧?” 黄九二浑身哆嗦起来,皇上喊自己为“兄”,这不是折煞自己了? 刘氏拄着拐杖,弯腰拉着黄九二,问道:“儿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起来,既有客人来,便要好好招待。” 黄九二苦着脸起来,搀着刘氏,对朱允炆道:“不,不打扰,一点都不打扰。花娘,快,快搬凳子。” 王氏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有些说话不利索的丈夫,皱了皱眉,也没问什么,便走向房间。 朱允炆紧走几步,到了刘氏面前,作礼,大声道:“老人家,我是黄九二在经厂的朋友,今天来家里看看你们。” 刘氏打量着朱允炆,衣着虽是朴素,但气度不凡。 只是,来做客为啥不带手信,空手来,你好意思吗? 罢了,不好当面说。 “不用那么大声,老身还没聋,你也是经厂的?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匠头吧。” 刘氏不冷不热地问道。 朱允炆哈哈笑道:“没错,我是匠头,黄九二是给我做匠活的。” “哼。” 刘氏瞪了一眼朱允炆,便捣了下拐杖,一步一偏的走向房间。 朱允炆有些郁闷,看向黄九二。 黄九二只顾着擦汗了,低声解释道:“以前我被匠头打过,所以母亲……” 原来如此。 打了人家儿子,她能给好脸色吗? 朱允炆见吃着冰糖葫芦的小姑娘很是可爱,便俯身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冰糖葫芦好不好吃?” 小姑娘看了看黄九二,见父亲点头,才对朱允炆说道:“好吃,我叫黄莺,会唱歌的黄莺。” “哦,你会唱什么歌?” 朱允炆来了兴致。 黄莺脸上露出灿烂地笑容,便开始唱道:“山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黄九二听闻,顿时慌张起来,这首《树旗谣》可是方国珍起义时写在旗帜上的民谣。 方国珍两面三刀,起义之后,一会投降元朝,一会造反,打打张士诚,勾结下陈友谅。表面讨好朱元璋,背地里都是阴损主意,后来实在是打不过朱亮祖、汤和、廖永忠等人,不得不投降朱元璋。 以前乱世说说这民谣没关系,可现在是太平年代,明代开国都三十年了,再唱这民谣,就明显不合适了。 若是被定一个教唆谋逆的罪名,那全家就完了。 黄九二刚想请罪,却不料朱允炆鼓掌道:“好啊,唱的不错。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黄莺摇了摇头,道:“不太清楚,听娘亲说起过,是挨了三鞭子,就得打回去,不能再挨第四鞭子。” “哈哈,黄九二啊,你夫人高才啊……” 朱允炆很是满意,不过话虽如此,这个黄九二,也没这个胆量还手啊。 黄九二不敢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着。 见花娘在切菜,对朱允炆行了个礼,走到厨房,对王氏说道:“别做饭了,去富贵楼买点酒菜回来。” “你疯了?富贵楼?那地方的酒菜是我们能买得起的吗?” 花娘瞪着眼,直接拒绝。 “哎呀,我的花娘啊!你,你把刀给我放下,让你去买,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能不能听我一次,我这里还有这个月的薪钱,全都花了。” 黄九二连忙将薪钱袋交给花娘。 花娘收了起来,依旧不去,埋怨道:“想都别想,他打了你那么多鞭子,我们能留他吃饭,已是宽容,还想花我们那么多钱?你看看他,他来这里,带什么手信了?” 黄九二急得满头大汗。 “这韭菜长势不错,黄夫人,能否炒个韭菜鸡蛋?” 朱允炆走到厨房口,笑着问道。 “家里没……” 花娘心直口快。 “没,没问题。” 黄九二横插一句。 朱允炆拉着黄莺的手,说道:“走吧,我们去割韭菜。” “好啊。” 黄莺笑着喊道。 黄九二咬牙切齿,对王氏说道:“你听好了,他可是……” “黄兄,镰呢?” 朱允炆喊道。 黄九二连忙跑出厨房。 王氏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听着呢,没出息,早知道他是匠头,便不带他来家里了。” 等张罗好三菜一汤,黄九二胆战心惊的请朱允炆上座,却被朱允炆瞪了一眼,以孝立国,懂不懂? 分坐之后,朱允炆并没介意简单的饭菜,而是看向黄二斤、黄二月,问道:“可上过学堂?” 黄二斤摇了摇头,道:“没有,尚在唐氏书坊做学徒。” “唐氏书坊?这个我倒是知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并没有询问工钱的事。 原因很简单,拜师学艺,是没工钱可拿的。 在这个时代,你想要学一门手艺,便需要找一个师傅,准备好拜师礼,请师傅吃顿饭,然后搬家,去师傅作坊或家里住吧。 往后三年,义务劳动。 手艺你学着,活你干好,包吃住。 若是你进步快,手艺好,师傅一高兴,给你买件新衣服。 若是愚钝又不好学,手艺差,一件衣服穿三年也没人管你。 等你出师,师傅会给你“出师礼”,嗯,七斤大米,扛着回家吧。 不过你得省着点吃,在这些米吃完之前,要找到“工作”,好歹也是有志青年,总不能“啃老”吧。 七斤米,大概够吃半个月。 看吧,古代人很有就业意识的,半个月内上岗就业,要不然就等着饿肚子。 不过对于黄二斤来说,他最大的可能是先学艺,等他老子退下来之前,先干着,等他老子退休了,便进入司礼监经厂,接着干匠人。 朱允炆想了想,问道:“你觉得做匠人好吗?” 黄二斤抓了抓头,看向父亲黄九二。 “不用管他,是我在问你。” 朱允炆说道。 “对,对,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实话实说。” 黄九二连忙附和。 刘氏与王氏同时怒目而视,吓得黄九二连忙低头。 黄二斤摇了摇头,道:“我喜欢卖书,每次看到有人买书坊的书,我便开心。只是,我们是匠户,世世代代都是匠户,再喜欢的事,也是不可能去做的。” “哦,这么说,你想从商,但却因为匠户身份,没办法从商,是吧?” 朱允炆皱眉问道。 黄二斤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弟弟黄二月,道:“我弟弟只有十三岁,他喜欢读书,偶尔去书坊,我会教他一些字,我们没钱,请不起先生,而且,就算是学点文字,也没用处,没办法参加科考……” 匠户的地位很低,连参与科考的资格都没有。 朱允炆清楚,户籍制度便如枷锁,牢牢桎梏着大明的百姓。 人,毕竟不能永远带着枷锁活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树死不伐,会砸死人的 去除户籍枷锁,实现职业自由,是必然趋势。 只不过老朱打造的这条枷锁很结实,如果按正常历史发展,过上几十年上百年,这个枷锁才会锈蚀、脆弱,被人挣破,丢到垃圾堆里,无人问津。 当然,在此时此刻的大明帝国,朱允炆也不否认,已经有人挣脱了这根锁链,以逃走、逃离、逃命的方式! 这个制度,会在绝望中腐朽,在挣扎中崩塌。 它,不仅禁锢着大明子民,还禁锢着大明的生产力与未来。 虽然老虎的儿子是老虎,狗的儿子还是狗,但大禹的儿子是启,秦始皇的儿子是胡亥,李文忠的儿子是李景隆啊。 你总不能指望,老子是好汉,儿子也是好汉吧? 王老汉是军户,一顿饭吃三斤米,上阵拿的是十八斤大刀,可他儿子就是体弱,三斤米吃半个月,拿着个火棍还经常掉,你让他咋当军户,咋当兵? 赵老五接替了老爹的班成了匠户,对浮雕半点不懂,一凿子下去,八年艺术品全报废了,你说,你让他上去做啥? 连基本的拉丝都不知道是什么,要这样的匠户来干嘛? 打扫卫生? 劈柴? 没创造什么价值,还耽误了大明GDP不是? 人家不会这一行,不适合这一行,就早点安排转业再就业,拿着户籍制度拴着人家子子孙孙十八代,就不怕自己十八代有问题? 朱元璋太过重视稳定,也太理想化,制度化,他以为自己种下的树,就一定能活下去,还能活一万年。 现在,朱允炆看着这一颗有些枯萎的树,眼神中带着几分忧愁。 户籍制度并不好玩,其牵涉的太多太多。 若是自己如后世一样,搞个二元户籍制,即农业户籍与非农业户籍,说不定几十年后,自己还没死,骂自己的奏章又到了。 跨过当下复杂的户籍,开辟二元户籍,那人员的常住、暂住、出生、死亡、迁出、迁入这些工作,如何去做? 这个时代可没计算机,没办法哒哒两下键盘,便存入所有的户籍信息,包括老家哪里,现在哪里,家属是谁,联系方式,是干嘛来的…… 虽然朱元璋也打造了一个大明的户籍档案系统,但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前后花了十年,整理出来的黄册,便放在了后湖(玄武湖)上。 朱允炆若是按朱元璋这个效率去办事,估计老死了,也办不了几次人口普查。 可是,树死不伐,会砸死人的。 当下的户籍制度,一直都在杀人。与其这样,不如选择二元户籍。 没错,二元户籍有着很多缺陷,诸如割裂城乡,对立城乡,鸿沟城乡等等,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问题是伴随着高度的城镇化凸显出来的。 可对于当下的大明,城镇化率只是个位数,嗯,严格来说,哪怕是明代后期,城镇化率,也没有超过两位数。 当然,有些局部区域,如东南沿海、江浙、两京等地,存在着较高的城镇化率,但也远远不如后世。 权衡利弊,朱允炆的目光变得笃定起来,看向黄二月,问道:“你喜欢读书?” 黄二月微微点头,怯生生地回道:“朱圣人说,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先于读书。我认为,书里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看过后觉得舒坦。” “在我看来,朱熹还算不得圣人,不过,仁者见仁。”朱允炆笑着说过,看向黄二斤,道:“既然你喜欢从商,二月喜欢读书,那日后便从商,读书吧……” 黄九二激动地颤抖起来,起身后退两步,便要下跪,却听朱允炆道:“坐下吃饭,哪里那么多礼数!” 刘氏与王氏都不解地看着黄九二,这个家伙今天很不正常。 “不是老身无礼,你说让我两个孙儿从商、读书,他们就能从商,就能读书了?你多大的官?能管这么大的事?儿啊,可千万不要相信他,逃籍可是重罪,会掉脑袋的。” 刘氏敲了敲桌子,面带不快地说道。 黄九二抬袖子,擦拭掉眼角的眼泪,有些哽咽地说道:“母亲大人,他说了可以,准是可以,不会害咱的。” “大哥哥,我喜欢吃冰糖葫芦,是不是以后可以一直吃冰糖葫芦?” 黄莺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朱允炆问道。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黄莺的脑袋,道:“怎么把你给忘了,喜欢吃冰糖葫芦是吧,没问题,不过你年纪还小,可不敢多吃,牙齿会疼的,这样,每月吃四次,如何?” “四次?那我岂不是要吃,一、二……好多好多冰糖葫芦?娘亲,大哥哥说了,我可以吃好多冰糖葫芦。” 黄莺笑弯了眼,看向花娘王氏。 王氏敷衍地说了声“好”,目光看向朱允炆,道:“先用饭吧,一会儿冷了。” “对对,用饭用饭,只是家里有些鄙陋,饭菜清淡,还请,请大人不要介意。” 黄九二连忙说道。 朱允炆也没客气,虽是农家小炒,不如宫中美食,但农家饭菜,总有一些难得滋味。 “听闻黄夫人在外浣衣局做差,可还顺利?” 朱允炆吃过几口,问道。 王氏摇了摇头,道:“外浣衣局要裁人了,恐怕做不了多久了。今日出门,便是去坊间打听,看看有没有其他活计。” “要裁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朱允炆愣住了。 外浣衣局可是皇后亲自设置的,承载着原浣衣局的绝大部分事务,人员只有原浣衣局的三分之一,如何会裁人? 黄九二也吃惊地看向王氏,问道:“怎么回事?” 王氏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没什么,先吃饭。” 朱允炆皱了皱眉,看来外浣衣局出了点问题。 简单吃过饭,朱允炆叫住了要收拾碗筷的王氏,对黄九二道:“你来收拾,王夫人,你是如何得知外浣衣局要裁人的?” 王氏见朱允炆如此强势,而黄九二往日里不洗碗的家伙,竟也十分听话起来,不由多看了几眼朱允炆,回道:“外浣衣局的职责,便是清洗宫内衣物,可若是没有衣物送来,大家都闲着,不裁人留着也没用吧?” “没有衣物?宫内衣物还少吗?” 朱允炆皱眉。 虽然自己与皇后的衣服没有送外浣衣局,但宁妃、贤妃与宫内女官、诸监官员与亲王府人员衣物,都会送入外浣衣局,怎么可能没有要清洗的衣物?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外浣衣局也内卷 面对朱允炆的询问,王氏只摇了摇头,叹息道:“便以外浣衣局丁字房来论,十天只得二百件衣物,摊至二十人手中,每人只合十件,得一百文,如此下次,一个月仅得三百文去,纵不裁人,人也会离开。” 朱允炆眯着眼,问道:“你是说,外浣衣局是以清洗衣物的多寡来定工钱?” “可不是。” 王氏说完,叹了口气,接过黄九二手中的抹布,苦笑道:“看我这张嘴,妇人的事怎么就说给你了。你们且坐着,我去沏壶茶。” 朱允炆有些愤怒,皇后办外浣衣局,原本是想为京城无依无靠的寡妇、妇人提供一条活路,可这些人竟然如此“内卷”! 按劳分配,计件算工,朱允炆可以理解。 但计件算工的前提是订单充沛,蛋糕很大,衣物很多,分配相对公平。 你干完一件,继续下一件,这样计件算工是公平的。可如果将大部分衣物都划分给了个别人,而对于其他人,只给很少衣物,那就不道德了。 你们积压如山,洗到半夜,赚钱如流水。 人家闲着瞪眼,坐看白云苍狗,最后穷得滚? 朱允炆没想到,微服出访一次,竟了解那么多事。 看来,群众路线是正确的。 只有深入群众,才能了解更多问题,要不然一直坐在宫里,十年也未必知道这回事。 “好好在外浣衣局做差吧。” 朱允炆接过王氏的茶,道谢后说道。 王氏只勉强笑了笑,并没放在心上。 空洞的安慰,从不会有效果。 朱允炆蹭了一顿饭,准备离开。 黄莺拉着朱允炆的衣角,轻轻拽了拽,鼓着勇气说道:“大哥哥,你可不可以不再打我爹爹,他会疼的。” 朱允炆弯着腰,认真地对黄莺道:“只要你开心,你爹爹便不会再挨打了,我保证。” “嘻嘻,大哥哥真好,我一定会开心的。” 黄莺笑道,松开朱允炆的衣角,蹦跳着跑向屋里。 朱允炆从黄莺身上看到了纯真灿烂,没有那么多的拘谨与规矩,简单的,只有天真无邪。 “黄九二。” “小人在。” 朱允炆走出庭院,看了一眼依旧在不远处守卫的刘长阁,并没说什么,而是对身旁的黄九二说道:“朕忘记告诉你了,经厂匠人月钱改了,五年以下匠人三两,五年以上五两,十年以上七两。五十岁便退下来,每个月还可领一两月钱。” “孩子想读书的,就让他读书,想从商的,便让他试试,想吃糖葫芦的,就买。朕帮你把孩子身上的枷锁拿下来了,可不要再捆绑他们。” 黄九二连连点头,感激涕零,习惯性地想要下跪,却被朱允炆制止。 “走了,此行不虚。待黄瓜出了,记得给朕送一些过来,嗯,带上黄莺。” 朱允炆挥了挥手,在刘长阁的陪同之下离开了巷道。 黄九二看着朱允炆离去的背影,眼中含着泪水,转身看到黄莺便站在门口,上前一把抱了起来,也不顾女儿反对,狠狠地亲在了那粉嫩的脸蛋上,喊道:“囡囡,你立功了。” 黄莺翻着白眼,头歪向一边,无声地抗议着。 “人走了?” 王氏解下围裙,擦了擦手,然后放在了架子上,对走过来的黄九二问道。 “嗯,走了。”黄九二重重地点头说道,然后凑到了王氏身旁,低声说道:“花娘啊,你还得留在外浣衣局。” “留在那里?若你每个月七两银子,我便是在家也无妨。如今二斤长大成人,到了成婚年纪,别人一听家里是匠户,连媒人都不愿来,若不把家底打打,孩子如何娶亲?” “外浣衣局当下没了营收,我便去坊间找找,听闻王大婶说,二王府邸还在招织户,若是可以寻一个差事,也算是补贴家用。” 王氏不想耽误着。 黄九二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就在外浣衣局,你说的问题,很快便会解决。” “就因为匠头一句话?我看你是魔怔了,经厂匠头什么时候能管外浣衣局了?”王氏走向韭菜地,有些心疼地说道:“往日里孩子哭着闹着,你都不舍得用鸡蛋,全给母亲留着,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黄九二让黄莺去房间里,把奶奶、哥哥都喊出来,然后将正在整理木架子的王氏拉了过来,面色严肃地对所有人说道:“你们听着,今日来咱家做客的,不是经厂里打我的匠头,而是——建文皇帝!” 刘氏瞪着眼,手中拐杖都丢在了地上,王氏手里的铲子也掉了,一脸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黄二斤与黄二月更是张着嘴,惊讶的无以复加。 黄莺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震惊的哥哥、母亲与奶奶,不解地问道:“建文皇帝,是不是奶奶说起最大的官。大哥哥的官有那么大吗?” 刘氏老脸哆嗦了下,连忙抓着是黄九二的手,问道:“你刚刚说什么?皇帝?刚刚来咱家做客的,是皇帝?” 王氏也急忙问道:“这,这怎么可能,皇上怎么会来这里……” 黄九二苦涩地摇了摇头,对刘氏与王氏说道:“皇上此行作客,是我们的福气。他虽没有带什么手信,但却给了我们太多太多。” “二斤,你去书坊给师傅说清楚,日后从商,家里给你拿钱,你想要卖书,那便卖书,你想要去其他书坊,那便去。还有二月,让你哥哥给你买书,好好学,过几日,咱也请一个先生来,教你学问。母亲,花娘,皇上是我们的恩人啊。” “我,我还是不能相信,真的是皇上吗?真的吗?” 王氏连连追问。 黄九二眼含泪水地说道:“皇上说,匠人是伟大的。” 朱允炆进入金川门,登上城楼,对久候多时的解缙、黄子澄点了点头,看着远处的民居,抬手指去,道:“那片空地可以整理出来,建造几个粮仓。这里有金川河,运粮便利,且水源充分,纵是发生火情,也便于控制。” “至于粮仓建造,一律不准用木料,转用砖石。粮仓之间,可设高墙、水池,以作隔断,至于防潮,防鼠,下面比我们在行,便不需要朕一一交代了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明国都的困境与难题 正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朱允炆很清楚,对于大明而言,最为重要的战略资源,一不是火铳大炮,二不是刀剑盔甲,而是粮食。 民以食为天,解决不了肚子问题,什么都是妄谈。 随着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推行,今年纳税田亩数量将达到历史最高。 以当下各地奏报来看,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料是个丰收年景。 一旦田亩所产增加,粮食交易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若有地方商人以粮多为由,遏低粮价,必有损于农户。 农户手中没余钱,只靠着一群贪官污吏吃吃喝喝,富商走客吹拉弹唱,那这大商业,也只能聚集在京师、江浙、沿海等地,无法广惠于地方。 朱允炆想要的是遍地开花,不是万绿一红。 “各州府设大粮仓,县设小粮仓,由农税司出资承建,负责官买粮食,至于粮食价格,便以去年价为准,如此一来,不致商户压价。各地粮仓若有不足,可上报州府,州府不足,可上报布政使衙门,统筹粮食调拨与储备。” “对于粮食剩余颇多之地,或以酬征民,解送京师,或提升京师粮仓商价,引商送粮,或以漕运开南北东西,保障京师、北地大军用粮。” 朱允炆拍着城墙垛口,严肃地说道。 解缙与黄子澄连连点头,虽然当下京师粮食储备充分,但毕竟京师人口、军队众多,每日粮食耗费巨大,多备点粮食,总是好的。 朱允炆看向北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南京,龙盘虎踞,是个不错的建都之地,加上南京及其周边,皆是粮食主产区,若是不被围困,基本上不存在断粮的危机。 在南京兴建粮仓,最大的作用只有两个,一是备灾备兵,二是平抑物价。 不像隋唐时期,建都长安,周围产量区就一个不大的关中平原,一旦出了饥荒,皇上就得马上打包行李,带上老婆若干人,大臣若干人,士兵几万人,然后跑到洛阳吃饭。 有些时候跑得太急,加上路上干粮不够,等到了洛阳,随行的人饿死一半了。 开“逐粮而居”皇帝先河的,便是大名鼎鼎的隋文帝杨坚。 后来隋炀帝杨广上台,开凿的隋唐大运河,不也是以洛阳为中心? 严格来说,当时的长安,虽是京师,却经常吃不饱饭,寒酸的很。 朱允炆是不需要当“逐粮天子”,只是对于南京作为京师,朱允炆也是深感忧虑。 南京这个地方好是好,鱼米之乡,物产丰富,挨着长江,不缺水,不缺粮,可是这只是南京的经济价值。 若是从政治、军事与国家的高度去考虑,南京这个位置,实在是不合适的。 大明最大、最强的敌人,不在南京城附近,就算是你跑十天半个月,也看不到敌人。 真正能毁灭大明,彻底结束大明国运的敌人,是北方的游牧民族! 具体来说,是鞑靼、瓦剌! 没错,南京城距离鞑靼、瓦剌很远,一旦他们闹事,侥幸打过长城,打到了北平城下,南京城也是安然无恙,毕竟还有淮河与长江挡着呢,那些骑马的人,总不可能飞过长江来吧。 所以,从帝都的安全性上来说,南京的安全指数是不错的。 可是,大明帝国,不止是帝都这一片地方,北方大片的领土,都是大明的,那里的子民,也是大明的子民。 若是鞑靼、瓦剌再次占领北平府,那将会造成事实上的大明割据,形成两个国家势力的对峙。 到那时候,大明也只能是偏安一隅的南宋了,而南宋的命运有多悲惨,崖山的海,是最清楚不过的。 一旦北方防线被突破,鞑靼、瓦剌完全可以在一个月之内杀至北平城下。 等到消息传入南京,再从南京准备好大军,然后出兵北上,这些人到了北平城外,打的很可能不是防守战,而是攻坚战了。 太过南方,无法及时应对北方威胁,这是大明京师最大的问题。 明代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而且还不止一次。 正统十四年(1449年),瓦剌首领也先在土木堡歼灭大明主力三大营,俘虏明英宗朱祁镇,同年十月十一日打到北京城下。 这个时候,于谦站了出来,凭其勇气、智慧,率二流三流“预备队”保卫了北京城。 一百年后的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再一次打到了北京城下。 道士皇上也慌了,好在俺答没文化,被明朝一顿忽悠,加上“残掠人畜二百万”,够本了,也便回家了。 否则以当时的北京城几万老弱病残,基本上便是三鼓而下。 试想,若是北京城只是一座寻常的城,而不是大明帝都,那大明的北部领土,如何还能守得住? 等南京派兵过去,春花都可以吟成秋月了! 从大明的存续、政治、军事方面来看,南京城,根本不适合作为帝都。 朱元璋雄才大略,极有军事目光,他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别看大明朝是在洪武元年即1368年开国,改应天府为南京,但开国之后的十年时间里,南京都不是京师。 确切地说,有京师之实,无京师之名。 直到洪武十一年,朱元璋才改南京为京师,这才确定了南京的京师地位。 朱元璋一开始也在犹豫,到底是选择在哪里为大明国都。 摆在桌案上的是四个选项。 第一个,脚下的南京,即金陵。 正如谋士叶兑所言:“定国都于金陵,可以向南拓地,若向北拓地不利,可守江淮。” 第二个,开封。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明代初期的那几年,南京是应天府,而北京便是开封府,不是现在的北京。 朱元璋很希望在开封建都,亲自考察了两次,只可惜,开封被打烂了,加上水路淤塞,陆路不畅,粮食运输是个大问题,不得不放弃。 第三个选择,便是朱元璋的老家凤阳。 龙起之地,好啊,干吧,就这里了。 于是,从洪武二年开始,至洪武八年,眼看着中都凤阳要收尾清渣,验收之后便可以拎包入住了,朱元璋突然下令,不建了。 好了,这是烂尾楼。 第四个选择,长安。 派大儿子朱标去勘察,结果朱标回来就挂了。 朱元璋伤心欲绝,也没了迁都的心思。 现在轮到朱允炆了,也必须考虑国都的问题。 第一百三十四章 要,不要,要…… 站在城墙之上眺望远方,朱允炆不禁有些悲愁。 迁都不是说走就走的旅游,挥挥手,除了城池带不走,大部分家当都得带走。 现在还不是迁都的时候,远远不是。 但都,是一定要迁的! 朱允炆猛地拍打城墙,笃定的目光盯着远处苍茫,沉声说道:“以北平府、南京府为中心,建大粮仓,以备北征之用。” “遵旨。” 解缙与黄子澄答应下来。 朱允炆携解缙等人沿城墙而行,权当是视察防务。 “解爱卿,苏州府姚善的奏折,你认为如何?” 朱允炆问道。 解缙苦涩地说道:“皇上,姚善所指问题,北平布政使张昺也提到过,从当下来看,路引制,确实是不利民商。只是,路引制的存在,也有其优势,便以沿海之地来论,若无路引,倭匪岂不是可以轻易入城,若在城中作乱……” 朱允炆皱了皱眉,道:“这倒是问题。” 解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皇上,不止倭匪,便是私盐贩子、刑罪之人也可轻松穿州过府,鞑靼、瓦剌也会派人潜入。若完全废除路引,农户入城作工、经商者众,田地荒芜之下,会不会降低税赋?” “臣言说这些,自是忧其不利,然则长远来看,路引并不能长久,废除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在这之前,应做好筹备。” 朱允炆认可地看了一眼解缙,道:“你说得没错,这些问题都是可能存在的。鞑靼、瓦剌若派奸细而来,多是在边防之地。九边之地,当下应是无碍。至于倭匪之祸,散于沿海,于苏州府、北平府两地无碍。” “不妨便让他们自己试试吧,废掉辖区内路引,但让他们想办法,解决好安防问题,加强城内治安与巡查。” 废除路引,只不过是开胃菜。 真正的大头,是户籍问题。 但朱允炆此时还不能抛出来户籍问题,因为藩王又要入京了。 朱允炆打心里不希望藩王今年入京,毕竟路途遥远,来回小半年了,去年刚回去,还没睡两个月,这就要出门了。 朱允炆没有让这些人在清明节的时候回京,可眼下马上五月,朱元璋的忌辰,再拖延下去也是说不过去。 一年到头,总需要让他们来看看老爹吧。 这个时候,需要腾出精力来对付藩王。 户籍问题太大,不是短时间几句话便可以搞定的事,说不得朝堂之上还会起风波。 “皇上,从北平、苏州奏报来看,新商之策成效颇为喜人,臣提议,在京师推行新商之策。” 解缙停下脚步,施礼道。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道:“你是内阁大臣,提议虽重,可未必代表百官与这京师众多商人。百官静坐,给朕上了一课,朕不想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新商之策是不是在京师施行,便看百官的态度吧。” 解缙和煦一笑。 皇上还是那个皇上,虽然恫吓了百官一顿,但也给了百官足够面子。 将新商之策是否行于京师与官员态度挂钩,说明皇上希望缓和与百官的关系,不至于处处站在百官对面。 “既然皇上如此说,那臣明白了。” 解缙自信地笑了。 回到坤宁宫,朱允炆已是疲惫不堪。 任谁走了一天路,也会不好受。 何况朱允炆平时本就缺乏锻炼,硬是凭着毅力,沿着城墙走了几十里。 马恩慧亲自给朱允炆挑了脚上的血泡,心疼地责怪道:“您是皇上,九五之尊,放着撵车不用,何苦来走那么远路?” “呵呵,不过三十余里,就这样脚都受不住,有些娇气了,看来,朕以后还是多多步行。”朱允炆笑着坐在榻上,看着幽怨的马恩慧问道:“皇后,外浣衣局那边可还顺利?” 马恩慧微微点了点头,道:“应没什么问题,听闻查验内官来报,外浣衣局清洗衣物颇为负责,不曾出什么差错。皇上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在一旁,叹息道:“现在的医用纱布,是否为计件算工?” 马恩慧笑道:“是啊,皇上提起过,臣妾仔细想了想,若以计件算工,谁可以做得更多,那便可以得到更多月钱,这样甚是合理。” “自施用此法之后,内宫医用纱布产量又增加不少。这个月应可以突破两万木匣。到时候我们便可以收得银钱……” 马恩慧正得意地说着,却看到朱允炆脸上不自然的笑,不由问道:“可是臣妾算错了?” 朱允炆抓着马恩慧的手,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缓缓说道:“皇后算的自是不会错。只是皇后,外浣衣局那边,还是需要亲自看上一看,再如此下去,皇后的好名声,可就没了。” 马恩慧疑惑地看着朱允炆,没有追问,连忙起身道:“皇上且休息着,臣妾去去便回,” 既然朱允炆说外浣衣局出了问题,那必不会有错。 事关自己的名声,事关那些可怜人的生计,马恩慧如何能不上心? 虽是晚间,但马恩慧想要出宫,谁能拦得住? 外浣衣局。 掌印是原浣衣局的老人,名为琥珀,今年不过三十五岁,但在浣衣局做了二十个年头,素日里勤勉,从不曾出错。 在浣衣局划归医用纱布作坊之后,琥珀便成为了外浣衣局的掌印,负责整训京城招揽来的寡妇、妇人。 毕竟要洗的衣物并非是自己家里的,你不能任性泡三天发臭了再洗,也不能拿个木槌,咣咣乱砸,洗好了之后,如何晾晒,晾晒好了,如何整叠,这都需要教导。 琥珀很用心,事情做得很出色,几次得到宫里嘉奖。 可是很奇怪,人明明脚在地上,心思却会飘起来。 琥珀虽掌管着外浣衣局,但与浣衣局的人并没有切断联系,当打听到医用纱布织造以件计工时,聪明的琥珀便借用了过来。 外浣衣局以件计工,一开始很正常,琥珀安排人均分下去,各房负责清洗,提前完事之后,大家便早点回家,该带娃的带娃,没家人的,想去哪里去哪里。 当第一寡妇找到琥珀,塞了五两银子,希望琥珀每天可以多给自己十件衣物的时候,琥珀是拒绝的。 只不过,中国人都懂得。 很多拒绝,只是个形式。 我推过去,说不要。 你递过来,说一定要。 不要,要,重复几次之后,往往都是“要”占上风…… 第一百三十五章 皇后动怒,打人板子 钱,在嘴上很轻,在手里很重。 于是,琥珀胆战心惊地收下了五两银子,答应了寡妇的要求。 又有人来了,琥珀小心翼翼地收了七两银子。 当十两银子放在琥珀手里的时候,她已不再慌乱地揣入袖子里,而是饶有兴致地品鉴着银子的成色,若是成色不好,或里面加了铅或锡,那可是要加钱的。 再后来琥珀已不满足于被动,毕竟守株待兔,能抓几个兔子。拿起猎枪,一打一窝它不香吗?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大洗衣房,将这些管事喊过来,看看谁会办事,谁不会办事,当着面分配任务,这不挺好? 立竿见影。 所以说,无论哪个时代,人在世上飘,总要挨几刀。 只不过琥珀有些缺心眼,薅封建帝国的羊毛没问题,也不能可着劲的往一两只羊上薅,这都秃顶只剩羊皮了,还不打算收手。 她以为外浣衣局是羊圈,里面的羊和羊毛都是她的,可这里没厚重的围墙,只有一扇可进可出的门。 外浣衣局的人,是可以回家的,寡妇也有家啊。 琥珀压榨盘削美滋滋,晚上一个人睡美梦。 别人回家泪涟涟,找个人唠唠还做噩梦。 这些事早晚会传出去,时间久了,大家会以为外浣衣局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而开办这个魔窟的,便是皇后。 让自己当魔王? 马恩慧自然是不干的。 到了外浣衣局,马恩慧不需要盘问,到处看看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这边上百人闲着没事干,都准备铺床睡觉了,那边十几个人忙得不亦乐乎,旁边衣物堆积如山。 若不是那兴高采烈的表情,马恩慧还以为这些人被奴役了。 一问,好嘛,原来是计件算工,干得多,拿得多。 至于别人有没有活干,那不打紧,谁让她们不通人情世故呢。 马恩慧阴沉着脸,自己好心好意,拿钱给这些人谋个生路,结果呢,这才多久时间,竟成了这副样子? 若是这些人都被逼走,谁来承担外浣衣局的任务? 谁来洗清自己的污点? “去,把琥珀给本宫抓过来!” 马恩慧愤怒不已。 这件事都传到皇上耳朵里了,能不严重吗? 房间中,琥珀走到床头,拿出包裹,打开看着一堆零碎的银钱,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这些应该有八十几两银子吧? 再过几年,自己便可以出宫,后半生总没什么忧虑了。 砰砰! 沉闷地敲门声传来。 琥珀眉头一皱,威严地问道:“谁?” “开门。” 琥珀听闻声音,是自己手下的主事,以为是洗衣出了问题,连忙将包裹收起,压在了被子下面,这才走向门口,只是刚刚拉开门闩,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有两个太监冲入房间,不由分说,架住琥珀便向外拖去。 琥珀彻底慌乱了,连忙喊道:“我是掌司,你们放开我,否则我定报告皇后。” 太监没有理睬琥珀,将其从楼上拖到楼下,又拖到后院,直接丢在了水缸旁边。 琥珀疼得直吸冷气,一路上,小腿骨直磕碰在楼梯与石阶上,还没等琥珀回味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看到了怒目而视的马恩慧。 琥珀心头一惊,顾不上疼痛,连忙下跪喊道:“琥珀拜见皇后,皇后金安。” 马恩慧冷哼了一声,道:“本后信任你,将外浣衣局交你打理,你就是如此报答本宫的?来啊,杖二十!” “皇后饶命,皇后饶命……” 琥珀惊恐不已,一旁的太监毫不犹豫,两脚下去,琥珀便趴在了地上,抡起棍子便打了下去。 啪啪啪几棍子下去,琥珀只剩下了惨叫,等打到十棍子,琥珀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打完二十棍子,已然晕了过去。 太监从一旁的水缸里打了水,浇在了琥珀头上,琥珀悠悠醒来,火辣辣地痛苦让她止不住颤抖,满脸泪水地看着皇后,求饶道:“皇后,饶命……” “饶你?那谁来饶她们!本后念她们生活艰难,无依无靠,这才置办外浣衣局,给她们一个出路。原本便是破败之家,你是何等铁石之心,竟将主意打在她们身上?” 马恩慧走到琥珀身前,厉声质问道。 琥珀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皇后,琥珀错了。” “有些错,不该犯!有些钱,不该拿!你是内宫的人,知道犯了错该怎么办!带她下去!” 马恩慧冷冷地看着琥珀,两个太监将其拖了出去。 外浣衣局的人员见状,大多数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认为琥珀是罪有应得,只有少部分人忐忑不安。 马恩慧看着一旁堆积的衣物,咬牙道:“是本后疏于管教,致使外浣衣局掌印琥珀肆意妄为,以财生财,以财区人,令大部无所为,无所得,现撤销琥珀之职,罚没所得,以补你等损失。” “本后希望在外浣衣局中,只有兢兢业业,其乐融融,没有勾心斗角,贿赂成风!你们在这里,那便是外浣衣局的一员,要学会将这里当做一个家,而不是一个小的内廷。” 翌日一早。 黄九二的夫人花娘便赶到外浣衣局,刚入门,便看到两位熟悉的妇人,还没说什么,妇人便躬身施礼道:“大主事好。” “大主事?” 花娘疑惑地看了看身后,不解地看着两人,道:“大主事可没在这儿,今日我们是不是还没有活计?我去找掌印大人说说去。” “花娘,琥珀掌印不在这里了。” 一个妇人连忙道。 花娘疑惑地看着妇人,不明白什么意思。 “昨晚上皇后亲至,杖责琥珀,撤了她的掌印之职,现在掌印是我们房的窕娘,窕娘向皇后推你为丁字房大主事。” 花娘听着妇人的解释,双眼顿时湿润起来。 来自己家做客的,真的是皇上。 “皇上……” 花娘低喃着。 “巧娘,你看花娘欢喜地都不知南北了。花娘,喊错了,不是皇上,是皇后……” 花娘重重地摇了摇头,发自肺腑地说道:“是皇上与皇后!” 坤宁宫。 朱允炆品尝着包子,对怒气未消的马恩慧说道:“一晚上过去了,怎么还没消气?来皇后,这香菇肉丁的包子,属实不错,尝尝。” 马恩慧气呼呼地说道:“不吃,想起此事本宫便气恼。素日里对她们宽仁,本后错了吗?如此欺下瞒上,真令本后费解!” 朱允炆吹了下羹汤,对马恩慧说道:“皇后,事情出来了,想办法处理便是,若事事如此,那朕的怒火,岂不是要把奉天殿烧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商人要说服官员 江东门外,轻烟楼内。 婺源商人沈一元受邀前来,但见此处雕栏画槛,花阶鱼池,不由暗叹京师风华。 至了八角院厅,布置倒是清雅。 正中一张小方桌,厅角摆着兰花、虎刺,墙壁之上还挂着几幅山水字画。 “沈爷,这边请。” 引路的小厮见沈一元停下脚步,便招呼道。 沈一元微微点头,跟了上去,走入一间花房,里面丝竹浅语,正是朦胧。 京师罗缎布商秦亨、陶瓷商人王忠富见沈一元来了,便放下手中酒杯,拍了拍掌,道:“你们且退下吧,安排人重新布菜。” 五名身姿轻柔的女子施礼离开。 沈一元上前两步,拱手道:“秦兄、王兄,沈某有礼了。” “哎,快快请坐,我们之间,何来如此多礼数?” 秦亨与王忠富两人起身招待。 在三人落座之后,秦亨便笑道:“今日邀沈兄前来,实在是有些事想要问询一二。” 沈一元坦然道:“秦兄与王兄乃是京师巨商,能邀小弟前来,乃是小弟福分,又岂敢隐瞒,有何疑虑,尽管张口。” “哎,沈兄此番话便是不对了,谁不知婺源沈一元之名?徽商之中,沈兄可是赫赫如雷。” 王忠富夸赞道。 沈一元连连摇头,道:“相比两位,沈某不过做点小买卖而已。” “哈哈,沈氏丝绸可谓是四海闻名,若这都是小买卖,这天下便无大买卖可言了。” 秦亨笑着说过,举了举杯,道:“实不相瞒,我等虽在京师做点营生,却如履薄冰,不敢有大的动作。前些日子,听闻沈兄在苏州府大展拳脚,风生水起,实在是心生羡慕。” 沈一元眉头微动,便了然两人心思。 新商业之策在苏州府施行,大明王朝第一次给商人解禁,不仅解禁了户籍问题,还解决了各种杂税,如今的苏州府,繁华一日胜过一日,仅仅是商税之利,便要超苏州府数年之利。 官府如今自是欣喜,喜报不断,商人也没了那么多的束缚,来往自由,所得利颇丰。 不用说,两人此番询问,必是那新商之策。 王忠富哀叹一声,道:“若不是舍不得京师家人,我也想去苏州府看一看了。沈兄,你且用心讲,那新商之策,到底是利,还是害?” 沈一元刚想说话,此时敲门声传来,有几位女子端着十二道菜品而来,布置妥当之后,便行礼退下。 秦亨指了指桌上的一道菜品,对沈一元道:“沈兄,这便是名满京师的清蒸花鲢,鳞细肉腻,端得是鲜美无比。还有这烧板鸭,也是京师名菜,外酥内嫩,皮脆肉滑。还有这后湖的藕……” “咳咳。” 王忠富皱了皱眉,咳着提醒了下。 这说正事呢,你咋还上心吃的? 再这样下去,这顿饭就成最后的午饭了。 没见着苏州府、北平府那边都赚的流油,我们待在京师,虽是天子脚下,可也只是喝西北风啊。 “沈兄,来,动筷子,我们边吃边说。” 王忠富笑道。 沈一元尝了尝那清蒸花鲢,赞不绝口:“不愧是京师名品。秦兄、王兄,新商之策是利是害,想必我不说,两位也应有所耳闻吧?” 秦亨与王忠富微微点头。 商人消息灵通的紧。 早在新商之策落地北平府、苏州府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派了伙计前去探寻,可伙计探寻只能得其表象,难以细致入微。 听闻沈一元从苏州府前来京师,自是不愿放过机会,才邀约一聚。 沈一元端起酒杯,缓缓说道:“苏州府之内,一应商杂税悉数整合,只得一类税,即营业税。这不仅省去奔波劳累,也免了各司各衙盘削,只这一点,便胜过无数。” “没错,新商之策将商税提高至十五税一,呵呵,两位老哥哥乃是商人,自是清楚这其中的奥秘。三十税一与十五税一,看似增长颇多,但珠算之下,利润几多,还是一清二楚。” “依在下看来,朝廷新商之策极为有利。沈某百思不解,如此睿智之策,可谓三赢之策,为何京师不先行于天下,反落于北平、苏州两地?” 秦亨皱了皱眉,问道:“何为三赢?” 沈一元一饮而尽,道:“新商之策,朝廷取税,商人取利,士民取物,各得其所,各安其事,岂不是三赢?” 王忠富哀叹一声,道:“说来沈兄恐怕不信,新商之策,朝中官员反对者甚多,若非皇上执意推行,加之北平府布政使、苏州知府请令,这才勉强得以落实。” “朝中官员?呵……” 沈一元冷笑了一声,但却不敢说下去,诽谤朝廷可是重罪。 “也不知何时,京师之地可以推行新商之策。” 秦亨忧虑道。 沈一元眼神微动,淡然一笑,道:“若想要在这京师之中施行新商之策,我看,倒也不难。” “哦?沈兄何来此言?” 王忠富连忙问道。 秦亨期待地看着沈一元。 沈一元轻松地说道:“两位,方法便在刚刚的话中。王兄已经找到了制胜之道。” 王忠富疑惑地看着沈一元,手指指了指自己,问道:“我?” 沈一元点了点头,自顾自拿起筷子。 王忠富看向秦亨,问道:“我刚刚说了什么?” “好像说,官员反对者甚多,若非皇上执意推行……嘶……”秦亨说着,突然吸了一口气,瞪着眼,道:“沈兄说的是啊,王兄,京师也可以用新商之策了!” 王忠富更疑惑了,问道:“朝廷不给许可,谁敢在京师用那新商之策?” 秦亨呵呵笑着,起身给沈一元倒了一杯酒,又给王忠富满上,道:“皇上定然支持新商之策,只是碍于百官反对,不得施行于京师。可若是百官不反对呢?” “不反对?” 王忠富皱眉,道:“我们还能说服百官不成?” 秦亨重重点头,道:“能,我相信一定能。要知道,官员之下,或多或少,都挂着一些商户,若是这些商户站起来游说官员,摆明利害,必有官员上书于上,届时,京师推行新商之策,便水到渠成。” 王忠富明白过来,双手一拍,赞道:“是啊,若百官中有人支持,此事必是可行。来来,举杯!” 酒席散后,王忠富、秦亨满意而去。 沈一元却问过轻烟楼之人,踏步至了三楼雅间,敲门而入,对正在饮酒作乐的朱植、朱耿深施一礼,道:“两位王爷,事情已经办妥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商人的推波助澜 朱植将依偎在肩膀上的美艳女子推了出去,正色看着沈一元,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日后,皇上必召见于你。” 沈一元瞥了一眼被朱植推开的女子,朱植在通过这个细节说话。他在告诉自己,他的在乎与重视。 常年的察言观色,让沈一元变得更为老成、世故。 “能为朝廷效命,是沈某的福分。” 沈一元再次行礼。 朱植摆了摆手,道:“无须多礼,新商之策入京师,对无数商人有利。当下诸藩王入京,不久之后,天下举子也将汇聚京师,趁此机会,开京师商业之便,是最好不过。” 沈一元连连点头。 若五月可在京师施行新商之策,那将是商人的狂欢。 “皇上说,商人是有力量的。本王与珉王能放下荣华,屈身于商,便是在此。去吧,去展示商人的力量,去用你们的方法,说服官员。” 朱植肃然地说道。 沈一元恭谨地行礼,然后退出了房间,在门口停留了两息,便转身离去。 朱耿抬起头,看着朱植,道:“十五哥,皇上想要推行新商之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朱植呵呵笑了笑,对朱耿道:“皇上这样做,自然有皇上的考量,我们只管做好便是。” 朱耿眯着眼,不解地问道:“纵是如此,也不需选沈一元吧?他是徽商,徽商并不如晋商吧?在这京师中,挂靠在官员之下的晋商可是不少。” 朱植品着酒,闭上眼享受着,哈了一口酒气,道:“强大的未必好控制,选一个相对弱小的,对我们而言,是有好处的。” “我们?” 朱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盯着朱植,一动不动。 朱植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嘴角挂着一抹笑意,举了举酒杯。 所有不言的话,都在了酒中。 在沈一元离开轻烟楼之后,便通过江东门,进入了江东大街,走至莫愁湖后,觅了一艘船,泛远而去。 船与船交错而过时,沈一元嘴角动了动,声音吹落在湖中,再无动静。 陈继之从湖边鱼贩摊上,购置了一条肥鱼,笑吟吟地返回家中。 这几日百官都出奇的老实,也没人反对一条鞭法与国策了,就连商卖屯田的事,也被人忽视了。 没办法,谁再不开眼,也是需要脑袋的。 皇上这一招实在是太毒了,谁反对,就成全谁。 可要真被皇上成全了,那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几个衙门都会派人到家里查,查出来一点问题,不是充军便是杀头,二选一,绝对不带第三个选项。 这年头,谁经得起查? 就是穷得只剩下破房子的清廉之士,也经不起查啊。 谁还没说过“则”与“生”之类的字,万一被扣上影射太祖的罪名,就是被杀了头,到了地底下,说不定还得被老朱再杀一次。 六部都老老实实,作为吏部给事中的陈继之便没多少事可做了。 刚到家门口,尚未敲门,身后便传来了声音。 “御史大人。” 陈继之回头看去,见到来人,脸色微微一沉,道:“哦,这不是布行的掌柜冯有才吗?我记得,距离月供还有一些时日,怎么,最近生意好了?” 冯有才谄媚一笑,道:“御史大人说笑,布行多少生意,大人还不清楚。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陈继之将鱼挂在门上,随冯有才至街道旁的树下,道:“说吧。” 冯有才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便谨慎地说道:“冯氏布行里大人一份利这是不会变的,只是大人,您想不想让这份利加上一些?” 陈继之目光锐利地看着冯有才。 在五年前,冯氏布行经营出了问题,在最是布行生意火红的冬日,布行却因为购置货物过多,挤占了账银,无法给伙计发薪钱,眼看着伙计便要离去,布行即将倒闭,陈继之拿出了一些银两,帮助冯氏布行度过难关。 自那之后,冯氏布行每月都会提收益部分,算作月供交予陈家。 “加上一些?是什么意思?” 陈继之有些听不明白。 冯有才叹息道:“大人,新商之策施行于北平、苏州两地,商人往来不息,获利极大。反观京师之地,却毫无作为。若朝廷允许在京师推行新商之策,那冯氏布行其营收,必不降反升,到时,大人的那一份利……” 陈继之眼神微微一眯,这不就是水涨船高吗? 不过,新商之策可是将三十税一,硬生生提升至十五税一,典型的暴-政行径。 在这种情况下,商人为什么不反对,反而还愿意去接受? “你确定那新商之策有利?” 陈继之不解地问道。 “大人,商业之道,可不只是看税率,新商之策推行,布行所需采购之物,将更为简便,出入城也无需再缴纳税银,各方衙门,也不能再以其他名义索要。算一笔总账,新商之策有利无害。” 冯有才仔细解释着。 陈继之与冯有才交谈了近半个时辰,才返回家中,将鱼交给妻子之后,便进入书房,直至夜深,才出了书房。 看着埋怨的妻子,陈继之只是轻轻一笑,品尝着冷了的鱼,自言自语道:“晚了一步,只能吃条冷鱼了。不过,终归是鱼肥入我肚,不是吗?” 四月二十一日,吏部给事中陈继之上书,恳请皇上于京师施行新商之策。 一时之间,附和着众。 帝未从之。 四月二十三日,都察院练子宁与六科给事中同时上书,言明新商之策所利,恳请皇上准许京师推行新商之策。 帝未从之,问群臣:“先期朕意在京师,汝等不允。如今朕不意京师,缘何又来请之?不妥,甚是不妥。” 四月二十五日,户部尚书黄子澄、工部尚书郑赐、都察院练子宁、景清等四十余位官员上书,再请新商之策。 帝置之不理。 四月二十六日,临时朝会,百官齐心,众口一词,请皇上于京师推行新商之策。 朱允炆终是退让,对百官言道:“新商之策,如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乃是利民、利商、利国之事,既要开之,何必只开京师?” 至此,新商业之策在商人的推波助澜,官员的精明打算,朱允炆的因势利导之下,终冲破了束缚,彻底在大明帝国推行开来。 只是,在商业大浪潮之下,总免不了暗涌。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的枷锁镣铐呢? 各地藩王入京,神情与去年相比,多了几分坦然与轻松。 经过近一年的观察,众藩王也看了个明白,建文帝朱允炆并非是好杀之人,也无意采取“热削藩”的举措,除了要走了自己不小心拿走的百姓田产外,便没有任何动作。 倒是辽王朱植、珉王朱耿从商的消息,让众藩王惊讶不已。 因为远离京师,消息闭塞,他们只是听闻辽王朱植、珉王朱耿的封地被收回,虽保留了藩王虚名,却不得不放弃尊贵的亲王地位,做着低贱不堪的商人杂役。 这个消息很让众藩王费解,亲王如何能操持贱业? 这不仅仅是辽王、珉王面子的问题,还关系着皇族面子的问题,关系着大家的脸面。 坊间谈论起肃王朱楧,若是来一句: 你看看,那就是肃王,人不错,只是可惜啊,他有两个从商的弟弟,丢死人了。 肃王只能仰天长叹:家门不幸。 虽然众藩王明面上没说什么,但暗中却纷纷猜测,这一定是建文帝“削藩”的手段,说不得两王在京师过得凄惶,每日以泪洗面。 有这种心思的藩王不少,比如代王朱桂、肃王朱楧、宁王朱权。 三人虽然从不同地方奔赴京师,但巧了,在京师外遇上了。于是三王联袂入京,在进入府邸之后,三人换了便服,没去拜见朱允炆,先去了辽王府。 辽王朱植、珉王朱耿可是自愿留在京师,准备“易封地”继续当王爷的。 皇上答应了两人“易封地”,结果呢?不仅没让二王去封地,反而收回了二王封地,这让其他藩王有些不满与心寒。 辽王、珉王怎么滴也是自家兄弟,朱允炆只不过是子侄,哪里有子侄总欺负叔叔的道理,虽然他是皇上吧,也不能不顾及亲情吧。 到了辽王府,朱桂、朱楧、朱权也不等人通报,直闯了进去,到了正堂,见朱植正手持鸡腿,疑惑地看着朱桂、朱楧、朱权。 朱植将口中的肉吞咽下去,眨了眨眼,道:“十三哥、十四哥、十七弟,你们来了啊,快,快请坐。来人,把我的虎丘拿出来!” “虎丘?” 辽王瞪着眼,难以置信,摇了摇头,看向朱桂与朱楧,三人面面相觑,一脸懵呆。 “看看脚上!” 朱桂上前一步,将朱植拉了出来,看了一眼朱植的脚,没什么异样,有些不相信,还踩了几脚,不小心踩到了朱植的脚面,疼得朱植直跳起来。 “十三哥,这是大同新兴的见面礼吗?” 朱植很是郁闷。 “你身上的枷锁镣铐呢?” 朱楧皱眉问道。 朱桂与朱权都盯着朱植。 朱植咬了一口鸡腿,安慰着自己疼痛的脚,道:“什么枷锁镣铐?我都不知你们在说什么。既然你们来了,作兄弟的总需要好好招待一番,今晚我做东,轻烟楼如何?” “轻烟楼?你不是被罚役为商人,囚禁在府邸之中吗?” 朱桂满是狐疑。 难道这囚禁,还附带逛青楼的待遇? 若是如此的话,自己也想被囚禁起来啊…… 我呸,我怎么会这样想? 一定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朱植这小子带坏了。 “罚役?囚禁?十三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朱植更是疑惑。 自己正好好吃着饭,你们不打招呼就来,这也就罢了,不是踩我便是咒我,几个意思? 朱权坐了下来,看着一桌丰盛,啧啧道:“十三哥、十四哥,看看,这哪里像是囚禁的待遇,这一桌菜品的耗费,恐怕不下五十两吧?我们在边关何曾吃过这种酒席?” “五十两?没有的事。” 朱植呵呵笑着,对拿起举杯的朱权说道:“也就二百两而已……” “啥?” 朱权手一哆嗦。 朱桂、朱楧也震惊起来。 一顿饭二百两银子? 这可是二百两银子啊,折合近四百石粮食,足够一万兵吃几天的了! 如此靡费奢侈,可谓是令人咬牙切齿,眼红手快…… 本着浪费可耻的精神,朱桂、朱楧、朱权坐了下来,帮着朱植解决了可耻的问题。 朱植郁闷至极,自己一个鸡腿还没吃完,你们就风卷残云,只剩一片狼藉,残羹冷炙? 该不会是一路都没吃饭,成饿鬼王爷了吗? “饱了!” 朱桂拿出帕子擦了擦嘴。 “舒坦!” 朱楧靠在椅子背上,揉着肚子。 “嗝——” 朱权吃撑了。 这才是王爷应该过的日子啊,我们实在是太苦了。 也不怪三位亲王难过,朱桂在山西大同,山地、丘陵居多,别看挨着黄河,那也是遭罪的,雨季很可能暴雨成灾,其他时间很少下雨,能有多少物产?平日里能吃点蔬菜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朱楧也苦啊,本来封地就偏,在平凉府,后来被朱元璋一句话,调到了更偏的甘州,放眼望去,除了沙漠,还是沙漠。 从沙漠里刨食,能吃出什么花样来? 宁王朱权也不好过,待在东北大宁,寒风呼啸,偶尔能打个猎,改善下伙食,平时都得在房间里冻得跟个孙子一样。 路途遥远,关内送点东西不容易,就算是运输了个萝卜,到了那里,也可以当萝卜干吃了。 藩王藩王,说得好听,有兵、有权、地位高,可是,生活条件真心苦啊,就算是强抢个美女,鱼肉下百姓,和瓦剌鞑靼干几架,也解决不了大地产出的问题不是…… “你真的从商了?” 朱桂严肃起来。 从朱植的状态来看,丝毫不像是有什么忧虑,倒像是长期养尊处优。 朱植擦了擦手,笑着说道:“是啊,我与十八弟都从商了。” “可是,祖制……” 朱楧皱了皱眉。 老爹说过的话,这才入土没多久,就没人听了,合适吗? 朱植叹了一口气,道:“父亲初心是好,然则未必可行。” “怎么讲?” 朱权有些不解地问道。 朱植严肃地看着朱桂、朱楧与朱权,缓缓说道:“天下养朱,那何人养天下?这是皇上对我与珉王所言。” “天下养朱?” 朱桂三人都有些皱眉。 这话,听得很是刺耳。 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们这些亲王,用点国家俸禄,还能把国家给拖累了不成? 皇上此言,实在是有些过了! 朱植看出了三人的不满,当初的自己与珉王,如何不是一样的表情与态度? 只不过,若皇上不采取动作,天下养朱,将成现实!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下养朱…… 朱植安排人撤去酒席,又奉上了虎丘茗茶,直让朱桂、朱楧、朱权三人摇头感叹。 “我听闻虎丘茶极少,没想到十五弟这里竟可品尝得到。” 朱桂用茶盖碰了碰茶杯,看着偏白的茶汤,轻轻闻了闻,有如豆花香气,淡雅入心。 “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此物信灵味,本出自仙源。”朱权对于茶道颇有造诣,审视着茶汤,讲述道:“这是唐代苏州刺史韦应物所作的《喜武丘园中茶生》,此物,便是这虎丘茶。” 朱植呵呵笑道:“不错,历来苏州人只知碧螺春,鲜有知虎丘。殊不知,这虎丘茶,也是妙不可言。” “我听闻某本书中,有如此言论:虎丘茶,最号精绝,为天下冠。呵呵,虽只是一家之言,但今日一品,也不无道理。” 朱权欣赏着黛色茶叶在水中舒展,眼神中满是享受。 名茶,产于天者成于人。 唐代名茶几乎都是贡茶,且以蜀中为主要产茶区,直至宋代,江、浙、闽产茶区地位提升,才超越了巴蜀茶区。 唐宋时期的茶,多为饼茶。 若是翻看典籍,你会发现,他们喝茶不是用“杯”作为单位,而是用“碗”、“瓯”、“盏”,在喝茶之前,需要“焙”、“碾”等工序。 说白点,那时候的茶,多数制作为饼状。 今天想要“煮茶”或“煎茶”了,先把茶饼拿出来,放火上炙烤,晾凉以后,弄一部分茶饼,然后研磨成茶末,之后放在煮茶器中煮饮。 哦,对了,别忘记放盐,这是不能少的,还有葱、姜,记得加…… 如果比较个性,还可以放点枣、橘皮、茱萸、薄荷等。 唐宋嘛,不是个性解放,便是文人为王,随你怎么搞私人订制,别管别人是不是要吐了,自己喝得舒服就行。 散茶是在宋代逐渐兴起的,被称为“草茶”,难登大雅之堂。 说起来诸位能喝上散茶,还得感谢朱元璋。 朱元璋不喜欢茶饼,制造麻烦不说,喝个茶也那么麻烦,烧来烤去,加这个加那个,还给弄成细末,喝一口,嘴巴上都是茶沫子。 味道不好,过程复杂,于民不利,于胃不利。 于是老朱在洪武二十四年下了一道圣旨,“罢造龙团,惟采芽茶以进”,这才让散茶一举成为主流。 后世各类茶,多为散茶,只有少数茶保持着饼茶的方式,如云南普洱等。 这些王爷平日里是少不得茶的,毕竟每天总吃羊肉也不是个办法,总需要用茶来解腻。 朱权好茶,品过之后,不由讨要道:“十五哥,送我几斤虎丘吧。” 朱植差点晕过去,你家茶叶用斤送的? “咳,茶很好,一人三斤,我们定下了,你先把皇上的意思说清楚了,什么是天下养朱,何人养天下?我等不过几十人,哪里来的如此危言?” 朱桂将茶碗放在桌上,严肃地问道。 辽王朱植、珉王朱耿两人从商,这并非是两个藩王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所有藩王!不把此事弄清楚,谁知道什么时候皇上心血来潮,让自己也去经商? 事关命运,不能马虎。 朱植也收起了笑意,眼神中带着几分忧虑,道:“我们是自家人,那我便直说了。太祖极重亲情,除太子外,皆授予亲王,亲王嫡长子可世袭亲王,而亲王其他子嗣,封为郡王。” “郡王嫡长子,世袭郡王,其他子嗣,封镇国将军;镇国将军子嗣皆为辅国将军;辅国将军子嗣皆为奉国将军;奉国将军子嗣为镇国中尉;镇国中尉子嗣为辅国中尉;辅国中尉子嗣为奉国中尉。世袭罔替,永世不绝。” “除此之外,还有皇上姊妹,为长公主,皇上女儿为公主,所选女婿为驸马都尉;亲王女儿封为郡主,郡王的女儿封为县主,孙女封为郡君,曾孙女封为县君,玄孙女封为乡君,而郡主、县主、郡君、 县君、乡君的夫婿皆封仪宾。” “这些宫廷规制,想必十三哥、十四哥、十七弟极为清楚。” 朱桂、朱楧、朱权连连点头,身为皇室之人,这点基本的情况自然是了解。 朱植沉了一口气,面色阴郁地说道:“按朝廷规制,亲王每年一万石,郡王每年二千石,镇国将军每年一千石,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则逐级递减二百石,辅国中尉、奉国中尉逐级递减一百石。” “公主及驸马每年二千石,郡主及其仪宾每年八百石,县主、郡君及其仪宾逐级递减二百石,县君、乡君及其仪宾逐级递减一百石。” 朱桂有些沉不住气,敲了敲桌子,问道:“我等皇室之人,如何不清楚这些?这与那天下养朱有何关系?” 朱植看向朱桂,苦涩一笑,道:“十三哥,我等富贵荣华,安享太平,也想儿孙满堂,福泽万年。我们这一代人丁尚少,可又会有多少儿女?到了孙辈、曾孙、玄孙,又有多少儿女?” “这个……” 朱桂紧锁眉头。 朱楧、朱权也深吸了一口气,谁都不曾想那么久远。 朱植目光肃然地看着三人,道:“皇上为我与珉王推演过,一百年后,我朝宗室人数将达八千余人,一百五十年后,近两万人,两百年后,便达到了惊人的十五万人!” “十五万人,以最低二百石来论说,便是三千万石!我朝往年税赋所得,也不过三千多万石。如此耗费,全天下的粮食,都用在皇室宗亲身上,如何不是天下养朱?” “到那时,纵是压减,每年至少也需八九百万石供养宗室,以山西、河南两地所有产出,犹然不够!十三哥、十四哥、十七弟,你们说,这还不算天下养朱吗?” 朱桂、朱楧、朱权惊骇不已,谁能想到,眼下不过几十个皇室宗亲,到了两百年后,竟可以繁衍至十几万?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就说老爹朱元璋,二十六个儿子,十六个女儿,加上女婿,这便是五十八个了。 从一到五十八,是如此的简单。 那从五十八这一代繁衍下去,又有多少个五十八? 就算是这些人没朱元璋龙精虎猛,一个人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总还是要有的吧? 到时候皇室宗亲数量便翻了五倍…… 迭代下去,十几万子孙,想想都感觉恐怖! 第一百四十章 安上商人这个轮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明代的灭亡与庞大的宗室群体有着莫大关系。 当然,宗室群体虽然庞大,也不过十几二十万人,吃不垮大明朝的。 只是这些人太自私,太贪婪,皇上那一家子揭不开锅了,自己还大鱼大肉,国家没几亩地了,他们还在那抢田占地。 加上这些人从不纳税,天天伸手要管皇上要东西,如同蛀虫,啃食着大明这座宫殿的支柱。 朱植可以想象两百年后的样子,朝廷给了宗室俸禄,给了官员俸禄,等军饷的时候,一看财政,还亏损几百万石。 咋办? 总不能不给大兵发工资吧? 还能咋办,加税呗。 百姓怨声载道,此时再出现点什么天灾人祸,那大明朝便彻底玩完了。 大明灶没饭了,那大家想吃饭,只能另起炉灶,可是新起的炉灶,未必欢迎姓朱的去吃。 为了子孙能吃好饭,活下去,为了大明江山传承百代,就必须让宗室与皇室切割开来,存在亲情,但不能存在供养与被供养的关系。 让宗室自寻出路,是朱允炆不得不作出的决断,而朱植、朱耿,便是朱允炆选中的人。 朱允炆所有盘算的核心只有一点: 以行商所得代替藩王俸禄。 若真正将藩王俸禄从朝廷支出中取消,那大明每年可以省下不菲的钱粮,而这些钱粮,完全可以拿来强国强军! 只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现在不是大唐,以丰满为美,人多喜欢骨感的。 想要让藩王交出封地去从商,那不是要人命吗? 好好地在家吃皇粮,养尊处优,万人尊崇,你让我去拉粮食,卖布匹?那我还当什么王爷?干脆找一颗歪脖子树,挂上去算了。 就算是皇命难违,逼迫着藩王从商了。 可商业这玩意,不是谁都可以玩得转的,万一运气不好,市场不景气,打了水漂亏了本,一家人怎么吃饭? 被人戳脊梁骨嘲笑,亲王的脸往哪里搁? 朱植、朱耿两个人不是不要脸,以亲王身份从事地位低下的商人营生,而是他们很清楚,相对子孙后代的命而言,自己的脸不值钱。 朱桂、朱楧、朱权沉默了。 他们从没有想到,建文帝竟是如此有远见,所虑所为,并非为当下一朝一夕之利,而是在子孙万代,在大明江山永昌! “我等错怪皇上了。” 朱桂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皇上是欺负辽王与珉王,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过浅薄。 只看表象,永远无法得到真相。 追问根由,才能看清表象之下的底色。 朱桂、朱楧、朱权三人对视了一眼,缓缓起身,站成一排,对不知所以的朱植,深施一礼。 “这一礼,是我等代子孙后代所行!” 朱桂肃然道。 “十三哥,我如何承受得了。” 朱植连忙避至一旁。 朱桂呵呵一笑,道:“如何使不得?你与珉王承受了太多,并不是为你们二人所承受,而是为大明所承受!” 朱权眼神中带着敬佩,道:“看十五哥富态,必是行商收利不小,传闻中的那医用纱布,真是你与珉王织造?” “若是外人问询,我自当点头。我们乃是一家人,既然你们问起,那我便只能据实讲来,那医用纱布与酒精之物,实为后宫织造,我与珉王二人,不过负责买卖事宜罢了。” 朱植坦诚地说道。 “后宫织造?” 朱桂等人吃了一惊,转瞬明白过来,后宫产出,自然是不好意思买卖的,让朱植、珉王从商,只需其负责买入一应材料,卖与兵部即可。 朱植、珉王本身并不会亏损什么,反而可以获得不少利。 怪不得两人可以轻松入商,有皇后、皇上作后台,有什么可怕的? “十五弟,你给哥哥透个底,行商一月所得几何?” 朱楧轻声问道。 朱植微微摇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账册,道:“这是最近几个月的收支,最近在筹办中华书局,皇后出了大头,占了七成,我与珉王,不过出了三成……” “嘶,盈利竟如此之多?!” 朱权深吸了一口气。 按照账册数据,朱植每月经商所得,最低也有二千五百多两,那一年所得,恐会超出三万两!而一万石的俸禄,折合下来不过五千余两,是原俸禄的六倍之多! “这,这怎么可能?” 朱楧难以相信。 坤宁宫。 马恩慧将汇总账册交给朱允炆,笑道:“皇上,后宫营收已厘清,合计十二万八千五百两。” “除掉炉子铺、中华书局支出了?” 朱允炆接过之后,看着马恩慧询问道。 马恩慧微微点头,感叹道:“当然,这点臣妾还是清楚,真没想到,不到半年,后宫竟能取得如此惊人财富,那民间巨商,又会有多少钱财?” 朱允炆翻看账册,仔细看着,说道:“当下商人还没形成太大的力量,财力不够雄厚。不过等一些年,他们便会成长起来。二三十万两,不过是中贾,上百万银两家财者,可谓大贾,至于皇后所言的巨商,呵呵,恐怕要上千万银两的家财了。” “上千万两家财?” 马恩慧脸色有些苍白,抓着朱允炆的胳膊,用力地说道:“皇上,若是商人拥有如此财富,于国不利啊!” 商人富可敌国,那大明如何自处? 朱允炆拍了拍马恩慧的手,笑道:“放心吧,朕在,总会有法子对付他们。当下朕需要他们,这大明盛世,需要他们添砖加瓦。” 盘活大明经济,只靠着朝廷官买-官卖是不可行的,商人资本必须参与其中。 山西商人、徽州商人、关陕商人、洞庭商人、江西商人、闽浙海商、龙游商人、武安商人等,这些后世闻名的商人,也该活跃起来了吧。 新商之策,是商人的狂欢,又何尝不是大明的狂欢? 朱允炆很清楚商人力量的可怕,也清楚一旦形成财阀势力的后果,但现在,还不是担忧这些的时候。 大明想要前进,必须安装上商人这个轮子。 就在朱允炆看着账本,准备筹划中央钱庄时,双喜匆匆走了过来,对朱允炆道:“皇上,魏国公求见,说是郑和来了消息。” 朱允炆眼神一亮,连忙放下账册,对马恩慧道:“皇后且歇着,等朕回来再盘算。” 郑和请令出海追索倭匪,朱允炆给了郑和许可,可郑和一去便是一个多月,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让朱允炆总有些不安。 如今传来消息,不知是好是坏。 第一百四十一章 海贼王--陈祖义 武英殿内,徐辉祖焦急中等待,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连忙转身看去,只见朱允炆健步而至。 “不用行礼了,直接说吧。” 朱允炆雷厉风行,走过徐辉祖,到桌案后,坐了下来。 徐辉祖连忙拿出了奏报文书,双喜接过之后,转交给朱允炆。 “皇上,郑和在宁波府外海与倭匪大战,击毁倭匪船只二十六艘,杀倭匪七百余人,是为大捷。” 徐辉祖肃然道。 朱允炆展开奏报扫了几眼,道:“若只是大捷,也无需你匆匆入殿求见了吧,说吧,到底还有什么消息是朕不知道的!” 徐辉祖面色严峻,道:“皇上,台州卫所俘虏了一些倭匪,审讯之后得知,沿海倭匪猖獗,实与一人有关。郑和如今已率船队南下,便是为此人而去!” “谁?” 朱允炆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徐辉祖咬牙道:“陈祖义!” “陈祖义?!” 朱允炆眉头微微一皱,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一个被郑和俘虏,被朱棣砍掉脑袋的人。 不过现在郑和还没下西洋呢,这个家伙就开始蹦跶起来了? 徐辉祖沉声道:“皇上,这陈祖义可不一般,乃是极强的海贼首领。” “哦?”朱允炆不以为然,问道:“如何厉害?” 随着徐辉祖的介绍,陈祖义的力量展现了出来,让朱允炆彻底收起了轻蔑。 陈祖义,祖籍广东潮州人。 洪武年间,因犯事,陈祖义携全家逃至南洋三佛齐(今印度尼西亚)的渤林邦国。 渤淋邦国麻那者巫里见陈祖义很会办事,经常夺取财物,能给自己带来不少好处,便让其为当了大将。 陈祖义就此站稳脚跟,在渤林邦国的国王挂了之后,陈祖义便召集了众多海贼,自立为王,当了皇帝。 只不过皇位也阻挡不住陈祖义,毕竟海贼旗在召唤他。 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ONE PIECE”,但陈祖义明显是一个想要拥有财富、名声、权力的男人。 于是,海贼的旗帜高高飘扬,声势浩大,实力与日俱增。 有了实力,胆子也大了,过往船只一律抢个遍,还抢了不少沿海城镇。 朱元璋听闻之后,自然是不高兴的。 只不过陈祖义很是狡猾,明朝水师几次出手,都被他逃了出去。大海茫茫,找个人不容易,老朱没办法,便玩起来了悬赏。 拿一张纸,画上陈祖义的样子,然后写上悬赏金额: 五十万两白银。 再配一句:不论生死。 后来朱棣上台,也接着玩这一套,只不过朱棣比朱元璋豪气多了,悬赏金额写的是: 七百五十万白银。 好嘛,当时大明朝一年税银收入不过一千万,直接拿出了百分之七十五。 从某个角度来说,陈祖义很可能是世界范围内,脑袋最值钱的海贼,比起那些动不动就几十亿贝利的脑袋值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悬赏这个东西在内地还好用,发动群众,家家户户翻翻看,总能找到人。可陈祖义不在大陆,而是在南洋,悬赏发出去了,也没人能干得了这一票不是? 毕竟赏金猎人这一行当还没发展起来,老朱也只能瞪着悬赏令郁闷了。 事实上,悬赏令这玩意,也只能对付下不起眼的小角色,到了朱允炆时期,陈祖义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海贼王。 手下海贼过万,战舰过百,小船只更是数不胜数,抢掠范围从南洋海域至广州海域、琉球海域,东海海域,到后面,都已经发展到了日本海域附近了。 如此强大的海贼势力,绝不是派几艘船便能解决的。 去年,李景隆出京师去广州,直接原因便是广州海匪猖獗,而幕后的黑手,便是这陈祖义! 如今倭匪聚拢,成规模进犯,背后竟然还有陈祖义! 朱允炆是不打算继续发悬赏令了,既然陈祖义这么猖獗,那让他葬身大海也是应该的事。 “皇上,郑和所率水师船队只有战舰二十艘,战员不过两千,冒然南下,必有危险,还请皇上马上下令郑和速速回撤!” 徐辉祖一脸严肃地请求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郑和所率船队与人员是有些单薄了,看了一眼桌案的奏报,问道:“郑和在奏报中,为何没有提起陈祖义?他是知还是不知陈祖义?” 徐辉祖犹豫了下,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从郑和奏报与前行方向,可以看出,他一直在追着倭匪,也清楚背后有人在操纵这批倭匪。臣担心,这会是一个圈套……” “陈祖义敢对大明水师下圈套?” 朱允炆厉声问道。 徐辉祖苦涩地看着朱允炆,道:“皇上,陈祖义是海贼。前些年,海外诸国来朝贡者众,如今只剩下安南、占城、暹罗、琉球朝贡。便以去年来论,仅有暹罗、占城入贡。不是这些海外诸国不想来,而是海道不通。” “陈祖义带人堵住海道,阻遏并抢掠诸国贡船,已不是一次两次。如此胆大包天之徒,未必没有胆量对我水师布下陷阱,皇上,不可不防啊。” 朱允炆眯着眼,问道:“现在郑和在哪里?” 徐辉祖摇了摇头,道:“目下还没有准确消息,若途中没有耽误的话,此时应该在福建海域,不出两日,便会进入广州海域。” 朱允炆起身,找出舆图仔细看了看,说道:“船队距离京师太远,纵是传讯,也是来不及了。依朕看,郑和并不会直接进入南洋,对陈祖义发动进攻。” 徐辉祖叹息道:“皇上,寻常时未必会,若是倭匪这个诱饵一直存在,若是有人故意引诱大明水师前往某地,又该如何?” 被诱饵牵引,很容易丧失理智与判断。 朱允炆沉思了下,没过多久,便微微一笑,对不安的徐辉祖道:“徐爱卿,你还不了解郑和,他不是一个冲动的将领,何况张玉、朱能也并非是泛泛之辈。陈祖义纵是设了陷阱,也困不住郑和这只大鱼。” 徐辉祖不知道朱允炆的自信从何而来。 徐辉祖调查过郑和,他在这之前,除了作为亲卫随朱棣远征过,并没有带过兵,也没有远航的经验。 这是一个并不出彩的人。 可皇上对他,似乎有着十足的自信。 朱允炆盯着广州海域,问道:“曹国公在哪里?” “回皇上,应该还在阳江船厂。” 徐辉祖恭谨地回道。 “阳江?” 朱允炆手指顺着广州的位置摸索,最终点在了阳江的位置,说道:“这里是个好位置。” 第一百四十二章 草包李景隆的蜕变 李景隆并非完全是草包,他将船厂选择在阳江,朱允炆是认可的。 阳江虽不比广州,但也有其优势所在。 其一,阳江位于肇庆府,西面为高州,有神电卫防护,东面为广州府,有广海卫防护。阳江介于神电、广海两卫之间。加上阳江附近有海朗所、双鱼所,安全上不存在问题。 其二,阳江有海湾,适宜建造深港与船坞。出海不远便有海陵岛、下川岛与上川岛,一旦海试遭遇飓风大浪,可以紧急规避,不致造成重大损失。 其三,遂溪、吴川、阳江、新宁等沿海一线,是海匪经常袭掠之地,若将船厂设于广州,必难及时出动。选在阳江,则可将卫队主力沿海布防,也可调动广州水师进驻阳江一线,打击海匪。 广州,阳江。 李景隆站在阳江船厂,短衣短裤,见老船匠挥了挥旗帜,便高声喊道:“开船闸!” 几十个赤裸着上身,身着短裤的大汉用力地推动绞盘,沉重的船闸缓缓打开,汹涌的海水进入水道之中,与船坞的水面逐渐齐平。 海风吹动大船上的半个风帆,船只东摇西晃,似是想要破笼而出的猛兽。 船只沿着狭长的水道缓缓移动,逐渐进入大海。 李景隆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这大船,犹如自己的孩子,其中的每一个部分,自己都了若指掌。 虽然这一艘福船算不得巨大,但依旧达到了一千料。 看着那首尾高翘、犹如城墙的船舷,李景隆便充满了感叹。 自己是国公,谁能想象的出来,自己竟然也学会了平接、搭接与榫接? 谁能想象自己会拿着锤子,敲打一个个参钉、吊钉? 谁又能想象,为了处理好船板之间的缝隙,自己也和船匠一起,拿着麻丝、竹茹、桐油灰等捣出的粘合物,一点点的填充? 呵呵,别说其他人,便是自己,也很难想象吧。 李景隆感觉自己变了,以前贪图富贵荣华,贪图享受,如今的自己,更想做点事出来。 造船虽然辛苦,但当看船逐渐成型,入海迎风时,所有的辛苦,都会荡然无存。 “大哥,可以登船了。” 李增枝一脸汗水地走了过来,咧嘴笑道。 “好,副总兵还没回来吗?” 李景隆走着问道。 李增枝微微摇头,道:“还没消息,不过应该快了。” 李景隆点了点头,刚想要登上船只,参将王佐便匆匆跑了过来,喊道:“大将军,副总兵急报。” 李景隆接过信,仔细看去,目光变得阴郁起来,对李增枝沉声道:“你来负责新船海试!” “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李增枝有些担忧。 李景隆将信交给李增枝,道:“陈祖义在玩火!他竟敢遣用倭匪,想要吃掉水师船队!” “他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李增枝惊讶不已,连忙看向情报。 最近一些时日,海匪很少会进入广州沿海,过于异常的安静,让李景隆等人感到不安。 海匪来,打便是了,简单。 如果海匪打累了,回家打打鱼,晒晒太阳,休息三五天也可以理解。 谁还没有个休息日? 只是海匪一个月都没任何动静,这就有点诡异了。 毕竟刚刚进入五月,还没到暑假呢,海匪也得上班,也得抢劫,也得吃饭啊。总待在船上或岛上吃老本,那怎么行? 往年四五月正是海匪猖獗的时候,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没见到鬼影子。 李景隆不会认为自己有霸王之气,直接将海匪给恫吓得远远的,也不会认为海匪找到了传说中的大宝藏,金盆洗手,退隐沧海了。 越是反常,越需要警惕。 李景隆懂得一些兵法,也明白海匪一定是有什么阴谋,所以派遣了徐增寿带了十几艘船只出海,打探消息。 至于打探消息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 见到船只,不用打招呼,直接迎上去,勾住船只,有人反对就干掉,没人反对就直接审讯。 因为是在海上,也为审讯提供了方便,听话的话,就乖乖交代,不听话,附送抹脖子与海葬服务。 什么? 错杀了咋办? 有什么错杀的,这年头就没通商入贡的使臣,能在海上飘的,不是海匪,便是走私商人,无论是哪一种,干掉都是对的。 徐增寿也不含糊,带人在海上飘了十几天,终于弄到了情报,原本海贼界的扛把子陈祖义在召集海贼,准备举办一场声势浩荡的抢夺盛宴。 陈祖义没有将目光放在广东沿海,可能是认为陆上打架太吃亏了,毕竟李景隆整顿了海防,调了不少船队,打的话,未必可以占便宜。 匪徒交代,陈祖义听说东海有个叫郑和的,整天开着船没事找事干,加上倭匪兄弟诉苦,陈祖义一拍大腿,便决定了,先干掉郑和。 至于好处,福船战舰不是好处是什么? 有了船,大海之大,哪里不能去? 抢劫的事业要做大做强,船是关键。 于是陈祖义便安排倭匪不断出击,引诱郑和南下,并打算在澎湖水道伏击郑和。陈祖义是有把握的,郑和远路而来,必是疲惫不堪,加上毫无名气,不是什么海上战将。 徐增寿的情报让李景隆深感不安,马上下令召集了两千战员,带大小船只二十六艘,直奔琉球附近的澎湖水道而去。 “大将军,郑和未必会去澎湖水道,我建议船队先行至金门打探消息,等有确切消息之后,再决定是否进入澎湖水道。” 徐增寿看着站在船头的李景隆,提议道。 李景隆思索了下,微微点头,肃然道:“那便在金门所修整等待消息,挂满帆,全速前进!” 徐增寿答应一声,回头喊道:“满帆。” 福建福宁府,笔架山。 郑和的船队停在了这里,以作简单休息。 张玉站在山上,看着远处的大海,对郑和说道:“倭匪引我们前行,前方必有埋伏。我水师势单力孤,未必可与其一战。” 郑和轻松一笑,活动了下肩膀,道:“陈祖义邀请我们去做客,总不能不去吧?无论前方有什么危险,总还是要去闯一闯。” “哈哈,这性情,对老夫脾气!” 朱能欣赏地看着郑和。 张玉摇了摇头,道:“我张玉并非是畏他陈祖义,而是认为,孤军深入,一旦陷入重围,我等会损失惨重,无法完成靖海之务。” 郑和指了指远处的大海,道:“张将军,你能看到那海上有船只吗?” “不能。” 张玉眯着眼看去,海上,并无船只。 郑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狡黠道:“海匪也看不到。”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朕的江山,朕做主 对于郑和、李景隆的行动,朱允炆并不知情,遥远的距离,让信息传递变得尤为缓慢。 所谓的八百里加急,不过是古人夸张的说法。 真正的八百里加急,大多只能跑五百里。 如果郑和写了一封急报,安排福宁府的驿使以八百里加急递送京师。 驿使兄弟一看地图,不过一千五百里而已,简单。 背上公文包,准备好吃的喝的,飞身上马,喊一声“我去也”,然后便一骑绝尘。 还没走出百里,道路突然变得泥泞不堪。没办法,老天爷下雨,谁也管不着,那您受累了,记得慢点,万一摔下马扭断脖子,也只能说你倒霉。 若是您要过山,那可要小心点,落石危险,快速通行,万一…… 哎,好吧,安全经过危险区,突然看到前面被石头挡了路,没办法,马留这里吧,自己爬山而去,只能等下一个驿站找匹马了。 若是过河的桥断了,恰巧附近没船,那您只能绕远路了。不远,多走一段,也就二百多里路,就是这么多,谁让咱大明地广桥少、官道少呢…… 等你风尘仆仆,要死要活到了京师,一算时间,好嘛,地图上一千五百余里的路,原本打算跑三天的,结果硬生生跑了六天。 特急件给弄成了平邮,这个…… 皇上也不好怪你的,毕竟福建那边路不好走。 你且休息,二天皇上写好了回信,麻烦你再送回去。 回去倒是轻车熟路,一路顺风,没下雨,没断路,桥也修好了,花了四天到了福建,兴奋地到海边一看,傻眼了: 郑和的船呢? 找人一问,八天前就出航了。 咋办? 还能咋办,作为送快递的,天涯海角也得让收件人签收不是。 只能追。 沿着海岸线一路追,一路打听,等找到郑和,这位兄弟已经在路上颠簸了二十多天。 消息传递,时效性很重要。 若是七月的风,八月的你,这就不好了。 就是因为知道消息传也传不过去,就算是传到了,该发生的也发生了,所以朱允炆选择了不动,选择了等待。 五月三日,朱允炆在省躬殿设家宴,招待远道而来,参与太祖忌辰的藩王、驸马等皇室宗亲。 在酒宴开始没多久,周王朱橚便停杯哀叹,伤心痛哭起来。 朱橚一哭,其他藩王不哭也不合适啊,虽然是家宴,但毕竟是参与太祖忌辰的,于是,好好的家宴,哭成一片。 朱允炆皱了皱眉,对朱橚道:“周王叔,今日家宴,便不需如此感怀了吧?太祖若在,也必不希望我等伤心过甚。” 朱橚擦了擦眼,其他人的哭声也小了。 “太祖若在,又岂容皇上如此放肆,如今是朝廷内外,怨声载道,我今日哭,是为太祖之制而哭,是为我大明而哭。” 朱橚说完,便哭嚎起来。 朱允炆脸色有些阴沉,原来人家只是借太祖来压自己,哭只不过是拉同情的一种方式,告诉所有藩王,他是弱势的,他需要帮手。 果然,朱桢楚王很快便站在了朱橚一边,道:“皇上,太祖宾天不足一年,我大明已是面目全非,太祖祖制,竟毫无人遵循,若是如此,我大明江山如何万世永昌?若重蹈大秦覆辙,如何是好?” 朱允炆盯着朱桢,目光中透着冷意。 你前面该怎么说怎么说,但后面一句话,实在是不应该加啊。 大秦什么路? 二世而亡! 这是把自己比作胡亥了。 自己从政这些天以来,办了多少大事,你们就知道听官员在那叨叨叨,就不知道出了王爷府,去看看外面人怎么说的? 话说你们这一路穿州过府是怎么来的? 全程坐在马车里,不闻不问? 路过庄稼地的时候,就没找个老农问问? 就算不问,多少也应该有眼睛,看看老百姓是哭还是笑吧? 就因为违背祖制,你就如此指责,实在是过分了。 就在朱允炆想要发怒的时候,燕王朱棣突然站了起来,道:“你们这是作甚?皇上励精图治,不过是为大明江山社稷,太祖祖制有不妥之处,更改以行正道,有何不对?” “太祖苛重税于江南,皇上改之,有何错?那里的百姓,也是我大明百姓。便是其他祖制,只要于我大明社稷有利,自当改之!” 朱棣一席话,让其他藩王-震惊不已。 如今的朱棣不同寻常,不仅是诸位藩王之首,还是京军改制的核心人员,是三大营的创始人,肩负着京军训练的任务。 虽无兵权,但却有着极强的影响力。 他的话,分量很重。 “四哥说得对极。” 代王朱桂站起来,对朱橚、朱桢等人说道:“祖制为太祖所定,然则未必适合。五哥言说朝廷内外、怨声载道,实属有些过了。据我所知,京师百姓,并无怨言,往来商贾,也无不平。哪里来的怨声载道?” 朱橚怒目而视,刚想说话,不料朱桂便将矛头对准了朱桢:“大明面目全非?六哥说的是哪里?就因为皇上拿走了你二百万亩地,整个大明便面目全非了?” “十三,你放肆!” 朱桢厉声怒喝。 “我看是你放肆!” 朱桂不甘示弱。 他了解朱允炆的良苦用心,了解朱允炆改制背后的指向。 皇上是为了大明江山,是为了百姓安泰,是为了社稷不朽! 而这些人呢? 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借祖制来压皇上! 你们忍,我朱桂不忍! “够了!” 朱允炆拍了拍桌子,道:“诸位乃是亲王,是朕的亲人,好不容易聚一次,争吵来争吵去,又有什么意义?” “周王叔、楚王叔,祖制能不能违,违了是好是坏,不需要朕来告诉你们,只需你们走出正阳门,去问问京师士民,言说好的,你们便记一笔,言说不好的,你们也记一笔,找千人万人问询,答案不便出来了?” “朕不是胡亥,大明江山也不是那大秦!朕只告诉你们,这世间没有什么祖制是不能破的!没有万年不变之成法!只要于百姓有利,于大明有利,你们有理,直接冲朕来,少在那里指桑骂槐,哭哭啼啼!” “朕不尊祖制,是不孝?是不忠?诸位王叔宗亲,若是认为谋大明千秋基业是朕错了,那好,朕便错给你们看!看看这江山,是满目疮痍了,还是日渐繁华,是穷困潦倒了,还是康平富裕了!” “朕是大明皇帝,连施政都要遵循太祖框架?那到底是朕在执掌大明,还是孝陵里的太祖执掌大明,亦或是你们这些王叔? “朕的江山,朕做主!你们还有异议不成?!” 第一百四十四章 阔绰的王爷,心动的藩王 是龙,就不能总装猪。 装久了,人家会以为真的是猪,是谁都敢欺负一下。 今天借皇叔的身份,明天借死了老爹的话,后天说不定就借脑袋一用了。 皇上,没有退路可言。 这是皇上的悲哀,也是皇上的孤独。 孤家寡人四个字,未必没有无奈与悲情。 但朱允炆终究不是朱元璋,学习不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手段,也狠不下心来,毕竟是一家人,如何也谈不上自相残杀。 面对发怒的朱允炆,众藩王也不敢再说什么,再说,那就是谋逆与大不敬了,万一贬为庶民,那就不好玩了。 没人哭了,也没人谈祖制了。 他们这些人,哭的不是朱元璋,也不是大明万民,而是自己几百万亩的地。 什么祖制,什么怨声载道,什么重蹈覆辙,都不过是手里的锤子、刀子,原本想锤一顿朱允炆,结果锤到了铁板上,铛铛两声,自己手疼了,只好服软,将锤子、刀子换城了酒杯和筷子。 家宴继续,气氛好多了。 几杯酒下肚,朱植看了一眼朱耿,正准备起身说事,不料燕王朱棣先一步站了起来。 朱棣走出席位,跪了下来,对朱允炆道:“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朱允炆看着如此庄重的朱棣,不由道:“燕王叔,今日乃是家宴,无需大礼,起来说吧。” 朱棣没有起来,而是喊道:“臣恳请皇上,收回北平燕王府封地。若皇上不允,臣便不起!” 收回封地? 朱允炆有些意外地看着朱棣,心思一动,便明白过来。朱棣这是用封地来换朱高煦的命,他知道朱高煦谋逆的事,也清楚自己知道这一切。 朱棣也是一个明白人,虽然眼下朱允炆不发作,不追问,但不意味着不记得,不记仇。 绳子打了绳结,在没有解开之前,绳结一直都存在。 忽视的话,很可能会在某个时刻要命。 朱允炆品了一口酒,轻声道:“燕王叔,封地乃是藩王之本,朕岂能随意收回?何况,纵是燕王叔想要朝廷收回,几位世子,也未必会同意吧?” 朱棣打了个冷颤。 这几乎是点了朱高煦的名字了,皇上果然知道,大明安全局的探子无孔不入啊! 朱棣连忙拜道:“臣决燕王府之事,府内人员,无权参与。” “无权参与?呵呵,那就好。罢了,燕王叔,封地朕不会收回,你便安心整训三大营吧,只望燕王叔空闲下来,莫要忘记督促世子进学。” 朱允炆摆了摆手,示意朱棣起来。 朱棣很是苦涩,无奈之下,只好起身道:“臣下必严加管束世子,明日便送他们去国子监。” 献封地,世子读书? 其他藩王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叔侄两人唱什么把戏。 朱棣坐了下来,拿起酒杯,对朱允炆微微点头,便一饮而尽,然后又连干了两杯。 那意思是说,我朱棣没管好儿子,现在我道歉了,自罚三杯。 朱允炆回了朱棣一杯酒,意思是说:以前的事就算了,只要你儿子不再犯错,我便不追究了。 朱植走出,跪拜道:“皇上恩准臣下从商,尚未半年,所得已三倍于俸禄,如今听闻海事不平,海船兴建耗费极大,臣愿拿出一万两,以资海船,靖我大明海域。” 朱耿连忙走出,跪拜附和道:“臣也愿拿出一万两,愿朝廷多造海船,护卫沿海子民。” 辽王朱植、珉王朱耿的话,让其他藩王不由震惊不已。 王爷虽然俸禄丰厚,每年一万石,但折合银两也不过五六千两,平日里还得养着护卫若干人,太监若干人,侍女若干人,杂役若干人,嗯,还有妾若干人。 便是日常王爷、王妃吃个饭,一天最低也得十两银子吧,这就多少花销了? 孩子营养品不买吗? 上学不交学费吗? 生病不花钱吗? 偶尔过个节,总要购置点东西,打赏个下人吧。 林林总总,一年过得很是拮据。 若不是平日里多占地、多受贿、多捞好处,日子谁能过滋润了? 原以为辽王、珉王被收回封地,没了产出,只靠着俸禄吃饭,他们应该过得紧巴巴,府里都揭不开锅才对。 可谁能想到,这两位不仅没有穷困潦倒,还成了小富豪,出手便是一万两白银! 在座的王爷虽然有些家底,但谁能有如此魄力,轻松献上万两白银? 看来二王经商,并非是为皇上所迫,而是真心从商! 商人之利,竟是如此巨大? 在座的其他王爷不由心动。 朱桂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起身走了出来,道:“愿皇上收回臣属封地,恩准臣下从商。呵呵,皇上,臣也想大富大贵,还请皇上莫要拒绝啊。” 其他藩王有些吃惊,但也不想踏出这一步。 朱桂决定从商的心思是强烈的,比其他藩王更为强烈。 无他,朱桂就藩之地是大同。 大同自古以来便是极为重要的军事重镇与战略要地,为兵家必争之地。 北魏时期,便以大同为国都,有着“三面临边,最号要害。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实京师之藩屏,中原之保障”的说法。 明代九边之地,其中之首要,便是大同! 按理说,代王朱桂待在大同,应该还不错,吃饱了之后,可以上马出关,找蒙古人摔摔跤,锻炼锻炼体魄,顺带弘扬下体育文化。 可问题是,现在的大同朱桂说了不算啊…… 在大同的还有一位,那就是武定候郭英。 郭英是朱允炆亲自派去的,为山西行都指挥使司,负责大同一切防务,朱桂除了自己的亲兵之外,就使唤不动几个人。 朱桂实质上已经被架空了,继续留在大同已没什么意义,只靠着那点田地产出,还不如回到京师经商。 跟着皇上混,总不至于没饭吃吧? 朱允炆看着跪着的三人,不由感叹道:“辽王、珉王虽身入商道,但心忧国事,是藩王之楷模。既然你们一片心诚,朕不准,也不合清理。银子朕收下了,日后大船出海,可名辽王号、珉王号!” 朱植与朱耿一阵激动,这意味着日后海战或远航,辽王号、珉王号将载入史册! 其他藩王心声羡慕,这等好事,可不容易有。 若是自己也献上一万两? 不行,少了一万两,王妃会把自己踢出去睡觉的。 在其他藩王犹豫名声与睡觉的问题时,朱允炆看向朱桂,挽留道:“代王叔,大同可少不了您啊。武定候多次来信,赞扬代王叔治下有方。大同固若金汤,代王叔当居首功。” 朱桂有些郁闷,什么治下有方,摆明了就是告诉自己,做过什么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武定候都上奏京师了,你要小心点…… 不行,老被郭英那个痴汉尾随,也不是个办法,必须离开大同,回京师才是长久之计。 第一百四十五章 咱不玩热削藩,就玩阳谋 距离京师远,好处在于山高皇帝远,皇帝管不着,做啥都自在。可坏处也在于山高皇帝远,皇上管不着,猜疑多要命。 历史上的名臣将相,“死而非其罪”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猜忌”就是一把断头刀,锋利的很。 朱桂虽然是王爷,但也害怕。 被人黑一次两次还好说,毕竟这年头,喷子太多了,你穿衣服不对要喷,你长得丑也被喷,在朝廷混,谁身上不挂着几斤口水? 心理素质差的,早回家种地去了。 留下来的,不是脸皮厚的,便是不要脸的,还有一些即要脸还脸皮厚的。 要脸还脸皮薄的,混不了大明官场。 朱桂是王爷,多少也算是朝廷的人,自然是不怕被人喷的。 可长年累月有人写自己的黑材料,那就太危险了。 黑材料都送到京师了,自己还在大同种麦子呢。 皇上发怒了,自己还在浇地呢。 皇上派人来了,自己还在抢收麦子呢。 没人告诉自己被黑了,也没机会申辩,只能上了囚车,享受包车三月游。 朱桂决定早点抽身,回到京师,做个太平王爷,哪怕是被人喷了,告了,多少可以听到消息,能马上入宫解释清楚,不至于要老命。 “皇上,武定候郭英有大才,可保大同万全。臣在大同,并无用处,不若皇上收回臣下封地,恩准臣下从商,也好为子孙谋一条出路。” 朱桂坚定地说道。 朱允炆见朱桂如此执着,看了看其他藩王,道:“你们认为,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朱棣、朱权、朱植等藩王谁敢表这个态度,清一色道:“一切由皇上做主。”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道:“既然代王叔愿意入京多陪陪朕,那朕便答应了。至于其他人,便好好在封地,为大明镇守边疆吧。” 听闻此话,犹豫的藩王,顿时不犹豫了。 当商人实在是太丢人了,自己还是在家享受荣华吧。 朱允炆看着不为所动的藩王,只是淡淡笑了笑。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越早从商,所得利越大。等自己稳定了内政,打牢了基础,这些王爷的优厚待遇,也该砍一砍了,还想不干活天天吃朝廷的粮食,那只能是妄想。 朕连后宫都准备自己赚钱养着了,你们凭什么例外? 家宴结束之后,朱允炆回到了坤宁宫。 马恩慧还没有休息,正在研读《初阶数学》,拿着毛笔在纸上盘算着。 朱允炆见状,不由走到近前,道:“再如此下去,朕以后便称你为账房皇后了。” 马恩慧伸着小拳头,威胁道:“敢?” 朱允炆一把抓住马恩慧的拳头,往怀里一带,看着脸已羞红的马恩慧,笑道:“好啊,你敢威胁皇上,看朕怎么收拾你。” “本后没有……” “撒谎,罪加一等。” “我……” 马恩慧再说不出话来。 夜色清寂,美人在侧,朱允炆却如何都睡不着。 燕王臣服,辽王、珉王与代王放弃了封地与兵权,但依旧有众多藩王把控着封地。 宁王朱权控制着北平以北的大部分地区,庆王朱栴控制着宁夏一带,肃庄王朱楧把持着陕西甘州,这些地方皆是边防重地,必须掌控在自己手中。 除了北地边防地带,还有开封的周王朱橚、山东青州的齐王朱榑、山东兖州的鲁王朱檀,这些人把控的地方,也是极为重要的战略地带。 朱允炆坐了起来,披了件衣裳便走出了坤宁宫,遥望着星空,目光中透着忧虑。 藩王问题便如前进路上的挡路石,不把他们踢开了,根本就无法大踏步前进。 朱允炆也清楚,当下解决其他藩王并不存在技术难题,真正困难的是,如何动了藩王,又不带来明显的影响。 藩王从商,便是一种合适的方式。 但这种方式,未必适合所有藩王。 想要让他们放弃手中的封地,必然需要给他们大于封地的利益。 除了做买卖贩卖货物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藩王衣食无忧,子孙生活有保障? 朱允炆思索着,行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承乾宫,里面的织造声此起彼伏。 “去看看,骆才人可休息了?” 朱允炆对双喜道。 双喜答应一声,便入了承乾宫,没过多久便走了出来,道:“回皇上,骆才人已就寝了,是否……” “不必了。” 朱允炆走入承乾宫,示意其他人继续织造,对骆才人身边的侍女乔慧道:“把织造账册给朕找出来。” 乔慧连忙取出账册,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夜已深了,龙体为上。”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无妨,不需要惊扰才人,你且在一旁候着吧。” 翻看着账册,朱允炆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账册之中,耳朵中,满是织造的声音,抬头看向一排排的织造机,目光中闪烁过一抹光亮。 自己真的是糊涂,三百六十行,那么多行当,养几十个藩王还不容易? 收回了藩王封地,他们就没了土地,或手中的土地只是花钱购置的,数量偏少。 从这个角度来看,第一产业和藩王的关系就不大了。 既然第一产业没搞头,那就往第二、第三产业发展呗。 第二产业包括采矿业、制造业、电力、煤气和供应业、建筑业。 电力、燃气之类的,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发展起来的。 建筑业? 这个貌似也没什么搞头。 京师寸土寸金,住宅最低也要两百两,寻常的大宅院,少说也要千两,就官员那点俸禄,没几个人能买得起。 一般官员,要么在城里租房子住,要么就去城外,花二两银子买个占地半分的小宅院。 别说明代了,就文人高度吹捧的宋代时期,也是一个样。 苏东坡的弟弟苏辙,混了一辈子,连个房子都买不起,穷酸的要命,最后写了句: “我生发半白,四海无尺椽。我老未有宅,诸子以为言”。 那意思是说,我都说了,我老了都没钱买房子,你们还不相信我? 不过苏辙也不是个例,他爹苏洵也没房…… 加上大明没炒房团,学区房,市场潜力也就那样,若是让藩王进军房地产,估计他们会破产。 做一做排除法,那就只剩下采矿业与制造业了。 朱允炆准备安排朱桂干点采矿业,就挖煤吧。 煤这种东西,开出来多少,能用多少,现在还不需要考虑市场饱和度。 除了日常取暖烧煤之外,熔铜、冶铁、烧砖、陶瓷哪里不需要煤炭?就连一些地方弄点盐,都需要用煤炭来当燃料。 最让朱允炆郁闷的是,明代煤窑中,官府资质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大部分都是民间煤窑,所谓的“听民自采”,官府只收取课税。 既然如此,那就搞个国有企业吧,民营与国有并存,先把藩王的后路安顿好了。 只有让这些从商或干实业的藩王发达了,过上好日子了,那些藩王才会主动上交封地,从事商产。 这才是真正的削藩之策! 咱不玩热削藩,就玩阳谋。 跟着朕走,有肉吃,不跟着朕吃,只能喝汤。 虽饿不死你,但也别想过舒坦。 找到了解决之策的朱允炆,终放下了心头的一块石头,正盘算朱桂能不能拉几个藩王下矿,一抬头看到了骆才人,不由笑道:“骆才人,盯着朕看,是不是太失礼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个男人一出戏 柔和的星光,凝视着宫墙内的身影,偶尔的笑声,点缀着清寂的夜。 乌丘山岛。 郑和正在岛上休息,突然之间,一阵脚步声传来,郑和睁开眼,从床边摸出了钢刀。 咚咚! “副总兵,有动静。” 李兴站在门外,低沉地喊道。 郑和答应一声,便下了床,匆匆走出门,问道:“朱能、张玉两位参军在何处?” “已先行查看去了。” 李兴肃然道。 郑和匆匆走向海岸,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兴看了看远处的大海,道:“有船只在靠近,不知是倭匪还是自己人。” 郑和登上了座船,便有军士起锚,船只向着南面而去,没多久,便看到了四艘战舰包围着一艘小船,战舰之上灯火通明,将海面照得很亮。 小船之上,站着三位邋遢的海匪,双手高举,嘴里还喊着:“我们是使节,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张玉、朱能换乘小船,登上了郑和的座船。 “是陈祖义派来的使节。” 张玉呸了一口唾沫,对郑和解释道。 “带他们上来吧。” 郑和想了想,便吩咐道。 没过多久,三名海匪便上了船,看着端坐在上面的郑和,不由暗暗吸了一口气。 这个家伙,好生魁梧,不像是好对付的样子。 “说话吧。” 郑和冷冷地看着三名海匪。 为首的海匪陈洪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高举过头顶,道:“我等奉渤林邦国国王之命,前来拜会大明水师,这是国王的书信。” 有军士接过书信,仔细检查之后,没有发现问题,才转给郑和。 郑和展开书信,扫了一眼陈洪,然后看向书信,越看信,郑和越激动,看完之后,一拍大腿,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快,快安排酒宴,款待好这三位兄弟。” “呃?” 张玉与朱能都愣住了,其他军士也呆滞了。 现在不应该下令拔刀子,砍掉这三个人的脑袋吗? 安排酒宴? 给这些落魄的海匪? “愣着干嘛,去啊!” 郑和一见众人没动静,顿时发怒了。 没办法,终于只好准备酒宴。 郑和走向三名海匪,将信往怀里一揣,道:“你们且放心,只要贵国王所言属实,那我们便是朋友,至于过去的事,呵呵,就不要提了。你们好好喝点酒,吃点肉,我马上便给贵国王回信。” 三位海贼顿时乐了,没想到,眼前的郑和不过是空有魁梧的身材,实则是没什么脑子。 既然如此,那事就好办了。 “张参将、朱参将,务必将他们当做自己人,照顾好,还有,他们想去哪里,也不要阻拦。你们尽管放心,没有人会伤害你们。” 郑和对吩咐之后,便走向了船首的房间。 张玉、朱能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答应下来。 三位海贼满心欢喜,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兴致勃勃,对于其他人更是呼来喝去。一刻钟后,陈洪见盯着自己的军士在打瞌睡,便找了个理由,溜出了房间。 甲板之上并没有几个人,放哨的人也已睡着。 “这就是大明水师?呵,不过如此罢了。” 陈洪观察了下周围,见没人注意自己,便悄然接近了船首。 “副总兵,这明明便是陈祖义的圈套啊!如何能相信?” 张玉怒目而视。 “是啊,如此拙劣的诈降,我们绝不能上当!” 朱能大声嚷嚷起来。 门外偷听的陈洪心中不由一惊,看来大明还是有能人的,竟然识破了陈老大的计谋,若是如此的话,诈降可就失败了。 “诈降?圈套?我看你们两个是糊涂了!” 郑和拍案而起,声若洪钟,道:“陈祖义是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诈降?能有什么圈套?我们一路追杀,所向披靡,陈祖义损失极为惨重,如今绝境之下投降,有何不可信?” 张玉反驳道:“陈祖义才损失了多少人,就要投降了?如此损失,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如何会走上投降之路!” “张参将!我大明水师天下无敌,近三月来,绞杀倭匪与海匪数千人,早已威慑四方!陈祖义知战必死,已全无斗志,如今乞求投降,我堂堂大明竟不敢接受吗?” 郑和厉声喝问。 张玉咬牙不言。 朱能反对道:“副总兵,我认为此事绝不可行啊。我们船队只有这一点人手,那陈祖义可是声势浩大,万一其中有诈,岂不是……” “没有万一!”郑和固执地坚持着,对朱能喊道:“以我大明水师之盛,什么圈套不可破?茫茫大海之中,还能有什么陷阱不成?受降一事,我意已决,谁都不能阻我郑和、立这千秋功劳!” “你一个太监,为了功劳,就不顾整个水师军士的安危吗?” 张玉愤怒了。 砰! 郑和掀翻了桌子,怒目而视,对张玉喊道:“我是太监不假,但你不要忘记了,你以前还是元朝枢密知院!若不是大明好心收留你,你脑袋早就挂旗杆上了!一个降将,竟然反对我招降?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 张玉攥着拳头,怒不可遏。 郑和冷笑一声,道:“我告诉你们,陈祖义是我招降的,日后功劳,你们谁都别想要!谁若是再反对,那就是违抗军令,当斩!” 陈洪听闻到这里,不由心中暗喜,听闻声音越来越近,便连忙离开了船首,返回了酒席。 朱能打开门,扫视了下通道,然后又回了房间,看着已扶起桌子,收拾东西的郑和与张玉,原本阴森愤怒的脸色,缓缓消退,转而是一抹轻松的笑意,轻声道:“如此,可以了吧?” 郑和坐了下来,指了指陈祖义的信,说道:“准备吧,这一次,我们不能放跑陈祖义!” 张玉揉了揉脸,肃然道:“他想吃掉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想吃掉他们。他以为我们是一条大鱼,呵呵,不,我们是海中的蛟龙,是吃人的巨鳄。” 郑和微微点头,道:“还不能大意,澎湖水道我们并不熟悉,安排人,去查探下澎湖水道的消息。” 此时,李兴敲门而入,行礼后,欣喜地说道:“刚刚平海卫差人送来消息,李景隆已率船队抵达了金门岛,准备支援水师,歼灭陈祖义。” 张玉与朱能目光中透着欣喜。 郑和站了起来,沉声道:“遣人分水陆两支,急报李景隆,于五月十日戌时抵达澎湖水道!”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杨子荣,座山雕 五月初十,太祖朱元璋忌辰。 朱允炆依礼部议定之礼,带一众皇室宗亲先至奉天殿祭祀,之后率文武百官,亲诣孝陵,举办了盛大的祭祀典礼。 待祭祀结束之后,朱允炆便带众人从钟山而下,命朝臣回衙署事,之后更换了便服,只带了解缙、朱植二人,行走在京师街巷之中。 “前些时日,朝廷解禁了刊印禁令,这民间书坊可有所动作?” 朱允炆看向朱植,询问道。 朱植摇头一笑,道:“皇——解禁民间,自有效果,只不过,这可为中华书局带来了不少难处,如今天下举子入京,正是热闹时,中华书局尚未营运,利润皆入了那民间书坊,可如何是好?” 朱允炆不以为意,问道:“中华书局筹备如何了?” 朱植自信地点头,道:“一切皆按您的嘱托,分区别类,准备妥当,只等书籍送抵,上了货架,便可营卖。” “快了,经厂那边版刻已然完成,如今正在刷印,晾晒,明日便会大规模成册装帧,后日应可送抵一批。这样吧,十五日,中华书局开铺。” 朱允炆敲定了时间。 解缙指了指前方,道:“这唐氏书坊,较之上次来时,可热闹多了。” 朱允炆看去,目光中有些欣慰。 相对于上次来时书坊的寂寥,此时的书坊堪称门庭若市。 当然,这也与六月份的“高考”有关,各地举子入京,自然人气非凡。 举子来京考试,往往并非是一个人来的。 不像是后世,骑个单车就参加高考去了,人家跋山涉水,远点的光赶路便要三个月,身边总需要有人照料,下人、书童往往是少不了的。 如果家庭条件好点,不仅有马车,还有若干随从,甚至还可以带几个丫鬟。 这些人到了京师,可是需要消费的,一文一银总会上税,到时,朝廷的税收便会水涨船高。可惜了,交通不发达,加上没条件搞全国卷,否则一年一科考,能带来多少消费…… 解缙与朱植看着几乎要流口水的朱允炆,向外移了一步。 朱允炆擦了嘴角,道:“我们去看看。” 三人进入唐氏书坊,里面门类倒是齐全,不仅有经史子集,还有文集、杂书、韵书、类书等。 朱允炆停下脚步,伸手取了一本《水经注》,翻开看了看,微微点头,道:“这书倒是不错,可以买来看看。” “这个,家里有这本书。” 朱植隐晦地提醒道。 朱允炆却浑似没听闻到,只自顾自翻看着《水经注》。 “这是什么混账书,给我烧了,烧了!” 一声怒吼,惊动了整个书铺。 朱允炆皱了皱眉,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富态中年人,手中正拿着一本书,然后愤怒地撕破,丢在了地上,狠狠地补了两脚,对书铺伙计道:“让你们书坊主人出来,给我道歉!” 黄二斤连忙上前,恭谨地说道:“这位先生,不知哪里惹你不快,还请告知,若是书坊有错,自会道歉。” “你一个下人也配与我说话,去,找你们东家,否则,我不仅要烧了这家店,还要将你们老板抓起来!” “好,您稍候。” 黄二斤无奈,只好去找寻唐氏书坊的主人唐润。 解缙眯着眼看了看,低声对朱允炆说道:“此人应是礼部给事中魏朝,是否需要我将他赶走?” “安静看着。” 朱允炆站在一旁,低头继续看《水经注》,目光中充满了熟悉的感觉。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一些句子,自己都可以完完整整的背诵下来。 唐润匆匆赶来,魏朝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本书,直砸在了唐润脸上,道:“你好生大胆,竟敢刊印售卖如此混账之书?就不怕杀头吗?” 唐润强压怒火,将地上的书捡了起来,对魏朝道:“先生,这《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如何成了混账之书?” 魏朝厉声道:“此书内容可谓诲淫诲盗,不符礼数,不服管教,教唆男女违背礼制,你还敢说这不是混账之书?” 唐润叹息道:“此书乃是前朝之作,前朝之人犹可观瞻,我朝并无明令禁止,纵是混账之言,也无需先生动怒至此吧?” “呵,我不仅动怒,还要彻底禁了这书!” 魏朝能不愤怒吗? 自己女儿素日端庄,从不敢顶撞自己半分。就因看了这书,竟将自己许给了进京赶考的一位举人,还说什么,遇到了自己的张生,要做那崔莺莺! 魏朝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将女儿关在家里,拿着这《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看了看,顿时火起,上面还有唐氏书坊的标记,便一路风风火火而来。 不把这书给烧了,难道还留着祸害更多人? “两位,且能容小生说句话。” 就在唐润与魏朝争论的时候,书架旁一位年近三十的青衫男子出声打断了两人。 “你是何人?” 魏朝冷眼看去。 青衫男子和煦一笑,道:“在下建宁府举人杨子荣。” 朱允炆听闻这个名字,不由猛地抬头看去,星眸一动! 杨子荣! 这个家伙终于来了! 太好了,有人可以帮自己收拾座山雕了。 不过后世的座山雕也才一百来号人,可自己的座山雕,动不动就是几万人,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勇气与智慧。 “举人?” 魏朝听闻之后,态度缓和了一些。 这些人都是来参加今年“高考”的,万一中第,说不定便是同朝为官,不好得罪。 “你且说说,如此邪恶之书,当不当禁!” 魏朝阴沉着脸,询问道。 杨子荣手中也拿着一本《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看着魏朝,轻施一礼,道:“敢问阁下可是三法司之人?” 魏朝摇头道:“不是。” 杨子荣又施一礼,再问道:“那阁下可是内阁三老之一?” “这个……自然不是。” 魏朝有些擦冷汗。 杨子荣三施礼,道:“那阁下可是大明国君?” 魏朝瞬间打了个哆嗦,脸色苍白,瞪着眼,连忙摆手道:“兄,兄台,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当然不是。” “朝廷无禁便是可行,此书可放心营卖。”杨子荣垂手,肃然对唐润说道,然后看向魏朝,道:“想要禁书,阁下需取得三法司、内阁许可或皇上旨意。” “若无这些,这书,你禁不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解缙都说好 魏朝被杨子荣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书铺中其他士子或士民更是击掌而笑,讥讽之声四起。 “你,你等着瞧!” 魏朝愤怒地撂下一句话便想走人,却不料杨子荣上前一步,挡住了魏朝去路,道:“你若如此走了,书坊主人告你妨碍经营,毁坏商物,按新商之策,你可是要去三法司走一遭的。” 杨子荣的话让魏朝悚然,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只得拿出一两碎银,丢在书架之上,对唐润拱了拱手,便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多谢杨公子。” 唐润感激道。 “无需客气,不过是不平事耳。这《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所言之事,虽无不妥,但却为人喜,坊间中以此为曲者众,若没了此书,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杨子荣说着,拿出了一枚碎银,交给了唐润,潇洒而去。 “此人,定可入仕。” 解缙看着杨子荣离去的方向,低声说道。 朱允炆赞赏地看了一眼解缙,只凭这份眼力,解缙便足以稳坐内阁。 朱植摇了摇头,道:“年轻人锋芒太盛,不知收敛,未必是好事。”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你说错了,他可不是一个愣头青,连出面解决问题,都没有用真名,可见他即能断事,也可谋事,即老成持重,又遇事决绝。” 解缙与朱植都有些惊讶,别人用真名假名,皇上如何知道? 朱植忍不住,询问了出来。 朱允炆瞪过两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礼部汇总的举人名录中,并无杨子荣,他既然是举人,那只能是用了假名字。” 解缙皱了皱眉,道:“那份名录,可是有五千余人……” 谁能记住五千多个名字? 朱允炆看了一眼解缙,并未说话。 古人在改名字这方面,并不遵循武侠定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长大成人了,觉得老爹给自己起的名字不好听,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志趣,可以自己改名字。 比如西汉著名文学家司马相如,人家本来是叫犬子,小时候都喊他司马犬子。 犬者,狗也。 总被人叫二狗子也不合适吧? 估计司马犬子被人骂了二十年,实在是受不了,翻看历史书一看,哎呀,这个蔺相如是个不错的人物啊,我要将他当偶像,以后咱不叫司马二狗子了,改为司马相如。 看吧,改名也是古代人追星的一种方式…… 还有朱元璋,原名朱重八,估计老朱家想给他起名“朱八八”的,不过“朱八八”实在是容易混淆辈分,还是“重八”的好。 后来朱重八一家人几乎都死绝了,痛恨元朝,立志干掉元朝,所以改名为朱元璋,意为“诛杀元朝的璋”。 璋,一种外形如刀的玉制礼器。 当然,改名字除了发挥自我积极性,表达情感与志向之外,也有被动改名的时候,如新皇帝登基了,要避讳皇上名字,需要改名。 徐允恭为避皇太孙朱允炆名讳,才改成了徐辉祖。 杨荣改名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随他去吧。 “走吧,结账。” 朱允炆走向柜台,看着一旁帮忙的黄二斤,夸赞道:“做得不错啊。” 黄二斤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刚想下跪,却听到朱允炆道:“结账吧,我只是来看一看。” 黄二斤连忙将书接过,看了看书名,便恭谨地说道:“承惠,八钱。” 朱允炆看了看朱植,朱植无奈,只好将钱交给黄二斤,黄二斤又将钱转交给掌柜。 “二斤啊,过来,把这些书都收走吧。” 唐润有些心灰意冷地对黄二斤说道。 “东家,这《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卖得挺好的,若是收回的话,岂不是大损失……” 黄二斤有些着急。 唐润叹息一声,有些颓然地说道:“朝廷虽然禁令,但近日来,屡屡有人来铺里折腾,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与其留着它们招惹是非,不若亏点,丢至后堂吧。” “这个……” 黄二斤很是不舍。 在唐氏书坊中,这《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的售卖量可谓是极好的,每天皆可售卖二三十本,按一本三钱利来算,每日利便是七八两银子,一月少说也有二百两收入。 若是少了这书,书坊利恐怕要少了许多。 但黄二斤只是伙计,做不了主,只好听从唐润的安排,准备将《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收至后院。 朱允炆皱了皱眉,对准备离开的黄二斤喊道:“把书放下,就在这里卖,朝廷既然没有禁书,那便是允许买卖,谁再胡闹,那就送他们去衙门里走一走!” “好嘞。” 黄二斤笑着答应下来。 唐润郁闷地看了一眼黄二斤,你倒是听话,到底他是东家,还是我是东家? “是你?” 唐润看向朱允炆,顿时记了起来,连忙问道:“罗先生可还在京师?那书稿……” 没有留下罗贯中与其书稿,是唐润的一大憾事。 朱允炆笑道:“《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书稿就不要想了,这《西厢记》继续发卖吧,我保证,以后不会有人胡来。” “保证?如何保证?” 唐润有些苦涩,眼前的人似乎是朝廷官员。 不过朝廷官员又如何,总不可能安排个衙役,看谁闹事便抓走吧。衙役站岗,也没人敢来书坊买书啊。 朱允炆看向解缙,道:“这件事,交给你了。” 解缙有些错愕,旋即坦然一笑,点头道:“还请坊主为我准备笔墨。” 唐润还没安排,黄二斤便已将东西准备妥当。 解缙走至柜台,拿起毛笔润了墨,略一沉思,便写道:“解缙购《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二十册,赞之。” 写完之后,解缙便伸手管朱植要钱,朱植直接将头转了过去,皇上买书我掏钱,那是我们一家子,你解缙买书,凭什么也管我要钱。 不给! “给。” 朱允炆满意地看着解缙的字,对朱植说道。 朱植无奈,心疼地拿出了二十两银子,暗暗发誓: 解缙在,不逛街。 唐润震惊地看着纸上的字,又看向解缙,最终将目光停在了朱允炆身上。 解缙,名震天下的大才子,内阁大臣! 如果他是解缙,那他身边的年轻人…… 皇上?! 唐润腿有些发软,不知道该跪还是不该跪,半曲着腿,擦着冷汗。 朱允炆轻和地对唐润说道:“只要不违朝廷禁令,只管营卖,我给你做主。只一点,不能逃税、漏税。” “一定,一定。” 唐润连忙回道。 “二斤,走了,记得多回家看看。” 朱允炆打了个招呼,便笑着离开了。 唐润恭送走了朱允炆等人,看向黄二斤,不由说道:“你竟认识皇上?” 黄二斤咧嘴笑了笑,拿起解缙留下的字,道:“东家,我们把这字挂在书坊门口如何?” 一时之间,唐氏书坊人潮涌动,《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脱销,一书难求。 解缙都说好,你说好不好? 解缙都买了二十本,你看我也是才子,应该买多少本? 随着《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的畅销,“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言语,成为了无数才子最风流倜傥的告白。 第一百四十九章 海贼王陈祖义的部署 澎湖列岛,八罩屿。 陈祖义端坐在临时搭建的建筑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喋喋不休的海贼头目,威严的气势,逐渐让所有人止住了谈论。 “陈大当家,此事有几成把握,给我们透个底吧。毕竟大明水师可不简单,若是触怒了他们,我等只能离开南洋了!” 海贼头目孙三水挥了挥只剩下三根手指头的残手,肃然问道。 “孙三头,你若是害怕大明水师,现在便可以离开!” 站在陈祖义身旁的陈士良走了出来,在怒气之下,眉头的伤疤更显殷红。 孙三水扫了一眼二十五六的陈士良,沉声道:“你只是一个崽子,大人议事,还轮不到你插嘴!陈祖义,你便是如此管教儿子的吗?” 陈祖义抬手,将立在桌子旁的重刀握在手中,当作拐杖拄在地上,冷冷地说道:“我儿子的话,便是我的话!在座的各位,若是畏惧大明水师,现在便可离开!可有谁要走,陈某人,绝不阻拦!” 一干海盗头目看了看彼此,没有人站起来。 陈祖义冷笑一声,道:“既然没有人走,那便只剩下齐心一战,还有什么好商议的?!大明水师虽强,但毕竟只有二十艘船只,带领船队的,还是一个好大喜功,毫无经验的太监,有何可怕?!” “这里是澎湖水道,大船不利进退,我等集群出击,以十倍船只力量,消灭郑和船队还不是手到擒来?胜算几何?呵,可笑至极,我陈祖义纵横南洋,何曾一败?” “杀,杀!” 一群海贼头目狠厉下来,在陈祖义的鼓动下,拿出了决战的勇气。 陈祖义站起身来,杀气凌然地喊道:“此战胜,我等将彻底控制南洋,大明将再无力量对付我们!莫要说广州沿海,便是东南沿海,京师之地,还不是任由我等出入?无数的女人,财宝,都在眼前,我等如何能退?” “杀掉郑和,便在今日,定鼎南洋,便在此时!杀!” 众人看着高举长刀的陈祖义,眼神中露出了狂热,一个个高声喊道:“杀掉郑和!定鼎南洋!” “现在!” 陈祖义落下刀,整个房间刹那无声! “所有人听命:陈瘸子,你与刘痞子、王叶率众于东;孙三水、杨九、周亮,你率人于西;冯大嘴、独眼王,你们带人饶至郑和船队后侧!其他人与我一起,正面攻击郑和船队!” “我等能不能彻底控制这南洋,便在此一役,谁若是临战不前,退缩逃走,便是我陈祖义的死敌!听清楚没有?” 陈祖义安排清楚,厉声道。 “听清楚了!” 众人齐声答应。 陈祖义微微点头,道:“距离郑和船队抵达,还有两个多时辰,现在,所有人上船,等我号令,一起杀出,必获全胜。” 说到这里,陈祖义端起酒碗,对所有人道:“为我等大业,为这千古大事!干杯!” 啪! 酒尽,碗碎! “出发!” 陈祖义沉声道,威风凛凛走出房间,其他人纷纷跟上,各自奔赴自己的船队。 登上最大的战船,陈祖义站在船头,看着逐渐暗淡的海域。 夜,渐浓。 陈士良走至陈祖义身旁,道:“父亲,此战孩儿愿当先锋!” 陈祖义嘴角微微一动,转过身,看着陈士良,道:“怎么,一道伤疤还不足以让你有记性?你是我的儿子,是未来渤林邦国的王,身为王者,如何能冲锋在最前?” “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看清楚这些人,他们中既有南洋之人,也有外藩之人,有倭人,也有大明人,可他们现在,都必须听我们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士良沉思了下,道:“因为我们强大。” “哈哈,没错,因为我们强大!可你要知道,若是哪一天我们衰弱了,他们会反过来吃掉我们!” 陈祖义凝重地看着陈士良,严肃地说道:“所以,强大就必须一直强大下去!海洋之上,只认实力!没有实力,便是死!” 陈士良看着自己的父亲,捶了下胸膛,道:“父亲,我知道了。” 陈祖义重重点头,看向远处海上的船只,缓缓说道:“这些人,只是我们强大的垫脚石。冲锋开始之后,你便留在后方,一旦情势不利,马上撤退,不得恋战,明白吗?!” 陈士良有些不解,自己的父亲从未有过如此安排。 哪次行动不是一往无前,何时考虑过后退? “父亲,那郑和……” “下去准备吧。” 陈祖义打断了陈士良的话,默然地看向大海。 在海面之上,一艘只有四十余人的船只上,华人商贾郑伯看着众人,凝重地说道:“大家如何选?” “郑伯,梁道明王嘱托我等,万万不可与大明开战,如今陈祖义执迷不悟,我等必须通知大明水师。” 一个头目手持钢刀,快速说道。 郑伯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们是梁道明王的手下,不是陈祖义的贼寇,既如此,我们便灭了灯火,先行找寻大明水师,告知其危险。” “好!” 众人答应。 船上的灯火熄灭,悄然无息地向北而去。 没有人会留意一艘小船,他们的目光,充满了疯狂与杀戮。 “副总兵,那里便是澎湖龙门港,若再前行,恐会有危险,这附近水域暗礁太多,若不熟悉水道,很可能会损伤船只。” 张玉谨慎地提醒道。 郑和看了看龙门港的方向,问道:“李景隆的水师到了哪里?” “目下还没传来消息,若无意外,他们应抵达了虎井岛。” 张玉回道。 郑和看了看夜色,下令道:“安排一艘船试探水道,小心前进。” “副总兵……” 张玉有些担忧。 郑和摇了摇头,肃然道:“敌人就在前方,我们在这里,可消灭不了他们!为避免船只吃水太深触礁,命令所有军士,抛掉除战斗相关的一切东西,包括粮食、水、衣物、货物,该丢的都给我丢下海去!” 张玉看出了郑和的坚决,又见朱能微微点头,便转过身去,厉声喊道:“军令,将战斗外的所有物件全都丢到海里去,快!” 军士听闻,便快速执行起来,没有人问一句为什么。 这是一支铁军,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铁军! 而铁军是否强大,是否锐不可当,取决于砥砺之下,有多少敌人的尸骨! 第一百五十章 披着羊皮的狼 在洋流的簇拥下,郑和的船队进入了澎湖水道,桅杆上的旗帜在海风的吹动下,猎猎作响。 这是一条狭窄的水道,稍有不慎便会触礁。 船头的杆子伸出许长,杆端挂着几个灯笼,照亮着前方的海域。 这种法子并没有实际作用,不过是一种安慰。 郑和率领的船队,清一色都是大福船,机动性不强,等看清前面有礁石的时候,再想规避,已然晚了。 为了保证安全,所有船只已下了帆,随洋流而动。 在澎湖城外三十里海域中,陈祖义已布置妥当,只等郑和的船队进入圈套。 乌云遮住了明月,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 陈祖义强压着心头的躁动与渴望,目光看着远处的海域,安静地等待着。 时间变得如此漫长,无声的压抑,让一众海贼连呼吸都微弱起来。 “来了!” 陈祖义陡然之间战了起来,目光看向远处,那里,有一豆灯光!没过多久,灯光便变得多了起来。 “按计划行事!” 陈祖义传令。 众多海贼船上,时不时传回灯火讯号。 陈宗盛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唇,走到陈祖义身后,道:“大哥,看来大明的船队还有些本事,竟安全过了魔窟水道!” “呵,过来也好,我还担心这些战船损在了那魔窟水道之中!” 陈祖义目光盯着前方,整理了下衣襟,道:“大明水师并未见过我,你又与我相像,此番登船,你来扮我,我在下海凿船!” “好,只要信号一响,我便杀了郑和,抢夺战船!” 陈宗盛阴森地说道。 “不要托大,有机会便上,没机会先退!” 陈祖义说着,郑和的船队已然近了。 郑和的船队总共二十只,以“十”字型列阵,前后左右各设置了四艘船,中央四艘船一字排开。 “如此分散,正利我等进攻!” 陈祖义欣喜不已。 一路上还担心郑和船队过于密集,自己的小船无法倾力施为,如今见郑和竟丝毫不懂海战,如此分散布置,岂不是削弱自己的力量? “走吧,让我们去会会大明水师!” 陈祖义下令船队上前,抵近之后,陈宗盛便大声喊道:“我乃渤林邦国国王陈祖义,现归顺于大明。” “命所有人放下武器,进入船舱,准陈祖义率亲卫,登座船接受招降!” 郑和船队上有人高声喊道。 陈宗盛看了一眼陈祖义,便带了二十余人,换作小船,前往郑和所在的座船。 顺绳梯而上,陈宗盛等人上了座船,只是迎接他的并不是鲜花与掌声,而是刀剑与绳索。 李兴等人干脆利索,直收缴了陈宗盛等人的武器,然后拿绳索将所有人绑了起来,陈宗盛怒目而视,大声喊道:“我乃是陈祖义,渤林邦国的国王,此番归顺大明,你们便是如此对待我等吗?” “陈祖义?” 郑和缓缓走了过来,眼神中带着戏谑的目光。 “郑和?!” 陈宗盛咬牙喊道。 郑和对李兴使了个眼色,李兴一拳头便打在了陈宗盛的腹部,陈宗盛猛地吃痛张开了嘴,瞬间,一块充满着刺激性味道的布料便塞入其口中。 跟随陈宗盛一起上传的人还没来得及喊话,脑后便挨了一闷棍。 至于会不会打死,那不在考虑之列。 这些人手上沾染着大明子民的血,大明是绝对不会招降他们的! 从他们杀戮第一个大明子民开始,那他们的命运,便只剩下一个字: 死! 陈宗盛有些慌乱起来,事情和预想的不一样啊,郑和不是一只张嘴便可以吃掉肚子里的蠢羊,而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这是个圈套!” 陈宗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凝固起来,想要挣开绳索,但却被死死捆住。 郑和看着一脸惶恐的陈宗盛,缓缓说道:“你不是陈祖义,而是他的弟弟陈宗盛,对吧?邀我前来,也不是归顺,而是想要吃掉大明水师,对吧?” 陈宗盛瞪着眼,不知道郑和如何知道这一切!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必须马上通知自己的大哥陈祖义,再不撤退,就彻底完了! 郑和盯着陈宗盛,目光锐利起来,缓缓问道:“陈祖义,来了吗?” 陈宗盛的瞳孔猛地放大。 郑和的座船之下,二十余水手叼着大鱼鱼鳔,悄然滑入大海,腰间别着的不是钢刀与长剑,而是锤子与凿子。 大明水师的战船又如何? 只要是船,把船底凿穿了,那他们便只能葬身大海!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陈祖义无比清楚,只要干掉了对方的座船,那所有船只都将失去指挥,到时候,占领剩余的船,将不费吹灰之力。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水性极佳的陈祖义亲自入水,进入了座船的船舷底部,只需凿出一个漏洞,那海水便会帮助自己撕开这艘大船! “嘶,这是什么?” 陈祖义惊恐地看着几个潜入船底的海贼在无声地喊着,身上被什么钩子死死缠住,陈祖义努力看去,终于看清楚了。 这是一张巨大的网,一张带着无数倒刺与挂钩的渔网! “谁把渔网放船底了?” 陈祖义浑身一冷,这样的话,自己根本就无法靠近船底,更不要说凿船了! 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陈祖义一口吸干了鱼鳔里所有的空气,没有理会垂死挣扎的海贼,向着船舵方向游去,只不过尚未接近船舵,便听闻一声沉闷的声响。 陈祖义看左侧看去,一个人头缓缓坠向海底。 那个人头,很面熟。 是自己亲弟弟,陈宗盛。 陈祖义再也顾不上毁船,连忙向外游去,到了远处,才将脑袋冒出海面,再看此时,郑和的船队已然发动了主动进攻! 投石机、强弩、火箭齐飞,在月光之下,显得是如此的壮观。 “杀!” 海贼冲天的杀戮声响起,却又被大明水师不断击沉,一个个海贼掉入海中,不等抓住木板,一支支箭便飞了过来。 陈祖义看到自己的战船之上发出了火炮,击中了大明水师的船只,五六个军士被强大的冲击力炸入海中,很快便被海贼杀死。 然而不等火炮再发,大明水师的船只之上,打开了隔板,显露出了一排排的火炮。 黑洞洞的炮筒,如地狱的入口。 幽深,可怖。 第一百五十一章 擂鼓,古老的战歌 震耳欲聋的声音传荡而出,海面上的波纹激震四方,如一道波浪,拍打在陈祖义的脸上。 陈祖义吐出了一口咸苦的海水,又向着外围游了一段距离,回头看向战场。 虽然郑和主动发动进攻,占据了先机,击毁击沉了十余艘海贼船,但大福船毕竟不利机动,又是分散布阵,在小船贴近之后,便显得有些被动。 福船的船舷足有两丈高,低矮的海贼小船根本无法进行跳帮式接舷战,只能在大福船一侧,从下面抛出抓钩,口咬钢刀,抓着绳索向上攀爬。 当一个海贼刚刚露出脑袋时,便看到了有人手持火铳,对准了自己的脑袋,甚至还调皮地笑了笑。 砰! 一声沉闷的声响之后,这位海贼手舞足蹈地掉了下去。 越多越多的海贼冒上船舷,一大批长枪手直刺过去,不少海贼瞬间跌落。 海贼中也有勇猛之士,避过长枪,一把抓住枪杆,顺势一带便上了船,钢刀挥舞,砍死一名大明军士,大开大合之下,开出一片区域,身后不断有海贼爬上来。 “杀!” 大明军士与海贼同时喊道。 一方是为了杀掉这些海贼,保家卫国,一方是为了抢占战船,壮大势力。 无论什么因由,到了此时,只剩下拼杀。 赢的人,活着。 输的人,死去。 陈祖义眼见如此,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只要上了船,这些官兵可不是海贼的对手! 突然想到被杀的弟弟,陈祖义脸色又冰寒起来,看了看不远处的小船,便想要游过去,只不过在距离小船不到二十丈的时候,陈祖义如受惊的水蛇,连忙向后游去。 咚咚咚! 一阵密集的鼓声传荡开来,二十余艘战船从后面杀了出来,声势浩大,兵势威武! 李景隆站在船头,抽出腰间的宝剑,厉声喊道:“冲锋!” “杀!” 大船碾压而过,海贼的小帆船直接被碾碎! “快撤,撤退!” 在西面海域战斗,却久攻不下的孙三水看到这一幕,连忙下令。 “不能撤!只有打下来,我们才有活路!” 海贼头目杨九连忙制止道。 “再打下去,所有人都要死!这是一个圈套,是大明水师的圈套,你不看那边,那是广州水师的主力!” 孙三水此时肠子都悔青了。 大明水师哪里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们就是一群凶猛至极的猛兽。 可怜自己,竟然被一点好处蒙蔽了双眼。 杨九指着郑和的船只,对孙三水不甘地喊道:“只要拿下了这些战舰,我们便可与广州水师一战!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他们已经登船作战了啊!” 孙三水看向最近的郑和战船,上面的厮杀一直都在持续,但想要完全占领,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眼下明军援军已至,明军士气正盛,崩溃是不太可能的,而正在作战的海贼,却会陷入惊慌失措的境地。 “撤退!” 孙三水看到李景隆的船队正在猛烈地进攻,船只之上的火炮更是击毁了一艘大的海贼战船,清楚一切都晚了! 时间,不等活人。 孙三水、杨九等带人撤退,并没有招呼登船作战的“兄弟”,想要安全离开,总需要有人断后。 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至理,在海贼界也是备受推崇。 不过孙三水没有选择向西南撤退,那里被广州水师拦住了,想要离开,只能走澎湖那一段魔窟水道。 在孙三水撤退的同时,攻击郑和后方的冯大嘴等海贼也开始了后退。 “独眼王呢?” 孙三水看到了冯大嘴,高声喊道。 “死了。” 冯大嘴喊了一嗓子,然后指了指大海。 “快撤,一旦等大明水师稳定了局势,我们便走不掉了。” 另一个头目周亮喊道。 郑和手持宝剑,斩杀了一个海贼,厉声喊道:“给我杀!” 军士在郑和的鼓舞与带动之下,狂战起来,刀光剑影之下,是热血横空! “副总兵,有三十余船只撤向澎湖水道方向!” 李兴的大刀砍在了一个海贼的肩膀上,骨头卡住了长刀,不等海贼刺出手中的刀子,便一脚踢了出去,从一旁的尸体上捡起一柄长枪,掷了出去,直刺中海贼的心脏! “不要管他们!鼓来!” 郑和高声喊道。 两名军士推出了战鼓,将鼓槌交给了郑和,站在两侧保护着郑和! 郑和手握鼓槌,重重地砸在了大鼓之上,急促而震撼人心的声音,传荡在这杂乱一片的海域之中。 咚咚! “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郑和声若洪钟。 战斗中的大明军士听闻之后,不由觉得血液一热,紧握着兵器,杀向海贼,齐声喊道:“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这是古老的战歌! 是刻在骨子里的征战豪情! 长刀,死生! 征杀,无畏! 我们是大明无畏的军士,身边是同死生的兄弟,一起征战,一起杀敌,一起共赴生死与荣华! 杀! 战歌的鼓舞,激荡在每一位大明军士的心中,一艘船,两艘船,直至所有船只,都响彻着“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的战歌! 战争会结束,战歌却会永存! 海贼彻底崩溃了,没有了后续援军,没有了任何斗志,只剩下了狂叫着逃亡,可这是茫茫大海,没有船只,想要活着逃出去,可不容易。 在天将破晓时,大海之上,满是浮尸与碎木! 郑和在初阳之下,凝视着这片经过大战的海域,海面之上,不少船只正在打捞尸体。 李景隆走了过来,哈哈大笑道:“澎湖大捷,澎湖大捷啊,副总兵,此番你立了大功。” “郑和见过李大将军。” 郑和见是李景隆,连忙施礼,然后说道:“此战在郑和来看,可不是什么大捷。毕竟,我们还没有抓到陈祖义。” 李景隆虽是曹国公,但此时在军中,他是镇南大将军。 李景隆拍着船舷,看着红彤彤的太阳,笑道:“他能逃得了吗?你在澎湖水道另一端留下的船队,足以吃掉任何逃走的海贼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博览区的作用是偷听 十五日朝会结束之后,朱允炆便换了便服,尚未到西安门,便看到了一袭翠绿锦袍的马恩慧。 “皇后,今儿天气不错。” 朱允炆走至近前,牵起马恩慧的手,轻声说道。 马恩慧盈盈一笑,道:“皇上挑选的日子,老天爷也需要给点面子不是?也不知中华书局怎样了,我们快去看看吧。” 朱允炆看着柔美的马恩慧,道:“准不会差。” 马恩慧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听闻皇上可是施了手段,也不知是什么法子。” 朱允炆爽朗一笑,道:“皇后去了便知晓了。” 出了西安门,便是西皇城根北街,向北左转,进入西十八街,过了珍珠桥,再向北便是成贤街,成贤街西面是国子监,东面不远是小教场。 新华书局位于成贤街北端,朱允炆与马恩慧一路走,一路逛,等到了新华书局时,已过了半个多时辰。 “好热闹。” 马恩慧看向新华书局,门口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来这新华书局的招牌是打出去了,至于能不能留住人,形成一个品牌,那就需要慢慢经营了。 “我们也去看看吧。” 朱允炆笑着对马恩慧说道。 马恩慧点过头,便想要走入人群,此时一人轻轻挡在了马恩慧与朱允炆身前,腰间一闪,露出了安全局的令牌,也没说话,便先一步走在前面。 朱允炆与马恩慧进入了中华书局,里面已是人满为患,喧嚣一片。 整个中华书局,开出四个区域,分为左堂、中堂、右堂、后堂四区。 中堂区域,摆设的是史子集与前朝史书;左堂区域,摆设的是通俗小说、杂志文集;右堂区域,则设有《三字经》等少儿启蒙读物,同时也是笔墨纸砚售卖区域,亦是结账区。 后堂区域最是热闹,可谓是绝不同于其他任何书坊。 朱允炆借鉴了后世书店设置读书区的创意,将中华书局书铺后面的左右厢房腾了出来,设为博览区。 文人嘛,都喜欢吵吵,谁都不服谁。 看这个人写的文章不行,骂一句垃圾。 觉得这个诗写得矫情,还是垃圾。 文人相轻很正常,大家都是“指点江山在我,舍我皆是垃圾”的心态,哪怕是自己有半瓶子酒,也能装作一瓶子晃荡。 至于有多少真才实学,那就不好说了,反正眼高着呢。 天下举人嘛,虽然拄着拐杖的老人不少,但毕竟还是年轻人为主,设置一个博览区,释放下他们的青春张扬也好,顺便还可以安排一些耳朵,偷听下最时潮的文化界消息。 文人的思想动态,还是需要把握的。 如果这些人在讨论程朱理学的时候,顺带讨论下朱熹纳尼为妾的事,臆想下当年老朱熹的风流,是没关系的。 可如果在看《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时候,不关注于内容本身,而是纠结于姓氏问题,天天想“我姓刘,你姓孙,他姓曹,为啥这天下姓朱”,那朱允炆会不高兴的。 派刘长阁邀请他们参与下新刑具的测试工作,也算是为国做贡献了。 “京本祖版《三国志通俗演义》?嘻嘻,为何还写了京本祖版四个字?” 马恩慧拿起了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对朱允炆询问道。 朱允炆解释道:“但凡刊印书籍,唯传播才显其价值。这四个字,其实是一种广告。” “何为广告?” 马恩慧有些疑惑地看着朱允炆。 难道“广告”是舶来词? 朱允炆对期待的马恩慧道:“广告,便是广而告之,街边叫卖、吆喝是广告,酒楼商铺招牌、幌子也是广告。京本祖版四字,实为冠词,营卖书籍时,往往都会用到,比如那一本,冠词为精镌,那一本冠词为新刻……” 马恩慧长了见识,拿起一本《水经注》,看着封面上的字,轻轻读道:“是书也,刻已数版,系皆伪舛,辄购求古本,敦请名士,按鉴参考,再三勘校,方成此版。” 朱允炆见马恩慧又抬起头,便说道:“书坊之人,称这段话为识语。” “可这本书真的请了名士,再三校正吗?” 马恩慧询问道。 朱允炆一摊手,道:“这个便需要询问二王了,此书出自书局。依我看,不过是夸赞溢美之言,招徕顾客罢了。” 马恩慧默默点头,看着店内购书者众,眼神中流露出了一抹笑意,说道:“之前臣妾还埋怨,耗费如此多银钱置办书局,如今看来,你是对的。” “那是。” 朱允炆自信地笑道。 走出中华书局,马恩慧看着隔壁竟也有不少文人,手持书籍在排队,不由好奇,问道:“这是作甚?” 朱允炆看了一眼,轻轻说道:“这是朱桂的生意,听说中华书局的事之后,非要参与其中,最后二王无奈,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售卖精致书柜、书架与书袋。” “短短时日,他竟做得如此迅速?” 马恩慧有些惊讶。 朱允炆笑道:“有利可图,自是不愿落于人后。现在看来,他是做对了。” “可是,你不是安排他回去……” 马恩慧有些忧虑。 朱允炆的安排马恩慧是知道一些的,朱桂上交封地,甘愿从商,自然需要一个稳定的营生,而朱允炆给他的营生,便是挖煤。 煤炭,多产于山西、陕西等地,说不得朱桂还得回山西。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山东峄县有个大型煤矿,可交他营生。那里水运或海运,都方便一些。只是当下北地有些水道尚不通畅,只能走小船,这倒是一个问题。” 马恩慧心头一惊,拉着朱允炆的胳膊,不安地说道:“修河乃是天下大事,不可任心而为。” 修河,绝对不是后世,一台挖掘机便抗住了所有。 在封建王朝,修河是关联着国本的事, 隋炀帝开凿京杭大运河,隋朝灭了。 元朝修了修黄河,天下反了。 若朱允炆再来一次大动作,这天下…… 马恩慧很清楚,修河不是一条鞭法,也不是遏田产兼并,不是下达政策,执行政策这么简单的事。 修河,需要征用数万乃至数十万的民工,而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运河不太通 疏通河道,是朱允炆一直思考的事。 南京不适合建都,那最合适的地方,便只能是北平了。 可是北平附近的产粮区太少,所产粮食根本就不够吃的,一旦迁都,迁移过去的人口可不在少数。 那位说了,没粮,就运粮呗,多简单的事。 大哥,这是古代,不是你拿着两块钱,出门右转一百米,去超市买一斤面就能解决肚子问题。 主产粮区,在江浙一带。 从这里运粮到北京,二千多里路,怎么运? 手推车? 你试试推两千里路有多难,有多辛苦? 再说了,推车的人也是需要吃饭的,运了三袋米,去的路上吃了一袋,到北京扔下一袋,剩下一袋子还得留车上,就指望这袋子米回去路上换点大饼吃了,全给了北平,咋活着回去? 哦,给钱也行。 啥? 一两银子? 坑人也不至于这样坑的吧? 两千里路,你就给我们一两银子? 欺负老实人不是? 那位也为难,你们总共就运来两石米,你还想要多少? 两石米,一两银子,就这价,总不能让我贴本买吧。 官员苦涩,农夫苦涩,大明也苦涩。 陆路运输短时间输输血还行,要是天天输血的话,能长久也是医学奇迹了…… 陆运搞不定,那就水运吧。 古人经常提的漕运,便是水运。 漕运用大船走,一船一船的拉粮食,载货量高,速度快,用工少,多好。 可关键是: 不通。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不太通。 说起大运河,不能不提隋唐宋元。 隋炀帝被人骂了几千年,但只凭着开凿京杭大运河的功绩,也应该给他发个奖状。 正是因为京杭大运河的存在,才有了南方经济中心服务于北方政治中心的格局,才有了中国大一统,南北并联,无法切分的版图。 隋炀帝上位后,迁都洛阳,为加强对江南地区的控制,同时为转运江南物产于洛阳,于大业元年(公元605年)下令开凿洛阳到江苏清江约两千里的“通济渠”,通济渠的开通,直接沟通了黄河与淮河。 大业四年(608年)开凿从洛阳经山东临清至河北涿郡长约两千里的“永济渠”,永济渠与广通渠贯通。 大业六年(610年),开凿江苏镇江至浙江杭州长约八百里的“江南运河”。 至此,洛阳至杭州长达三千四百余里的河道贯通。 唐宋时期,运河各段的名称虽然变来变去,但总归是起名字的爱好问题,总体上来说,大运河的主要河段、格局、走向,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加上唐宋皇帝都懒,觉得大运河能用就行,偶尔拨点款,疏浚、维护下就够了。 但在北宋晚期,随着宋金之间的对峙,战乱不断,都没钱打仗交保护费了,哪里还有钱去修河? 在这个时期,大运河的河道维护已然难以为继,巷道不断淤积,航运出现了中断。再加上黄河数次泛滥,淮河以北的大运河河道会冲断,一些河道更是堵塞无法使用。 到了元代,这些蒙古人选择大都(北京)为首都,他们虽然是游牧民族,可毕竟来到了中原,总不能将所有地都种上草,天天牵着羊去放牧吧? 再说了,总吃羊肉也不是个办法,米饭多好吃,把南方的大米运过来,供应朝廷。 可运着运着,元政府发现不对劲了,总这样运,累死人也跟不上吃的,必须重开河运。 于是在元至元二十六年(公元1289年),元政府开凿了会通河,北接卫河,南接泗水与黄河。 元政府的开凿运河,彻底改变了原来大运河“Y”字型的走势,大运河自此之后,不再经过洛阳,河南与安徽北部河段被废,大运河形成了南北直行的走势,南北航程缩短了一千多里。 按理说,到了明代朱允炆时期,这条水路应该还是畅通的,可现实情况是真的不通畅。 根子还是出在元朝,修个河道,也不找点有水平的水利专家,随便指派个人便算了事了。 就以会通河中的济州河来论,其以汶河、泗水河为水源,将两河水源引至任城,然后在任城这里,进行南北分流。 可是任城这个地,它并不是济州河的最高点,真正的最高点在任城北面的南旺。 就因为这个缺陷的存在,任城分水时,总是南面河道水流多,北面河流水流少,所以北段河道又浅又堵,走走小木筏,抓条鱼,洗个澡什么的还可以,想要走大船,那是不可能的。 总不能大船到了这地,将粮食丢岸边,又转陆路运输吧? 来回折腾,也不是个事。 朱允炆可以不在乎朱桂的煤能不能运到南京,却很在乎南京的粮食能不能运到北平。 派遣朱桂去山东挖煤,顺带调查下河道状况也是好的。 诚如马恩慧所言,修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总需要一步步来,至少今年是不能考虑如此大动作了。 这一日,朱允炆没有办公,只带着马恩慧在京师城中逛着,直至夜幕垂落,才返回宫中。 一入后宫,马恩慧便从一个任性调皮的女子,成为了威严端庄的皇后。 十天之后的一个深夜,朱允炆早已熟睡,朦胧中感觉到有动静,惺忪地睁开眼。 马恩慧坐在一旁,轻轻喊着:“皇上,解缙求见。” 朱允炆摇晃了下头,皱眉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初。” 马恩慧轻轻说着。 朱允炆坐了起来,寅时初可是凌晨三点,若不是出现了紧急事件或紧急情报,解缙绝不会惊扰自己。 “解缙可说什么了?” 朱允炆看向不远处的跪着太监,问道。 “回皇上,解大人说,郑副总兵来信了。” 朱允炆听闻之后,顿时来了精神,吩咐道:“让他至武英殿,朕稍后便到。” 马恩慧帮着朱允炆穿好衣裳,轻声说道;“皇上,早去早回。” 朱允炆听出了马恩慧声音中的不安,自信地说道:“皇后无需担忧,郑和来信,绝不会是报忧的,朕相信他。” 马恩慧见朱允炆如此相信郑和,便也放心下来。 武英殿。 解缙见礼之后,连忙拿出了八百里加急信件,交给太监转呈,道:“臣深夜惊扰皇上清梦,还请皇上降罪。” “按宫廷令,遇紧急军情、奏报,需立即通禀,你又无错,何罪之有?” 朱允炆接过信件,看着信封之上龙飞凤舞的“郑和奏报”四个字,不由沉声道:“此乃是一封捷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建报恩寺,铸英雄之碑 只看信封之上的字迹,朱允炆便可以感知到一股激荡不休的豪情。 “解爱卿,念给朕听!” 朱允炆挑开信封,走向解缙。 解缙含笑点头,接过信件,展开扫了一眼,面色变得肃然起来,读道:“臣郑和顿首于泉州府,五月十日夜,率船队二十艘,途径澎湖水道,进抵澎湖城海域,陈祖义率二百余海贼船、五千余海贼诈降,计破,臣斩其弟陈宗盛。” “联镇南大将军李景隆水师所部,月夜酣战,三个时辰结束战斗,斩海贼两千七百余首,击毁、击沉海贼船五十六艘,俘获海贼船七十九艘。” “有三十八艘海贼船北遁,为所留船队悉数击沉于澎湖水道,斩海贼九百二十一首。合计斩海贼三千六百余。” 读到这里,解缙激动地看向朱允炆,抬手道:“皇上,大捷,大捷啊。” 朱允炆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几分欣慰。 总共五千多海贼,干掉了三千六百多,可谓是大获全胜,称得上大捷。 “继续。” 朱允炆踱步道。 解缙低头,继续读道:“然因月夜晴晦不定,加之围追不利,致使匪首陈祖义及其子陈士良等一千余人逃遁,不知所踪,此乃臣一人失职,愿领罪受罚……” 陈祖义跑了? 解缙微微皱了皱眉,看向朱允炆,却不见朱允炆有任何表示,只自顾自地来回踱步。 匪首跑了,这便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海贼虽多,往往只是散兵游勇,不足为虑。 可一旦被整合在一起,形成势力,那便是威胁沿海城镇的力量。 而陈祖义,便拥有这种可怕的能力、号召力与实力,没有杀掉陈祖义,那整个澎湖海战,就算不得大捷! 解缙有些可惜,继续读道:“此番海战,我部水师战损三百二十六人,伤七百二十八,李将军所部战损七十九人,受伤二百一十五人。” 朱允炆停下了脚步,看向解缙。 解缙仔细看了看,没有读错,便说道:“皇上,海匪之人多是彪悍亡命之徒,水师战损如此,已然是郑副总兵指挥得当,应对有方。” 开疆拓土,保家卫国,总免不了牺牲。 只是,朱允炆做不到云淡风轻。 四百多人死了,意味着四百多个家庭失去了儿子、父亲、丈夫! 他们的痛苦,谁来承受? 谁会去关注? 纵然给多少抚恤,也抵不上人还活着! 解缙见朱允炆沉默,便接着读道:“此战取胜,一在军士奋不顾身,舍生忘死;二在将领冲锋在前,以身作则;三在梁道明所部暗中支援,协助水师安全通过澎湖水道,并告知海贼部署。” “臣郑和有负天恩,未竟全功,万千罪过,皆于臣一人担,万望皇上勿薄将士,臣死且含笑……” 信读完了。 解缙将信折叠,交给了一旁的太监,看着已然坐下,却不言语的朱允炆,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此战如何评断……” 朱允炆又看了一遍信件,严肃地说道:“毋庸置疑,此乃大捷。天亮后,宣告天下,以彰我大明水师之威武!” 解缙松了一口气。 界定为大捷,意味着皇上并不会过于追究匪首陈祖义逃走一事,属于将士的赏赐,也不会短缺。 朱允炆敲了敲信件,问道:“梁道明,是何许人?” 解缙笑了笑,说道:“皇上,臣曾听闻过此人,其原为广东南海人,后旅居三佛齐。在三佛齐,有一千多华人居住,而梁道明因为处事公正,为人仗义,又颇有能力与威信,华人便以其为首。” “洪武三十年,爪哇满者伯夷国王灭三佛齐旧王朝,导致三佛齐大乱。华人为了生存,便推选梁道明为三佛齐王,组建军队,对抗满者伯夷。” “从广东等地一些奏报可以了解到,梁道明是一个相当守规矩的人,于我大明并无威胁。他与陈祖义之间,似乎多有矛盾。” 朱允炆听闻解缙的话,微微摇头,道:“情报容不得似乎二字,梁道明是如何想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既然他帮助了大明,那暂且便将他作为朋友吧。” “朕记得行人司谭胜受是广东南海人,便安排他携赏赐至泉州府,让他与梁道明接触下,看看这个人如何,是否能为我大明所用。若是可以,便让郑和率军士南下,警告满者伯夷,莫要再进犯三佛齐。南洋与西洋海路,必须打开!” 解缙连忙答应。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明日开早朝,你且退下休息吧。” 解缙施礼退出大殿。 朱允炆仔细看过郑和的奏报之后,叹了一口气,返回后宫,只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天已大亮。 奉天殿。 朝臣听闻澎湖大捷的消息之后,皆是笑容满面,一起为皇上贺,为大明贺。 朱允炆肃然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大明江山稳固,万民休养生息,皆赖将士奋不顾身,御敌于国门之外!将士报恩于国,血战于外,尸骨无存,乃是憾事,若不得妥善安置,朕寝食难安!” “现命工部,于建初寺原址,兴建报恩寺,存放为国征战,为国牺牲之英雄骨!生报恩于国,死报恩于天地!以报恩之名,铸英雄之碑,留名后世!诸位以为如何?” “报恩寺?” 一众官员暗暗吃惊,皇上这是打算大兴土木啊。 工部尚书郑赐出班,凝重地说道:“皇上,为百战将士建造报恩寺,立碑传名,臣毫无异议。然则今年各地税银尚未递送京师,内库空虚,实在是不宜大动土木。” 郑赐低着头,态度很明显。 皇上你要干嘛都行,但你得给钱,没钱没办法办事啊…… 朱允炆看向户部尚书黄子澄,黄子澄出班道:“皇上,当下内库,只能拨付三十万两,再多,恐会动摇根本。” 黄子澄也有些无奈,朱允炆一系列政策深得民心没错,但无论是一条鞭法,还是新商之策,到现在毕竟还没看到收益。 钱还没到账,总不能玩透支吧? 你透支了,会腰疼,要是国家透支了,那户部所有人就不止是腰疼的问题了…… 朱允炆看着黄子澄,缓缓说道:“三十万两?呵呵,朕要建造的可是大报恩寺,三十万两,是不是有点……” 黄子澄擦了擦汗,准备咬牙挤一挤,艰难地吞咽下口水,还没喊出“五十万两”,便听到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令朝堂陷入死寂的话: “太多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就坡下来吧,皇上 太多了? 所有大臣都愣住了,眨了眨眼,一脸木然。 都察院景清掏了掏耳朵,不知道是自己昨晚上节目太多,出现了幻听?还是皇上业余活动太丰富,脑子出了问题。 建造大报恩寺,三十万两银子还多? 您开什么玩笑呢。 光是征集的工匠农夫,便需要耗费多少钱粮? 还有各种材料支出,又需要多少? 建造好了之后,总不能光秃秃一个院子吧? 不说弄点西洋宝树放里面,你至少也得弄点狗尾巴草吧? 既然是寺,那就是佛教的玩意,要不要弄几颗舍利? 听闻天界寺的大师已经八十了,用不用安排几个人天天候着,等大师圆寂之后,也好架好柴,完事找找有没有舍利子,找到了那他就是得到高僧,找不到那就是道行不够。 就算找到了,你也得给天界寺香油钱吧,要不然谁愿意给你舍利这种至宝? 什么,你说拿这枚舍利子去普度众生?这就是你不打算给钱的理由? 呵。 佛说:没诚意,自度之。 除了这些杂七杂八,是不是还得弄几个香炉、打几个功德箱,塑几个金身?哪怕你不供奉佛祖,把朱元璋搬进去,也不能用泥巴啊。 到处都是花钱的,没几年工期,几百万银子,你能干得起来? 三十万两还多,你有本事干脆用十万两把报恩寺修起来。 景清看着朱允炆,目光中满是不屑。 朱允炆隔着景清太远了,看不到他那小眼神,否则直接丢他去大海抓陈祖义去了。 “呃,皇上可是说,三十万两不够,臣刚刚盘算了下,若是节省一些,还是可以拿出五十万两。足够先期工程,待至两税入京,后续钱粮,应无问题。” 黄子澄认为皇上说错了,主动打圆场。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三十万两太多了,给朕十万两,朕想办法,将这大报恩寺建起来。” “皇上!” 解缙连忙站了出来,高声喊道:“臣等知皇上体恤军士,不愿过于耗费国孥,然报恩寺耗费,恐有些偏高,不若依黄尚书所言,先行拨付五十万两,后续钱粮待秋后再拨付。” 不站出来说话不行啊。 万一现在不说清楚,哪天报恩寺弄成了寒酸寺,皇上发怒,说当时自己没有站出来说清楚,就是不懂报恩,发配到报恩寺当扫地僧,那就太惨了。 解缙郁闷,皇上啊,你不懂工程造价,就不要胡乱报价啊。 还有,人家黄子澄已经给你弄好了一个坡,你就不能就坡下什么? 就算你不想从这个坡下去,也不至于跳崖吧。 十万两? 开什么玩笑,这些钱,也就只能请几个粉刷匠,去建初寺刷墙墙,怎么可能建报恩寺? 必须阻止皇上如此疯狂的想法,否则到了最后,丢人的是皇上,丢帽子的可是自己啊。 朱允炆看着解缙、黄子澄等人,眨了眨眼,怎么滴,自己少要点钱,他们还不愿意了? “皇上,建报恩寺,所耗必然不低,臣提议,可先行勘察,给出方案……” 郑赐见状,生怕朱允炆再说十万两,连忙又造了一个坡,用眼神示意朱允炆:皇上啊,这个坡不陡,只要您点个头,嗯,啊,喊两声就没问题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去办。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说道:“既然你们如此好意,那朕若是不退一步,也不太好。” 郑赐、解缙等人松了一口气。 朱允炆开口道:“那户部便拨付二十万两吧,就这些,一文钱都不需要多。至于建造图纸与规格,朕会亲自绘制,到时候工部研判是否可行。若可行,便做初步筹备。” “皇上,请三思啊。” 解缙、郑赐、黄子澄等人连忙喊道。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二十万两足够了,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事要上奏?” 官员见状,一个个面面相觑,也不好再说什么。 皇上自己挖的坑,掉下去也怪不得别人。 礼部尚书陈迪出班,手持笏板道:“皇上,六月六日高考将近,然主考官尚无指定,还请皇上选定主考官,也好安排高考事宜。”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礼部可有推荐?” 陈迪肃然道:“礼部侍郎兼侍读学士董伦,精通经史子集,身负大才,可为主考官。”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这样吧,以董伦为主考官,以太常少卿高逊志、国子监祭酒杨士奇为副考官。至于批阅方面,则安排翰林学士方孝孺、侍讲学士姚广孝、国子监祭酒杨士奇三人统筹,具体批阅官员,以礼部、吏部中选入。” “皇上圣明。” 陈迪施礼,退至一旁。 “即无其他事情,那便退朝吧。” 朱允炆起身,百官施礼,齐呼万岁。 坤宁宫。 马恩慧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允炆,然后伸出手,用手背感知着朱允炆的额头,皱眉道:“不热啊,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朱允炆抬手,握着马恩慧的手,认真地说道:“朕很清醒。”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道:“皇上是如何想的,二十万两,如何都不可能建造起报恩寺,难道说,这报恩寺,很小?”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报恩寺存放无数忠魂骨,小的话,岂不是为世人笑话?朕心中的报恩寺,无论是规格,还是规模,都应为天下第一等。” 马恩慧脸色更难看了。 规模越大,规格越高,那意味着耗费钱粮的数量越多。 “可是皇上,为什么只要了二十万两?若按皇上构想,纵二百万两也不够吧?” 马恩慧苦涩地说道。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想要完工,没有十年之力,是不太可能的。至于耗费钱粮,少说也要三百万两,若加上其他布置,总耗费大致在四百万两左右。” 历史上的报恩寺,是朱棣为纪念明太祖和马皇后而建,动用工匠十万余,耗费钱粮二百五十万两、金钱百万,耗时十九年兴建而成。 那时候工匠强制征调,管吃管住就行了,可现在朱允炆正在提升工匠待遇,又准备废掉轮班匠,想要征用匠人,只能拿钱招人,所耗银钱自会大幅增长。 马恩慧叹了一口气,便向外走去。 朱允炆不解地问道:“皇后要去何处?” 马恩慧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声无奈:“家里要没钱了,本后去织造赚钱……”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国王与海贼感情破裂了 三佛齐,旧港。 梁道明带人巡视着边界,身后匆匆有人跑了过来,禀告道:“国王,郑伯回来了。” “终于来了!” 梁道明欣喜不已,当即安排副手继续巡视,自己带人赶回国王府。 郑伯见到梁道明,便打算行礼,却被梁道明扶了起来,道:“我们在外旅居,哪里有这些礼数,快点入座,说说,澎湖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日来,旧港可是跑来了不少逃命的海贼,但始终不见陈祖义等人,这让梁道明有些不安。 郑伯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道:“国王,陈祖义恐怕再无力抢劫了。” “哦?仔细讲来。” 梁道明期待地看着郑伯。 郑伯喝了一口茶,道:“陈祖义想要吃掉郑和的水师船队,夺下大福船,彻底控制南洋。可大明的水师船队已然十分厉害,就那带领船队的郑和,有勇有谋,手下将士更是凶猛无比。臣观大明水师战力,南洋已无敌手。” “竟是如此强大?” 梁道明深吸了一口气。 郑伯叹息道:“陈祖义也算是海上霸王,横行无忌,好勇斗狠,从不曾落败。但在郑和手下,竟毫无反抗之力。虽然他动用了二百船只与五千余海贼,但还是被彻底打败,过程是这样的……” 随着郑伯的讲述,梁道明不禁对大明水师刮目相看,更对郑和产生了凝重的兴趣,一个集统帅与战将一身的人物,是值得一见的。 “看来,我们与大明之间,是需要联络联络了。” 梁道明凝重地说道。 “若可联合大明,那满者伯夷必不会再犯我三佛齐。” 郑伯自信地说道。 梁道明沉思了下,问道:“陈祖义没有死,你认为他会逃到哪里去?” 郑伯摇了摇头,道:“陈祖义在海上据点颇多,他想要藏身还是容易。虽然他逃出生天,但他手下精锐已折损过半,若是我们在此时找到陈祖义……” 梁道明看着郑伯的手在脖子上划了下,眉头紧锁起来,最终摇了摇头。 郑伯眼神中有些失望,也许,国王还没想好如何处理与陈祖义的关系。 两年前,满者伯夷毁掉了三佛齐旧王朝,想要彻底占领三佛齐,梁道明被迫站起来反抗,带着华人与不满满者伯夷的土著王公反击满者伯夷。 随着战斗不断取得胜利,梁道明站稳了脚跟,并被推举为国王。 两年间,不断有流亡海外的华人加入三佛齐,使得梁道明的力量不断壮大。 然而,三佛齐的势力范围是有限的,就旧港及其周围,很难走出旧港。 为了让三佛齐的影响扩大,也为了抗衡满者伯夷,梁道明选择了与陈祖义合作。 梁道明需要陈祖义的船队来保护旧港外海,避免满者伯夷的侵略。而陈祖义也需要一个统治者认可自己,同时也为了抢劫方便,便答应了梁道明。 两人合作,刚开始两口子还挺甜蜜,今天到旧港约个会,明天到海上钓个鱼,说说笑笑,你侬我侬。 可过了半年,蜜月期结束了,梁道明开始与陈祖义闹起别扭来。 吵架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梁道明有了第三者,而是因为经济纠纷。 梁道明说了: 我要过日子,你不能总在外面打劫。 陈祖义郁闷: 我天天打劫,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 梁道明火了: 你天天打劫,都没有船到我旧港来了,我哪里收税去?几个月都没一条船,我喝海水过日子? 陈祖义怒了: 你天天坐在家里收钱还有理了? 我风里来雨里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也是为了少喝几口海水? 梁道明希望旧港是自由港,大家安全来,安全去。 陈祖义希望垄断海道,管你是华夏人还是外国人,只要不是自己兄弟,一律抢他丫的。 等到抢无可抢的时候,连兄弟也是可以抢一把的。 两人冲突不断升级,梁道明也没更好的办法,只好坐在港口里,天天看着海面,希望海龙王能冒出来,吃掉陈祖义。 可想象与诅咒总还是弄不死陈祖义的,当听闻陈祖义召集海贼,准备干一票大买卖的时候,梁道明便动了心思,安排郑伯带人参与其中,准备来一出借刀杀人。 郑伯没有辜负梁道明的信任,找到了大明这一把刀,帮着大明收拾掉了陈祖义的海贼团。 只是,陈祖义没有死。 这不仅是郑和的遗憾,也是梁道明的不安。 梁道明看着郑伯,严肃地说道:“你还得去一趟大明,找到郑和,让他转告大明皇帝,便说我三佛齐愿为大明属国,年年朝贡。” “国王,此计妙啊!” 郑伯错愕了刹那,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成为大明属国,那大明便有责任与义务来保护三佛齐,无论是满者伯夷,还是周围其他国家,亦或是陈祖义,想要动三佛齐,都必须考虑大明的动作。 最主要的是,成为大明属国,大明也不会干涉三佛齐的统治,三佛齐还是三佛齐,国王还是梁道明,每年付出的,不过只是一些财物罢了。 不,甚至连财物都不需要付出。 因为进贡多少,大明都将回赠一定等价物,甚至还会多给赏赐。 有百利,无一害。 何乐而不为? 郑伯起身,对梁道明深施一礼,道:“那便请国王写下国书,若是可以,我便亲自去一趟大明京师,转呈大明皇上。” “好!” 梁道明欣喜,转身走向桌案,摊开纸张,拿起毛笔,肃然写道:“海外邦国三佛齐国王梁道明拜见大明皇上……” 京师,坤宁宫。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让其安稳地坐下,笑道:“皇后,吃点肉吧。” “不吃,没胃口。” “那喝点羹汤?” “太贵了,喝不起。” “呃,那吃口青菜?” “饱了,本后要去干活了,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朱允炆看着一脸悲伤的马恩慧,宽慰道:“户部拨款二十万两,朕只需要十万两,便可兴建起报恩寺,剩余十万两,入皇后账册,如何?” “皇上说笑,十万两断然是不可能的,纵是财神爷,也做不到。” 马恩慧算过一笔账,知道其中花销之大。 朱允炆拿起筷子,给马恩慧夹了一块肉,轻轻说道:“皇后,你便看好吧,朕只需要出十万两,那报恩寺也会建起来。” 双喜匆匆走来,见朱允炆与马恩慧在用膳,便又想退出去。 “说事。” 朱允炆喊道。 双喜上前几步,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书,递了上去,说道:“皇上,二王送来一本书,希望皇上拿个主意。” 朱允炆有些疑惑,接过书看了看,这是《三国志通俗演义》,不过这本书,既不是经厂刷印,也不是中华书局刷印,而是一家名为刘氏书坊刷印所成。 “盗版?” 朱允炆瞪着眼,心头无数匹白马飞过,竟然有人褥自己的羊毛?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作弊那点事 古代没半点版权意识,说盗版你,就盗版你,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 仔细一看,好嘛,盗版比正版的还嚣张。 这用纸,这用墨,这版面,竟然较之经厂出品还要上乘,到底你是国家印刷部门,还是我是国家印刷部门的? 朱允炆可是买下了版权的啊,这群人…… 看来版权费白花了。 “罗先生可知晓此事?” 朱允炆询问道。 双喜笑道:“皇上,罗先生已经知晓了,高兴不已,言说要感谢刘氏书坊,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在刘氏书坊里面喝茶呢。” 朱允炆张了张嘴,郁闷地想吐血。 人家盗版了你的书,你就算不喊一票人,砸了他们的店,好歹也赌人家门口,要一点版权费,弥补下经济损失不是? 被盗版了,竟还高兴?还去亲自感谢? “皇上,这本书刷印很是用功,可见这刘氏书坊在雕版、刷印上,很有实力……” 马恩慧翻了翻书,感叹道。 朱允炆见马恩慧语气平和,便问道:“皇后为何不生气?” 马恩慧微蹙眉头,问道:“其他书坊刷印发卖,说明罗先生所书《三国志通俗演义》备受欢迎,本后难道不应该高兴,为何要生气?” 朱允炆突然意识到,这群人的思维好像是: 我盗版你,那是我看得起你,你若是写得垃圾,连被我盗版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朱允炆不喜欢被盗版啊,虽然这些盗版带来了销量,带来了阅读量,带来了知名度。但是,盗版给中华书局带不来一文钱的收益啊…… “皇后有没有想过,别人卖《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话,那中华书局卖什么?” 朱允炆轻轻问道。 马恩慧愣了下,马上便想明白过来。 是啊,大家都去买刘氏书法的了,谁还来照顾自家买卖?那岂不是说,自己的书,卖不出去了? “谁这么大胆,竟不经请示,擅自盗印,不知道此书乃是中华书局独有吗?查出来,禁了他们书坊!” 马恩慧一拍桌子,怒了。 事关自己的利益,不能不动用下权威。 双喜等人跪在一旁不敢动弹,闷着嗓子,嘀咕了一句:“皇后,咱家书坊也刷了别人家的……” 马恩慧顿时无语,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双喜。 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摆了摆手,道:“好了,且退下吧。皇后,若是朝廷出面,强行禁止其他书坊刷印《三国志通俗演义》,恐怕只会让民间怨声一片,不利民商,不如换个法子。” 马恩慧疑惑地说道:“还有什么法子?皇上看看这些用料、用工,可为上乘,纵是经厂与中华书局再出力,恐也只能与其相当,实难超越。” 朱允炆拿着筷子,自信地说道:“商业上的事,自然用商业的法子,皇后,你要相信朕,现在,先吃饭。”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笃定的目光,心情安静了下来,缓缓说道:“那臣妾便好好看着。” 饭后,朱允炆嘱托双喜,给经厂带了几句话,然后便前往武英殿,召见了董伦、高逊志、杨士奇。 高考事关人才选拔,事关未来朝廷格局,朱允炆不敢轻怠。 “贡院那边可准备好了?” 朱允炆询问道。 董伦认真地说道:“皇上,已准备妥当,只待天下举子挥笔行文。”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在礼部举人名录中,可是有不少出彩人物,也不知今年,可点中几何。” “若有真才实学,自会金榜题名。” 董伦回道。 朱允炆想了想,说道:“历来恩科,总免不了作弊手段,可有什么方法,免得选才不实。” 作弊这个问题,自古便有。 依靠作弊考出来的“优等生”,往往都是带水分的。 唐高宗注意到了这一点,准备挤一挤水分,开创了殿试。 只不过唐高宗终究还是力气不够大,挤水分不太勤快,有一次没一次的,总没个定数。 真正勤快的,当属武则天。 小武一看,好啊,作弊问题这么严重,以致于“选部送人都不实”,加上老公不给力,那就自己来干吧。 亲自问策,一连问几天,有没有本事,考验下便知道了。 虽然殿试的发明权归属于唐高宗,但真正将殿试定下来,并沿袭至后代的,还是小武。 小武能当上女皇,可不是一点两点的聪明,为了防止科考舞弊,小武天才地开创了“糊名止弊”,即凡试卷,全部将姓名、籍贯糊上。 好了,哪怕你买通了阅卷官,也没人知道哪个是你的试卷,看不清楚名字嘛,那时候的阅卷官又都没有X光,也没修炼透视-眼,总不可能知道这是谁的卷子吧。 万一搞错了,收了李家的钱,你把好处给了张家,那李家恐怕是不会高兴的,张家也不会领情。 “糊名止弊”可以说是科举史上的伟大杰作,让科考更为客观、公正。 在宋代,糊名更是常事,王安石在《送陈谔》的诗词中有一句是“有司昔者患不公,糊名誊书今故密”,便是赞誉糊名止弊之策。 不过这个时候,为了避免认出字迹,还需要重新抄写一遍答卷,交付审阅。 可是只靠着糊名止弊的方式,也只能是防止阅卷官与考生勾结,还无法避免考生考试过程中的作弊。 看看古代人的作弊手段,再回头对比下自己,只能说,你用过的,都是古人玩剩下的招式。 考生作弊手段一,带小抄。 这是第一大手段,估计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把四书五经,以“微刻”的技艺写在小本子上,最好是巴掌大,越小越好,藏起来容易。 谁能想象,无名指长,无名指与小拇指宽的小抄里,竟然能容纳《大学》、《论语》、《中庸》、《孟子》四本书所有文字! 就这么小的书,不戴个放大镜,你都看不清楚字,可人家不仅带了,还能看清楚,服不服…… 将小抄记在手心、衣服、纸条、蜡烛上的,人家早就用过了。 带小抄,终归是不自信的表现,多少也可以理解,那么多字,都不是天才,做不到滚瓜烂熟,抄几句也没啥。 可第二种手段,就有些厉害了,那就是找“枪手”,也就是替考。 古代没“枪手”一说,但也起了个差不多的名字,叫做““枪替”。 轮到你考试了,你没自信,给我好处,我给你考试,到时候我拿钱,你拿名,双赢啊。 说到替考,就不能不提写出“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温庭筠,这才是真正的替考界绝顶高手。 后代替考的,能替几次? 一次,两次,顶破天,也就替考四五次吧。 可人家温庭筠,可是保持着八次替考的记录,外号“温八叉”。 用大文豪当枪手…… 唐代果然是开放。 替考风险高,加上枪手这年头也不好找,能考上的都当官了,不敢冒险。 考不上的,你找他也没用啊。 古人绞尽脑汁,发挥积极主动性,又研究出了另一种替考,那就是“龙门试卷”,说到底,这就是一份阴阳合同……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想要你不给我 “龙门试卷”替考,便是替考者与应考者,手拉手一起进入考场,等写卷子的时候,我写你的名字,你写我的名字,交换下成绩。 这一招风险低,效果好,一直被人使用。 哪怕是在后世,也还有一些没良心的,不经过交易,擅自“龙门”一下,顶着别人的名字活一辈子。 除了这些常规手段外,你还可以串通考官,买份考题之类的,只要不怕死,作弊的手段还是多。 朱允炆不打算大力发展作弊人才,便对董伦等人嘱托道:“一定要做好检查,告知所有参与考试的举人,朕不喜欢作弊,让他们拿出真才实学。” 董伦连忙答应下来,犹豫了下,道:“皇上,六月天气炎热,贡院如蒸笼,可否布置一些遮蔽之物,也好减轻燥热之苦。”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准了,另外,多准备一些绿豆汤,以作众人解暑之用。” “臣遵旨。” 董伦很是感动。 朱允炆比朱元璋好说话多了,也更有人情味。 “杨祭酒,你执掌国子监,本已繁忙,原不应分身于主考、审阅之事,但朕还是将你加入其中,可知为何?” 朱允炆看向杨士奇,认真地说道。 杨士奇垂手,肃然回道:“臣不敢妄自揣测,只要皇上所差,臣必出全力,以竟全功。” 朱允炆笑着摇了摇头,道:“怎么,去了几天国子监,都不敢直言了吗?” 杨士奇脸上挂着一抹浅笑,回了句:“臣以为,皇上是希望在天下举子之中,挑选一些合用之人。” “何为合用之人?” 朱允炆淡然地问道。 杨士奇镇定地回道:“自然是不论行文风采,只论品性忠贞,处事之能。” 对于朱允炆的人才观念,杨士奇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猫论》之言,可谓是清晰而深刻。 不拘一格,人才尽用! 现在五千多举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师,若是只选两三百人,其他人打道回府,那就有点不太符合“不拘一格”。 按照杨士奇的猜想,朱允炆必然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哪怕是有人落了榜,他也会看看此人是不是有本事。 朱允炆赞赏地看着杨士奇,此人才智未必输给解缙,但城府与老道,却强过解缙。 “朕需要的便是你们这样的合用之人,在朕看来,纵是落榜,也未不可用。此番监考也好,阅卷也罢,旨在一点,察才以用。” 朱允炆沉声道。 董伦、杨士奇与高逊志深深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六月的南京,已是闷热。 朱允炆待在武英殿处理着奏折,身后两个小宫女一直在扇扇子,累得香汗淋漓,衣服都有些透了,也不敢停下来。 “好了,你们下去吧。” 朱允炆拿起一把折扇,有些不忍心。 值得欣慰的是,南直隶各地都奏报了丰收的消息,这不仅意味着一条鞭法真正第一次落在了百姓身上,也意味着大明朝的农税革新第一次走入现实。 用不了几个月,国库便会充盈起来,到时候,新军之策是不是可以再延伸一些?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在其他藩王封地施行新军之策,效果都可以预期,但唯独有一位藩王特殊,哪怕是引入了新军之策,也未必能留住人心。 这个藩王,便是宁王朱权。 朱权与其他藩王不一样,其他藩王手中的兵,基本上都是朝廷经制之兵,是朝廷编制内的军士,身上流淌着的,是华夏人的血液。 可朱权手下的兵,是朵颜三卫,是以蒙古人为主体的雇佣兵。 虽然这些人吃的是朝廷拨付的粮食,但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些人只是臣服于大明,听从大明的调遣,但并不承认自己是明朝的人。 这些雇佣兵彪勇善战,骑术精良,若只是几百几千人,分流、同化、内迁,还容易控制,可这些人,不是几千人,而是八万人。 嗯,八万还都是骑兵精锐,在这八万后面,还站着一大堆放羊娃、放牛娃…… 几十万人口呢,一旦引入关内,哪天他们和鞑靼、瓦剌一碰头,相约里应外合,抄起家伙造了反,那谁能抵抗得住? 朵颜三卫,实际上朵颜、泰宁和福余三卫。 朵颜卫在屈裂儿河(指洮儿河南支流归勒里河)上游和朵颜山一带; 泰宁卫在塔儿河(今洮儿河)流域,即元代泰宁路; 福余卫在嫩江和福余河(今乌裕尔河)流域。 摊开地图看看,这是很大一片区域,可不是几里路,几十里路小小的一片区域,其面积甚至超出了朝鲜半岛。 因为朵颜卫也被称之为兀良哈卫,所以其所在的区域,也被称之为“兀良哈地区”。 历史上,朱棣造反时,便用计谋从宁王手中抢走了朵颜三卫,并借助朵颜三卫,屡破朱允炆的大军。 靖难成功,朱棣上位,朵颜三卫的功劳是不容忽视的。 朱棣也仗义,给朵颜三卫封赏之后,又安排他们回去放马了。只不过,朵颜三卫的野心,已经从靖难中滋生出来。 回去没多久,人家就开始活动,准备占据更多的牧场,甚至想要把大宁一块拿走。 后来反反复复,朱棣亲征时,总会时不时照顾下这些昔日的小弟。 朱允炆清楚这些人是不太可能一直屈从于大明的,他们的臣服,只是因为被打败了,为了能够活下去,不得已的选择。 一旦他们认为自己有了足够的力量,不会再败给大明,那便是他们反叛的时候。 这个时间,不会太远。 哪怕是给他们新军之策,他们也不会感谢朱允炆,更不会为大明卖力。 所以,想要解决朵颜三卫,就不能采取纯武力的压制,需要用其他的方法。 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亦或是朵颜三卫,他们都是放牧为生的,生活里就几样东西: 女人,孩子,牛羊马,草原。 吃的,喝的,都靠草原给予。 想要弄个洗脸盆,打个锅,烧个菜,喝口茶,回头一看帐篷,啥都没有,然后站在土坡上一看,自己家里没有,但人家家有啊。 可是人家不卖自己东西,用马交换都不换。 咋办? 还能咋办,抢呗。 游牧民族与中原王朝之间的战争,很大一部分,便是你有我没有,我想要你不给我引起的…… 现在,朱允炆打算给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派商队去刺探情报? 不过在给之前,朱允炆需要了解整个蒙古部落的情报。 徐辉祖走在入宫的甬道上,听闻身后有动静,便止住脚步,手搭凉棚,遮住烈日看去,只见宋晟步伐矫健,踏步而来。 “宋晟见过魏国公。” 宋晟走至近前,施礼道。 徐辉祖爽朗一笑,颔首道:“一路之上,本都督还在寻思皇上召见有何要事,宋佥事来了,已可猜测一二。” 宋晟请道:“若非三大营、新军之策,便是北地边疆要事。” 徐辉祖凝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进入武英殿求见,行礼之后,坐了下来。 朱允炆扇着扇子,道:“夏日骄阳,毒辣难挡,朕听闻昨日三大营整训中,已有三百余人中暍,是否需要改一改整训时辰?” 中暍,即中暑。 徐辉祖拱手道:“皇上,一旦有战事起,则无论寒暑,纵日如火,水如冰,也当奋进向前。三大营整训,当以意志与精神为先,不应因中暍而延。” 朱允炆皱了皱眉。 诚然,徐辉祖所言不错,战争的时候谁管你多热多冷,该打的时候还得打,想要在战场上经得起打,那平时就得锤炼。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军士整训可不是小鲜肉拍戏,呲溜个发型,扑个粉,哈口气擦擦鞋,衣服光鲜,腰里就别着个二两的铁疙瘩。 在三大营中,无论你属于哪个营,基础负重都不低于二十斤。 盔甲需要穿吧,光着膀子上战场的,那不是奴隶就是死囚,专门送死的炮灰。 真正的军兵,是需要盔甲的,哪怕你没有铁甲,又把自己的棉甲给改成了棉裤,那也多少弄个木甲。 骑兵需要武器吧,要有长弓、箭矢、马刀,若是你心理阴暗,喜欢狼牙棒刺啦人的声音,也是可以装备狼牙棒的。 虽然你是骑兵,但喜欢用火铳,开枪干死一个,转手把火铳当棍子用也没人拦你。 军队嘛,只要你能赢下来,没人管你是用四十米的大刀,还是用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反正上去,弄不死别人,就被别人弄死,自己看着组合,没硬性要求。 可这些负重是实打实存在的,骑兵整训,也不是说一天五个时辰都在马上,你需要考虑马没了咋打架的问题,当然,这些负重你都得带着。 步兵也不容易,跑得慢,死得快,为了能活下去,盔甲往往都有加厚的倾向,比如里面加个木甲当衬衣啥的。 你也需要拿武器训练,不仅如此,如果长途奔袭,身上还得扛三天的口粮…… 神机营的兄弟负重也不轻,火铳这玩意全是铁疙瘩,动不动就二十多斤,有些火铳,竟达到了三十四斤。 每天拿着个二三十斤的东西练练瞄准,也不容易啊,要知道二战时很多步枪,都不超过十斤…… 朱允炆对于三大营整训很是重视,每月总会去大小教场一两次,知道军士训练的辛苦,只不过虽然朱允炆是皇上,但此时三大营整训的工作,是兵部、五军都督府一起负责的。 徐辉祖不松口,朱允炆也没办法。 “做好防护,让太医院派两个人去军中坐镇,训练虽重,但也不能毁了根本。” 朱允炆嘱托道。 徐辉祖答应下来。 朱允炆话锋一转,询问道:“当下瓦剌、鞑靼可有什么动静?” 徐辉祖摇了摇头,道:“皇上,瓦剌、鞑靼方面的情报难得,目前还没传来更进一步的消息。” “有没有什么办法,去打探下他们的动静?” 朱允炆询问道。 徐辉祖有些意外,皇上怎么突然关心起瓦剌与鞑靼了?他们此时应该还在内斗,都内斗了,还去管他们作甚? “这个,若是派人进入北地,想要得到情报,怕也需要一些时日。而且,未必可成……” 徐辉祖有些担忧。 派细作去打探消息,这可是一件高风险的活,有去无回,是常有的事。 哪怕是找个鞑靼人去刺探情报,说不定还会被人策反,回来玩一把无间道。 “若想知瓦剌与鞑靼情报,臣倒是有个办法。” 宋晟说道。 朱允炆看向宋晟,问道:“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宋晟久在凉州,对瓦剌与鞑靼之事了解颇多,见朱允炆想要了解北方蒙古各地状况,便说道:“皇上,此法有些……违反大明律法,所以……” 朱允炆不解地看着宋晟,问道:“什么办法,竟还与律法有关?说吧,朕不怪你。” 宋晟肃然道:“皇上,想要更好了解瓦剌、鞑靼内部情报,最好的方法,便是派一些人深入北地,若是朝廷派出斥候探查,只能至其边缘,难以深入,纵委派蒙古旧部前去打探,怕也会为人所顾忌,难以探寻更多。” “臣所言之人,即可毫无阻碍地进入瓦剌、鞑靼领地,也可深入各地,走南闯北,调查各方情报。若是如此,蒙古部落,将无秘密可言。” 苏幕遮听闻之后,目光中有些疑惑。 徐辉祖摇了摇头,对宋晟说道:“这世间哪里有如此人物?瓦剌、鞑靼的人又不愚蠢,如何都不会允许大明的人,在其领地中随意走动。” 宋晟抬头看着朱允炆,缓缓说道:“皇上,只需一支商队,便可窥遍瓦剌、鞑靼全貌!” “商队?” 朱允炆认真地看着宋晟。 徐辉祖陡然一惊,对宋晟快速说道:“此事万万不可!” 宋晟看向徐辉祖,轻松地说道:“魏国公,这是我们了解瓦剌、鞑靼最好的方法。” 徐辉祖摇头,看向朱允炆,坚定地说道:“皇上,此事绝不可行。以国之财物,资瓦剌、鞑靼之用,乃是叛国之举。” 叛国! 宋晟眼神一暗,这个罪名很大,虽不完全属实,但商队进入北地,确实有着资敌的成分。 可对于瓦剌与鞑靼,他们只欢迎大明的商人,绝不会欢迎大明的细作与探子,甚至不会欢迎大明的官员。 商人,虽不是他们的朋友,但却拥有着他们急需的生活物资。 瓦剌、鞑靼人都很清楚商人的珍贵与重要,对于任何进入他们领地的商人,都不会杀戮,更不会抢掠,只会公平的以物易物。 这是游牧民族少有的文明。 第一百六十章 盐铁专卖与走私商人 大明江山是从蒙元手中夺过来的,在大明建国之初,朱元璋为打击北元,便对逃到塞外的蒙古残部实施了严厉的经济封锁政策。 朱元璋说了: 互市,不办了。 交易,不要了。 跑不过他们,也要封死他丫的。 很多人对于大明的经济封锁嗤之以鼻,认为没多大作用。 有这种观点的人,通常都是这样想的: 蒙古部落嘛,渴了有纯牛奶,饿了有牛羊肉,冷了有纯天然的羊皮大衣,大口喝奶,大口吃肉,大大咧咧迎着风,潇洒快活,吃穿不愁,用得着怕大明的经济封锁? 这没错,大明再封锁,也拦不住蒙古部落养牛马,也拦不住人家造娃。 可是你再怎么吃牛羊肉,也得用盐吧? 没有盐,吃东西什么味道都没有,这也就罢了,顶多委屈下味觉,不会委屈胃。 可一旦长时间不摄入盐,人的身体机能便会损坏,浑身无力,到时候别说牵羊放牧了,就是给你一根绳子,也只有被牛马拖着走的份。 蒙古不是草原便是沙漠,哪里来的盐? 就算你走了运,找到一个盐沼泽,估计也只够你一家子人吃的,想要供应庞大的蒙古部落,想都别想。 除了盐,还有铁。 别看蒙古草原多,偶尔还有几座山,可发现的铁矿不多啊,再说了,就算是挖出来铁矿,你也需要匠人吧? 总不能点个小火堆,烧石头玩,这刀子、铁锅,就烧出来了…… 很不幸,蒙古部落地方很大,但盐铁这东西,奇缺。 再看中原王朝,很多朝代,都将盐铁作为一把利器,握在朝廷手中,称: 铁盐专卖。 事实上,盐铁专卖也不是一下子形成的,也并不是每个朝代都专卖的。 夏、商、周等朝代并没有专门的盐业政策,只是设置了管理食盐采制的官员,允许民间自由开采,你弄出来,你自己吃也行。 一些诸侯还将盐作为贡品献给周天子。 这个时期可以说是完全开放的市场,盐的定位就是一种大家都需要的土特产。 到了春秋时期,事情就变了。 齐桓公想了想,这是个乱世,与其被人干掉,不如干掉别人,干掉别人那得需要钱,有钱才能搞军备竞赛,问题是谁能给自己捞钱。 齐桓公找到了鲍叔牙,鲍叔牙摇头,表示自己干不了,于是推荐了经济学家管仲。 管仲上来之后,实施了“官山海”政策,意思是,齐国所有的山林海泽都是官府的,食盐与矿产当然也是官府的。 管仲创造的盐政,可以说是“部分专卖制”,官府可以采盐,民间也可以开采,但是有一点,民间开采的盐,你不能拿到门口,摆个地摊就给卖了,必须卖给官府,官府统一销售。 兴盐铁之利,让齐国成为了春秋时期的第一位霸主。 再看秦朝,其实秦朝的兴衰,自始至终都有着盐铁专卖的影子,虽然有些时候也允许地方开采食盐,官府负责征税。 国家钱不多了,那就在盐铁上加税,加个三五倍?那怎么够,十倍起步,二十倍也不封顶。 到了汉武帝时期,为了应对匈奴,连年征战,卫青、霍去病都是这个时候的英雄,可是打仗需要钱,汉武帝一看没钱了,管管盐政吧。 一管盐,国家就有钱。 支撑起战争的钱财中,一大部分是来自于盐政专卖所得。 汉昭帝时期,“盐铁专卖”被质疑,于是出现了历史上著名的“盐铁会议”,大家坐一桌子,讨论讨论,要不要继续专卖盐铁,最终,桑弘羊辩手赢了,盐铁专卖制继续使用。 到了东汉时期,位面之子刘秀废掉了食盐专卖法,允许自由开采与买卖,官府只征税。 魏晋时期,又采取了完全专卖制,榨取盐利,西晋也是一样。 可到了东晋与南北朝时期,这就有点混乱了,今天搞搞专卖,等手里有钱了,明天再换上征税制玩玩,反复无常,朝三暮四,像个小人。 到了隋唐时期,奇迹出现了。 自春秋到隋唐延续了一千多年的盐铁专卖或征税制,在隋与唐初期消失了。 隋唐即不搞什么专卖,也不征税盐税,这绝对是中国封建王朝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存在。 开皇三年,隋文帝废除盐、铁、酒专卖,也不征税。 自开皇三年至唐景云末年,一百二十八年中,根本就不存在是盐税一说。 说程咬金是私盐贩子,不过是后世小说家的杜撰罢了。 这个时期没公盐、私盐之分,都没盐税一说,谁管你程咬金卖不卖盐?哪怕你程咬金体格好,扛着三百斤盐在路口卖,也没人会把他抓牢里去。 唐朝开征盐税,是在唐玄宗李隆基时期,估计是给杨贵妃买了太多胭脂水粉,没钱养老婆了,所以在开元十年,弄了点盐税。 唐代盐税很重,其收入一度成为了国库支柱。如在大历末年,全年财政一千二百万贯,盐税便有六百万贯,可谓支撑着半个天下。 到了北宋时期,出现了“折中法”,让商人来负责向边疆运粮,然后给商人发放“交引”,商人拿着这“交引”回到京师,开个证明,之后到盐场领取食盐,然后拿出去卖。 南宋时期,“六贼”之一的蔡京开创性地提出了盐引法,一式两份,一份是存根,一份是凭证。商人拿钱来买盐引,然后去领盐去卖。 盐引法强化了对盐商的控制,对朝廷有好处,所以后面的朝代也基本上拿过来用。 蒙元也用的是盐引制,只不过这些人也不知道咋想的,估计是盐吃多了,拼命地涨价,一开始,一盐引也就是九贯钱,过了三十年,一盐引便涨到了一百五十贯,换下下来,一斤盐需要三四百文。 元末时期,虽然陈友谅是打渔的,朱元璋是种田的,但他们都和张士诚一样,是卖盐的。 比如朱元璋,虽然他自己不背着麻袋去卖盐,但背后有着一大批盐商支持着,要不然你以为哪里来那么多经费打仗…… 朱元璋坚持的是盐引制,到朱允炆这里,还是盐引制。 商贾想要贩卖盐,需要遵循“开中之法”与“盐引制”,朝廷在地图上画个圈,只要商贾往圈里运输一定粮食,那官方就给你盐引,你用盐引领取了盐,记得别乱跑,也别在路口蹲着了,去官府指定的位置卖盐。 所以,对于这个时期的蒙古部落而言,想要走正常贸易,拿到中原的盐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除非,走私! 而宋晟所言的商人,其实是走私商人。 朱允炆盘算着,用这些本该杀头的人去搜集蒙古部落的情报,到底可不可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界寺高僧的觉悟 走私商人,在这件事上,确实是有用武之地。 徐辉祖虽然反对坚决,但架不住朱允炆忽悠,加上他自己也没办法取得更多情报,总不能派人去抓舌头吧。 万一舌头抓多了,瓦剌、鞑靼不内讧,团结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宋爱卿,你可有合适人选?” 朱允炆打定了主意,安排几个走私商队去摸摸瓦剌与鞑靼的底,如果他们在内讧,卖点盐铁给他们,也好增加点力气,砍起人来也能一刀砍死,于大明没什么损失。 如果他们已经内讧完了,团结对外,那也没事,几个商队而已,供应不了他们吃多久,但大明却可以早点准备,该整修城墙的去整修,该增加兵力的地方就增加点兵。 没有情报,一抹黑,这让朱允炆很是不爽。 宋晟犹豫了下,说道:“皇上,臣在镇守西凉时,听闻山西太谷县有商人名为常千里,手中存有大量食盐,其家财百万,有走关门道。” 走关门道,即走私轻车熟路,打通了各种门路。 朱允炆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好啊,山西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均未曾禀告过这件事,看来他们与那常千里,也算是认识了?” 私盐贩子,人家虽然卖的是私盐,但走的路,可不是翻山越岭的山路,很可能是堂堂正正,笑嘻嘻地从城门口走出去的。 出了城,说不得还会与守门官告个别,挥挥手,然后再上路。 一直没有人将这件事告诉朝廷,那一定是张不开嘴了。 有嘴却发不出声,不是哑巴或声带坏了,那只能是被堵住了嘴。 堵住嘴的,是金银。 宋晟见朱允炆发怒,连忙跪了下来,说道:“皇上,臣也只是听闻。” 朱允炆挥了挥手,示意宋晟站起来。 此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寻常时候,纵然是空穴来风,也吹不出五里路去,可宋晟所在的西凉,距离山西太谷县,足足有两千路。 这需要多大的风,才能将这名声吹过去? 这股风,不仅等级高,还很持久,一吹就是多少年。 “这笔账,暂且记下,朕会安排安全局的人去一趟山西,你把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刘长阁。” 朱允炆压下了愤怒,决定让安全局的人好好调查调查山西官场,看看都是谁参与了走私。走私这种事,恐不止是山西一地,边关要地,怕是少不了这些勾当! 处理完一干政务之后,已至傍晚。 朱允炆返回坤宁宫,却见宁妃、淑妃、骆才人与马恩慧都在,不由有些奇怪。 见礼之后,马恩慧便笑着解释道:“皇上,天界寺的道源主持入宫礼佛,言说昨日天界寺出现神光,乃是祥兆,希望太后与皇上亲临。” “正好,这几日宫中事少,医用纱布织造也已无需盯着,臣妾便想,若皇上恩准,明日可否一起去天界寺,也好为大明江山焚香祈福。” 朱允炆看了看宁妃等人,皆是渴望之态,便笑道:“既如此,那明日我们便随太后一起去天界寺走走吧。” 天界寺,地处京师南郊,聚宝门外,丘陵环抱,绿树掩映,晨钟暮鼓,庙宇轩昂。 朱允炆与皇太后、皇后、宁妃等人,在一干护卫的保护之前,进入了天界寺。 金陵梵刹之首,便是这天界寺。 朱元璋曾设善世院,统一管理全国佛教寺院,而善世院的地点,便设置在天界寺。除了这一层身份之外,天界寺还是朱元璋的“家庙”。 放牛娃朱元璋,曾经在凤阳皇觉寺当过和尚,对于佛教有着一种别样的情感。 其实朱元璋信不信佛,这是一件很难说清楚的事,毕竟佛没救他爹娘,也没帮他干掉陈友谅与王宝宝。 朱元璋晚年的时候,甚至还在天界寺,写下了四十七位随葬嫔妃的名字。 从这一点来看,很难相信朱元璋是信佛的,当着佛的面,干着杀人的事,这到底是让佛拯救呢,还是让佛难堪呢? 但不管如何,朱元璋对佛是虔诚也罢,不屑也罢,他对佛有情结是真实的。 这种情结,未必是出自于信仰,也可能只是一种情感的慰藉、渴望或短暂的解脱。 毕竟,老朱很孤独。 朱元璋当皇帝的时候经常来天界寺,甚至还会身披袈裟、胸挂佛珠、手持法器,与天界寺一众高僧转经。 天界寺地阔深邃,建有金刚殿、天王殿、正佛殿、观音殿、轮藏殿、伽蓝殿、祖师殿、毗卢殿、戒律堂、讲经堂、藏经楼、万佛楼和钟鼓楼,既有自然山林之清幽,又有壁画的金碧辉煌。 毕竟是皇帝“家庙”,又是南方佛教的中心,自然不能凄惶了。 大殿用的是琉璃瓦、龙屋脊、金黄色庑顶,殿内落地神龛四周雕刻龙头,尽显皇家气派。 寺中大小殿堂都供奉金佛,大佛开光多用金箔贴身,佛祖天灵上都有夜明珠,钟楼里的大钟含金量很高,故而天界寺钟声十分悦耳悠扬。 甚至连日常的法器,也都含有不少黄金成分,敲打法器,听着舒坦,看着也舒坦。 马恩慧与宁妃等人带了不少侍女,他们的作用,就是抬箱子、提篮子…… 马恩慧决定捐八千两白银,这让朱允炆郁闷至极。 虽然你现在是个小富婆,也不至于如此败家吧? 拉不住,人家说了,钱多,佛祖一高兴,就可消灾降幅。 朱允炆是不信佛的,只相信自己的双手,相信一脉相承的祖先,至于佛祖的徒子徒孙,他们愿在哪里千百渡,就让他渡好了,只要老老实实,听从管束,那就没问题。 天界寺后殿,是供奉朱元璋遗像与灵牌的圣殿,朱允炆与皇太后、马恩慧等人祭拜之后,便安排马恩慧等人陪着皇太后,自己则走向主持。 主持道源紧走两步,行了佛礼,道:“皇上,本僧有一事相求。” 朱允炆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果然,他邀请自己来这里,不是什么所谓的神光降世,而是有所图。 “说吧。”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 道源看着似乎看穿一切的朱允炆,轻声道:“本僧听闻皇上欲以十万两,为天下忠魂将士立碑建寺,此乃是大慈悲之事,天界寺为梵刹之首,愿为此善举出一份力,还请皇上恩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佛风一直在吹 佛祖不贪,道源也不贪。 但不贪,不意味着没钱,天界寺可谓是富得流油,像马恩慧一样败家,动不动就捐几千两银子的,可不是个例。 在这京畿地区,天界寺香火最盛,无论是文人雅客,还是商贾平民,亦或佛家子弟,都免不了来这里祈福,每日施给的香油钱便足以让人眼馋。 朱允炆也眼馋,因为佛教寺庙与道家道观,在这个时期是不需要交税的,就算是寺庙田产,也是不需要纳税的。 在推行一条鞭法时,对于天界寺这些占地的和尚,人家根本就不屑于退田,不就是给银子,寺院有的是,一亩地多少银子,直接买下来…… 豪气的样子,让朱允炆都想把这群和尚给超度了。 朱元璋对于佛教,是保持着积极支持态度的,道衍和尚之所以能待在朱棣身边,也是他老爹希望有个和尚跟着自己的娃,以后能仁慈一些,化化戾气。 身边有和尚的,也不只是朱棣,其他藩王也少不了,只不过都没道衍和尚牛,干了造反的大事,还成功了,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史书上,用橡皮擦都擦不掉的名。 朱允炆对于寺庙的发展心存忧虑,不是因为天界寺,而是因为兴修寺庙之风刮的很厉害,而且一刮就是三十多年,全国各地都有。 如果是民间自发的弄几个破庙,供奉几个泥菩萨,表达下心灵慰藉,也就罢了。 毕竟人民也需要有点信仰,只要他们肯干活,肯纳税,信下释迦摩尼,耶和华,安拉,玉皇大帝什么的,也无妨。 若都信这玩意,把头发剃了,跑到寺庙里敲木鱼,整天金刚伏虎,如梦如幻,荒废生产,那大明就活不下去了。 活生生把华夏搞成阿三,那是有罪过的。 朱元璋对于佛道,即有扶持,也有限制。 如在洪武六年,“乃令府、州、县止存大寺观一所,并其徒而处之,择有戒行者领其事”。 洪武十五年,设僧录司、僧纲司、僧正司、僧会司,分别负责国家、府、州、县四级寺院管理。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按照朱元璋的意思,僧录司的僧官,是代表国家,也就是代表朱元璋来管理佛教的,而不是代表释迦摩尼来管理佛教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朱元璋或许是这样的心理: 老子也是一尊佛,管你们是应该的。 僧官主要职能,便是编制僧籍簿册(又名周知板册)与寺院花册。 僧籍簿册负责记录僧众信息,比如性别,籍贯,联系方式,家里几口,你算老几之类的。 当然,性别这一栏基本上可以忽略…… 寺院花册负责记录的是寺院信息,比如寺院在哪个位置,啥时候建造的,是违规违章建筑,还是取得朝廷许可的,有多少徒子徒孙,有多少房子,几亩地,你也得记录清楚。 对于明初而言,兴修寺庙之风愈演愈烈,主要的推手不是民间,而是朝廷,具体来说,是朱元璋和他的众多儿子。 没错,藩王是兴建寺庙的主力,只要你翻开大明地图看看,但凡是分封有藩王的地方,那保准有寺庙,而且还不是一个。 便以朱元璋的第三个儿子朱棡来论,洪武十一年,朱棡就藩太原,到了太原之后,一边忙着盖自己的晋王府,一边主持修建太原府中的崇善寺。 按理说,在城里面修个寺庙,表达下支持老爹政策的态度也就够了,可朱棡不这样想,弄好了崇善寺之后,一看太原府周围,呀,还有几个寺庙呢。 像是蒙山的法华寺、天龙山的圣寿寺、崛围山的多福寺,他们穷的吊儿郎当,香火不够旺,没关系,自己出钱,帮他们整修。 搞定了太原府周围几座庙,朱棡还不满足,可是太原府周围也就这几个寺庙,都重修好了,咋办? 眼前没了,那就将目光放远一点…… 朱棡的目光看得很远,几百里之外的宁武县马头山清居禅寺、汾州介休县兴王寺、绵山抱腹岩云峰寺…… 可以说,晋王府对于太原府及其周边的寺庙,有着很大的影响。 正是因为一个个藩王如此疯狂,才导致佛教有了兴盛之势,朱允炆之所以选择建造报恩寺,而不是报恩观,那也是因为群众基础在那里。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寺庙有钱。 朱允炆只从户部要了二十万两银子,如何都不可能完成三四百万银子的工程,缺口总得补上,主要是谁来补。 朝廷没钱,不意味着民间没钱。 藏富于民,是中国一贯的传统。 朱允炆不怕弄不起来工程,就算没人自觉,自己也是可以拉投资,拉赞助,朝廷主办的房地产项目,烂尾的毕竟是少数。 亏? 有几个房地产公司亏钱的? 天界寺主持道源是一个懂得把握机会的老僧,他很清楚,建寺立碑,是以大明英烈军士之名,是以忠军报国之名,是以流传万世之名而为。 换言之,未来的报恩寺,是大明帝国所有人尊崇,世代不失色的圣地,是无可代替的精神居所。 若是佛教可以在报恩寺中占据主导,那对于佛教未来的发展与兴旺,有着极大的好处。 这是天界寺的机会,也是中原佛教的机会! 道源紧张地看着朱允炆,希望得到他的允许,若此生可以完成如此伟业,他也可以含笑而去,侍奉佛祖去了。 朱允炆看着道源,眼神中带着几分笑意,道:“为善举出一份力,这是好事,朕没有理由拒绝,只不过,天界寺,能出多少?” 道源老脸放松下来,只要皇上点头,那一切都好说,略一思索,便言道:“每年二十万两银子,直至报恩寺与英烈碑完工,不知可否?” 二十万两,看似很多,但相对天界寺的财力而言,不过是轻松至极。 朱允炆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摇了摇头,道:“若只是每年二十万两,道录司恐怕也想出两份力气。” 道源老脸顿时不笑了,皇上这明摆着是坐地起价,打劫啊…… 不过,若将报恩寺交给了那些牛鼻子老道,此消彼长之下,佛门的影响便会式微,而这个结果,是道源无法接受的。 “皇上,本僧想了想,天界寺愿为大报恩寺与英烈碑,每年供奉四十万两……” 道源说着,做了个佛礼。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卖会试考题啦 贫僧,一点都不贫。 周围金碧辉煌,连法器都含金,说贫也没人信啊。 虽然明朝寺庙不像是唐初,资产动不动就数百万两,外借几十万高利贷,都不带敲木鱼的,但对于天界寺,一年拿出来四十万两,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朱允炆就当他们上税了,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天界寺的好意,说道:“既然天界寺有心,朕应允便是。不过,若有道录司、商人或士民想要参与报恩寺、英烈碑兴修之事,朕也会答应。” 道源听闻之后,皱了皱眉。 想要独享其中之利,看来皇上是不打算答应了。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以天界寺为主,其他为辅。日后,报恩寺朕交付天界寺统管,英烈碑则交付朝廷、道录司等所管,如何?” 道源目光陡然一亮,连忙答应下来:“妙哉。” 英烈碑与天界寺虽然是两个工程,但要知道,英烈碑是位于天界寺内的,若想要拜谒瞻仰英烈碑,那首先需要进入天界寺。 哪怕这些人不信佛,只想去英烈碑走走,凭吊缅怀之后,免不了会在天界寺内走走,也可增天界寺香火。 只要英烈碑不朽,那天界寺便不倒。 这一笔账,道源算得很清楚,相对于银钱,他更在乎佛法的兴衰与传承。 夫子庙。 金幼孜与胡靖走上泮桥,看着眼前的半圆形水池,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胡靖指了指眼前的水池,说道:“此泮池来历,金兄应知之甚详吧?” 金幼孜自信地点了点头,道:“泮池又称泮宫,古人云,诸侯不得观四方,故缺东以南,半天子之学,故曰泮宫。依照古礼,天子太学中央,设置一座学宫,名为辟雍,四周坏水,诸侯只能南面泮水,故而有了泮宫一说。” 胡靖赞赏地看了一眼金幼孜,道:“《诗经·泮水》有云,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我等不知能否采芹而歌。” 古代士子在太学时,往往会摘取泮池中的水芹插在帽缘上,以告诉别人,自己是个文化人。 胡靖隐含的意思是,不知道此番科考,能否高中。 金幼孜看着前面的棂星门,肃然道:“入泮非入仕,想要入仕,那便需要真本事。不过以胡兄之才,恩荣宴必定是可以吃上的。” 胡靖苦涩地摇了摇头,两人走过泮桥,道:“如今不比往常,你我皆去过国子监,其中新学与杂学颇多,可见朝廷在取士之上,已不同于往日。” 夫子庙的布局是前为孔子庙,后为学宫,东侧则是贡院,即会试考场。 看着眼前的大成殿,金柚子与胡靖也不再交谈,而是肃穆地走向殿内。 殿内正中供奉“大成至圣先师孔之位”,左右配享四亚圣——颜回、曾参、孟轲、孔汲。 看着几位先师,金幼孜与胡靖肃然行礼。 拜过之后,两人通过东侧小门,进入学宫,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若是如此,行文八股,代圣人立言是否可以改一改?” 金幼孜有些担忧地问道。 胡靖想了想,微微摇头,道:“风险太大,当下朝廷并无明文,只通过国子监变改,很难揣测朝廷实意。若违背了代圣人立言,那我等多年心血,可就功亏一篑。” 金幼孜也清楚这一点,总仿照圣人的心思去写文章,确实有些憋屈,可若是擅自发挥自己的观点,那很可能会被一棍子打回家。 努力了这么多年,谁会在如此重要的考场之上冒险? 两人走出学宫,想要去贡院看看,提前熟悉下考试场地。 突然之间,一声吆喝传来:“卖考题了,卖会试考题了,都来买呀。” 金幼孜、胡靖顿时被吓得一哆嗦,卖考题? 还有这福利? 不对,还有这脑残? 就算你有考题,也不能公开发卖吧? 售卖试题,可是要被砍头的。 竟然还有人买试题,这些家伙活腻了? “这位兄台,你不知道买试题是重罪吗?” 金幼孜拦住了一位买考题的举人,严肃地问道。 被拦的举人看了看金幼孜,甩了甩袖子,说道:“买份试题犯哪门子罪?去休去休。” 金幼孜郁闷至极,这年头风气不对啊,买考题的嚣张,那卖考题的更嚣张,衙役都来了,也不跑也不逃,还在那喊着。 胡靖揉了揉眼,金幼孜也迷茫了,那衙役竟然还笑呵呵地,还施礼,然后,走了? 这算什么? 帝国京师,朗朗乾坤,竟有如此黑幕! 我等身为举人,当为君分忧! 金幼孜愤怒地上前,对卖试题之人严厉地道:“你发卖会试考题,按律当斩!我已记住你容貌,想要逃走也没用,奉劝你最好是去刑部大牢,等待皇命处置!” 辽王朱植听闻金幼孜的话,也不介意,拿出一份考题,递了过去,道:“要不,你也来一份?一两银子,童叟无欺……” “你!” 金幼孜从未见过如此之人,竟丝毫不畏朝廷! 胡靖拉了拉金幼孜,说道:“金兄,这确实是会试考题啊,不过,却是前朝的……” “前朝的?” 金幼孜懵了,连忙低下头,仔细看去。 果然,这些会试试题,都是宋元时期的试题,并无大明试题。 人家卖前朝的试题,自然是无所禁忌…… 朱植看着两人,严肃地说道:“朝廷会试考题,谁敢拿出来发卖?别说拿出来了,就是出了泄密之事,怕也是人头滚滚。这点谁会不知?” “不过科举一途,总有相似之处。观古而考今,以分上下优劣。不如买几份考题,回去好好研读,或可从前人大作之中,窥出一点门道。” 金幼孜、胡靖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手伸向了袖子。 这虽然不是此科会试考题,朝廷也不会在已经出过的考题里面再出一次,但看看前人大作,总还是有利无害的。 朱植看着离去的金幼孜与胡靖,掂了下手中的碎银,微微一笑,又扯开嗓子喊道:“卖会试考题啦。” 想要吃一波考试红利的,可不止是胆大包天的朱植,还有一众书商、小商小贩。 夫子庙、贡院周围的街巷,已是人流如织,摩肩擦踵,直至六月五日晚,周围再无商贩身影。 六月六日,会试考试开始。 第一百六十四章 考试就是坐牢? 时间:六月六日。 考场:江南贡院。 好了,到时间了,贡院周围不让做买卖了,不准卖西瓜吆喝,也不准有人敲砖头传摩斯码,贡院外的街道禁商、禁行。 监考官们到了,坐轿子的主副、考官也来了。 举人们,都排好队,都吵吵,也别推搡,这是鲤鱼跃龙门,万一掉河里淹死了,那就不太好了。都精神点,把你们脚下的篮子提在手里,准备好馒头,还没买好馒头的,可以去武大郎家买几个烧饼。 想要进入贡院,需要先接受检查。 先看看你篮子里的东西,笔、墨、砚、蜡烛,没夹带,这个馒头怎么看着不规则,该不会是你自己蒸的馒头吧? 掰开馒头检查,好啊,竟然敢夹带纸条,来人啊,把他压下去,先送到礼部,让礼部交付司法部门处置! 还有那个正在吃馒头的家伙,一并送过去。 考篮没问题,头发没问题,脱衣服吧。 外衣没问题,里衣没问题,内衣……咳咳,那什么,鞋袜也没问题,好了,这是你的牌子,可以进去了。 进入贡院之后,别乱跑,按照牌子上的编号,对号入座。 贡院有上万房间,都是清一色单间,你就在这单间里面考试,睡觉也在这里面睡觉。 舒服吧,想想后世,哪里有单间待遇…… 可是,这个单间,有点特殊。 它叫号房。 规格是这样的: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 一尺大概三十厘米,多少比划下就知道了,这哪里是什么豪华自助游单间,明摆着就是一个牢房啊。 后世人称坐监狱为蹲号子,这里的号子,就是号房。 没错,考试如坐牢,就是这么酸爽。 除了知道自己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偶尔写几百个字之外,和坐牢真没什么区别。 外面有人守着,盯着,不准你跑了,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个人卫生问题,也得在里面解决,别提多难受了。 那位说,不就是狭窄了,挤一挤,坚持下,考完不就好了? 可是,这考试,他不是考两三天就结束了啊,会试考试,往往要考七八天……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考试吧。 明代会试考试分为三场,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末能者许各减一道。 其中《四书》义,就是大名鼎鼎的八股文。 八股文的题目,都取自四书五经,能不能写好八股文,直接关系着你能不能中第。 八股,指的是八个部分,即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这八个部分,都需要用排偶句来作。 在束股末尾,还要写数十字或百余字的总结性文字,即大结。 八股文被人踩了很久了,不仅后世人踩,古人也踩。 比如朱标的老师宋濂,其形容八股文选出来的人才是这样的:“与之交谈,两目瞪然视,舌木强不能对”,想想那个样子,像不像白痴…… 明末顾炎武甚至直言:愚以为八股之害,甚于焚书。 在他看来,秦始皇不过是烧了几本书,但八股文,却害了所有的学问,即所谓的“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二十一史废”。 当然,八股文若只是垃圾,也没人会一直用了,毕竟朝廷也不是垃圾场。 在后世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中写道: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由此可见,八股文是诗赋的一种基础文体。 理性地说道,八股文是存在着问题的,但直接将它与愚民、蠢民挂钩,是不合适的。 设置八股文,本就是为了全面考察士子对经义的掌握程度,以及对文辞的提炼能力,在那个时代,未必是最好的一种方式,但确实是贴合当时时代的一种文体。 说八股文桎梏思想,也不完全对,只能说有些人读书读傻了,把文章的格式,当做了文章的思想,格式有框架,所以就把自己的思想也框住了。 那没办法,是你把自己套进去的。 明清多少厉害人物不是通过八股文考出来的? 解缙、杨荣、杨博、王守仁、于谦、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等等,谁不是经过八股文出来的? 他们没有愚蠢,也没有被桎梏,因为他们清楚,八股文是有格式的,但思想是没有格式的。 很多人在八股文中,有意无意地插入了自己的观点,写出了精彩的文章。 如王守仁的八股文: 彼之所为者,惟以: 理欲无并立之机,而致命遂志以安天下之贞者,虽至死而靡憾。 心迹无两全之势,而捐躯赴难以善天下之道者,虽灭身而无悔。 读之令人惊叹。 第一场考完之后,便是第二场考试: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诏浩表内科一道。 之后是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未能者许减其二,俱三百字以上。 在科考的考场上,有着相对的公平。 不管你是内阁大臣的儿子,还是平民百姓的儿子,无论你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只要你来到这里,那大家就在一个水平线上。 高下优劣,皆看文章。 杨士奇行走在贡院之中,时不时停下脚步,看看举人所答之作,或点头,或摇头,然后走开继续巡视。 夜晚来临时,号房中点起了蜡烛。 在刷刷的笔端,在蜷缩的身体,在对星空凝望的沉默,在低头的呢喃,在一个个孤独而摇晃的灯火之下,是怀揣着报国之志的举子。 武英殿中,朱允炆将奏折处理完毕,吩咐双喜呈送通政司,然后起身走出了武英殿,对刘长阁询问道:“贡院那边可还顺利?” 刘长阁回道:“禀皇上,一切顺利。”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四书》义中有一题,为解缙所出,名为一匡天下,呵呵,你可知何意?” 刘长阁惭愧地摇了摇头,道:“皇上,臣虽识一些文字,但终归没什么学问,不知其意。” 朱允炆背负双手,看着远方,轻轻说道:“一匡天下出自《论语·宪问》,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 “孔子认为,管仲虽然先辅佐子纠、后辅佐齐桓公,行为有失,但以其功劳来论,天下受用,便是最大的仁。刘长阁,你的仁,还在朕这里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安全局刘长阁的背叛 朱允炆的声音轻松和气,淡然如水。 但此时的刘长阁已浑身颤抖,畏惧地看了一眼朱允炆,连忙跪了下来,头骨与地面猛地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皇上,臣有罪!” 朱允炆用余光扫了一眼刘长阁,然后看向空中一朵如马的白云,说道:“有罪的是朕吧,太过信任你们,反而被你们一个个都蒙在鼓里,呵呵,朕这个皇帝,就是个聋哑人啊。” 刘长阁听着这诛心的话,砰砰地叩头,额头已染了血,还在那叩个不停,喊道:“是臣等错了,还请皇上治罪!”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看向刘长阁,冷冷说道:“说吧,把事情交代清楚!” 刘长阁低着头,挣扎了下,说道:“两个月前,臣拿了晋商八千两银子,他们希望可以通过安全局,从大同通关进入北地。” 朱允炆微微眯起眼,道:“八千两就足够收买你通关,那再给你八千两,是不是便可以取走朕的头颅了?” “皇上,臣绝无犯上之意,万死不敢冒犯圣颜。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才禁不住诱惑……” 刘长阁脸色煞白,又是后怕,又是后悔。 朱允炆冷笑一声,问道:“只是银子吗?” 刘长阁吃惊地看着朱允炆,低下头,艰难地说道:“还有,一位女子。” “一位女子?什么身世,为什么不敢说?” “是,是一位歌妓。” 刘长阁有些痛苦地说道。 在明代,若只是逛逛青楼,喝个酒,听个曲,放浪形骸,鬼哭狼嚎,没人理你。若你想要把女子赎回家当老婆,那最好是先有辞职不干的心理准备。 大明禁止官员迎娶青楼女子。 当然,很多达官贵人喜欢,非要带回家当个小妾,那也是可以的。 不过这种小妾的命运,通常都不好。 家庭地位差,受人欺负多,过上两三年,人老珠黄之下,基本上也只剩下独守空房,寂寞深秋。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青楼女子,宁愿孤老终身,或委身于小门小户,也不愿进入官宦之家的缘故。 刘长阁身为大明安全局的指挥使,位高权重,巴结奉承的官员自然不在少数,甚至一些官员半夜找到刘长阁,指天发誓效忠。 官员能给是刘长阁的是忠心,可忠心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无色无味,还不稳定,说不定今天是固体,明天就进化成空气了。 刘长阁对这些人,是有些不屑的,但仔细算算,养一条狗也不过一个馒头而已,用不了多少成本,还能帮自己看门,所以,刘长阁是在经过了坚决拒绝、拒绝之后,也开始默许。 安全局也经常被人弹劾,比如南直隶地区的一些知府,便弹劾安全局分部缺乏监督,所谓的“中饱私囊,胁士绅以罪名,逼其献出田产”,结果惹得朱允炆大怒,下令安全局整顿,并将那几个害群之马抓了回来,交给刘长阁处置。 刘长阁也没客气,直接砍掉了两颗脑袋,然后让人用石灰腌制,呈送各地安全局分部,并警告所有人,若不按规矩办事,这就是下场。 只不过,手中有权,又缺乏监管,只寄希望于这些人都有崇高的道德修养,能抵抗各种诱惑,那是有些不太现实的。 清廉如水的人,只能喝水,他喝不了几次酒。 但给朝廷办事的人,多是很喜欢喝酒的男人。 不到一年的时间,安全局的问题越来越多,直至出现了欺上瞒下,直至朱允炆了解到,就连自己最信任的刘长阁也参与其中! 锦衣卫名声不好,东厂名声也不好,说到底,这与权力缺乏制衡有着直接关系。 朱允炆不希望安全局烂了根子,决定早点打打农药,除除害虫。 “安全局,肩负责任有多重大,你十分清楚!朕当初选你来作为指挥使,看重的便是你仁义忠诚!可你告诉了朕,仁义忠诚,是会变的!你让朕很失望!” 朱允炆脸色阴沉,招了招手,安全局指挥同知顾三审、熊武成走至近前,跪在刘长阁身后行礼。 “刘长阁!” 朱允炆冷冷喊道。 “臣在!” 刘长阁面色凄然地回道。 朱允炆厉声道:“安全局指挥史刘长阁,弃君恩、国法于外,揽金钱、女子于内,以身试法。特革去指挥史之职,贬为经历司经历,发至大宁,调查大宁一线官商走私之事,若无所获,便留在大宁充军,无需回来了。” “顾三审暂行指挥史职权,升指挥佥事薛夏为指挥同知。自上而下,整肃安全局,一旦发现有贪污、勾连官商,恶意欺压士绅者,一律踢出安全局,送至刑部或地方衙门,按大明律问罪。” 说完,朱允炆便甩袖而去。 刘长阁猛地叩头,喊道:“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顾三审与熊武成等看不到朱允炆身影时,才站起身,将刘长阁搀扶起来。 “刘老大,当初兄弟便奉劝过你,那女子不过是商人给你设的局,你还不信,如今被皇上责怪,没掉脑袋已是天恩浩荡了。” 顾三审有些叹息。 他是刘长阁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如今得势,却丝毫没有得势的威风,而是一如往日。 刘长阁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咧了咧嘴,道:“兄弟我是那种见了女人就动不了的人吗?自然知晓那女子是商人的手段!只不过,我有留下她的理由。” “什么理由?” 熊武成连忙问道。 刘长阁叹了一口气,说道:“十二年前,捕鱼儿海混战之中,有位兄弟为我挡了刀,没挨过去,死在了北地。我只知他来自山东威海卫,名为李大五。战后我曾去威海卫找过,却知得知他的家人回了兖州,我追至兖州,找寻数月,也没有其消息。” 顾三审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其他分部之人,你每月过问不过一两次,兖州之事,你却时常问询,看来,你一直都没放弃找寻他的家人。” 刘长阁微微点了点头,肃然道:“没错,李大五救过我的命,他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有为他们养老送终,赡养子女的责任!” “可也不能这么巧吧,那女子竟然是?” 熊武成难以置信地问道。 刘长阁呵呵笑了笑,脸上有些轻松,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卷着的纸张,说道:“事情就这么巧,她名为李小舞,家也是在兖州,兖州的兄弟找到了小舞的母亲,让其画了李大武的画像,确系无疑。” “我已经下令,将小舞的母亲调入京师,现在,小舞是我的干女儿,只是我需要去大宁了,日后小舞与其母亲,便需要兄弟们照料一二,莫要再让她们受了委屈才是。” 顾三审与熊武成肃然对刘长阁行礼。 顾三审叹息道:“皇上重情,若你如实上报,皇上不会追究你所做之事,至少,你还可留在京师。大宁那地方,太远了。” “小舞的卖身契在商人手中,我虽是指挥史,但也拿他们没办法。最终答应他们,通关三次,一笔勾销。我有罪在先,辜负皇恩在后,皇上没杀我,我已是感激,又怎敢再言其他?” 刘长阁看着两人,此时的内心,无比的平和。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朱棣,亦可往 在刘长阁顶着六月的骄阳离开京师的时候,顾三审已将其中内情禀告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听闻之后,并没有表态,只是挥了挥手,让顾三审退了出去。 人口买卖! 朱允炆以为这种人间惨剧,只是存在于乱世,存在于灾荒之年! 可谁能想,在和平之时,在风调雨顺之年,依旧有着诉说不尽的悲愁。 时常游走于京师烟火之中,让朱允炆遗忘了繁华之外的苍凉与困顿,错觉地认为,京师,便是大明。 可现实是,京师代表不了大明,甚至连大明的百分之一都代表不了! 深宫高墙,挡住了世人的窥视,也阻断了朱允炆的目光。 “双喜,听到了吧?丈夫战死,卫所军士以其母女为累赘,将其赶出卫所,强占了他们的田产。母女流离失所,寄居兖州老家,却因伤病缠身,无力耕作,其女卖身于商,为一船妓,四处漂泊卖唱,为母养病。” “呵呵,你告诉朕,这样的事,是发生在汉末三国,还是五代十国,是安史之乱,还是靖康之耻?呵呵,是我大明!是朕的大明!” 朱允炆愤怒地喊道。 卫所军官为了一些田产,连脸都不要了! 朝廷对战死之人拨发的抚恤,恐怕也都进了这群人的嘴里! 他们当真就不怕撑死?! 朱允炆怒不可遏,下令道:“去告诉徐辉祖,将洪武二十一年威海卫军官全部调查一遍,朕要知道,是谁将李小舞母女从卫所中赶出去的!不止是威海卫,所有捕鱼儿海中战死的军士,其生前所在卫所,一律彻底清查,看看还有谁侵吞了战死军士的抚恤与田产!” “调查自捕鱼儿海至今,所有阵亡军士家属,看看有多少是困顿无以为生的,有多少卖儿卖女的,有多少孤寡无依无靠,只能等死的!” “朕不管这件事要动用多少人,耗费多少钱粮,朕只要结果!限期一年内,悉数调查清楚,报送朝廷,朕要一一审阅!” 双喜从未见过朱允炆发如此大的怒火,答应之后,没有安排其他人传话,而是亲自跑出了皇宫,进入了中军都督府。 徐辉祖正在与朱棣商议三大营兵种配合问题,突然听闻双喜来了,不由有些意外,此时的朱允炆应该关注着会试才对,怎么会派人来都督府? 双喜清了清嗓子,喊道:“圣上口谕。” 徐辉祖与朱棣等人连忙下跪,双喜将朱允炆的话学了一遍,然后闭上嘴,在两人起身之后,才说道:“皇上发了雷霆之怒,刘指挥史因办事不利,被发配到了大宁,还请魏国公务必尽心此事。” “什么?刘长阁被发配了?” 徐辉祖还没从震惊中走出,又被震惊了一下。 双喜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咱家该回宫了。” 徐辉祖送走了双喜,看向朱棣,疑惑地说道:“为一女子,劳天下卫所,皇上这是为哪般?” 朱棣拿起茶碗,面色肃然,道:“魏国公,皇上可不是为一女子,而是为那些无数死去的军士鸣不平。本王算是看清楚了,皇上仁慈,他日必得万民之心,凝百姓之信仰。” “可是这该如何调查?卫所在外,自查自纠,能有什么结果?” 徐辉祖有些郁闷。 总不能下达个军令,你自己检查自己,有没有犯过错,拿了军士几根线,一个针,踢了军士几脚,写一份五千字的报告出来…… 卫所调查卫所,就是一个笑话。 官官相护,哪里都一样。 对于贪污田产之事,这几乎是各卫所的普遍现象,一查,保准塌了一大片,说不定还得砸死几百几千人。 事关脑袋能不能正常老化的问题,谁会给自己添堵? 让狼自查,丢出来的结果,铁定是一群羔羊,最多夹带几匹不听话且已经死了的狼。 若是让五军都督府派人督查,这需要多少人? 全国上下那么多卫所,哪怕一个地方去一个人,都督府这点人手也不够啊。 朱棣吹了吹茶,碗盖轻轻敲打了两下碗身,平静地说道:“魏国公,此事想要解决也不难。都督府没有那么多闲人,可安全局有。刘长阁因此而牵连,身为刘长阁下属的顾三审、熊武成等人,必愿意协助都督府,办好此事,也好早日让刘长阁回到京师。” “你认为刘长阁还有机会回来?” 徐辉祖微微皱眉,有些拿不准。 朱棣爽朗一笑,道:“动静越大,调查出来的问题越多,那刘长阁回来的可能性越大。毕竟,他虽有过,但因他而起的功劳,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 徐辉祖思索了下,认可道:“也好,有安全局的人参与其中,纵惹出了乱子,也不至于过多牵连都督府。” 朱棣看着离去的徐辉祖,默然地喝着茶。 看来自己这个侄子,确实是不同以往。 曾经的他,一怒之下,只能拂袖而去。 如今的他,一怒之下,竟掀滔天风云。 帝王,这就是帝王的权势吗? 哎,可惜了。 那个位置,不属于自己,也终将,永远不属于自己。 父皇是对的,朱允炆是一个称职的皇帝,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他如今,俨然是一个威风凛凛的主帅,指点之下,江山皆为他低头。 帝王不再是自己的目标! 可人,不能没有目标。 浑浑噩噩,雾里迷茫,东跑一下,西窜一下,折腾过了岁月,低头一看,好熟悉,原来还在原地。 空耗一生,不是自己的归宿! 既然成不了万古一帝,那我朱棣,便做这大明最强的战神,去开疆拓土,去清除大明所有的敌人! 我要让后世之人永远记住,我的名字,叫朱棣! 鞑靼,瓦剌,我朱棣终会与你们一战! 帝国的西南一直都不安稳,我朱棣也是可以去走走的。 只要犯我中华,哪怕是沧海万倾,敌寇万里,我朱棣,亦可往! 父亲,你希望孩儿为你守护大明,那孩儿便听你的,成为大明的战神,成为朱允炆手中最锋利的刀,让我大明光辉,流照千古! 第一百六十七章 插草买卖,如草轻贱 马恩慧看着躺在藤椅之上,凝视着星空的朱允炆,暗暗叹了一口气。 因为人口买卖的事,朱允炆连晚膳都没用多少,往日里含笑亲和的面孔不见了,只剩下了抑制在心底的愤怒与沉默的冰冷。 马恩慧吩咐身边的侍女去请骆才人,然后走了过去,从朱允炆胸口取过扇子,扇动着风,轻柔地说道:“皇上,都督府会调查清楚,万不可因此事伤了身体。” 朱允炆只摇了摇头,说道:“皇后,朕只是想不通,给人一条活路,真的就这么难吗?为了一己之私,把人逼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他们的心,不会痛吗?” 人毕竟不是野兽,为了活下去,需要将另一个动物咬死,吞得一点不剩! 人是有廉耻的,是有人性的,是有区别于动物的怜悯的! 可是,朱允炆在这些人身上,没有看到一切属于人的光辉,只有丑陋与阴暗! 这才是大明帝国的真相,是赤裸裸的黑暗,别说白日点灯,就是点了房子,也照不开的黑暗! 自己以为太阳还在天上,这世界就会明亮,以为星空还在,世界就有光。 可李小舞给朱允炆上了一课,深刻的一课: 太阳在,阴影在! 星空在,黑幕在! 不整饬地方,那大明帝国的盛世,只能存在于文人笔端的粉饰与吹嘘之中,迷乱人眼,美轮美奂,唯独不够真实! “臣妾见过皇上。” 骆颜儿轻轻施礼,柔声道。 朱允炆瞥了一眼骆才人,尚未说话,马恩慧便解释道:“皇上,骆才人素来善解心意,臣妾将她召来,便想让她陪皇上说说话,排解下困闷。” “哎,坐吧。” 朱允炆叹息道。 马恩慧鼓励地看了一眼骆才人,骆颜儿微微点头,对朱允炆说道:“臣妾是见过卖儿卖女的,甚至还见过卖自己的人。皇上可想听一听?” 朱允炆坐了起来,看着骆颜儿,皱眉道:“说说。” 骆颜儿面带悲愁,轻轻说道:“洪武二十五年,臣妾十二岁,曾与母亲去城中采买一些布匹,准备过年做些新衣。那一年冬日,很冷……” “在街道上,有很多人头上都绑着布条,然后在布条里面,插一根草,有的是稻草秸秆,也有的是寻常芦苇,还有的是短小的杂草。臣妾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戴着一根草。” “母亲告诉我,若是某样东西之上插了草,就意味着这样东西,是要卖掉的。臣妾当时问母亲,人不是东西,为什么也插着草?” “皇上,皇后,你们应该可以想象吧,有些时候,人是不是人的,只如一根草,一根木。十岁大的女孩,你们猜值多少钱?” 马恩慧皱了皱眉,道:“十两?”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骆颜儿。 骆颜儿叹息道:“可不是十两,仅一两,对,就一两,甚至有些年龄小的孩子,只值十斤米。” “那他们的父母怎么可能答应!” 马恩慧愤然问道。 骆颜儿苦涩地看着马恩慧,道:“皇后,他们的父母卖儿卖女,可不是为了自己活下去,而是为了孩子能活下去。有些父母卖掉了孩子之后,会……” 话虽没有言明,但朱允炆与马恩慧都清楚,人在极度的绝望之下,会选择用死亡的方式来结束所有的绝望。 “就连插在头上的草也是有说辞的,若是插了三根草,则意味着贵卖,一些拳脚师傅、有些力气的大人,识字的先生,他们在出卖自己时,往往会插三根草。” “插两根草,便是平价出售。若只是插了一根草,则意味着是贱卖。在官员眼中,百姓可以插草买卖,如草轻贱,故而时常称其为草民。” 骆颜儿讲述过悲伤的事之后,话锋一转,道:“臣妾不也是头顶一根草,被卖至浣衣局,才得以遇到皇上的吗?万民虽没臣妾幸运,但臣妾相信,皇上乃是大明明君,定可定国安邦,让百姓少有所养,中有所为,老有所依。”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骆颜儿不愧是骆颜儿,一朵如解语花的存在。 “朕可没你这般信心,不过你说得好,少有所养,中有所为,老有所依,这是大明应该有的样子。罢了,是朕着相了,既然出了问题,纠结于问题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思考与反省,留在解决问题之后吧。” 朱允炆走了下来,背负双手,仰望星空,沉声道:“星辰浩渺无尽,犹然有序可寻。朕就不信了,大明之事,还能比这宇宙星辰还多?” 马恩慧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朱允炆,目光中充满了欣慰,含笑看了一眼骆颜儿,她有着苦难的过去,这些苦难,给了她无畏与加强,智慧与乐观,这些特质,自己没有,宁妃与贤妃也没有。 这大明后宫,只有一才人。 烛光被吹熄了,杨荣将隔板从上面取下来,放在了下侧的砖托之上,半蜷缩着身子,躺在号房之中,头微微偏着,看着夜空星辰。 攻读二十余载,如今自己终于走到了这里。 想想有些恍惚,二月福建乡试,自己还以为是谣传,却不成想,竟是真的。 匆匆忙忙入考,中了解元,家里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庆贺,又匆匆上路,赶赴京师参加会试。 虽然不知朝廷为何安排如此紧迫,但杨荣清楚,这是自己的机会,一个早一年进入官场的机会。 胡靖借着烛光,审视着已经完成的答卷,见再无遗漏,便收起放在一侧,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听着咯嘣响动的声音,自信地低语道:“我必可高中!” 星隐日出,晚霞清月。 三场考试下来,已然过了九日。 每一位学子,都将答好或尚未答好的试卷,放在了案板之上。 十二位监试官与十二位受卷官,一一组合,分为十二组,开始收卷。 交卷了,解放了,可以去秦淮河照顾下姑娘们的生意了? 且慢。 你还不能走。 交了卷也不能走,继续住着…… 监试官负责监督,受卷官负责收拢卷子,完事之后,抬着几口木箱子走了。那什么,你们再待一天,免费食宿的地方也不好找,要学会珍惜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看宝易,看文字难 收了卷子,就可以阅卷了? 不,还早。 为了防止舞弊,减少评卷失误,还需要做不少事。 受卷官收好卷子,抬着箱子回到房间,首先需要一份份地检查,看看你的试卷写的是什么,《大学》义是吧,放这边,还有写《春秋》义的,放这边。 按照所专经书分类,忙完了这个工作之后,受卷官就可以写文簿,做个初步统计,多少人,多少卷子。 文簿写好后,受卷官抬着箱子到了弥封所,这里有十几位弥封官员,专门负责弥封。 所谓弥封,就是糊名。 把试卷上填写姓名的位置,打点浆糊,拿盖纸给遮住。 办完这件事之后,还要“撰字号封记”,大致类似于一号试卷、二号试卷……然后盖个印,说明我把活干好了。 弥封官员擦了擦唾沫,将卷子放在箱子里,两人一组抬起,去了誊录所。 誊录所的官员比较多点,通常二三十号人,这些人的工作就一样: 抄作业。 拿着一份卷子,对着抄写就行了。 简单吧? 事实上,完全不简单。 誊录所的官员,可以说是会试试卷的初筛人员。 换言之,你的卷子很可能还没轮到考官大人审阅,已经被当做垃圾丢到了门外,等待着清洁大叔来处理…… 誊录官员抄写,要求不改动原文一个字。 抄完之后,字数要对得上,如果你抄完一对,我去,哪里多冒出三行字?或者是自己给春秋掉了两行字,那完了,趁人没发现,赶紧再抄写一遍吧。 若是被发现了,你就等着受罚吧…… 那句话咋说,照抄你都抄不对,要你做啥? 除了不改动一字之外,你还得用眼睛看看文章,看看这位仁兄,到底在文章里面有没有夹带什么私活。 比如这一篇文章说: 我爹是李刚,你知道李刚不,知道就行,那什么,只要你点中了我,事后必有重谢。 那位留言: 我认识鱼尾大神,虽然我家里穷,但我有靠山啊,比如解鱼尾、夏鱼尾,都是俺们亲戚,你们看着办吧。 这种夹带私货的方式,被称之为“自叙门第”,一副老子认识某某某,好像自己吃过面子果实。 发现这种文章,誊录官员就开心了,啧啧两声,喝一口茶,将卷子丢到一旁。 实在太好了,少抄一份,看来不用加班到三更了。 抄写完之后,写上自己的大名。 这也好理解,个人责任嘛,誊录出了错,该打谁的屁股,需要一目了然,也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人,一起手拉手挨打。 对了,你抄作业,需要用红笔,敢用黑笔,你也得挨揍,字迹要写好,用楷书,敢把你的草书拿出来,保你以后潦草到底。 誊录结束,揉了酸了的胳膊,整理好合格的卷子,那一百多份夹带私货或行文不规范的卷子,就丢一旁吧,不需要送对读所了。 对读所的人摩拳擦掌,兄弟们,等了好几天了,终于来了。 对读,对读,承担的职责,就这两个字:对与读,即对照与读文。 对读官员需要仔细将誊录文与原文对照,查看誊录过程中,是不是存在脱漏、颠倒等问题,当然,还需要看看誊录官员,是不是在里面夹带了自己的私货。 万一誊录官被买通了…… 对读也是一种防止誊录官员营私舞弊的方式。 这个环节是比较耗费时间的,一般是两个人搭伙,他从红卷对照墨卷,你从墨卷对照红卷,一字一句,用心对读。 若是发现誊录错误,或誊录字迹太艺术化,只有誊录人才能认得出来,那恭喜这位誊录官,现在打包行李,出发去辽东,说不定还能赶上建文元年的第一场雪。 对了,提醒下你,从今以后,你是吏,不是官。 受卷、弥封、誊录、对读,这是在批卷之前的基本过程,整个过程中,都有监试官监督。 一开始这些过程很慢,动不动就半个月,后来一查原因,哦,老头子与坏人太多了。 一个个老花眼,拿着卷子就往蜡烛上凑,字没看清楚几个,差点把试卷给点了。还有一些品行不端的,就在那里品头论足,一天天不干正事。 于是朝廷下令:务要精选四十岁上下,五品至七品官有行止者。 标准是:壮年,不缺德。 这也有个好处,总来回抬箱子,用老头子的话,是不是有些寒酸了,万一摔个骨折什么的,再算工伤,朝廷多亏…… 出乎很多人想象的是,考官收到与批阅的考卷,其实并不是举人考试时所答的考卷,而是誊录形成的红色字体卷,即没有考生姓名,也没有任何标记。 评阅时,方孝孺、姚广孝、杨士奇三人是主考试官,手下还有从礼部、吏部抽调而来的官员,他们的身份是同考试官。 试卷并不是直接交给主考试官处理,而是先交给同考试官评阅,他们看中的试卷,才会推荐给主考试官。 换言之,对于被同考试官罢掉的试卷,主考试官很可能看都没看一眼。 不过,这是以前。 杨士奇很清楚朱允炆想要的人才,并非是完全以四书五经、圣人之言为主的人才。但对于同考试官而言,他们评阅的标准,那就是四书五经、圣人之言。 皇上与同考试官采取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标准,不得已,杨士奇与姚广孝两人,只好盯着那些被同考试官视为垃圾的试卷,准备废品回收再利用。 古代评阅试卷,清一色作文啊,可不是ABCD四个选项,对照下对错就好了。 作文的评阅即衡文,对于考官而言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他不像是后代,扫几眼作文,琢磨两句,大笔一挥,多少分就出来了。 古人云: “作文易衡文难。作文如治事,衡文如知人,治事则性所近,习所闲各成一长,知人则变态分量,至无穷也,至难学也,非大通之识,静极之心,畴能不眩焉。” 汤显祖《牡丹亭》四十一出《耽试》中主考官苗舜宾也有感叹: 看宝易,看文字难。 虽然明代的各类典籍、档案、个人传记中,并没有记录明确的衡文标准,但他们评阅,也并非是“唯心主义”,完全以个人好恶来定,而是有着三个基础的标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衡文标尺是这样的 其一,基本格式。 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对科举文字程式作了规范。 比如《四书》义,你不能低于两百个字,《经》义不能低于三百个字。 字数,是一个基础的要求。 你写完试卷之后,记得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如果低于规范字数,出了贡院就可以骑着小毛驴回家了,榜都不用看,明年再来考吧。 你文笔飞扬,写够了字数,但一激动,把太祖写成了朱元璋,那你完了,最好是跑快点,说不定衙门抓不住你,也就不了了之了。 御名庙讳,这是一个很严肃的事。 朱元璋是你能写的吗? 不懂规矩,避讳都不懂,咋来当官,回家种地去吧…… 其二,文风与思想。 格式毕竟只是基础问题,只要不粗心大意,又尊重皇上一家子,基本上没啥问题。 真正决定文章质量的,还是文风与思想。 场屋(会试卷子评阅的地方)文风有五点: 一曰理趣,以精深明旨为佳; 二曰气格,以官样昌大为佳; 三曰词采,以清新俊丽为佳; 四日风度,以飘逸跌宕为佳; 五曰音律,以顿挫铿锵为佳。 为了追求这些效果,八股文通常写得华丽异常,辞藻之美,令人赞叹。 细细咀嚼,丫的,是个快餐。 这种堆砌辞藻的问题,直至明朝中期才得到解决,主张文风“务实”。 至于思想,那就更好理解了。 代圣人立言,这些经义文章,你不能背离程朱理学,大搞个性解放,需要按照程朱理学的思想,来表达立场与观点。 朱熹说这是根竹子,那你只能说它是根竹子,如果写成是根细长的青翠的竹子,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朱熹可没说他是死是活,是粗是细,是黑是白,你怎么能添加自己的观点呢? 其三,德行。 古人推崇的是文章亦是德行,你文章写得好,德行好不好赞且不说,留待观察。 若是你文章写得不好,那你的德行也好不到哪里去…… 低头看看自己,我怎么就想拿砖头拍死那些考官,文章好坏,怎么能代表我高尚的人品…… “好文章啊!好文章!” 一位同考试官摇头晃脑,沉醉在其中不可自拔,晃晕了之后,提笔写下了评语:“此作明畅精切,宜录之。” 然后将试卷放至一旁,有人会转呈给主考试官。 “这都什么文章,圣贤书白读了!”同考试官都给事中张悦愤然提笔,写下:“理不明,义不精,罢之!” 这份试卷基本上没希望了。 当然,一份考卷往往需要两个同考试官审阅,若意见一致,那这位哥们也只能落榜了。 若出现了分歧,还可以再加一位同考试官,或直接交给主考试官来定夺。 杨士奇弯腰,捡起了这一份试卷,仔细品读之后,不由皱了皱眉,看向张悦问道:“此作为何罢落?” 张悦给杨士奇拱手作礼,直言道:“此经义乃是一匡天下,孔子言‘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朱熹注释为‘霸,与伯同,长也。匡,正也。尊周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微,无也。衽,衣衿也。被发左衽,夷狄之俗也。’” “无论孔圣人还是朱熹之言,皆认为管仲有功而无罪。然这位举子文章,竟言说管仲有功且有过,功大于过,如此不明是非,违背圣人教诲,如何能留?” 杨士奇皱了皱眉。 管仲功过,是一个很棘手的认知问题。 春秋时期,齐襄公身边有两个兄弟,一个是管仲辅佐的公子纠,另一个是鲍叔牙辅佐的公子小白。 齐襄公被杀之后,公子纠与公子纠小白都想当国君,管仲为了让公子纠上位,主动带人去截杀公子小白,射了公子小白一箭。 插一句,管仲这个家伙不是眼瞎就是没干过杀人这类活,射了箭,好歹上前看看还有没有呼吸啊,实在不行,你再补几箭,砍掉脑袋不就好了。 人家管仲远远的射了一箭,看对方倒了,哎,打马就回去了。 这简直是丢了刺杀界同僚的脸…… 公子小白没死,先一步回到了齐国,成为了齐桓公。 齐桓公杀掉了管仲的主子公子纠,没了老板,没人发工资了,管仲却又在鲍叔牙的推荐之下,成为了齐桓公的宰相。 按照古人的逻辑,你老板挂了,你是要尽忠的。就算是不跟着老板一起喝孟婆汤,好歹你也要发个血誓,一定干掉齐桓公,为老板报仇雪恨才是。 可管仲不仅不报仇,还给干掉旧老板的新老板打工,这就是典型的一身事二主,忘恩负义了。 虽是如此,但管仲对齐国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 孔子用“一匡天下”四个字评价管仲,足见其评价之高。 但杨士奇也清楚,孔子与朱熹的观点,或许是正确的,但也不能不允许别人存在质疑,何况这位举子也没有否定管仲,只是说他曾经有过错,但功劳是大于过错的。 质疑违背了圣人之意,就是垃圾了? 杨士奇冷笑道:“有功便是功,有过便是过,两者清晰,合理评判,此乃是上乘之作!依我看,应在三甲之中。” “呵,如此违逆圣人之意文章,怎可入选?理应罢落。” 张悦坚持自己的观点,看着杨士奇的目光有些不屑。 眼前的人虽然是国子监祭酒,但终究是游学之人,不是正统科举出身,有什么资格评判?也不知皇上看重他哪一点。 姚广孝走了过来,接过试卷看了看,微微点头,道:“三甲之内?呵呵,杨祭酒,你错了。” 张悦脸上露出了喜色,没想到这个和尚竟还有如此眼光,挑衅地看了一眼杨士奇,道:“祭酒大人,无需再坚持了吧?” 杨士奇看着姚广孝,面无波动。 姚广孝又扫了几眼试卷,沉声道:“此举子,若不能位列一甲,也应在二甲前三!” 张悦错愕至极,吃惊地看着姚广孝。 一甲只有三个人,即状元、榜眼、探花。算上二甲前三,总共也只有六个名额! 姚广孝竟然说此试卷,应位列此次会试前六? 张悦摇了摇头,明明不入流的文章,还前六,六百也没他啊,这个和尚,该不会是捣乱的吧? PS: 首先,惊雪携大明给大家道一声:元旦快乐。 衷心祝愿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事事顺遂。十分感谢大家不离不弃,陪惊雪一路走到这里。 对于惊雪而言,2021年是沉淀与反思的一年,从充满想象与空幻的修真世界,转移到沉重且肃然的历史深处,惊雪看到的满是苦难,还有苦难中开出的花——文明。 大明是一个即伟大又让人遗憾的朝代,惊雪选择大明,不止是想要表达简单的革新故事,也想将大明的生活呈现给大家。 让每一位读者来过,有所收获,走时,有所畅想。 这对于惊雪而言,便足够了。 有些看似叙述的存在,实则是对历史本身的刻画与剖析。若没有这些描述,只是简单的故事堆叠,总会黯然失色吧? 2022年,惊雪将以尽全力,以求大家更多支持,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元旦开始,惊雪会努力将日六千,调整为日一万字的更新节奏,还请大家继续支持惊雪,塑我大明,新我世界! 喊一嗓子,2022年1月,还请将月票、推荐票、催更都给惊雪吧。你们的支持,才是惊雪码字最大的动力。 惊雪作揖。 第一百七十章 井底之蛙,不知时局 评判起了争执,张悦固执己见,姚广孝、杨士奇也毫不退让,据理力争。 张悦很是恼怒,这两个人到底懂不懂如何评阅试卷? “莫要争执了。” 方孝孺见事情有些大,耽误了其他人评阅,便走了过来,对张悦严肃地说道:“姚、杨二人乃是皇上钦点的主考试官,沉脉优劣,把关龙门,若有异议,以主考试官为准,这点,你不会不清楚吧?” 张悦有些憋屈,不满地说道:“可是这试卷,违背圣人之言……” “试卷违背圣人之言,不是你违背圣上之言的因由。坐下继续评阅,再有如此文章,直接递送两位主考试官便可,无需再论。” 方孝孺严厉地说道。 张悦无奈地低下头,他可以鄙视杨士奇出身不正,瞧不起和尚不学无术,但却不能不正视方孝孺,这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读书人的精神偶像。 方孝孺见张悦听了进去,便低头看了看试卷,微微点了点头,道:“《礼记》有云,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管仲有过,但依旧是君子,此文之论,善陈深邃,是一人才。” 杨士奇接过方孝孺递过来的试卷,充满敬意地点了点头。 自从被朱允炆用“刻舟求剑”的言论敲打之后,方孝孺似乎变得不那么固执,虽然他的言行举止,依旧鲜明的周礼风范。 方孝孺含笑转身。 皇上说的是,刻舟求剑,自己只能找到舟上的痕迹,却找不到剑。 研读周礼,便是刻舟,想要求剑,那就需要回到原来的地方。 可是,回不去了。 历史大势,浩浩汤汤,纵是返回大周时代,那把剑,也被暗涌冲走了。 了解学问,是知道舟与剑。 使用学问,是知道舟,然后打造一柄新的剑。 古为今用,以古明今,方为大道。 在这一点上,自己竟不如皇上看得真切,蹉跎半生,只是荡舟而泛,摘星观月,自诩正道,却从未踏上山顶,看一看脚下的苍凉与变迁。 人,不能太固执,固执到直接否定他人的观点,而不经过思考与论证。 没有依据的否定,只能证明自己的无知与幼稚。 现在,自己不无知了,不幼稚了。 孔子的言行未必是完全正确的,他也有以莫须有的名义,杀掉少正卯的时候。 圣人的圣,在其功绩。 辩证地看待其功过,不以过盖功,不以功掩过,这才应该是学问该有的模样。 方孝孺目光中透着坚定,坐了回去,拿起一份试卷,轻轻读道:“自古国家未有忘战而不危者,黄帝日:虽有金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不能守也。亦未有有兵而可无食者……三代而下,兵制莫详于成周……故其时兵即为农,而无养兵之费。农即为兵,而有练兵之实。” 看着这一篇文章,方孝孺眉头紧锁。 搁在以前,方孝孺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一篇文章入列三甲,因为这一篇文章的中心,便是以西周兵制为准,军民一体。 朱元璋设置的卫所制,便是仿照西周兵制为建。 很明显,这位举人是推崇卫所制,是支持卫所制的。 方孝孺拿不准这位举人是不知道朝廷在北平府废弃卫所制,还是明知道朝廷举措,依旧如此言谈。 若是不知道,那说明他不关心国家大事,取不得。 若是知道还如此写,那就是抵抗朝廷政策、抨击皇上施政不当,主张纠正过来,继续强化卫所制。 无论哪一种,这个人都无法跟上朝廷的变化。 方孝孺忧虑许久,终提笔写下:“井底之蛙,不知时局,罢。” 对于卫所制的废弃,方孝孺一开始是不支持的,但他也没有直接反对,转变之中的方孝孺,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他去的是沿海卫所,发现那些军士,不是拿着锄头,敲打不可能长出庄稼的贫瘠土地,便是追赶着几头猪,如土匪狩猎,乐在其中。 这是一群农夫,他不是军兵啊! 方孝孺有些心痛,找了卫所千户,千户一听说是朝廷来的,便挺着大肚腩,一脸油腻地招呼着,为了表示其清贫,还特意准备了一桌朴素至极的饭菜。 感情吃青菜萝卜,也能如十月孕妇。 方孝孺看过最肥硕的千户,也看过一般富态的百户,还看到了骨瘦如柴的军士。 这就是自己推崇的军民一体。 现实,它根本就不像是书中说的那样,不是说你平时种地,改天打仗,你就能冲锋在前的。 就千户与百户的又粗又沉又喘的步伐,还冲锋? 雄风估计都不振了。 方孝孺清楚自己错了,书里记载的世界,它有着太多的想当然,太多的自以为是。 现实,不完全是书中讲述的那样。 尽信书,不如无书。 人需要有自己的判断,用自己的眼光,去发现、认知与判断这个世界。 方孝孺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卫所制,只适合简单的过渡与局部的安置,绝对不适合长期与大规模的存在。 正是因为这种认识,方孝孺才落罢了这一篇锦绣文章。 空谈误国。 方孝孺忠于君皇,忠于大明,既然要选士,那就选出精英来! 秦淮河畔。 胡靖、王艮、李贯站在船头,安静的等待着,不多时,金幼孜与杨荣踏步而至。 金幼孜介绍道:“胡兄、王兄、李兄,这位是建宁府杨荣杨勉仁,勉仁兄,这三位是胡靖、王艮、李贯,他们皆是江西吉安府之人。” 杨荣肃然行礼,叹道:“有人云,家有诗书,人多儒雅,序塾相望,弦诵相闻……士夫秀特,文章盛于江右。而江右之地,又以吉安府为最。如今得见三位,实乃是三生有幸。” 胡靖三人见杨荣举止自然,颇有风度,且谈吐之间,竟对江西之地颇为了解,不由顿生好感。 “杨兄,还请里面上座。” 胡靖含笑邀请。 “不敢,胡兄请。” 杨荣推脱。 三让之后,胡靖便进入船内,船家开船,泛河而行。 李贯满酒,杨荣连忙起身,感谢之后,道:“听闻东佳书堂便在江右,不知几位可曾去过?” 胡靖等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透着骄傲之色。 陈氏的东佳书堂,这可是江西人的骄傲,它开创了民间私家学堂之先河。 该书堂始建于唐僖宗李儇时期,兴盛于南唐烈宗李昇时期,繁荣于北宋太宗赵光义至宋仁宗赵恒时期,更是有着“八英九才子”与“同榜三进士”的美谈。 李贯直言道:“东佳书堂在江西德安县,我等虽未曾亲自去过,但对其家学,还是略知一二。” “可否讲来?” 杨荣有些期待。 要知道这家书堂并不对外开放,可以说是陈氏家学,入其学堂者,往往是陈氏子孙或近亲,学问一道,捂得严实,轻易不会外传。 李贯笑了笑,缓缓说道:“其家学所推崇的,便是有教无类,以推功任能,惩恶劝善为基,以恢振义风,阖宗荣耀为本。” 金幼孜举杯道:“我也听闻过一些,陈氏主张子孙蒙养之时,便先择师,十一二岁,便从名师修习圣贤礼义。若资性刚敏,明物清醇,则重点施教。若资质平平,则仍教化,引其知理明义,去凶狠骄惰之心思,为家教传承世代相传,打下根基。” 杨荣听闻感叹不已,与众人碰杯之后,笑道:“吉安之地文盛过于德安,几位兄长,必可金榜题名且容小弟,敬几位一杯。” 酒又满上,王艮询问道:“杨兄对于朝局变化,可有观感?” “不知王兄所言的是?” 杨荣谦逊地问道。 王艮肃然道:“自是种种新政,如今之京师,日日变化,总有新颖之物,令人惊叹,也令人不安。便以那书坊、书局而论,各种杂学杂糅一屋,任人挑选,不问本末,是否存在隐忧?” “说起书局,昨日我特意去了中华书局,其售卖最热者,竟是那《三国志通俗演义》,而非四书五经。若长期如此,百姓日后,恐只知三国,而不知有孔子。” 胡靖叹息道。 金幼孜皱眉道:“中华书局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售卖还热吗?我记得前些日子刘氏书坊刷印版本,引百姓追逐,中华书局冷清许多。” 胡靖哈哈一笑,起身走向一旁,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递给了金幼孜,道:“你且看看,刘氏书坊,如何能比得上中华书局。” 金幼孜不解地展开翻看,不由惊叹。 在这最新版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之中,竟有不少插画,插画内容,皆是书中精彩之处,以插画配文字,以文字补插画,栩栩如生,精彩至极。 “这书,我也要买一套。” 金幼孜爱不释手。 胡靖无奈地指了指金幼孜,道:“看,就是如你这般,趋之若鹜,引众无数,才让书局赚得盆满钵满。如此通俗小说,怎能位居主流?” 杨荣接过金幼孜递过来的书,翻看了几页,笑道:“胡兄,我倒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哦,何解?” 胡靖等人有些意外地看着杨荣。 杨荣将书合拢,肃然道:“看书者众,并非我等举人,可论三点。其一,京师文盛日昌,风气变改;其二,京师之人富庶,购置书籍并不吝啬;其三,士民读书,可明辨是非。如这三国文字,也有教化百姓之用,仁义忠诚,不也是其中要义?” “况且四书五经虽重教化,但终究晦涩难懂,我等用功二三十年,犹然懵懂不知,若强求百姓每日用功《论语》、《春秋》,呵,诸位就不担心,一知半解之下,民众误解了圣人之言?故此,民众所读,应选简单通明之文,不应刻薄,过于强调-经义文章。” 胡靖等人听闻之后,略加思索,便纷纷起身,肃然行礼。 胡靖道:“今日听闻杨兄高见,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明。是我等仅以士子之目,标尺天下,而忘记以百姓之心,衡量难易,受教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外宾招待所 有举子泛舟而动,谈论国事;有举子入得青楼,红袖添诗;有举子不安等待,空耗时日。 试卷评阅,往往需耗费十五至二十日。 方孝孺、杨士奇与姚广孝等人,已然十二日未曾踏出场屋,一应饮食住宿,皆在场屋之内。 司礼监少监王越手持腰牌,进入了场屋,对方孝孺等人道:“皇上遣咱家来问问,评阅是否顺利,可有难处?” 方孝孺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回道:“还请少监回禀皇上,评阅基本完成,如今正在从落罢之中遴选,再等两日,便可书写草榜。” 王越恭谨地答应着,然后说道:“皇上还说,此番取士,未必可拘泥于三百之数,若有优良难舍之才,也可适当增添。” 杨士奇与姚广孝两人眼神一亮,这几日遴选,最愁苦的便是这一点。 五千余举人,选三百人,为贡士。 试卷评阅,已然选出了三百人,如今在落罢试卷中再评阅,一旦发现几篇好文章,好见识,那必须要挤掉一些人。 毕竟一开始确定的名额,只是三百人。 可挤掉哪一个,都存在着争议。 为了一个名额,大家争论不休,就差撸袖子,打一架来定结果了,评阅进展极为缓慢。 如今皇上将人数适当放宽,倒是让两人放松不少,起码无需再争论太多。 方孝孺皱了皱眉,询问道:“适当增添,可有说人数?” 王越微微摇头,道:“皇上并没有言明,只说,你们三人定夺便可。” 方孝孺感谢了王越,安排人将其送出了场屋。 杨士奇一脸轻松,指了指桌案上的卷子,对方孝孺道:“既然皇上发了话,那便容我与姚师父在落罢之中,挑选二十人,如何?” 方孝孺微微点头,道:“甲之所赏,乙之所摈,好丑纷然,终无定论。既然有了名额,那便劳烦两位了。” 杨士奇微微点头,与姚广孝一起,开始翻看落罢试卷。 因为数量太多,两人也无法一一翻看,只遴选了第三场经史策两道进行审阅,若发现合适的,再挑出其经义,综合评判。 武英殿。 朱允炆听着王越的汇报,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安排人告诉场屋,晚膳丰富一些,他们这些时日也辛苦了。” 王越答应后,便退了出去。 朱允炆审阅着奏折,在郑和之后,李景隆送来了更详细的战报,不仅汇报了澎湖海战的经过,还总结了阳江船厂的情况。 近一年之间,李景隆在阳江招揽船匠三百余人,其他人员两千余,开出五座简易船坞,营造了三艘大福船,五艘小福船,尚有大福船五艘建造过半,可谓是成效斐然。 让朱允炆有些意外的是,李景隆并没有请求返回京师,而是主动请命继续留在阳江船厂,镇守广东沿海。 仅从这一点,朱允炆便深感欣慰。 历史上的草包,也懂得责任与守护了,不仅懂得,还知道如何去做。 在奏折之外,李景隆上报了一个消息: 三佛齐使臣郑伯,将携国书入贡京师。 朱允炆皱了皱眉,吩咐双喜传召内阁解缙与兵部尚书茹瑺,待两人入殿后,朱允炆便将三佛齐使臣之事讲了出来,询问道:“三佛齐国王梁道明差遣郑伯入京,你们如何看?” 茹瑺思索了下,说道:“皇上,此事极有可能与五月的澎湖之战有关。我大明水师以浩荡之势,横扫陈祖义,威名赫赫之下,南洋诸国难免畏惧。梁道明有功于大明,此番遣使臣前来,恐是想以友好之心,试探朝廷是否有南下意图。”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看向解缙,道:“你可有不同看法?” 解缙沉默了下,抬头说道:“皇上,臣调阅过广州情报,那梁道明治下三佛齐,一直受满者伯夷威胁,时刻有倾覆之危。在陈祖义败退之前,满者伯夷不敢深入三佛齐海域,然陈祖义大败,不知所踪,满者伯夷听闻之后,或转而进攻三佛齐。” “若是如此,那三佛齐此番派遣使臣,应不止是入贡,以结友好那么简单。臣揣测,那三佛齐很可能会请求朝廷出师南洋。” 朱允炆眉头一抬。 茹瑺认为三佛齐担心大明水师南下,威胁其生存。 解缙认为三佛齐请求大明水师南下,保障其生存。 这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观点。 茹瑺见朱允炆沉思,便说道:“皇上,若解大人所言属实,三佛齐存在外患,那三佛齐请求兵援,也是可能的。” 趁你病,要你命。 这对于蛮夷邦国而言,是最常见的事。 茹瑺对于南洋之事,知之不多,他的目光,往往关注的是三大营与北方蒙古部落。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暂且不管他们来意如何,茹爱卿,你告知会同馆,做好接待准备,另外,看看是否可以找寻一份完善的南洋舆图。” 会同馆,是朝廷邮传机构,隶属于兵部。 你不能一听是邮传机构,就去人家那里寄送快递,发个特快、普快、同城达什么的。 人家虽然顶着邮传的羊头,但主要干的,还是卖狗肉这个生意。 当然,若是朝廷需要,也是可以发几个羊头的。 会同馆类似于后世的国宾馆,是接待外国使臣的地方。 万朝来贺是一种实力的象征,你说你是大国,可一百年都不见两个外宾,老百姓连侃大山都侃不出来个花样,总不能一天一天地喊: 大明他好强啊…… 重复多了,总感觉有些猥琐。 所以,你得拿出来证据。 万朝来贺就是一个证据,看着外面的那些洋人,所有人都可以昂起头颅,高声对他们喊道: 我们是大明的子民,你们是哪里来的? 汉朝就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丝绸之路打开之后,西域那些消失了多少年的骆驼又出现了,叮儿郎当地踏过沙漠,进入长安。 人家不远千里万里地来了,大汉也不能太小气了不是,最起码,需要给他们安排招待所,管吃管住吧。 那,最初的招待所,便是鸿胪寺。 汉唐还好,招待所正常营业,生意不错。 可到了南宋,没生意了…… 国家都成了半壁江山了,哪里还有人来朝贡? 鸿胪寺没了饭碗,便失业了。 南宋废掉了鸿胪寺,纯碎是因为没生意。 金与元不设置鸿胪寺,可能是认为自己是外来的,再弄个鸿胪寺,总提醒自己是外来户口,多膈应人,所以也没有设置鸿胪寺。 元朝疆域很大,来的藩国却不多。那也没办法,能打马过来的国家,基本上都被灭掉了。实在灭不掉的,不是隔着海,就是隔着山,人家想来也不容易。 但元朝毕竟还是有些外来人口的,比如马可波罗。 为了招待人,元朝在礼部下面,设置了个会同馆。 在明代,朱元璋恢复了鸿胪寺,专司朝仪班位。 说白了,鸿胪寺官员的任务就是上朝时候,看看文武官员谁没洗脸,没梳头,有没有刚忙完还衣衫不整的,再看看是不是有文官跑武官聊天的,武官跑文官这里打架的。 此时的鸿胪寺,并不负责接待外宾工作。负责接待外宾的,是兵部下面的会同馆。 会同馆之外,往往还设置一个四夷馆。 你也不能听四夷就乱认亲戚,人家那是搞翻译的人住的地方,大明虽然没有四六级英语考试,但也需要小语种专家。 你以为使臣都是精通汉语的高手啊? 再说了,皇上也听不懂欧耶、欧耶哈之类的语言,总需要配一些翻译官。 把人招待好,才好商谈事情。 朱允炆虽然还不清楚三佛齐使臣来意,不过看李景隆的奏报,其已随一支船队北上有段时间了,进入京师的时间应不会太久。 “皇上,曹国公与众将士在外辛劳,已近一年,是否需要调换,回京休养一段时日?” 茹瑺问道。 朱允炆想了想,对解缙道:“拟写一份圣旨,赞赏曹国公等人功绩,着令他们若想返京,可分批返回,但需将阳江船厂与沿海防务安置妥当。李景隆虽想长镇广东,但军士们,也想家了啊,该让他们回来团聚下了。” 解缙笑着答应道:“皇上圣明。” 朱允炆摆了摆手,对茹瑺问道:“三大营整训如何?可有成效?” 茹瑺见询问的是三大营之事,眼神中透着几分自信,道:“皇上,三大营整训正在推进,日常训练也已进入正轨。只不过想要看到成效,恐非一日之功。” 朱允炆叹息道:“朕知道,强军之路,没有数年之功很难收效。只是朕太希望有一支强军,护卫帝国万民。” “臣等必尽全力,炼就新军。” 茹瑺肃然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北平都司平安来报,屯田商卖已然接近完工,所得银钱正在盘点封箱,不日将解送京师。看其奏章,便可知商卖屯田所得利大。朕打算明年,废除整个北直隶地区的卫所,商卖屯田,你们意下如何?” 茹瑺谨慎地说道:“皇上,商卖军屯之田,废除卫所,收益或可期,然其问题,当下尚未清楚,是否缓上两年?” 朱允炆坚持道:“所谓问题,不外两点,一卫所废弃,谁来卫守;二卫所失田,谁来供养。供养的问题,朕已言说清楚,以商卖屯田之资,足养其三年,三年之后,以税养兵。” “至于卫守问题,朕想扩大新军之策宣传,广知于民。以招募方式引民入伍。各地遴选把关,选出勇猛之士、可塑之士、青壮之士,新兵入伍一年,考核优秀者,享新军之策福利,考核不过者,遣送地方。如何?” 解缙眼神一亮,道:“皇上想要改军士世袭制为募兵制?” 朱允炆点头道:“从战斗力来看,募兵制明显更为合适。” 茹瑺皱了皱眉,肃然道:“皇上,募兵制弊端极大,不宜轻易引入。前宋募兵百万,不堪一战,再开募兵,恐不利我大明强军之目的。臣恳请皇上,三思!”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兵制二选一 对于任何时代的任何国家,兵制中的兵源补充方式,都是最核心的问题。 中国王朝兵制有很多种,如周王朝的兵农合一制,战国时期的全民皆兵制,秦、汉、三国时期的征兵制,唐代的府兵制,宋元的募兵制,明代的卫所制,清代的八旗绿营制。 当然,还有几乎贯穿了每个时代的征兵制。 朱允炆仔细分析过每一个兵制,可以说,最理想化的,便是兵农合一制,这是没错的,平时种地,战时当兵,即能解决肚子问题,也能解决战争问题。 可最理想化的东西,往往是空幻且不现实的。 真正的历史,它没有温度,只有冷冰冰的现实。 无论是周朝的覆灭,还是明代卫所制的瓦解,都证明了一点: 兵农合一制的终点,不是一位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的将军,而是一个倚着枯藤老树的白发农夫,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全民皆兵? 算了吧,那不是一个国家的常态。 如果是小国寡民,弄下还有搞头,可这是几千万人口,这样搞,那只能重回战国,今天我打了你的高老庄,明天你偷了我的塔,改天约会在鹊桥,一起开黑,聊一聊你们死了几个,还剩下几个…… 这玩意乱世争霸还行,平时这么整,那是找死。 府兵制、卫所制,这两样虽然名字不一样,但它们都有一个祖宗,那就是兵农合一制,其身上流淌着的都是一样的血液:一半是兵血,一半是农血。 对于这两个兵制,可以用一句话说: 小样,你们换了马甲,就认不出来了? 府兵制、卫所制没出息,虽然长得模样与兵农合一制不一样,但基因还是那个基因,就算是验DNA,他们也是兵农合一制亲生的。 八旗绿营制? 那是什么玩意? 老子都当大明皇上了,哪里还有八旗绿营的事,等过几年腾出手来,把他们祖宗都赶到西伯利亚和北极熊跳舞去。 除掉一堆不可行的,就剩下两个可行的方案,那就是征兵制与募兵制。 征兵制很好理解,拉壮丁嘛。 派一队人,闯入家里面,一看你十七八岁了,抓走。 什么,你才十四岁? 看你这发育够十八了,既然都发育好了,肯定也能打仗,带走。 那位老爷爷,您六十了吗? 你说什么? 到明天就六十了? 那就是还没到,拉走…… 征兵这一块,隋炀帝就干的很彻底,一句“扫地为兵”,便足以见证隋炀帝有多生猛,估计连地皮都刮了一遍…… 很忙的杜甫被贬去华州司功参军,便遇到了征兵这回事,以自己的见闻,写下了著名的《石壕吏》:“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 可见当时征兵,连老人都不放过了。 当时杜甫四十八岁,要不是他已经有了参军地,估计也会一并被抓了壮丁。 征兵制看似合适,但一旦操作起来,很容易出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十七至六十岁之间(大部分是这个年龄段,各朝代有所区别),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兵。 不问能不能打仗,一律拿来征用。 征兵制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充分的兵源,这是其最大优势。 老朱打天下,从二十几个小伙子出濠州,到成为百万统帅,开创大明基业,一个奖状,必须发给会拉壮丁的各位将士…… 为什么古代叛乱,要么就小小一点动静,要么就是大动静? 仔细分析下就知道了,小动静的,带头的都是不会拉壮丁的,傻儿吧唧,以为弄个旗帜就能得天下了,也不考虑多拉一些人下水。 大动静的,都是精通拉壮丁的,谁管你愿不愿意,不跟我走就砍了你,跟我走,我带你吃饱喝饱,说不定还能给你解决下大龄单身问题。 征兵制,很多情况下就是这样子。 和平年代,使用征兵制,那是静若处子。战争年代,使用征兵制,那是动若疯兔。 朱允炆不想使用征兵制,因为使用征兵制,是朝廷主动,底层被动,当个兵,连门槛都没有,太不合适。 最终,朱允炆将目光投向了募兵制。 募兵制起源于春秋时期,吴起放弃了征发方式,而是以招募方式“简募良材”,并组建了列国第一支特种兵部队: 武卒。 魏国的武卒有多强? 一个词:不可敌! 公元前389年,楚国与秦国发生阴晋之战,楚国以五万武卒,击败五十万秦军! 这才是真正的职业化军人! 朱允炆向往的,便是职业化的军人,纯粹的军人,是可以随时征战,手握武器的军人!而不是军农一体! 可是宋代募兵制的使用,给了后世太大的教训,让募兵制走得颤颤巍巍,小心翼翼。 宋代募兵制,可以说是历史上最强大的募兵制,其采取的是“天下失职犷悍之徒,悉收籍之”。 什么是失职? 就是你的田没了,被地主夺走了,没地了,没关系,宋朝廷养你,来当兵。 什么是犷悍? 就是盗贼与负罪亡命之人,你也别偷偷摸摸,杀人抢劫了,放下屠刀,立地成兵。 如果什么地方发生了灾荒,出现了流民与饥民,也别慌,来,当兵,朝廷养。 宋代嘛,冗兵问题极为严重,除了禁军之外,还有说不清楚多少的厢军,连带着数百万的厢军家属。 宋代统治者的思维很清奇,那就是: 造反的都是有力气的人,那我把有力气的人都弄成兵,给他们饭吃,就没人造反了吧? 朱熹对于宋代的募兵情况,直言是“竭生灵之膏血,以奉军旅之费”,“冗兵浮食,日益猥众”,就差直接骂出来:这都是什么情况,一群混蛋啊。 募兵制的缺点,一在于军费支出大,容易造成财政负担。宋朝每一块钱的财政里面,就要拿出七八毛钱去养兵,如此耗费,会压死人的。 二是募兵制有一个难以破解的两难问题,那就是将与兵的问题。 如果将领长期留在军队,知兵,那过上十几年,朝廷的兵成了私兵,地方割裂便出现了。 如果将领不长期在军队,打仗的时候,朝廷临时委派将领去,那也完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上下离心离德,这样的情况,孙武再世也打不了胜仗啊。 但募兵制的好处也很大,而最大的好处,便是强兵! 只凭着这两个字,便足以让朱允炆下定决心。 卫所制必须废弃,军户世袭制也必须被打破,未来的大明,将会以招募的形式,来彻底改善军队的战斗力问题。 朱允炆虽下定了决心,拿定了主意,却还不是完全推出募兵制的时候,募兵制的入场,需要与卫所制的退场相衔接。 看着忧心忡忡的茹瑺,朱允炆叹息道:“卫所制出现了多少问题,你这个兵部尚书是清楚的。总不能因为卫所制那点田产,就守着卫所制过日子。” 茹瑺心情沉重,面带忧虑地说道:“皇上,募兵制一开,冗兵将至,地方割据,到时候大明便乱了……” 朱允炆笑了笑,道:“茹爱卿,大明可不是那宋朝,大明军兵未来还将裁撤,军兵数量过多,可不是一件好事。宋朝冗兵的问题,大明不要。至于地方割据,那便需要看新军之策了。做好思想教化,告诉每一位军兵,他们的使命是为大明征战,而不是成为某个人的私兵!” “新军之策若无法把控军兵思想,让其一心效忠朝廷与大明,那新军之策,便是失败之策。朕以为,紧抓军士供给、思想、训练、器械,纵有将领统兵二十年,也只能为朕带兵!” 茹瑺舒听闻之后,舒展开眉头,肃然道:“皇上所虑深远,臣万万不能及。然募兵制施行,乃是国之大事,还请皇上多加思量,召五军都督府一同商议,再作决定。” 朱允炆会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待取士之后再作定夺吧。” 处理好一应公务,朱允炆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直接返回坤宁宫,而是去了尚膳监,亲自准备了一碗绿豆汤,做了一份凉拌藕片与一份清炒,也不让双喜等人帮手,亲自提着食盒,便到了钟粹宫。 宁妃昨日中了暑,吃什么总没胃口。 朱允炆进入钟粹宫时,宫女都懵了,估计从未想过皇上会来钟粹宫,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行礼,等朱允炆都进了房间,才想起来下跪。 宁妃听到动静,以为是侍女,便没有起身,躺在床上说道:“那些药就不用煎了,太苦,也没什么效果。” “好啊,连太医的医嘱都不听了?朕看你也太过任性了。” 朱允炆将食盒放在桌上,责怪道。 宁妃听闻声音,吃惊地看着走来的朱允炆,双手支撑着疲弱的身子便想要起来,想要下床行礼。 朱允炆探过手,轻轻托住宁妃纤柔的后背,微微用力,道:“好好坐着,朕给你准备了些许晚膳,多少吃一些。” 宁妃坐稳,脸有些红润地看着朱允炆,道;“臣妾染病在身,恐过给皇上,惊扰圣体,还请皇上……” “暑气可不会传染,怎么,太医开的方子没用?” 朱允炆打断了宁妃,有些担心地问道。 后世医疗那么发达,中暑都可能要人命。 古代更是危险,传闻苏轼苏东坡,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收服台湾的郑成功,都是因中暑而亡。 虽然正史没有记载,但在民间,却记载颇多。 真假且不说,这些人是在烈日酷暑时去世,却是无疑的。 “总感觉没疗效,头有些晕痛。” 宁妃眼神中带着泪光。 朱允炆伸手触摸了下宁妃的眉头,还好,并没有起烧,略一思索,便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去准备一碗清水。” 侍女听闻后,连忙去准备。 朱允炆走到食盒旁,拿起了汤匙,对宁妃轻轻说道:“还请宁妃脱衣……” 宁妃慌乱起来,低着头不敢看朱允炆,双手抓着被子,艰难地说道:“臣妾身体不适,恐无法侍奉皇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 美人刮痧话苏杭 侍奉? 朱允炆拿着汤匙,看着局促不安,慌张如受困麋鹿的宁妃,往日里清绝的女子,此刻因病竟凭添了几分扶风的柔弱,尤是在羞涩之下,脸色红润,甚至连白皙的脖颈,此时也透着几分红色。 侍女端来了一碗清水,朱允炆吩咐道:“所有人退下。” 宁妃看着朱允炆,眼神中透着几分哀求,眼看着侍女与太监离开,房门关闭,只留下自己与皇上两人,宁妃更有些无助,还有些许说不清楚的渴望。 朱允炆将汤匙放在碗里,坐在床榻上,轻和地说道:“朕还不至趁你生病欺负你,先把上衣脱下,朕给你刮痧去暑。” “刮痧?” 宁妃抬起头看着朱允炆,情绪一瞬间乱了。 说不清楚是因为朱允炆的体贴而感动,还是因为渴望不得而失落,亦或是满腹不解。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刮痧,还请宁妃脱去上衣。” “何为刮痧?” 宁妃有些不解。 朱允炆解释着刮痧之事。 很多人提起来刮痧,就认为一定在古代很常见,好像街两边都开着推拿、按摩、刮痧场所…… 这其实这是一种想当然的误解,不能因为刮痧是传统中医经络腧穴疗法的一种,便认为它传统到了两三千年。 事实上,从刮痧的理论来说,确实可以追溯到西汉(也有说秦、战国,尚未定论,主流认识是西汉)时期的《黄帝内经》,所谓的:“经脉者,所以能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 当然,在《内经》里面并没有介绍刮痧,但刮痧的原理,却存在于其中。 唐代时期,出现了苎麻刮治痧病的记载。到宋代,刮痧治疗痧症的记载也并不多。直至元代,刮痧才在民间逐渐发展起来。 明初刮痧还只是一种上不得台面的民间方法,太医院的太医自然是不会用这种法子治病的。 刮痧疗法,主要发展于明中后期,成熟于清代。 宁妃听过朱允炆的解释之后,知是为自己治病,感动之余,不忘问一句:“皇上如何得知此法?” 朱允炆含笑道:“朕也是在书中看到,既然太医的法子没用,那便换朕的法子,宁妃可愿一试?” 宁妃抬手扶了扶眉头,晕痛总是让人难受,只好答应道:“臣妾愿意,只是,还请皇上转过身去。” 朱允炆看着宁妃,微微摇头,道:“你是朕的妃子,这点还需避让吗?” 宁妃脸更红了,两个手抓着薄薄的锦被。 朱允炆哈哈一笑,知她性情清高,便转过身去,道:“好了。” 宁妃见朱允炆虽转过身,却依旧坐在床榻上,不由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解开外衣,露出了里面的白色亵衣。 亵衣之上,是横枝微绽的红梅。 亵衣之下,是玲珑起伏的曲线。 轻轻拉动,亵衣滑落,显露出光洁粉嫩的肌肤。 “啊——” 宁妃见朱允炆看了过来,连忙拿起亵衣挡在胸前,拉起被子藏了起来,只露个半个脑袋,埋怨地喊了一声:“皇上……” 朱允炆调息了几口气,才压制下去不安的躁动,无力地狡辩了句:“朕不是有意的。” 宁妃露出烧红的脸,嗔道:“无意的更可恶……” 朱允炆顿时郁闷,这话说得好像是没错啊。 “既然宁妃如此认为,那朕以后,便有意吧……” “皇上,你欺负臣妾。” 宁妃更委屈了。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示意宁妃趴卧好,然后轻轻拉开锦被,看着宁妃那娇柔光滑的背,不由吞咽了下口水。 “皇上还要看多久?” 宁妃将头侧向里面,娇躯微微颤动。 朱允炆尴尬地笑了笑,伸手将汤匙从碗水中取出,汤匙带出的水,滴落在宁妃的后背之上,然后用汤匙轻轻按压,刮动,询问道:“这个力道可痛?” 宁妃低声回道:“不痛。” 朱允炆又沾了一些水,稍微加大了一些力道,刮了几次下来,一道红印便清晰显现了出来,而在红印之中,则是紫黑色的痧。 “天热便不要走动,待在这钟粹宫,有什么事,交给侍女去办。” 朱允炆一边刮痧,一边说道。 宁妃逐渐适应了刮痧,听闻朱允炆的关心,眉眼中有些开怀,便回道:“皇上,昨日是交割之前的封箱检查,骆才人、贤妃也都在盯着,臣妾怎能独自待在钟粹宫?只是臣妾的身体不争气。” 朱允炆笑道:“你是这后宫唯一一个敢拒绝朕邀请的清绝女子,如寒梅之花,清冷孤傲,如今夏日来了,依你这清冷性情,老天也看不过去了。” “皇上,说好不提这件事……” 宁妃埋怨道。 朱允炆看着越来越多的痧出现,叹息道:“其实朕也知道,这一年来,冷落了你、贤妃与骆才人许多,是朕对不住你们。” 宁妃连忙说道:“皇上莫要如此说,会折煞臣妾。大明江山万千之事,均系于皇上之手,朝事繁重,臣妾是清楚的,听闻皇上为了国事,总忧虑重重,夜不能久寐,臣妾只恨自己无法帮皇上分忧。” “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后宫若真能银钱自供自用,那便是你们无上的功劳。” 朱允炆很感谢宁妃等人的付出。 皇室财政,在很多时候都关系着国家安危。 有些皇上极度有钱,而朝廷穷得揭不开锅。有些皇上穷得给老婆买不起首饰,而朝廷有钱。 当然,后者的情况不多,且很容易被打破。 皇上窃取国财私用,这是很常见的事。 有人说,国库的钱财皇上动不了,户部说不给就不给。 可不要忘记了,封建王朝皇帝最大,这位户部尚书不给,那可以换一个户部尚书。 再说了,皇上窃取国财,也不一定非要明摆着要,人家有的是法子。 毕竟皇上也是工作,也需要干活的,朝廷养官,也得养皇上吧,要给工资才行。比如宋代皇上,每个月可以领取一千二百贯工钱,皇后也需要工资,妃子也是…… 不直接要钱,涨工资总可以吧。 这年头猪肉都涨价了,凭啥皇上工资不涨…… 国库的钱被皇上用的多了,问题便会越来越多。 朱允炆清楚其中的危害,所以才不惜将后宫改造成了作坊,便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实现皇室财政与国家财政的脱钩。 宁妃轻轻回道:“臣妾也只能做这些了。” 朱允炆刮过宁妃的后背、肋骨处,便开始刮动脖颈处,说道:“后宫安宁,朕才能安心处理国事。这段时日事情太多,待明年若无如此琐事,朕便带上你们几人,一起去杭州、苏州走一走,如何?” “当真?” 宁妃惊喜起来,身体一动,却又被朱允炆轻轻按下。 “不就是出门走走,至于如此激动?” 朱允炆笑道。 宁妃含笑说道:“皇上说得轻巧,臣妾多久才能出一次宫?再说了,皇上乃是国君,轻易难出京师。若当真南下走走,臣妾自是欢喜。” 朱允炆微微点头,问道:“朕记得,宁妃便是杭州府人吧?” 宁妃似乎想起了家人,道:“臣妾家便在灵隐寺不远。” “哦,灵隐寺啊,那可是一个好去处。” “皇上去过灵隐寺?” “去过——朕在书中游历的……” 朱允炆连忙改了口。 宁妃不疑,便笑道:“那是不是日后苏杭之行,臣妾可以邀请皇上去灵隐寺走一走?”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将汤匙放在碗中,拿起手帕,轻轻擦拭着宁妃后背上的水渍,道:“宁妃是想要回家看看吧?好,朕答应你,日后南下,便住在你家,如何?” “臣妾代韩家谢过皇上。” 宁妃开心不已。 朱允炆拉好锦被,严肃起来,道:“不过此事,可不准你通告家中。南下之行,旨在调查民情商情,若被人知晓多了,有了防备,那朕所见,便非真实。” “臣妾知晓,万万不会外说。” 宁妃转过身,看着朱允炆保证道。 朱允炆伸手,拨开宁妃脸上的一缕秀发,说道:“你且睡会,待醒了再用膳。” 宁妃微微眯起来,看着离开的朱允炆,轻轻说道:“臣妾谢过皇上。” 朱允炆挥了挥手,笑着打开了门,对门外的侍女说道:“好好照顾宁妃。” 走出钟粹宫,朱允炆索性也去了景仁宫与承乾宫,直至天色有些晚,才返回坤宁宫。 马恩慧正坐在一旁,给小床之上的朱文奎扇着风,见朱允炆来了,便起身施礼。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到了小床旁,看着入睡的朱文奎,低声道:“睡了多久了?” 马恩慧给朱允炆扇着风,道:“天热,也不过是刚刚睡下。” 朱允炆皱了皱眉,道:“钦天监说今年天热异常,安全局调查来报,淮河、山东与北直隶等地,高温均超出往年。” 马恩慧宽慰道:“皇上,臣妾听闻各地夏粮抢收顺利,秋粮也播种了下去,天热一些,只要不在烈日下行走,总不碍事,炎热总会过去,应难形成旱灾。”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朕不是担心旱灾,而是担心涝灾。” “涝灾?” 马恩慧有些疑惑地看着朱允炆。 这天气如此炎热,摆明了是旱灾,如何是涝灾? 朱允炆没办法给马恩慧讲述气体对流的问题,这个年代也没卫星,预测不了气流对冲在哪里,什么时候出现。 但按照后世的经验,天气越热,暴雨越烈。 很多时候,一个极端现象的身后,跟着的往往不是正常,而是另一个极端。 朱允炆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对门口的双喜吩咐道:“传郁新、郑赐、张显宗、齐泰。” “皇上,已经入夜了。” 马恩慧担忧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皇后先休息,朕需要了解一些事。” 马恩慧看着匆匆离去的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 当皇上,看似有无尽荣耀与权势,可谁又知这背后的辛酸苦楚? 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匆匆赶来的四位大臣,在几人施礼后,忧虑地问道:“最近一个月,各地可有雨情汇报,尤是淮河、黄河一带?” 郁新有些不解地看着朱允炆,说道:“皇上,最近京师内外皆如火热,并无雨情。江淮与黄河之地,也只有天热伤人奏报,并无雨情。纵是有雨,地方也不会上报这等小事,故此,臣也不知。” 第一百七十四章 老朱是基建狂魔 地方上的一般雨情,往往不会报给朝廷。 这也可以理解,那个年代文书传递,只有两条腿的人和四条腿的马,天南地北的,大家送一趟文书不容易,谁会在上面写“某日,大雨”之类的话。 这是朝廷公文,不是你的日记,能写一句“长风卷地驱炎暑,暴雨翻空送晚凉”,抒发下大好心情。除非你那下暴雨成灾了,需要求援,可以写一句“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公事文书不能杂糅无关紧要的情绪,这是基本的规定。 郁新擦了擦脸上流淌的汗,观察着朱允炆的脸色。 朱允炆看向工部尚书郑赐,问道:“淮河、黄河与各水道,可否承受暴雨?” 郑赐含笑道:“皇上,应无大碍。” 朱允炆皱了皱眉,问道:“如此自信?” 郑赐微微点头,道:“全赖太祖之功。” 朱允炆愣了下,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是担心过甚,忘记了朱元璋早已帮自己打下了良好基础。 朱元璋虽然杀了很多官员,但他对老百姓是真的好,也清楚水利工程的重要性,几次亲自视察水道。 如江淮之地的扬州,这里自古乃是繁华之地,古人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但在元末乱世,这里有多少人? 嗯,十八户。 你没听错,一个一百四十七万人口的扬州城,只剩下了十八户(后来将这些人住的地方称作十八家巷,一直存在至今),估计下,还不到一百人。 其他的人哪里去了? 被吃掉了。 《明太祖实录》载:“明鉴等既据城,凶暴益甚,日屠城中居民以为食。 ” 元军将领张明鉴几乎把扬州城完完整整地消灭干净。 事实上,悲剧不止是扬州。 元末明初,整个山东、河南、河北,几乎可以说是空无一人,你奔波数百里,能遇到一个活人,那你运气放在后世,绝对是中几个亿彩票的主。 一些城,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那时候的华北大地,满目疮痍,令人心碎。 朱元璋的感叹是:“中原诸州,元季战争受祸最惨,积骸成丘,居民鲜少。” 大明建国,便是在这样的基础之上起步的,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吧? 很多人会说,那中原人口怎么多的?三十年就繁华起来了?生孩子也生不了那么快啊…… 朱元璋的对策是: 移民,兴农,修水利! 不客气地说,若是诸位身在华北之地,那你自己或身边的亲戚或朋友,他们的祖先,极有可能是山西人(以惊雪来论,惊雪是山东人,在族谱上的祖先便是山西人),而他们来到中原的时间,便是明初。 明初大移民,自山西移民百万人口至中原,自洪武开始,经建文,至永乐结束,长达五十年,覆盖中原、华东数省,波及大半个中国。 人有了,便开垦种地。 地有了,那就修水利。 朱元璋是一个基建狂魔,他对于水利工程的建设,可谓是不留余地。 自明初开始,至洪武二十八年,动员数十万劳力,在全国各地,疏通了五千多处河道、整治塘堰四万多处、修建堤坝五千多处。 虽然朱元璋的移民政策给当时的山西人带来了极大的情感创伤,但从中华文明的层面来看,山西人的迁移,是有功的。 正是受益于朱元璋的移民政策,受益于兴农、水利工程,中原之地才可以在短短三十年时间,有了人间气息。 历史上的“永乐盛世”可不只是朱棣的功劳,他老爹打下的底子是绝不容忽视与埋没的。 朱允炆明白过来,原本忧虑阴沉的脸色,逐渐变得缓和,对郑赐道:“太祖之功,在社稷与万民。然江淮、黄河之地,终是重地,一旦发生水患,必会涂炭甚广。着令各地,加强堤坝、河道、塘堰巡查,警戒雨情与水情,不可懈怠。” 郑赐答应下来,但心中却不以为然。 近十年来,也就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出过问题,这些年,倒还算平静。 朱允炆看向户部尚书齐泰,道:“催促地方,加快运粮至京师。此外,让各地农水司局呈报屯粮状况,不足无以抗灾之地,报送各地布政使司,让其优先协调。” 齐泰肃然道:“臣遵旨。” 朱允炆犹然有些不放心,对张显宗道:“朕希望你能去一趟淮安、宿迁、徐州、开封等地,探查黄河河道与周围水道,若需整修,则联当地衙门,先行征调民力及早处置,一应耗费,可后续报送布政使司与朝廷。” 张显宗领命道:“臣遵旨。” 朱允炆起身,走向张显宗,道:“此番要辛苦了,夏汛一定会来,朕将此事托付给你,莫要让朕失望。” 张显宗微微摇头,施礼道:“臣必尽心竭力,为皇上分忧,明日一早便离开京师,前往淮安。” 朱允炆欣慰地看着张显宗,道:“等你归来,朕给你摆庆功宴。” “谢皇上隆恩。” 张显宗含笑行礼,与其他人一起退出武英殿。 朱允炆走出武英殿,看着夜空,总感觉心头沉甸甸的,似有什么事要发生。 经过两日的筛选,杨士奇与姚广孝从落罢试卷中,遴选出二十份,与之前三百份试卷放在一起,合计三百二十份。 完成了三场试卷评阅,便是试卷的排名与填写草榜之事。 很多人的印象中,既然是排名,应该是从第一名开始吧。 可现实不是这样。 排名之前,考试官先将所有试卷,用字号编定名次,然后填写名次草榜,草榜填写是从第十八名开始的,明中期调整为第十九名。 草榜一式三份,考试官一本,提调官与监试官各一本。 考官按照草榜之上的名次,调阅朱卷与墨卷,查对三场考试试卷,都不存在问题之后,则将朱卷与墨卷放在箱子里,贴个封条做标记。 忙完这些工作之后的第二天,便安排主考官、监试官、提调官一起拆卷,以填写正榜。拆卷也是从十八名(或十九名)开始,完成这些之后,然后拆各房卷首。 这里的各房卷首,需要解释下。 举人三场考试,有《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浩表内科一道,试经史策五道。 把这些题的数量加起来,正好是十九道题。 评阅的时候,每一道题分一个房间去评阅,选出每一道题里面的第一名,这就是前十九名。 至于一开始为什么是十八名,可能是有一房不太重要,被忽视了…… 在很多文章中,说明代科举考试,其实就考第一场,即书经义这一场。 这其实是不公正的,也是不客观的。 明初评阅试卷,分了十八房,每一个房的地位是相当的,可以说是一视同仁,重要性都是不可取代的。 只有到了中后期,明代才出现了“五经魁”,即以五经论输赢,只要你八股文写得好,其他如判语、经史策等,纵是鬼神不通,谁都看不懂,也能中第。 这种局部成绩取代整体成绩,在明中后期确实是存在的。 这也可以理解,像是经史策之类的,后期字数动不动就千字以上,比写论文还难。 一些举人绞尽脑汁,吐干净唾沫,才写了出来。到了考试官那里,瞄了一眼,又臭又长,怎么看? 而且审阅官人少,卷子却很多,天天在这里评阅卷子,半个多月没办法回家陪老婆孩子,也不是个事。 为了早点回家睡觉,大家都省点事,你们写好八股文,我们审好八股文,就这样说好了,落榜的那位,回家别看什么经史策了,专心练习八股文吧。 说到底,八股文的危害,虽是朱元璋埋下的苗,但真正桎梏天下的根,还出在这群偷懒的考官身上。 他们越懒,越在乎八股文…… 天下举人想要上这艘船,只能拿出八股文的票,拿错了票,是不会让你登船的。 像是杨士奇、姚广孝这种逃票混上船的,可谓极为罕见。 对于大部分举人而言,只能回家研究八股船票的问题。 六月三十日,方孝孺、姚广孝、杨士奇,进武英殿,汇报科举之事。 “此番取士合计三百二十名,俱以填入正榜,只待明日,便可张榜于贡院之外。” 方孝孺呈献给朱允炆一份清单。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 接过清单,朱允炆仔细看去,三人点中的会元,名为王艮,第二名胡靖,第三名为金幼孜,而杨荣,位列第四。 一一扫过,在二十名位置,才看到了杨溥的名字。 “终于来了。” 朱允炆轻轻说道。 曾经在朱棣手下,辅佐朱棣开创永乐盛世的“三杨”内阁,终于全部走入了朝廷! 而他们,将辅佐我朱允炆,开创建文盛世! 至于其他,朱允炆并不太在意。 科举提前一年,搞得如此紧张,说到底,只是为了杨荣与杨溥这两个人。 如今朝堂之上,朱允炆用得趁手的,除了解缙,就没人了。 姚广孝与杨士奇是不错,但他们并非是科举出身,也还没有朝堂积累,毫无群众基础,只凭着朱允炆的欣赏,是站不稳朝堂的。 所以朱允炆安排杨士奇去了国子监,日后国子监出来的官员,那都是杨士奇的学生,这才是杨士奇未来跻身朝堂的关键。 至于姚广孝,他做的事更多,不仅需要辅助编写《太祖实录》,还需推动国子监革制,时不时还得出趟门,去中军都督府转转,与徐辉祖、朱棣等人商讨三大营战阵配合问题。 朱允炆还将报恩寺、英烈碑的事交给了姚广孝,原因很简单,他也是和尚,方便与天界寺的人打交道。 所以,在杨士奇与姚广孝还没站稳之前,朱允炆需要杨荣与杨溥这两个科班出身的人,早点把这些人磨练出来,朱允炆才能更好掌控朝局。 未来的路会更为艰难,尤其是北方边境、迁都之事,没有足够的人站出来支持,朱允炆很难办成。 步步掣肘的朝堂,耗费了朱允炆太多的精力。一年来,可以说是施政三分,内斗七分,大部分精力都拿去和官员扯皮了。 这样的状况,必须打破!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发榜,二杨初识 七月一日,天尚未亮透,贡院外已是人生人海,喧嚣一片。 胡靖、王艮、李贯、金幼孜、杨荣五人虽也来到了贡院外,却没有围在墙边,只是站在不远处的河边,一副悠闲自若的神情。 “听闻皇上想要建造报恩寺与英烈碑,朝廷却只给了十万贯,也不知这工程如何兴建起来。” 杨荣有些不解地说道。 “能建起来。” “没错。” “是的。” “嗯。” 胡靖、王艮、李贯、金幼孜四人简单扼要地回答了杨荣。 杨荣皱了皱眉,又说道:“季夏已过,孟秋已至,但看这天,还是热。” “热。” “没错。” “是的。” “嗯。” 胡靖、王艮、李贯、金幼孜四人再次回答了杨荣。 杨荣郁闷,感情这几位的悠闲与风流都是装出来的,一门心思地等着发榜呢…… “初入孟秋,想要等到流火转凉,还需一段时日。” 一声浑厚的声音传入杨荣耳中。 杨荣侧身看去,只见一位四方脸,留有半尺胡须的男子,正站在栏杆一侧,严肃地看着自己。 “在下建宁府杨荣杨勉仁。” 杨荣上前一步,施礼道。 “湖广石首杨溥杨弘济。” 杨溥还礼道。 杨荣笑着走向杨溥,叹道:“你我倒是有缘,皆是杨家之人。观弘济兄气度,应是自信榜上有名吧?” 杨溥淡然地笑了笑,道:“若我笃定,那勉仁兄应是前十吧?” 杨荣哈哈笑了起来,道:“是我莽撞了,弘济兄莫要见怪。” 杨溥微微点头,看着杨荣,不苟言笑,道:“你认为,十万贯真的不可能兴建起报恩寺与英烈碑吗?” 杨荣瞳孔微微一凝,见杨溥严肃,便坚定地说道:“十万贯,绝不可行。” 杨浦抬头看向贡院,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有人手持榜卷走了出来,无数举人蜂拥而上。 “发榜了,发榜了!” 有人高声喊道,声音中带着忐忑。 杨溥看着无动于衷的杨荣,不由高看几眼,道:“你不打算去看看?” 杨荣平静且自信地说道:“会试胜负已分,已成定数,何必蜂拥成团,熙攘一片?再者,我与你的对论才刚刚开始,若就此奔榜而去,岂不是输了你?” 杨溥哈哈笑了起来,击掌道:“勉仁兄果然厉害。说起那报恩寺与英烈碑,十万贯是万万不能的,然,十万贯只是朝廷出资而已,缺口,自有人会补。” “哦?谁能做如此通天之事?” 杨荣有些惊讶。 听闻报恩寺与英烈碑,乃是皇上钦定,以忠军报国英烈为名兴建,其他人如何敢染指此事,就不怕招揽人心,获罪杀头? 杨溥缓缓说道:“若是天界寺呢?” 杨荣顿时恍然,苦涩地摇了摇头,道:“我竟没想到这一点,那天界寺也是皇室家庙,也算不得是外人。由其出资,一可显皇室恩泽,二可彰佛法,三可感召万民,可谓是绝佳之选。” “我对佛法并无好感,但若天界寺能办成此事,倒算是功劳一件。” 杨溥指了指前面的人群,说道。 杨荣顺着杨溥的手势看去,只见金幼孜等人正招呼自己,只挥了挥手回应,继续对杨浦说道:“听闻洪武时,史官修撰前朝史书,便是在天界寺内完成,此事可为真?” 杨溥点了点头,道:“自然。” 杨荣还想询问,却听到金幼孜喊道:“中了,中了,杨兄,你中了!” 杨溥施礼道:“恭喜勉仁兄。” 杨荣回了一礼,看向金幼孜,见金幼孜面带红光,喜气洋洋,便行礼道:“恭喜金兄。容我介绍,这位是杨溥杨弘济,杨兄,这位是金幼孜。” 金幼孜与杨溥对礼。 金幼孜皱了皱眉,道:“杨溥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哦,想起来了,弘济兄,你也在榜上!” “哦?名列几何?” 杨荣连忙询问道。 金幼孜眯了眯眼,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十七八的样子,没记住。不过勉仁兄,你可是第四名啊。” “高才。” 杨溥笑道。 杨荣会心一笑,问道:“会元是?” 会试考中者,虽然本质上可以说是进士,但在称呼上还不能叫进士,只能称作贡士,第一名为会元。 只有通过殿试之后,才称进士。 “哈哈,是王艮兄。” 胡靖意气风发地走了过来,李贯正恭喜着王艮。 杨溥看向王艮,颧骨突出,两腮凹陷,双眼溜圆,眉毛浅淡,仅从面相来看,此人可归入丑陋的行列。 然其才情,超越了容貌。 这可是会元,在五千多举子的评比之下,位列第一的猛人。 榜上有名的,心情自是大好,虽然科举考试还没结束,但已然无需担忧,他们已经取得了进入朝廷、成为官员的资格。 然而淘汰的毕竟占大多数,一个个垂头丧气,失魂落魄,还有几个站在河边,也不知道是打算看风景,还是打算跳下去。 “铛铛!” 几声铜锣之后,众人不由看去。 “诸位落榜之人,无需懊恼,明年还可以接着考。只是诸位,若有人囊中羞涩,无力久居京师,又不愿返回家乡,舟车劳顿的,可以来我中华书局,诚招三百校对先生,包食宿,每月二两纹银。” “铛铛!” “想来中华书局的可以来我这里,每日只需做工四个时辰,其余时辰,任由你等安排。” 朱植扯着嗓子,招揽道。 “是他?!” 杨溥吃惊地喊道。 杨荣点了点头,道:“我见过此人,在贡院之外,售卖前朝会试试卷,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杨溥面色有些异样,对杨荣道:“你不知他真实身份?” “什么身份?” 杨荣有些不解。 杨溥呵呵笑了笑,摇头道:“勉仁兄来京师,难道不曾听闻过二王从商之事吗?” 杨荣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惊讶之色,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朱植,不安地说道:“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二王之一?” 杨溥叹息道:“他是辽王,至于珉王,听闻正在组建英烈商会。” “什么是英烈商会?” 王艮插了一句,问道。 杨溥摇了摇头,道:“据说报恩寺与英烈碑的消息,引无数商人与士民瞩目。有徽商沈一元,说通二王,联通京师各行商人,以供报恩寺、英烈碑相应货物。而负责这些货物统筹与调度的,便是英烈商会。” “到底有多少力量参与报恩寺与英烈碑兴建?” 杨荣惊讶地问道。 杨溥回道:“就目前来看,朝廷,藩王,佛门,道门,商人,士民,皆有参与其中。呵呵,我也是从商人那了解到的消息,至于准与不准,也很难说。” 杨荣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按照杨溥所言,天界寺可谓是出资主力,可眼下又出来一个英烈商会,凝聚各方力量参与其中。那佛门的主导地位,势必会被冲淡。 纵是哪一天建成了大报恩寺与英烈碑,那无论是商人,还是士民,其来到报恩寺之后,第一个想法便是: 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心血啊…… 而不是: 佛祖普度万民,阿弥陀佛。 “皇上在打压佛门?” 杨荣敏锐地感知到这一点,将目光投向杨溥,只见杨溥沉稳肃然,似乎早已看穿一切。 眼下已是七月,距离明年二月春闱,不过半年多,若就此离开京师回家,路远一点的,估计到了家里,给老爹老娘提前拜个年,也该返程了。 因为两场科举之间的间隔时间并不长,很多落榜之人,并不打算回家。 不回家可以,但总需要吃饭吧? 如果有钱,宅在客栈,每天摇头晃脑,研究书经义,那没人管你…… 可若是钱少,不够支撑半年的,总不能当宅男吧? 摆在落榜举人眼前的路不多,但还是有几条: 其一,撸起袖子,活动活动脚踝,抬腿跑到国子监当监生去。 优势:管吃管住,还有一群人和自己讨论学问。 缺点:看什么书,上什么课,你得听国子监安排,不能自由补短板,也不能睡懒觉,没纪律是会挨揍的…… 其二,揉了揉脸,投奔二姨家三表妹四姑妈五大婶家里去。 优势:管住,也可能管吃。自由,能学习。 缺点:白眼有点多,比较考验心理承受力,脸皮不厚者,往往选不得。 其三,做工。 优势:解决吃住,还有零花钱。 缺点:累人、丢人、还耗时间…… 文人眼中嘛,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让我们去做工,那岂不是从事下品之事? 太丢面。 于是很多人都走了,不是投亲访友,便是去了国子监,然而朱植还是招到人了,毕竟寒门士子多,能有个地方做工,还是与文字打交道的,丢人,能丢哪里去? 再说了,想要当官,不锻炼下厚黑学,日后怎么混成大佬? “为庆在榜之喜,我请客,今日不醉不归,如何?” 胡靖提议道。 “后日便是殿试,这个时候大醉酩酊,不太好吧?” 杨荣婉拒道。 胡靖自信道:“殿试而已,怕甚。” 确实,与乡试、会试不同,殿试不存在淘汰人的情况。 换言之,你在会试榜上,那你已经通过了殿试。 殿试只不过是选出一甲前三,然后排定二、三甲名次。 事实上,唐宋时期的殿试是淘汰人的,而且淘汰率很很高,大致要淘汰三分之一或三分之二的人。 至于为什么殿试不淘汰人,改一窝端了? 这与卖国贼有关。 事情发生在宋代宋仁宗时期,当时殿试就经常淘汰人,人家辛辛苦苦,经过那么多场考试,乡试过了,会试过了,殿试你把人给筛下去了。 筛一次也就罢了,认了,可总有几个倒霉的,来几次殿试,就被筛下去几次。 这就有点欺负人了,好歹你换一些人筛是不是。 有人就被欺负够了,认为宋廷眼瞎了,自己明明有才,非不用。 在又一次被筛下去之后,这位咬牙切齿,喊道:你们不用我是吧,等着瞧,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于是这位满含怒火,打包好行李,走了。 老子不伺候宋朝皇上了,投奔西夏李元昊去。 被欺负的人,名为张元,被李元昊奉为西夏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为西夏国相,也是北宋的心头之刺。 第一百七十六章 殿试题是敲门砖 这一根刺,要命。 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四年(1041年),张元怂恿并辅助李元昊进军宋朝,好水川之战爆发,宋军阵亡多达一万余人。 看着满是宋军尸体的好水川,张元得意地写下了“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的诗句,对宋廷朝臣满是讥讽。 可以想象的出,当时的张元是愤怒至极致的发泄,他应该咬牙切齿,默默说过:我一定要覆灭宋朝,让你们知道,当初殿试屡次筛下我是多大的错误! 有了张元这个“榜样”,宋廷殿试中那些淘汰的人,也明白了一个朴素的道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你们筛吧,筛下来,我们就去西夏,人家那边也在招人,工资也高。 忠诚? 对你们宋廷的忠诚,换来的就是一次次黜落! 生命有限,运气不好,三四十年,运气好,五六十年,殿试淘汰一次,那就意味着三年白过了,人生几个三年能被你们耽误着? 不干了,走人。 宋朝的人也不是傻子,看着一个个人跑,还都有偷渡边界线的本领,加上这些跑的人心里阴暗,报复欲极强,以灭宋为余生志向。 长期以往,这如何了得? 于是在嘉佑二年(1057年),宋仁宗亲自主持殿试,对所有人和颜悦色地说: “你们放轻松,慢慢考试,不要有压力,哪怕你不会答题,我也认为你是个人才,也就走个过场,等结束了,都留下来做官啊。” 殿试不罢黜一人,便是从这一年开始的,之后形成惯例,南宋、元、明、清,基本上都照搬了这一套。 所以,胡靖等人可以意气风发,心情舒畅,无需有半点担忧。 虽然杨荣不想去喝酒,但架不住胡靖、李贯的推搡,就连杨溥也被拉着一起去了秦淮河的问红阁。 武英殿。 方孝孺将金幼孜的试卷读完,交给了一旁的双喜,又拿出了一卷,道:“皇上,这一卷乃为会试第四名杨荣所作,名为《正天下之功,是为大仁》。” “读来。” 朱允炆低头审阅着王艮、胡靖、金幼孜的文章。 方孝孺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读着:“佐霸者有辅世之功,圣人所以取之也……以管仲正天下之功,而夫子称之,其亦不没人善之意欤?自今观之,春秋之时何时也……” “虑王室之衰也,于是乎有葵丘之会焉,誓之以五命之严,申之以载书之信,而以下陵上者,始知所惧矣;虑夷狄之横也,于是乎有召陵之师焉,连八国之援以摧其锋,许屈完之盟以怀其德,而以裔谋夏者,始知所警矣……” “是管仲正天下之功如此。 身系天下之重,故北面请囚而不以为耻辱;心存天下之图,故忘君事雠而不以为嫌。子贡何议其未仁耶……” 朱允炆抬起头,看着方孝孺,这一篇文章,对于“一匡天下”作出了极好的解释,在给管仲正名的同时,也没有逃避管仲的错误。 辩证看待问题,这是杨荣的智慧。 “皇上,这一卷乃为会试第五名李贯所作……” 方孝孺读罢,想要继续说下去。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无需读了。方爱卿,殿试策问,以何为题为上?” 方孝孺放归试卷,道:“此事全凭皇上定夺。”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这是朕首次主持殿试,经验难免不足,爱卿可直言,也好让朕思虑一二,如何定题。” 方孝孺看着虚心请教的朱允炆,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道:“皇上,依洪武三年令,殿试仅出一道时务策,引贡士惟务直述,行文千字以上。至于内容,则有些宽泛。” “凡性命道德之奥,教化风俗之机,纲维之张弛,礼文之因革,人才之进退,吏治之得失,以及兵戎、田赋、刑名、水利之类,凡国家之大体,当时之急务,上所当闻,下所当为者,皆可立意为策。” 朱允炆皱了皱眉,这个考试范围有些宽了。 多个选项,一个选择。 殿试,又名御试、廷试、亲试、殿前试,是皇帝亲自在殿廷内主持的考试。 考试题为时务策。 如果有人想要研究一个王朝的国家政策与施政走向,那一个很好的研究工具,便是时务策。 时务策的关键,不止于策本身,还在于“时务”二字。 如洪武四年,朱元璋主持殿试,出的题是“敬天勤民,明伦厚俗”,那这些学子一定要记住了,但凡是以后当了官,上奏折什么的,只要是符合“敬天勤民,明伦厚俗”的,那恭喜你,老朱会欣赏你。 若是你非没事找抽,议论下“李某某有功不应该杀”,那老朱会送你找李某某去。 再如洪武十八年,朱元璋出的题是“选拔官员、整顿吏治”,那你们这些贡士可要小心了,千万不要学习那些被砍头的前辈,最好是做个老实人,不贪污,不惹事,不骂人,不借钱,不结梁子…… 还有洪武三十年,朱元璋感觉自己要活不长了,为了帮助朱允炆上位,主持的殿试题是“辅佐君主、勇于进谏”,那意思很明显,我老朱要走了,孙子要上台,你们都要辅佐好他,要勇敢谏言,纠正他的问题…… 无论什么时候,殿试之中的时务策,都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它并不是一道简单的题,在其中,蕴含着当下朝廷的困境,急需解决的问题,或即将要解决的问题。 比如历史上建文帝的殿试题,就是“施仁政、惩凶顽”,那意思就是说:朱棣是个混蛋,大凶大恶之人,冥顽不灵,你们告诉我,怎么把朱棣干掉…… 那一年的殿试,谁骂朱棣最凶,谁干掉朱棣的方法最理想,谁最能吹嘘,最能安慰朱允炆受伤的心灵,那他的名次,一定名列前茅。 只是令人唏嘘的是,这些曾经想过怎么干掉朱棣的人,后来有很大一部分,都跪在了朱棣面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殿试题,实际上便是升迁法宝。 你都摸准皇上的脉搏了,对症开药不就得了? 要治贪官,你考上之后,天天上书,直指贪官弊害,要求恢复法家之法,严惩贪官污吏,朱元璋能不高兴吗? 要辅佐明君,你考上之后,多夸夸朱元璋的太孙,展望下未来前景,朱元璋怎么可能不留着你侍奉太孙? 要干掉朱棣,你就天天骂朱棣,说朱棣的坏话,提意见,怎么能整死朱棣,怎么提,那皇上还不想: 这小子对我胃口啊,提上来,干大事。 也不知道那些十年没升迁的官员,当官之后都干什么去了,多好的晋升之路,桥都铺好了,你非要站在岸边等船来。 船有时候是不会来的…… 现在朱允炆也需要考虑,时务策选题问题,这不仅关系着下一步的施政方向,还关系着朱允炆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才来控制朝堂。 朱允炆沉思良久,才提笔写道: 制策日: 昔列圣之相继大一统而驭宇,立纲陈纪,礼乐昭明,民康国盛。 纵览华夏,虽炊烟袅袅,人烟渐旺,太平四方,民安其田,商行其利,军戍八荒,工利国器,士化百姓。 然大明之国,仍有外患,北部鞑靼、瓦剌,秣马厉兵,枕戈待旦,西南麓川,反复难定,沿海诸地,匪骚不断……” 朕欲大治于天下,重开汉唐之伟业,留盛世于万民。然内政不修,卫所难振,士绅不安,贪墨横行,弊政繁复,掣肘于朕。 何以安国,何以兴邦,何以大治于天下,尔诸文士,行文论之,朕将亲览焉。 朱允炆放下毛笔,看向方孝孺,道:“来,且看如何?” 方孝孺走上前,仔细看过之后,后退两步行礼道:“以大治天下为时务策,可见皇上胸怀天下,囊括万千,臣认为此策,极是妥当。”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既如此,那明日晚便交付司礼监经厂镌刻刷印吧。” “臣见过此策,不宜离开,请去经厂暂歇。” 方孝孺很有保密意识。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经厂太委屈你了,这样吧,你便暂且在内阁休息两日,待殿试开始后,朕还需要你来做首席读卷官。” 方孝孺感谢不已,见朱允炆再无其他事,便退了出去。 朱允炆拟写了一份名单,交给双喜,道:“这是读卷官与执事官名单,通告下他们,殿试时不准迁迟。” 双喜领了名单,便匆匆离去。 殿试并不是让三百二十位贡士来了,问几句话就完事了,这是一场考试,也需要一个类似于会试时的机构,只不过会试机构相对稳定,基本人员从礼部、吏部、翰林院中抽调。 但殿试机构不稳定,它只是一个临时性质的部门,但也需要有提调官、读卷官、监试官、受卷官、弥封官、掌卷官、巡绰官、印卷官、供给官等。 但这些人员的选定,并不会拘泥于哪个部门,尤其是读卷官,需要皇上亲自指定。可以是六部侍郎一级的人负责,也可以是尚书一级负责,甚至可以交给内阁大臣负责。 为了保密,所有见过殿试题的人员,都不允许与外界联系,不能自由行动。 殿试题的刷印,也只是在殿试开始之前的六个时辰中完成,即殿试开始的前一天晚上。 在贡士正在睡觉养足精神的时候,司礼监经厂的人正忙着刻板,只有二百来个字,刻几个板很快,之后连夜刷印,三百二十份,用不了多长时间。 等天亮的时候,殿试题已然烘好笔墨,准备就绪封入箱中,直至殿试开始之前,才会送入御殿,等待皇上旨意,拿出试卷进行殿试。 七月三日,奉天殿。 朱允炆亲主殿试,三百二十位贡士,分八排,依名次列队入殿跪拜。 礼乐毕。 朱允炆用期许的目光扫视过众人,肃然道:“诸位乃是我大明精英,未来朝堂之砥柱,当行文纵论天下,陈述直言,纵错无妨,勿有顾虑,既已准备齐备,那便入座开考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靠颜值、玄学点状元(二更 殿试问策,按理说应该是皇上问,贡士答,由此来判贡士水准。 唐代时期,小武就是这样做的,一连问了好几天。 后来的皇上觉得这样太累,还不如坐在那里,喝喝茶,眯着眼睡会来得舒服,所以便将殿试策问交给了大臣。 大臣也为难,万一我欣赏的皇上讨厌,我看中的皇上嫌弃,那不是连带着自己也倒霉? 为了不得罪皇上,又能办成事,大臣一致认为:考试吧,拿一道题出来,以成绩定输赢……就这样,很多时候的殿试,往往没有直接问策这一环节。 当然,也有些皇上精力充沛,好奇心旺盛,晚上睡眠充足,唾液系统又发达,对着所有贡士,一个个看过去,觉得丑的就不问了,觉得帅的多问几句,这也是正常的。 众人落座,试卷发放,贡士做题,皇上看人。 杨荣微微抬了抬头,瞄了一眼坐在上面的朱允炆,顿时愣住,怎么看着如此面熟,好像在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唐氏书坊! 杨荣没想到,自己与唐润对话时,站在不远处安稳看书的男人,竟然就是大明帝国的皇上! 怪不得在自己离开之后不久,唐氏书坊门口便出现了解缙的字。 看来当日就算是自己不出手,皇上也会出手。 杨荣见朱允炆的目光扫过来,连忙低头,审视着试卷,不由深吸一口气。 这策问,乃是大治之问,其中包罗万象,不仅涉及士、农、工、商、军等诸多内政,还涉及建文新政,如一条鞭法、遏田产兼并、新商之策、废卫所制等,在这之外,竟还有边疆国事! 一策问,问尽天下事! 想要回答好这个问题,就必须找到天下大治的根本。 什么是这天下根本? 官员? 军人? 商人? 匠人? 还是农民? 六千万大明子民中,官员、军人、商人、匠人都是重要的,但这些人加起来,其数量也不过三四百万,而绝大多数的人,是农民。 以农民为根本,方可实现天下大治。 劝农桑,丰仓廪,方可安天下,方可打造大治基石! 杨荣的目光有些犹豫,士农工商是固有的提法,若自己以农为主,那岂不是成了农士工商? 士子的地位与威严,还要吗? 杨荣想起了朱允炆说的“陈述直言,纵错无妨,勿有顾虑”,终坚定下来,提笔写下:“臣对:大治天下,涵盖万千,宜分先后,厘清主副,以主为先,以副为后,徐徐图之……” “何为根本,乃万民也。民不聊生,天下必乱,盛世空幻。若民顺家富,则江山安泰,万民归心,大治不远……” “兴民之策,在于田产。一条鞭法虽护万民田产,降税于民,然仅止于此。臣窃以为,可在农桑之外,诱民富产,殖养牲畜、百物……” 杨荣挥毫泼墨,书写行云流水,酣畅淋漓,不至半个时辰,已然写就。 停笔审阅,杨荣有些紧张。 如此文章一味聚焦民生,却不涉朝政与军制,不知会不会被读卷官所嫌弃。虽然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杨荣已不想再修调,更不打算另写一文。 观点已立,成败便交给朝廷吧。 朱允炆看着一众贡士,奋笔疾书者有之,苦思冥想者有之,还有几位吃了几口墨,犹然不知,让朱允炆有些欣慰的是,这些贡士,并没有出现花甲老人。 贡士年龄段,大部分都在二十八岁至三十九岁之间。 这是一个好现象,少壮派,有精力,能吃苦,能熬夜,用起来也方便。 就算是哪天犯错了,打一顿也不至于打死…… 殿试考试时间就一天,从早到晚,当然,皇上是可以回去吃饭的,但你们……那什么,先吃点墨水垫垫,什么时候都交卷了,什么时候可以退出去。 王艮作为会元,自然是不甘示弱,第一个站起身,走至殿前,给朱允炆行了礼,便低着头后退三步,转身离开了奉天殿。 有了打头的,杨荣便也站了起来,还没走两步,便看到了杨溥起身,两人一起行礼退出。 朱允炆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受卷官负责收拢试卷,处理好之后,便马上送弥封所,弥封之后,会直接转给内阁的读卷官。 为了提高读卷效率,朱允炆采取的是收一份卷、处理一份卷的策略,而不是等待全部试卷收拢之后,再一起送去弥封、读卷。 这种方式,提高了读卷效率,也给了剩余贡士足够的压力。 申时尚未过半,所有贡士便已答卷,退出了奉天殿。 朱允炆摆驾回了后宫。 内阁大殿内,内阁、翰林院、六部、都察院主要官员悉数在列,针对每一份试卷给出评阅,分出一甲、二甲、三甲,然后集体决议,预选出殿试的前三名。 这些工作,需要在殿试当晚完成。 次日一早,朱允炆亲至内阁,方孝孺领衔读卷官,向朱允炆汇报评议结果。 朱允炆端坐在上,方孝孺肃然上前,行礼下跪,然后展开预选第一名的卷子,高声朗读:“臣对……” 朗读完毕之后,司礼监太监接过试卷,呈送至御案,朱允炆看过之后,方孝孺叩头退至一旁,然后是下一位读卷官,手持预选第二名试卷,下跪朗读…… 读卷过程有着严苛的礼仪规制,肃穆庄重。 读完预选前三名试卷之后,便会停下来。 朱允炆听闻之后,总感觉前三行文大意还与自己所求有些差距,便言道:“再读三卷。” 此时后续的读卷官,则会拿出二甲前三名的卷子,依次朗读。 在听闻到“兴民之策,在于田产……臣窃以为,可在农桑之外,诱民富产,殖养牲畜、百物”时,朱允炆眼前一亮,没想到大明还有懂得多元化经营的人才,这不可多得,应该弄到前三去。 听过六卷之后,朱允炆心中已有计较,便挥了挥手,道:“且容朕考虑一二。” 方孝孺、解缙等读卷官施礼告退,离开内阁,到文华门外等待。 整个科举考试中,皇上真正决定的,也就状元、榜眼与探花前三名,有时候偶尔会到二甲前三名或前七名,剩下的二甲、三甲人员,完全由读卷官安排。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六份试卷,这些试卷在预选出来结果之后,便已挑开了弥封,可以看到上面的名字。 若是朱允炆认为哪一篇文章好,可以马上宣旨,让其入殿对问,若合适,则点为状元,若不合适,则换一人,接着点。 点状元,对于朱元璋而言,并不是个学问问题,而是个长相问题与玄学问题。 比如在洪武四年会试中,大明开国第一次科举,举国关注,哪个省里出了状元,还不嘚瑟下? 江西新田考生吴伯宗,为江西解元,一看吴伯宗要去京师参加科举,不仅是百姓欢送,连官员都纷纷来送。 可惜,吴伯宗地方卷做得熟,能考第一,但全国卷有些陌生,没考好,殿试也没发挥好,只位列二十四名,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二甲人员了。 然而,事情就这么神奇…… 朱元璋主持殿试,大臣预选的第一名为郭翀,朱元璋一看卷子,好啊,太好了,状元就他了,对了,让他进殿,我好仔细看看是哪位。 郭翀入殿,朱元璋就傻眼了,原来是这个家伙啊。 四十多岁了,上半身长,下半身短,面目也难看,这要是点成状元,那不止是大明人笑话,说不定还会被外国人笑话。 朱元璋觉得郭翀太丑,不满意,然后又喊了前面十个贡士入殿,看了看,也不满意,又喊了二十个人进来,瞧来瞧去,哎呀,这个小伙子挺帅啊,你叫什么名字? 吴伯宗? 伯者,大也。 殿试什么最大,状元最大…… 好了,虽然你考了二十多名,没关系,咱暗箱操作下,你来当状元吧。 就这样,大帅哥吴伯宗就成为了大明朝第一位状元。 如果只是在高材生里面,因为颜值弄点黑幕,其实也算不得大冤枉,你长得不好看,也不能怪皇上不是…… 可最让人看不懂的是,朱元璋点状元,还搞起了玄学。 洪武十八年会试前三名:黄子澄、练子宁、花纶。 朱元璋殿试之后,安排好了,状元花纶,榜样练子宁,探花黄子澄。 放榜之前,这事已经传出去了。 花纶这个高兴,状元啊,荣耀啊,光明啊,家里祖坟一定是冒青烟了…… 这边都在庆贺了,第二天放榜了,花纶瞪着眼珠子,找啊找,找过了前三,没有,郁闷至极,说好的我的状元,咋就不见了? 一甲三个名字没自己的,那就继续找吧,好嘛,二甲一百多个人,也没自己的。 我不是状元吗? 咋连个二甲都进不去? 找到了,三甲第五名! 花纶这个悲伤,几十名开外啊,耻辱啊,阴暗啊,家里祖坟一定是着火了…… 傻眼的不止是花纶,还有一个叫丁显的家伙,没错,这就是状元,他殿试的成绩,正好是三甲第五名。 丁显有些不敢相信,我明明殿试都没答完题,卷子才写了一半,咋就当成状元了? 绝对是梦,是梦就说得过去了…… 没错,一切都是梦惹出来的。 花纶是状元,定好了,只不过发榜之前的头一天晚上,朱元璋做了个梦,梦到大殿之上有个钉子,十分显眼。 好了,既然梦到了钉子,那一定是老天给了什么暗示。 老朱醒来翻了翻殿试花名册,挨个找,哎,还真有是钉子的,丁显丁显,不就是钉子很明显吗? 好了,虽然你小子没出息,考了一百多名,但老天选了你,我老朱也得听,状元就你了,至于花纶,让他见鬼去吧。 于是,第一名状元花纶与第一百十八名丁显的名字,被调换了…… 也不知道老朱家是不是遗传有这种颜值或玄学病,到了建文帝时期,原本王艮的状元,建文帝觉得王艮太丑,把状元给了胡靖,所谓的“貌寝,易以胡靖”。 朱允炆不是历史上的建文帝,对于颜值没那么在意,颜值这玩意在后世可以当饭吃,搞个主播,小姐姐小妹妹的,打赏飞飞来,可在大明,它当不了饭。 别以为你帅,我就点你为状元…… 第一百七十八章传胪唱名,赐宴授官(三更) 五日一早,奉天门外,文武官员列队于左,三百二十位进士列队于右。 所有进士皆更换上了进士冠服,头戴簪花乌纱帽,脸色虽是板着,故作严肃,但眼神中的喜悦,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今日,传胪唱名! 传胪唱名属于殿试的一个环节,也是殿试中最为庄严隆重的仪式,始于北宋太宗雍熙二年。 粗暴一点来理解,那就是扯着嗓子大声喊: 谁谁谁,第几名。 奉天门缓缓开启,新科进士不由激动起来。 这道门的开启,似乎开启了他们的未来,十年寒窗,不,二十年寒窗,乃至数十年寒窗苦读,终于熬出头了! 踏过这扇门,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意味着自己已经踏入了大明帝国的官场,虽然不知道未来的官职如何,但生活已然彻底改变! 谁是状元? 谁是榜眼? 谁又是探花? 会是我吗?会是他吗? 激动,紧张,期待,随着奉天门打开,不少人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奉天门完全打开,此时,奉天殿外的鼓声敲了起来。 众官员与进士纷纷整理衣冠,在鼓声沉消之后,众官员先一步进入奉天门,新科进士紧随其后,踏过奉天门。 奉天殿外广场上,官员肃然等待。 广场两侧,有各种仪仗、乐师,还有数百威风凛凛,手持长枪,身披明甲的卫队,整个广场肃然,庄重。 礼乐起,待奉天殿门打开,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入殿,其他官员与进士在殿外静候。 朱允炆身着皮弁服,升坐殿中,百官与进士跪拜,山呼万岁。 “都起来吧。” 朱允炆嘴角带着几分和煦的笑意,道:“方孝孺何在?” “臣在。” 方孝孺出班。 “黄榜可准备好了?” “启禀皇上,已填好。只待唱名,便可挂于午门之外,公之于众。” 方孝孺肃然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方孝孺躬身退了回去。 杨士奇作为殿试执事官,手持《恩科取士制书》,走至大殿门口左侧,高声宣读:“七月三日,建文皇帝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洪亮的声音,响彻奉天殿内外。 胡靖、杨荣、金幼孜、杨溥等站在官员的后面,不由地在这一刻紧张起来。 杨士奇停顿了下,目光看向那些年轻的进士,嘴角微微浮出一抹笑意,旋即严肃起来,开始唱名:“建文元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杨荣!” 殿外四名序班齐声喊道:“建文元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杨荣!” 后远一些,又有四名序班喊道:“建文元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杨荣!” 唱名三次,名动天下! 杨荣有些激动,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之下,出班上前,至殿外御道前,下跪谢恩:“臣杨荣,谢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士奇继续唱名道:“建文元年殿试第一甲第二名杨溥!” 序班再唱之。 杨溥上前,跪拜谢恩。 杨士奇再唱名:“建文元年殿试第一甲第三名金幼孜!” …… 金幼孜上前,跪拜谢恩。 杨荣、杨溥、金幼孜,分取状元、榜眼、探花! 朱允炆坐在殿上,看着跪在远处的三人,目光中满是笑意。 这份荣耀,配得上他们的才情、才智。 一甲唱名结束,便是二甲第一名王艮、第二名胡靖、第三名吴溥…… 与一甲不同的是,二甲唱名只唱一次,且不享受引领出班的待遇,只能自己走出来,上前跪拜谢恩。 二甲取士一百一十七名,剩余二百人,则为三甲。 唱名结束后,进士起身,向皇上行三跪九叩大礼,以示自己此时是天子门生。 传胪唱名没朱允炆什么事,也就出来,摆个样子,今天的主角就是这些进士,等唱名结束,百官与进士随黄榜而出…… 午门外,长安街早已是热闹非凡,乌泱泱挤满了人,无数商贾与民众,翘首以盼。 挂起黄榜,杨荣、杨溥与金幼孜领众进士观榜,观榜之后,便是夸官,俗称:游街…… 礼部送来了红袍与宫花,状元、榜样、探花,骏马高骑,前面有鸣锣开道,荣耀无限…… 士民瞻仰,有些人摁着自己小儿子的脑袋,严厉地喊道:“看到没,看到没,你要认真读书,日后若是能如此,老子便可以含笑九泉了!” 懵懂的少年,听不懂那么多,只觉得这种荣耀,似乎很是令人渴望,不由想:若我也能如此,岂不快哉? 富商便简单多了,看看状元杨荣,在街上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状元郎,可有婚配,我家小女容颜绝世,只要你愿意,女儿给你,还附送千两嫁妆啊……” 杨荣差点从马上摔下去,这都什么跟什么…… 杨溥看着杨荣的窘态,不由笑了起来。 “榜眼郎,我家乃是晋商大户,也有一女,芳龄……” 杨溥无语。 商贾也清楚,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不容易争取的,更多的商贾,都在观察与拉拢二甲之人,许以钱财、宅院,说媒的更是不再少数……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孟郊的这首诗,将金榜题名的得意之感,描写的淋漓尽致。 对于绝大部分读书人而言,他们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出头,唯一的途径,那就是科举。 无尽的酸楚与漫长的煎熬,都在金榜题名后,化作了得意与从容,笑傲金陵,享受世人的尊崇。 传胪次日,朱允炆于礼部赐下“恩荣宴”,命解缙、杨士奇等人侍宴,慕容景儿率文工团之人承应献艺。 恩荣宴结束之后,状元携所有进士前往鸿胪寺,学习官场礼仪。 毕竟当官要学会说官话,人家问你,你是不是说我坏话了?你要学会打太极,说一堆有用的没用的,就是不能说:没错,我说你坏话了。 太极话术要会,要精,还要学会基本的礼数,比如人活着的时候,你叫他什么,死了之后,称呼他什么。 再比如,见到一般官员该怎么打招呼,见到大佬该怎么行礼,见到超级大佬,该如何…… 学习了三天礼仪之后,状元需要率诸进士上表谢恩。 朱允炆受其赞表。 礼部尚书陈迪奏请道:“皇上,臣恳请工部为进士题名立碑。” 朱允炆欣然答应。 朱元璋十分重视进士名录的保存工作,总觉得这名录在纸上,万一哪一天烧了,岂不是亏大了。于是下令:凡殿试录取进士,刻其名于碑。 这些人的名字,便会刻写在国子监的石碑之上,一是告诉孔子,你的学问后继有人了,二是告诉后来人,想要留名千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到了这里,殿试便结束了吧? 还没有…… 殿试制度的最后一项,便是授官。 按照明代朝廷规制: 状元授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 这三个人是铁定的饭碗,没跑了。 但对于二甲与三甲进士而言,他们还得考一场……考试之后,选出若干优秀进士,为庶吉士,这也是翰林院的官职。 剩下的二甲与三甲进士,则可以授予给事、御史、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太常、国子博士,这些基本上都是京官,虽然品阶很低。 当然,你想要上山下乡,去底下扶贫,那也是可以授予府推官、知州、知县等官。 换言之,只要你中了进士,最差也可以混个县长当当。 传胪唱名、夸官、恩荣宴、刻名于碑,授官,这些都是文官的荣耀。 朱允炆打心底不喜欢这种过度的荣耀,因为文官集体的荣耀太盛,便意味着武官集体的衰弱。 重文轻武,以文凌武,会形成一个态势,继而演变为帝国顽疾。 “焦用有军功,好儿。” “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此岂得为好儿耶!” 韩琦一刀下去,赫赫战将焦用的人头,便滚落在了地上。 只有文人才是好儿! 这是文人主宰的宋! 文人虽然上不了战场,杀不了敌,但文官对于武官的杀戮,那种狠厉,绝对超出了西夏铁骑! 宋代文人的血性,很大一部分,不是因为敌人而存在的,而是因为杀大宋的武将,杀出来的。 朱允炆不想大明朝出现宋代这样的问题。 在朱允炆看来,文官与武官,便如人之双腿,少了一条腿,那就瘸了。 哪怕是给打一个拐杖,人也跑不快。 狼来了,会死。 可以预期,若不加干涉,任由文治昌盛三十年,等洪武一干老将、老兵都死绝了,新的武将也只能瑟瑟发抖地看着这一群手握重权的文臣。 朱元璋时期,五军都督府虽然与兵部平起平坐,但兵部算个啥,五军都督府是老大。 在消灭了北元之后,五军都督府的地位开始下降,兵部地位上升,两者达到了制衡。 但在明代中期,文官掌权越来越多,强者如云。反观五军都督府,上过战场,会打仗的,寥寥无几,这个时候,五军都督府算个啥,兵部是老大…… 文盛武衰,是大忌。 朱允炆叹息一声,看来需要把武举制度搬出来,给武人一个重新定位。 明代初期,是不存在武举制度的。 明代武举制度,是“战神”朱祁镇设置的,估计也是害怕自己再去狩猎一次,弄点保镖护体。 朱允炆猜想这位战神应该不会出现了,武举制度,还得依靠自己…… 就在朱允炆思考文武制衡,两条腿怎么走路的时候,张显宗已出淮安,乘船北上,准备前往宿州视察睢水河道。 此时,一阵风卷开帘子,张显宗走出船舱,来不及享受消暑的风,脸上便布满了惶恐之色。 天,犹如塌下,阴云密布,一道闪电尚未跑出黑云,便被吞噬。 闷雷如骤然敲响的战鼓,声音陡然炸开,传荡在运河之上,黄河两岸…… PS: 明代的黄河河道与现在黄河河道不一样哈,特此说明下…… 科举是封建王朝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惊雪也看过很多历史小说,其中对于科举的描写,不过就是赶路,考场,发榜,中第,当官,这其实是不合适的。 科举背后,有太多的细节与规则,很多书都没有涉猎。惊雪收集了材料,研究了几天,斗胆融入至文中,将科举的规则、过程与内容基本说下。 但受限于史料与个人文言文水平,不足之处还请大家体谅,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些不同的收获。 求下催更、月票、推荐票,惊雪谢过诸位。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灾是人祸 滚滚而动的雷声,如野兽低沉而骇人的咆哮,威慑着世间万物。 张显宗的目光中透着浓重的担忧。 船舱中的人也听到动静,纷纷走了出来。 户部主事宋礼、兵部郎中潘行、五军都督府左断事高巍、安全局指挥同知薛夏,四人尚未问发生了什么事,便看到了如此阴沉可怖的一幕。 高巍深吸了一口气,道:“高某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黑云遮天,必是有暴雨将至,侍郎大人,我们应马上靠岸,寻找避雨之地。” “不能上岸!” 张显宗与宋礼同时喊道。 张显宗惊讶地看了一眼宋礼,问道:“你如何看?” 宋礼指了指黑云方向,面色凝重道:“大人,黑云蔓延遮天,其范围必是不小,一旦有暴雨降落,黄河之水必然暴涨,到时,黄河堤坝是否稳固,才是关乎大局之事。宋某提议,不去宿州,改去徐州、开封。” 张显宗赞叹地看了一眼宋礼,道:“你说得对,下令船工,全速前进,目标徐州!”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便劈开长空,明亮地刺人双眼,随后便是一阵巨雷,还有更显黑暗的乌云。 “雨来了。” 薛夏沉声说道。 张显宗、宋礼等人抬起头,并没有看到雨来,伸出手去感知,也没有发现有雨。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水面之上,哗啦作响,声音从前面传来。 雨幕如遮,快速盖了过来,自北如线,拉至南面。 张显宗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雨与未雨区域的分界线,然而,只是一瞬,雨便落了下来。 沉声的雨点,砸落在众人身上,狂风开始吹起,船只在黄河之上猛地侧身。 张显宗一个站立不稳,便要跌落黄河,千钧一发之间,薛夏探手抓住张显宗的衣襟,猛地一带,将其拉了回来,其他人踉跄站稳。 “快入船舱!” 薛夏高声喊道。 众人连忙进入船舱,呜呜的风声,传入船舱。 “大人,船工说风大,无法行船,需要靠岸。” 随从连忙禀告道。 张显宗一脸焦急,此时若是放弃水道,改行陆路去开封,那这千里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若是雨情严重,出现了水灾,祸及两岸百姓,自己纵万死也难辞其咎。 宋礼见张显宗犹豫不决,便对随从说道:“去找个老船工过来,快!” 张显宗疑惑地看向宋礼,宋礼连忙解释道:“大人,我等若改陆路,雨天之下,想要到达开封恐耗费时间颇多,且雨天行马,极不安全。” “不安全也比在这船上安全吧?”高巍脸色有些难看,一手抓着船壁,道:“陆上纵然是摔了,不过是爬起来再上路便是。可要是船在河里翻了,以我等水性,如何能保?” 潘行暗暗点头,道:“不若先行靠岸,骑马北上,待出了雨区,我等再换乘船只奔赴开封,也是稳妥之法。” 张显宗面色肃然,并没有回答两人,而是看向薛夏,施礼道:“谢指挥同知救命之恩。” 薛夏摇了摇头,不苟言笑地道:“皇上钦命我随行护卫张大人,若大人出了事,那薛某也回不去了,没什么救命之恩,我只是履行本分而已。” “那依你看,我们应当如何?” 张显宗询问道。 薛夏的身份不寻常,其是安全局指挥同知,而安全局是皇上的耳目。 面对张显宗的问话,薛夏只是咧嘴一笑,道:“此行以大人为首,只要是大人所决,那薛某自是听从,绝无二话。” 张显宗看着看似淳朴,实则老油条的薛夏,尚未说话,便有老船工进入船舱。 “问吧。” 张显宗对宋礼说道。 宋礼微微点头,向前对老船工问道:“敢问这天气,往年可曾见过?” 老船工已近五十,头发灰白,但体力尚在,精神不错,见官家问话,便操着一口河南口音,道:“俺见过一次,那时候俺家还在原武,不过发了大水,后来没办法,流落到了淮安。记得上一次这么大的动静,是在洪武二十四年,对,就是那一年。” “洪武二十四年?!” 张显宗、宋礼、高巍等人面色一变。 明初,黄河主流基本上仍走元末贾鲁故道,亦称黄河故道,即经荥泽、原武、开封、商丘、虞城、徐州等地,与泗水汇合,至清流县汇淮入海。 洪武十五年,黄河在荥泽、阳武决口,经由怀远县挟涡入淮。 洪武二十四年,黄河河水暴溢,这是明代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黄河夺淮。黄河水经由凤阳府境内挟颍、涡二水入淮,称为大黄河。 当时的凤阳府为中都,府辖亳州、颍州等十八个州县,跨淮河两岸广大地区。 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夺淮,不仅生灵涂炭,死伤无数,还彻底淤塞了会通河,导致运河北上水道不畅,无法行运大船。 这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最近一些年,并没有大的水患。如今听闻老船工说起,张显宗等人不由骇然。 宋礼脸色有些苍白,无力地问道:“这风,要刮到什么时候?你可知道?” 老船工看了看宋礼等人,壮着胆子问道:“你们可是朝廷派来视察水道的官员?” “大胆!你这船工竟敢探寻朝廷之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高巍厉声呵斥。 老船工吓得一哆嗦,连忙下跪求饶。 张显宗皱了皱眉,看向高巍,道:“容船工说个清楚,还请断事大人耐心一二。” 宋礼为人亲和,上前搀起老船工,和煦地说道:“没错,我等是朝廷委派视察水道的官员。” 老船工见此,连忙下跪,哀求道:“还请大人们为两岸百姓,谋一条生路啊。” “你这是何意?” 宋礼不解。 张显宗等人也有些错愕。 老船工哽咽起来,道:“俺老伴、儿子、儿媳,都死在了洪水之中,如今只剩下俺与孙子相依为命。若再发洪水,这两岸百姓,多少老乡,都将会葬身在这水龙王嘴里啊。还请大人,惩治贪官污吏,救救他们。” 看着跪拜的老船工,张显宗眉头紧锁,沉声道:“贪官?听你这话,似有隐情。” 老船工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张显宗,咬牙道:“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在河南原武黑洋山决堤,大人不会真的认为,这只是天灾吧!” 一句话,震惊了所有人。 薛夏更是浑身一震,盯着老船工。 张显宗脸色变得极为严肃起来,上前一步,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老船工含泪苦笑,道:“什么意思,大人还不清楚吗?当年原武修堤,百姓被征用三万,每日吃不饱不说,连一口水都喝不得!渴了只能去喝这黄河之水!一碗水,二两沙!你说这样的大堤,能稳固吗?能不决堤吗?” 张显宗后退了两步,面色凄然。 滔天的天灾,竟是人祸?! “你如何得知?若是你说错了,可是要杀头的!” 薛夏深知此事问题之大,牵涉之广,不由问道。 老船工看着薛夏,双手猛地撕开胸襟,胸口处,一个如蚯蚓爬出来的“匠”字赫然显现。 薛夏目光一寒,这伤口,是烙铁留下的伤! 老船工咬牙道:“这就是当年俺参与修筑原武堤坝时留下的!只是因为俺儿子饿得实在不行了,俺便哀求官家能赏一口饭吃,官家赏给俺和俺儿子的,便是这烙印!还外加赏赐了俺三十鞭子!” “是谁?” 张显宗咬牙切齿。 洪武年间,修筑河堤乃是国事,征用民力是无数,可从未听闻如此欺民之事! 如今事情已过去数年之久,更是无人提起。 眼下这老船工,竟说当年水患,乃是人祸所致! “原武知县蔡智,还有……” 老船工咬了咬牙,说道:“还有,周王朱橚!” 一声炸雷横空而过。 “你,你说谁?” 张显宗无法相信。 “周王朱橚!” 老船工咬牙喊道。 “胡说!” 高巍连忙走向老船工,抬腿便是一脚,直踹向老船工的面门! 砰! 哎哎—— 高巍痛苦地倒在一旁,捂着小腿,怒目看着薛夏,喊道:“他一个乱民,竟然敢诬陷藩王,此人必有异心,你不抓起来审讯,竟然阻我?!” 薛夏收回脚,护在老船工之前,威严地说道:“高巍,我知你与燕王关系不浅,而周王又是燕王亲弟,你维护周王可以,但希望你记住,他是大明的子民,若他所言有虚,也轮不到你动手动脚!自有司法之人制裁!” “你若再敢出手,那薛某会认为你不明是非,擅自欺压百姓,按安全局律令规制,我可调地方衙门,直接抓你入狱!” 高巍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作,只好站了起来,右脚不敢受力,阴寒地说道:“诬陷藩王,乃是朝廷重罪,我作为都督府断事,行事冲动了一些,还请见谅。” 薛夏不再说话,而是站立一旁。 张显宗心头更是骇然,定了定心神,对老船工说道:“周王素日平和,心怀仁慈,更是一心向医,如何也不会做如此之事吧?仅凭你一言,可无法证明什么。” 这件事就是一个巨大的坑,牵扯着皇室藩王,自己只不过是工部侍郎而已,万一陷入其中,那便会遭遇皇上、周王与燕王的三重压力。 这是要挤压死人的! 老船工满脸泪水,跪道:“其他之人已然丧命,只剩下俺一人带着孩子漂流而下。若大人不信,可调查周王府!” 调查王府? 张显宗可没这个权限,也没这个胆量。 风更大了,船越发摇晃。 “周王的事暂且放上一放,船家,依你看这风能多久小下来,我们需要早点赶往开封,若只是疾风骤雨,没什么问题也就罢了,可若真是连绵多日的暴雨,那必然会形成水灾,耽误不得,你也不想让两岸百姓遭灾吧?” 宋礼有些站立不稳,急忙喊道。 在宋礼看来,现在最紧要的事,不是追问已经过去的灾难,也不是想怎么调查周王,而是避免可能到来的灾难。 死了的人可以等,活着的人,等不得。 第一百八十章 知县的孩子要放狗 风呜呜作响,船只摇晃不止。 张显宗也着急起来,强压下周王之事,快速道:“快想办法。” 老船工倒是平静,说道:“大人,此附近并无渡口,船只无法靠岸。唯有抛锚等待,在风稍弱之后,便可继续前行。” “若是风一直不小,我等还能一直留在船上空等不成?” 潘行问道。 老船工摇了摇头,道:“夏日的狂风来得快,也消得快。若无意外,两个时辰内,风势便会减弱,到时候顺风北上,是最快的路。” “大人。” 宋礼看向张显宗,希望他拿定主意。 张显宗思索了下,沉声道:“抛锚!” “大人,此人心怀不轨,怎能听他片面之言?我等应马上寻一浅滩靠岸,将他交付地方衙门,我等奔赴开封。” 高巍高声反对道。 张显宗瞥了一眼高巍,对船工道:“辛苦你了,至于你所说之事,我记下来了,只希望你能协助我等安全抵达开封,之后,我便将此事上奏朝廷,交给皇上定夺,你看如何?” 老船工猛地叩头,喊道:“谢大人!” 船落了帆,抛了锚,风虽大,但也已无大碍。 船舱之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应是天灾,这是朝廷一致的认识。但在这天灾之后,到底存不存在人祸,谁也说不清楚。 “我出去看看。” 高巍披上蓑衣,走出了船舱。 风雨正急,雨水瞬间打湿了高巍的脸。 船尾处,老船工正拿着长竹竿,测量水的深度。 高巍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向前走了两步,仔细辨清楚了,便走了过去,轻轻咳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话会害死很多人,包括你自己和你的孙子。” 老船工看了一眼高巍,将竹竿提了起来,道:“俺不知道那么多,只知道不该死的都死了,该死的,一个都没死。” “你就不为自己与孙子考虑下?诬陷藩王,可是死罪。我奉劝你,以后再说起这件事,不要再提周王,否则,老天爷也救不了你!” 高巍警告道。 老船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坐在了船头,任凭风雨打落,凄凉地说道:“要真的有老天爷,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高巍目光冰寒,若是任由他活着,那大明王朝将会出现更多动-乱! 死一人,平天下,没错! 高巍走到老船工身后,刚想动手,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高巍回头看去,只见薛夏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掂动着一块石子。 “该死!” 高巍暗暗咬牙,转身走向船舱,在路过薛夏的时候,沉声道:“我希望你可以仔细想清楚,他活着,皇上会为难,大明王朝都可能崩溃!死一个无名之辈,是最好的结果!我高巍活着,效忠的是当今圣上,绝无私心!” 薛夏目光幽深,目送高巍走入船舱,艰难地转过身,看向老船工。 高巍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老船工说的话若是真的,那周王朱橚便是有罪,而且是罪不容赦! 若是皇上处置朱橚,那身为朱橚亲哥哥的朱棣会做如何感想? 会如何动作? 现在的朱棣,可是皇上极为倚重的人物,三大营整训需要朱棣,北方边境也需要朱棣! 若因为处置朱橚,朱棣心怀不满,不再给朝廷效力,那三大营交给谁来整训?那未来北方边疆,交给谁来拱卫? 薛夏抬起手,手中的石子陡然飞出去,掠过老船工的头发,飞落在河道之中。 “哎,手艺生疏了。” 薛夏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走入船舱。 老船工只摸了摸头,感觉有一丝异样,却因为风雨,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不到两个时辰,风果然小了一些,就连雨也弱了几分。 张显宗见状,马上下令启航,船借东南风,沿河道直奔西北而去。 在抵达宿迁之后,张显宗等人冒雨上岸,与宿迁官员打探消息,见当地官员竟不以为意,认为只是寻常夏雨而已。 张显宗大怒之下,责难数人,命令宿迁官员动用所有衙役并募集民工,排查河堤。 在离开宿迁一日后,天渐渐放晴。 张显宗等人明显放松了许多,只要天晴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可就在当日欧晚上,大雨再度来袭,这一次更为猛烈,黄河水线达到了往年汛期最高位。 船工也不敢行进,如此瓢泼大雨,已无法走船。 不得已之下,张显宗等人带了老船工,于邳州上岸,至驿站换乘马匹,冒雨直奔徐州…… 怀远,涡河大堤。 衙役班头李武带着十二个民工,披着蓑衣巡视着大堤。 “班头,这雨什么时候停,这都三天了吧?” 民工王九有些心烦意乱地问道。 李武呸了一口雨水,仰头看了看阴沉不散的天空,道:“老子要知道,还用得着在这里陪你们这群苦哈哈的人巡堤?” “都别作声!” 一个五十余岁的老汉突然喊了一声。 李武等人纷纷止住脚步,看着老汉李老三。 李老三走到河堤旁,手搭凉棚,眯着眼看着涡河水,突然之间,李老三趴在了大堤上,耳朵倾听着大堤。 “李老三,你别吓我。” 李武有些紧张。 李老三站了起来,脸上已满是泥污,严肃至极地说道:“不好了,这大堤不安全了,需要马上撤,快点去喊人,所有人都往高处跑。” 李武瞪着眼看着李老三,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胡说什么?这大堤明明好好的,你知不知道,说错了,会被知县大人打死的!” 李老三厉声喊道:“打死我一个又算什么,老子还有家人呢!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还不走!” “这个,班头,怎么办?” 李武吞咽了口水,盯着李老三,说道:“你凭什么说这大堤不安全了?” 李老三愤怒地喊道:“娘皮的!老子在这河里摸鱼的时候,你们还穿开裆裤呢!都给老子回去喊人去!决堤了,快跑啊!” 李武看着跑了的李老三,咬了咬牙,对身旁的人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听他的!喊,嗓子喊破了也得把所有人给我喊出来!” “决堤了!快跑啊!” 声音穿透了雨幕,传荡在大堤两岸。 不到一个时辰,怀远城便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百姓纷纷哀嚎,拖家带口,拼命地向东面跑去。 “李老三,你走错地方了,大家都跟我去龟山!” 李武见李老三竟带家人向东跑,还有不少人跟着,不由喊道。 李老三停下脚步,厉声喊道:“都去涂山、荆山,跟我走!” “你到底搞什么?” 李武愤怒地走到李老三面前,厉声喊道:“你知不知道,涂山、荆山根本就没什么遮蔽物,我们男人淋雨不碍事,可妇孺怎么办?你会害死他们的!” 李老三冷笑着看着李武,道:“去龟山才是害死他们!” “你胡说!龟山之上有龙王庙!起码可以安置一些妇孺!” 李武紧握着拳头。 李老三扬了扬头,冷笑道:“看到了吧,没人听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武回头看去,只见周围百姓,都默然地看着自己。 “听我的啊,去龟山,那里有龙王庙。王爷爷,你辈分高,说句话啊。” 李武着急地喊道。 “孩子,李老三说得对,我们这些人,只能去涂山啊。” 王爷爷拄着拐杖,无奈地摇头道。 李老三招呼着众人前往涂山,而李武却咬了咬牙,带着自家人与一批百姓前往了龟山。 龟山距离怀远城只有三里路,因为妇孺老人较多,一行人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龟山,李武刚想带人上山,却被冲出来的衙役给抓了起来。 “我是班头,你们干什么?” 李武看着自己的两个手下,厉声喊道。 “干什么?呵,李武,你好大的狗胆!” 怀远知县带人走了过来,对想要入山的百姓喊道:“涡河大堤根本就没有决堤,是这个家伙谎报,来人啊,把他给我吊起来打!打死了,也是他活该!谎报灾情,这可是重罪!” 李武被吊在了一旁的树上,看着跟自己前来的百姓,浑身都湿透了,心头满是痛苦,喊道:“知县大人,你纵是杀了我,我也不说一句埋怨话,但请知县让百姓入庙避雨!” “避雨?这里是龙王庙,就他们这群破衣烂衫的穷鬼,也敢来这里?龙王见了,也会发怒!谁敢登山入庙,就给我打回去!” 知县威严地下令,然后对所有人喊道:“你们都给我回家去,根本就没有水患!刘四,你愣着做什么,打啊!” 鞭子啪地抽打在了李武身上,李武猛地一颤,咬牙喊道:“让妇孺入庙!” “给我狠狠打,打死他!” 知县咬牙喊道。 鞭子声越发密集,就在李武无力昏昏将死的时候,一声如万雷齐聚之声,从远处轰轰传来,远处的长空,更是变得苍茫。 “大堤,垮了。” 李武无力地抬起头,看向远处,嘴角苦涩起来:李老三说得对。 强烈的动静,也震惊了知县,没过一刻钟,是有人凄厉地喊道:“不好了,决堤了,知县大人,决堤了!” 百姓凄楚地看着知县,浑身冷得瑟瑟发抖,一些壮年更是咬牙切齿,一步步上前。 知县面色惨然,连忙喊道:“龟山被官府征用了,你们谁敢闯过来,那就是冲击府衙,是要治罪的!县丞,你守住这里,不准任何人入庙!” 说完,知县便带人头也不回地跑去龙王庙。 外面,大雨瓢泼,戚戚冷冷。 庙里,悠然自得,暖意洋洋。 知县尚未到踏入庙里,便看到了自己的妻儿迎了过来,一脸春风。 “爹爹,这雨真好玩。” 男孩踩着雨水跑了过来。 知县一把抱着儿子,看着撑着伞的妻子,笑道:“既然儿子喜欢,那我们就去求下龙王,让雨多下几天如何?” “好耶。” 男孩笑着,听到了动静,指了指外面,道:“爹爹,外面怎么这么吵,发生什么事了?” 知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一群泥腿子不听话,跑过来想抢走我儿睡觉的地方。” “那可不行,他们来了,我睡哪里?爹爹把他们打回去吧,就像是上次那样,放狗咬他们,可好玩了。” 男孩兴奋地比划着。 第一百八十一章暴乱杀官,阳谋之下 洪水冲垮了涡河堤坝,如海倒之势,倾注而下,树木瞬间被摧歪,长堤之下的房屋,瞬间破碎,一个不知谁家的门板,随洪流卷动,一头撞碎了黑陶水缸。 破碎的水缸,眨眼之间已是四分五裂,分散到了不同地方。 洪水如一道丈高泥质巨墙,以拉枯摧朽之势,吞掉了田地、房屋,只有一些壮实的树木,冒着个头,无助地看着苍昊而浑浊的世界。 涂山山下,李老三停下脚步,高声喊道:“都不要作声!” “都不要作声!嘘!” “嘘!” 一阵嘘声后,数千人竟没了任何动静。 李老三站在一块山石之上,眯着眼看着远方,陡然破声喊道:“都快点,快点上山,发水了!” “加快速度!快!” 李老三充当着指挥人员,众人纷纷加速,向山上爬去。 李九见李老三站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喊着,吩咐自己的家人先行上山,然后走到李老三身旁,喊道:“都快点,发大水了,保命第一!” “你也赶紧上山!” 李老三看了一眼李九,厉声说道。 “呵呵,老班头,你可赶不走我。话说,你还真是神了,怎么就知道这河堤保不住了?” 李九催促过一嗓子之后,对李老三问道。 李老三咧了咧嘴,道:“你们这群后辈,就知道吃喝玩乐,从来都不去看看河堤。那涡河里面,已经出现了几个大旋涡了,旋涡几乎挨着堤坝,说明堤坝已经渗水了。” “我听了大坝,里面动静不小。况且在暴雨之下,想要找到暗涌与渗水的位置,短时间内是绝不可能。就算是找到了,也来不及堵塞了,我们人手根本不够,与其浪费时间送死,还不如一起逃命。” 李九伸出大拇指,赞叹道:“老班头不愧是老班头,厉害。” “少来奉承,我已经不做班头十五年了。只是可惜了,那李武是个不错的班头,但此时,恐怕要吃苦头啊。”李老三目光中有些忧愁,旋即摇了摇头,喊道:“快点,都快点!” 中都凤阳。 这一日,都督同知孙岳正在中堂休息,突然有军士来报,怀远急报。 孙岳不敢大意,连忙让人进来。 来人是怀远卫指挥佥事杨俊,杨俊行礼之后,快速说道:“大人,大事不好,怀远涡河决堤,怀远城如今已成水国!” 孙岳顿时一惊,连忙起身问道:“百姓与怀远卫如何?可有损伤?为何是你来报,知县衙门的人可来了?” 杨俊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开口。 孙岳见此杨俊欲言又止,心里一沉,猛地跺脚,呵道:“你忸怩个什么劲,问你话,说啊!” 杨俊不安地看着孙岳,道:“城外与城中百姓,虽然提前疏散了一部分,但仍旧有大半百姓没有转移出去,目前还不清楚死伤情况。” “那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作为指挥佥事,你此时此刻,应该在救人,而不是跑到中都来!就算是你想要救兵,只需要遣一军士即可!” 孙岳心情沉重,对杨俊发火。 杨俊低头受教,然后抬头,拱手道:“大人,属下前来,只是因为怀远知县,死了。” “死了?看来这场洪水不小,他死了,也算是为国捐躯了,也不值你跑一趟,速速回去吧,我马上去找知府大人。” 孙岳摆了摆手,便想要离开。 杨俊拦住孙岳,咬牙道:“大人,属下便直说了,怀远城出现了暴乱,百姓在龟山之上,打死了知县,县丞与主簿,还有十余名县衙家属。” “暴乱?” 孙岳彻底震惊了,洪水只是小事,哪怕死了人,也是小事。 毕竟水龙王发威,皇上追究下来,也只能问罪老天去,和自己没关系,再长的板子,也不可能打自己身上来。 可暴乱就不一样了。 怀远乃是凤阳府的辖区,怀远出了问题,死了府衙那么多人,凤阳府是需要担责任的。 孙岳彻底知道了,什么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舒坦日子看来是过不长久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岳面色阴寒至极。 杨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怀远决堤,大水漫城,百姓无任何去路,只好去山上避难。龟山那地方,大人也知道吧?” “自然,去年巡视时,我还亲自祭拜过,白龙庙依山面涡,气势宏伟。那地方确实是一个避难的好去处。” 孙岳沉声道。 杨俊微微点头,面带阴郁地说道:“知县见大雨不休,恐事情有变,便在决堤三日前将其家眷与县丞、主簿等家眷转移至了龟山,霸占了龙王庙。” “决堤之后,水流蔓延至龟山山下,而县丞遵知县命令,指挥衙役,占据山道,殴打百姓,不让百姓登山入庙。水势太大,一些妇孺被淹死在了山下,激起了民变……” “民众蜂拥如狂,冲入了龙王庙,知县以朝廷命官压百姓,却被数十名百姓活活打死,尸体从龟山之上,丢到了山下的河水之中。” 孙岳猛地抓起茶杯,掼在地上,脖子青筋直冒,喊道:“这个魏八才!该死!杀得好!若是老子在,他早死了!” 杨俊看着孙岳不说话。 现在已经不是死一个知县的问题了,而是民众暴乱杀官的问题,若是不处置这些乡民,那朝廷威严必然受损,日后出点事,百姓就敢杀官,那还了得? 可若是处置了乡民,就眼下怀远百姓状况,极有可能会引发更多民变,到时候演变为造反或屠杀,朝廷都不可能饶了怀远官员。 为了怀远卫所有同仁的前途与脑袋,与孙岳有故交的杨俊才会被选派至中都凤阳。 孙岳也清楚此事的严重性,不敢耽误,带着杨俊找到了凤阳知府徐安,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知府徐安是一个久经官场,面对此事也毫不慌乱,条理清晰地安排道:“眼下最紧要之事,是救灾赈灾。孙大人,还请你带三千军士,自凤阳取粮,先行赶至怀远,我安置好凤阳之事后,随后便到。” “杨佥事,你立即返回怀远,仅扣留行凶暴民即可,莫要惩治与处罚。从怀远吏员中,挑选有威望之人,暂行接管县衙,统筹救灾之事,怀远卫悉数参与救灾,与民同在,莫要寒了百姓之心。” “此外,安排水性好的人,调查涡河大堤,查看损毁状况,勘探能否重新筑堤,若不能,水势危急,可安排百姓迁移至凤阳府地界。” 孙岳、杨俊听闻之后,辞别徐安,匆匆而行。 徐安紧锁眉头,提笔写下一封奏折,安排人以最快速度递送京师。 怀远是悲伤的,凤阳是忧愁的,可此时的京师,却是喜气洋洋。 三佛齐使臣郑伯已于数日之前抵达京师,在天界寺里修习了礼仪,于七月十九日,正式朝见。 为显天朝威仪,也表隆重之意,奉天殿外东西两侧,皆设置了黄麾,选派二十四名彪横金吾卫站岗。 朱允炆端坐在奉天殿,面色肃然。 会同馆大使引郑伯进入奉天殿,大使跪拜,禀告道:“启禀皇上,南洋三佛齐国王梁道明,差遣使臣郑伯,前来朝见。” 朱允炆微微点头,以示自己清楚了。 在郑伯身旁的通事官,低声提醒郑伯行礼。 郑伯向前一步,双手托举国书,跪拜道:“三佛齐国王梁道明,遣臣持国书朝见大明皇帝,祝大明国泰民安,世代隆昌。” 朱允炆问道:“梁国王可还好?” 郑伯回道:“臣来之前,尚可一日食肉十斤。” 朱允炆听闻之后,顿时笑了起来,一天吃十斤肉,是有些夸张了,不过人家也只不过是借廉颇的典故告诉自己,梁道明精神的很,不算老。 “朕听闻梁国王,也算是华夏之人,是否为真?” 朱允炆示意通事官接过国书,询问道。 郑伯严肃地回道:“回大明皇上,梁王乃是广东南海人,后羁旅海外,在华人与土著推举之下,方为国王。”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赐座,舞乐。” 此时,文工团中,二十四位清绝女子轻柔而至,随乐声而舞,曼妙之姿,翩然动人,直让郑伯感叹,不愧是天朝上国。 朱允炆低头看着梁道明写的国书,双眼不由眯了起来,眉头微皱。 国书的字很多,但内容却很简单,提炼为一句话,那就是: 让我梁道明成为大明的臣子吧。 朱允炆暗暗吸了一口气,梁道明竟然想要臣服于大明,将三佛齐直接并入大明的版图! 他并没有请求大明水师进入三佛齐所在水域,更没有想要与大明结盟,而是用华人身份,以思乡心切等为由,希望可以成为大明的子民,脚下踏着的是大明国土。 “这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阳谋啊。” 朱允炆很清楚梁道明的打算,即借助大明水师的力量,让他彻底站稳三佛齐,彻底解决陈祖义与满者伯夷的威胁。 历史上,三佛齐确实是大明帝国的领地,在朱棣时期。 不过说领地,并不完全合适。 没错,如果你找一份大明永乐时期的地图,确实是可以看到在南洋之中,有几块地插着大明的旗帜,挂着的是大明的招牌。 但是…… 大明虽然在这些地方设置了宣慰司与宣慰使,但基本上都是用的本地人,而且,没有驻军! 这就是典型的“一国两制”,大明搞大明的一套,南洋各地的宣慰司自己搞一套,政治、经济、军事、文化,都是自己说了算。 这种高度自治且没有大明驻军的地盘,说他是大明国土,实际上是只能满足下皇上的天朝梦,在现实意义上来看,它们只是一个渡口。 没错,仅此而已。 没办法,地方太远了,交通不发达,去来一趟,再赶到京师做个述职报告,基本上都一年了,若是路上偶感个风寒,再出个交通事故…… 梁道明的臣服是精明的,因为他清楚,三佛齐对于大明而言,是一块孤悬海外之地,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的地方。 所以,他以臣服之名,行借力之实。 朱允炆笑了,梁道明啊,你以为隔着十万八千里,大明就控制不了三佛齐? 把阳谋用在大明身上,那是选错了对象。 马六甲海峡,哦不,旧港及其海域,朕要定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通商入贡如异地恋 鞭长莫及,没错,但打人的时候,没必要总拘泥于用鞭子吧。 咱还有火铳,大炮,也有强弩,鞭子够不着,换一样不就够着了…… 统治海外区域,最棘手的并非是鞭子或大炮的问题,而是人。 这年头,离京师几百里,都可以说是天高皇帝远,那要是离大明万里之遥,还不直接就成了土霸王,扯大旗,做皇帝了? 谁去了,谁都可能有野心,地方太远,就算是造反了,等大明知道消息,反应过来,自己都已经当一两年皇上了,就算是死,也有了吹嘘资本,见到阎王爷,也可以喊一嗓子: 老子当年可是皇帝得嘞,你可要放尊重点。 只有解决了距离与野心的问题,让去的人能老老实实听话,才可能完全控制旧港,控制那一条狭长而至关重要的海道! 在郑伯朝见之后,朱允炆召集了姚广孝、解缙、茹瑺、徐辉祖与护送郑伯返京的水师参将朱能。 解缙朗读过梁道明国书之后,便坐了回去。 朱允炆直截了当,问道:“梁道明所请,你们如何看?茹瑺,你作为兵部尚书,先谈一谈。” 茹瑺起身,谨慎地说道:“皇上,梁道明此国书,颇有几分引君入瓮的意味,我大明水师对于旧港附近海域并不熟悉,若冒然答应梁道明,收三佛齐为大明国土,会否引南洋诸国恐惧?” “如安南、占城、暹罗、吕宋、渤泥、满剌加、满者伯夷,他们若认为大明有大举进犯之势,一旦联合起来抵抗大明,当如何处置?依臣之见,可以在旧港设置宣慰司,以示大明领地,但不遣军士驻扎,以免惊扰诸国。” 朱允炆看着茹瑺,眼神中有些失望。 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大臣,交给他的事,他会办好,但他的行事风格,太过于稳重,稳重到了谨小慎微,瞻前顾后。 看来,是时候调铁铉回来了。 朱能见朱允炆看向自己,便从袖中掏出一份南洋诸国舆图,起身道:“皇上,茹大人所虑虽是有理,却是对南洋诸国并不了解。南洋诸国之间,并非是友好相望,而是战乱不断。安南与占城是死敌,满者伯夷又与满剌加、渤泥、三佛齐等交恶,暹罗与占城、安南也存不合。” “而我大明水师手持梁道明国书,进入南洋,可谓是名正言顺,一可为南洋诸国擒杀陈祖义等海贼,以靖海道,二可护三佛齐安危,威慑满者伯夷。只要我大明水师不征讨其他诸国,立于南洋,并非难事。” 解缙、徐辉祖等人起身,仔细看了看舆图中标注的南洋诸国,徐辉祖对朱允炆道:“皇上,臣力主进入南洋。观舆图所注,三佛齐与其旧港之地,乃是东西海道之最,若可控制三佛齐,日后大明无论是沟通南洋,还是远航西洋,皆是最佳之策。” “臣附议。” 解缙表态,轻松地说道:“进驻三佛齐,无论是开海道,亦或清剿海匪,都是对大明有利。虽耗费颇多,但相对南洋稳定,杜绝海患,还是值得。”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一直审视国书的姚广孝,问道:“姚师父,这国书可有问题?” 姚广孝将国书放在桌上,抬头看向朱允炆,左手拨弄着手中佛珠,轻声道:“皇上,国书并无问题,只是有一处,臣有些不解。” “哪一处?” 朱允炆询问道。 解缙看着姚广孝,目光中有些疑惑,那国书自己也看了,没发现问题所在。 这个老和尚,竟能发现其问题? 姚广孝淡然地说道:“国书中对三佛齐的描述是‘物产富饶,通达四方’,臣在想,其富饶物产,是否可为我大明所用。” 朱允炆目光中闪过一道精芒,道:“你是说通商通贡?” 姚广孝点头道:“臣也只是一时之想。” 茹瑺连忙道:“皇上,通商通贡之事,尤需谨慎。洪武十三年,三佛齐乃生间谍案,轰动南洋,太祖方下令严查严禁,以致后来,明令寸板不得下海,禁售南洋之物。” 朱允炆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三佛齐间谍案与通商通贡问题,还需要从头说起。 早在秦汉时期,甚至更为久远,沿海军民已经开始与邻海之地有过往来,当然,这种来往十分有限,次数也不多,跑的路也不远,往往也就在海上飘那么三两天。 直至三国时期,公元230年,孙权派遣了一万官兵抵达“夷洲”,也就是现在的中国台湾省。隋炀帝时期,以“访察异俗”、“慰抚”名义,派了三拨人去“流求”公费旅游,好吃好喝好玩,然后回去了。 唐宋五六百年之间,沿海一代,尤其是福建泉州、漳州等地居民,为躲避时不时出现的战乱、兵祸,不得不从陆地跑到海上,这一跑,就去了澎湖、流求。 但人跑了出去,在其他地方安了家,落了户,并不意味着与华夏发生了商贸关系。 在商贸关系之前,这些地方与华夏王朝军民,也得碰个面,吃顿饭,认识一下,熟悉了之后,才好拉个手,逛个街,买个礼物什么的。 培养了几百年的感情,终于在南宋后期,确定了“异地恋”关系,你在这头,我在那头,这个月我带礼物去你那住几天,下个月你带礼物来我这里玩几天。 通商贸易,是在这个时期初步形成规模的。 元朝时期对于通商贸易问题是相对开明的,不反对异地恋,但也不允许你们到处沾花惹草,四处风流,于是,在广东广州、福建泉州、浙江明州设置了三处市舶司,派驻官吏,专门负责舟楫往来、通商税务。 明太祖朱元璋很早就意识到海外通商是有利可图的,毕竟,也就弄一块地,安排几个官员就能收取商税,何乐而不为? 在大明朝还没建立起来的时候,老朱顶着吴王的头盔,已经在太仓州黄渡镇的施工现场干活了。 市舶司建起来了,老朱大笔一挥,题了个字: 通华夷之情,迁有无之货。 市舶司这个海关部门,当时管理的外贸,分为两个板块,一个是通商,一个是通贡。 通商,就是平常贸易,带东西来看看,说个媒,找个对象,把货物卖出去。 市舶司官员对这部分人,也就上船看看,调查下你卖的货是什么,价值多少,然后按照比例,抽取税金,之后你就能拿去自由卖货了。 至于你中午吃什么,喝什么,晚上打地铺还是睡船上,没人管你。 当然,你卖完货物还想搞点进口,也是一样的规矩,按货价值抽取税金,交完钱你就可以回去了。 这种方式,在当时被称之为“报官抽分”。 通贡那就不一样了,虽然它也有着贸易的性质。但它的对象,不是这个大亨,那个富农,而是朝廷。 既然是给朝廷送礼的,自然不能怠慢了。 市舶司官员需要检查船只与货物,如果这群人觉得船上睡觉不好,那需要把他们送到驿馆里住,想吃点地方特色,也需要买给他们,如果他们还请去京师溜达一圈,那你也得给人家安排好。 通贡所带来的货物,称之为献纳。 如果这群海外使臣献纳的是豆蔻、苏木、沉香、犀角、孔雀尾、象牙,或者直接把狮子、大象给拉了过来,那到时候朝廷需要估计这些东西的价值,然后“回赐”货物。 当然,泱泱大国都好面子。人家明明献纳了一千两的货物,这边“回赐”的时候,多数都会回个一千五百两,两千两,有时候甚至翻几倍…… 对了,人家好不容易来看看大明,多少得给点赏赐吧,每个人给个三十两不多吧? 吃喝玩乐,记在官府的账本上,没问题吧? 就算是人家献纳的不是稀罕玩意,就是带一堆大米、海螺、乌龟王八过来,你也得笑呵呵地接收,然后告诉他:这次我们就收下了,下次,王八这东西就不要带了…… 不管人家带啥,只要来一趟,总会有大好处。 老朱享受了几次风光,但没过几年,觉得不对味了。 这外国使臣,咋就闲着没事干,天天往大明跑啊,昨天还十个人,今天你就来了五百人,占我便宜也不能这样占吧? 老朱郁闷的后果就是,限制通商入贡的次数,所谓的“入贡既频,劳费太甚,朕不欲也。令遵古典而行,不必频烦,其移文使诸国知之。” 当然,通商入贡,也很容易出现纠纷,人家带的王八是千年的,至少也值一千两,大明出价二百两,合适吗? 因为价格问题,还打过架。 比如安南,几次不满,骚扰明朝南部边境,连带着和明朝相对较好的占城也一起欺负。 再比如土木堡之变,一开始打架的导火索,也是因为马匹价格没谈拢,人家鞑靼说这匹马值三百两,大明说只值一百两。 谈不拢就打,然后“战神”朱祁镇横空出世,一战创下了三大营全灭的神话。 朝贡,是外国使臣来大明送礼,中国买下来,然后开个集贸市场,让其把剩下的货物卖掉。 如果大明觉得这个国家的孔雀不错,但人家使臣偏偏几年不来一趟,家里的孔雀有死了,咋办? 这也不怕,大明有智慧,开创了“颁赐贸易”。 就是不等他们主动来大明,大明找个官员,手持敕书,背着赐物,直接去人家国家,然后在敕书上写清楚,我大明需要孔雀,希望你积极配合,抓几只让我的官员带回去。 明代建立之初,并不存在多明显的海禁政策。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广东、福建、浙江等地偶尔打个小报告,有谁出海了,还和倭寇勾结在了一起,发生了很多悲剧。 还有人说方国珍的残余部队都在海外诸岛好好活着呢,再不管管,很可能会里应外合,反攻大明。 于是只过了三年,朱元璋就把太仓州黄渡镇的工程给撤了,理由是,这地方挨着南京太近了,万一有奸人混进来,那我老朱岂不是很危险? 没了黄渡镇,还有广州、泉州、明州,生意还是可以做的。 但是老朱很贪心,真的很贪,他一看民间海上商贸那么赚钱,加上人经常跑出去不太安全,那好了,把民间海上商贸废掉,禁了,我自己做买卖,不就赚钱了? 一句话: 我老朱要全部的利润。 第一百八十三章 海禁,已无意义 禁止商人出海,政府搞垄断经营,独揽番香番货与珠宝奇珍利润,老朱认为这样,自己就能赚大钱了。 可是,朱元璋虽然捆住了商人的手脚,但商人还是会蹦跶的,今天找个隐蔽的海湾,明天找个不为人知的水道,偷偷做点买卖。 俗称:走私。 大明海岸线很长,也没设置查私缉毒机构,你老朱说禁,就禁得了吗? 朱元璋禁了几年,却发现自己的市舶司越来越没生意了,最让朱元璋愤怒的是,自己还没买到番香番货,结果市场上竟然有大量番香番货。 这就有些过分了,你们好歹是走私过来的东西,没办-证,没交税,偷偷摸摸地交易下也就是了,可满街都是,四处不缺,公然发卖,就有点过分了。 这不是打朱元璋的脸吗? 老朱的脸是什么样子的? 是你们这些走私犯能打的吗? 于是在洪武七年,朱元璋暴跳如雷,厉声喊道:“给老子撤销了所有市舶司,日后,寸板不得下海!” 寸板不得下海的政策出现,很可能是老朱没吃到贸易红利,结果得了红眼症的结果,他当时的心态应该是这样的: 老子不做生意,也不让你们做! “寸板不得下海”的规定清晰明确,没暗箱操作空间,查起来就容易了。 到海上看,只要是大明的人,大明的船,那好说了,抓起来办就是了。 需要声明一下的是,“寸板不得下海”只是针对大明,外国使臣乘船而来,是不会被干掉的。 但这条禁令,并没有浇灭走私商人的热情,香料、珠宝、苏木等番货,一样会出现在市场上。毕竟外国使臣也卖这些东西,我从他手里买走,又拿出去卖,你朱元璋总不能杀我的头吧? 你说我走私,讲话要有证据啊…… 朱元璋怎么处置,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直至洪武十三年,这一年,胡惟庸被干掉了,连带着干掉了很多人。 很多官员害怕,这整天掉脑袋跟切西瓜似的,几百个几百个的切,谁能受得了? 一些官员想跑路,结果被朱元璋给咔嚓了。 朱元璋担心这些人跑到海外去,对于海禁查得更严,封锁得更密,处置的也更为严苛。 三佛齐那个地方,人家就靠这点番货番物改善生活了,朱元璋海禁,但他们也要过日子,于是派遣了很多人,去寻找新的走私路线。 开辟新路线是有风险的,很多人都被抓了,就是在这一年,出现了震惊大明与南洋的“三佛齐乃生间谍”案。 老朱把这些间谍都给干掉了,死了一帮兄弟的三佛齐自然是不干了,无论是原来的三佛齐国王,还是后来的走私商人梁道明,亦或是海贼王陈祖义,他们都很生气,封锁了东西海道,以报复大明。 好人生意难做,海贼行情看涨。 陈祖义能成长为大海贼王,估计也与老朱禁海太严有关。 禁止走私,管控太严,导致大明国内香料供应数量极少,价格自然也就贵比黄金。受利益驱动,很多牟利之徒,不怕牺牲,千难万险,也要将走私进行到底…… 到这个时候,朱元璋所坚持的朝贡之利,已经不够他吃一顿饭的饭钱了,于是在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再次下令: 禁止民间使用番香番货。 也就是说,你这个时候如果想卤个菜,放点香料,做个红烧肉什么的,那是要犯法的。想要弄个熏香,如果是进口来的,那你要倒霉了…… 从洪武三年开始,到建文元年,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大明禁绝了通商,入贡基本上也就区区几个陆上国家而已。 理性地来说,朱元璋的禁海政策是失败的,他想赚钱,最后钱没赚到,他想禁走私,走私依旧存在,他想靖海,海贼更猖獗了…… 现在,轮到朱允炆了。 朱允炆很清楚,寸板不得下海的政策不得民心。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人家沿海那么多人,除了打渔之外,做点进出口买卖,改善下生活,招谁惹谁了? 何况现在封禁了大海,把门锁起来,过上几百年,人家会帮你打开大门,到时候,你只能如一个弱女子,强忍着痛苦,屈辱地签订接客契约,一签就是几十年上百年。 朱允炆不愿意接客,更不愿意华夏子民接客,所以,大海必须打开,通贡什么的无所谓,但通商,必须恢复起来。 梁道明的请求,是推动大海解禁的极好契机。 朱允炆看着茹瑺,肃然道:“三佛齐与南洋诸国,物产富饶是不争事实。太祖禁绝近三十年,于朝廷并无利益,反而坐大私商。再如此延续下去,已无意义。” “既然三佛齐请求并入我大明版图,那朕便答应了。解缙,你来拟旨。大明水师兴师动众前往三佛齐,便不能只耗国孥而无收益。这样吧,水师船队与商人船队同往三佛齐,水师船队护航左右,保其周全,商队售卖得利,大明水师取三成,你们看如何?” “商人船队?” 解缙等人懵了。 哪里来的商人船队? 就算是有商人想去三佛齐做买卖,那也得有船啊,这年头,除了朝廷,谁有海船…… 不久之后,朱植、朱耿、朱桂三王被召入宫。 当日晚间,三王便在轻烟楼设了晚宴,邀请京师内外商人前来赴宴。 京师罗缎布商秦亨、陶瓷商人王忠富、丝绸商人沈一元、盐商黄发财、典当行商伍堂、苏州粮商赵大宇……三十六商,悉数赴约而来。 所有商人对三王行礼,朱植抬手压了压,道:“诸位,我只是商人,藩王只不过是虚名而已。商人之间,便按商人礼数来办即可,还请入座。” 众人见此,也不由多了几分亲切,纷纷落座。 朱植看了一眼朱耿与朱桂,见两人点头,便拿起筷子,敲了敲举杯,道:“此番邀请各位前来,是想与大家商议两笔买卖,这第一笔买卖,便是租赁船只。” “租赁船只?” 众商人面面相觑,一脸疑惑。 黄发财见众人不言,都看着自己,不由壮着胆子询问道:“王爷……” 朱植打断了黄发财,道:“这里没有王爷,可直呼我名,发财兄可是想说,租赁船只作何用,对吧?” 黄发财重重点头。 没错,大家都是商人,手里有不少钱,进货、运货,自然少不了交通工具,像是什么马车、手推车、骡子、马匹、船只,并不怎么缺。 既然不缺,自然就不需要租赁船只。 朱植含笑道:“是啊,诸位手中,或多或少,都有不少船只。但诸位,河船,可走不了海啊。” 沈一元听闻之后,心头一惊,瞪着眼看着朱植。 走不了海? 难道他说的租赁船只,是租赁海船? 海船? 那就意味着,要走海路,走海路去做买卖,还能是哪里? 南洋! 沈一元刹那之间便想通了其中关节,眼神中带着渴望与期待。其他商人也都是精明之辈,能做到腰缠万贯,智商还是过得去的。 秦亨吞咽了下口水,润了润有些痒的喉咙,问道:“朱兄所言,是何意?” 朱植哈哈笑了笑,举起酒杯,道:“何意?诸位难道没听说大明水师澎湖大捷的消息?如今朝廷已击溃海匪主力,恰逢三佛齐国王派遣使臣,上书臣服于大明,皇上已经恩准,不日,大明水师将挥师南下,进抵三佛齐。” 听闻如此消息,沈一元、秦亨、黄发财等人皆是面带喜色,但却又不敢确信。 黄发财连忙询问道:“这朝廷水师南下三佛齐,与我商贾并无干系啊,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还请朱兄赐教。” 朱植劝大家饮酒,酒杯空了,一旁有红袖添酒。 “此番朝廷南下三佛齐,动作之大,为我大明开国以来鲜有,耗费国孥自是不菲。皇上不愿劳民伤财,便打算行通商之道,补国孥之虚。既是通商,呵呵,自然是需要商人参与其中。” 朱植说完话,便含笑不语。 瞬间,一众商人便激动起来。 通商? 朝廷竟然允许商人通商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明确的政策,也没有说要重开市舶司,但皇上的这一举动,已经在告诉所有人:海禁政策会逐渐废除! “南洋有什么,不需要我多说吧?但想要去南洋,首先需要的是海船。所以诸位想要随大明水师一起去南洋,得把这第一笔生意敲定了。” 朱植看着议论的众人,开口说道。 沈一元深吸了一口气,南洋有什么? 有黄金! 没错,南洋的番香番物,如今在大明便价如黄金,奇贵无比! 诸如乳香、龙涎香、龙脑香、沉香、檀香、丁香、苏合香、麝香、藿香……豆蔻、八角、茴香、胡椒、桂皮……珍珠、玛瑙、珊瑚、奇珍…… 这些东西,多为南洋盛产之物,但凡任何一样拿回来,都可以高价出手,获利极丰。 至于路上安危问题,更是不需要考虑。 有大明水师亲自护航,还担心什么海贼? 沈一元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和下来,问道:“既然是大明水师一同前往,那海船的数量,应不会太多吧?” 黄发财、秦亨、王忠富等人陡然一惊,看着沈一元的目光由错愕逐渐转变为敬佩,这是一个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理智的家伙。 所有商人将目光看向朱植,他们也清楚,船只的数量必是有限。 朱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肃然地说道:“六十艘商船,这是不能更改的。” 六十艘?! 这个数量看似不少,但须知,此时在座的便有三十六位商人,平均下来,连一人两艘船都不到。 “这海船租赁,如何租赁?” 王忠富不安地询问道。 若是竞价的话,免不得出血。 朱植拍了拍手,一个清绝女子抱着一个木箱子走了过来,木箱上了锁,但在木箱上面,却有着一个较拳头大的洞。 “六十艘船,每艘租赁价定为千两,我们三人取走六艘,剩余五十四艘,若是在座各位愿意租赁,便每人暂租一艘,至于剩下的十八艘,则交给运气,如何?” 听闻朱植的话,众人不由松了一口气,最起码有一条船可以出海,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一千两很贵吗? 若是能找到龙涎香,一两便足以换一千五两银子,这还是有价无市。就算是找不到龙涎香,其他香料、珍珠,哪一样拉回来不赚数十倍乃至上百倍的利? 第一百八十四章 商人的外贸清单 夜深,沈一元一身酒气地返回家中,其妻何氏凑上前,闻了闻味道,皱着眉道:“又去轻烟楼了?” “是啊,今日三王宴请,我不是差人通告你了?” 沈一元脱下外衣,疲倦地说道。 何氏闷闷哼了一声,面带忧愁,道:“自你来京师,有几日不去轻烟楼?你若看中了哪个狐媚子,便直说,你我和离,也不耽误你明媒正娶。” “润娘,你说什么呢?我沈一元是那样的人吗?” 沈一元刚刚坐下,听闻何氏如此说,便起身走了过去。 何氏退后一步,避开了沈一元,冷冰冰道:“一身狐媚香气,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真的是去见三王了,润娘,你不知道,如今朝廷要解海禁,今日我运气不错,租赁了两艘海船,待明日便唤上修德、修志与吴掌柜,夫人也一起,我们去采购货物,准备出航事宜。” 沈一元连忙解释道。 “如今都开始用谎言来敷衍我了?”何氏眼含泪水地看着沈一元,道:“太祖之令,片板不得下海,你欺我无知吗?” 沈一元叹了一口气,转身关上房门,回头看着何氏,温和地说道:“润娘,十五年前,是你和老爷子给我饭吃,救了我的命。老爷子器重我,又将你许配给我,我沈一元曾对天发誓,此生除润娘外,再不二顾。” “虽然这些年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老爷子也将所有事托付于我,但我从未负你,纵往来南北,奔波在外,我身边不过是一二小厮,你何时见过我身边有侍女?” “我去轻烟楼,那是不得已之事。商人在那里,王爷在那里,商谈买卖在那里,联略情谊是也在那里。若我不去,生意不成,以后日子谁来支撑沈家与何家?润娘,若我负你,岂不是连誓约都守住?那我又如何行商天下?” 何氏听闻之后,脸上的阴郁逐渐散去,抬袖擦了擦眼角,道:“我知道了,你且休息吧,我去打点热水。” 沈一元伸手抓住何氏,一把带入怀中,看着垂泪的何氏,轻道:“除了夫人之外,谁敢对自家夫君如此言语?三从四德的书,算是白读了。” “又如何,这是你欠我的。” 润娘倔强地说道。 沈一元嘴角含笑,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中满是爱意。 没错,是自己欠她的。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开始,在之后的十二年中,先后有三万余人被杀,而自己的父亲,便是被斩杀的官员。 后来,母亲抑郁而终,妹妹卖身青楼,弟弟饿死,自己乞讨度日,一路走到了婺源,终还是饿昏过去。 若不是润娘发现了自己,何老爷子又好心收留了自己,哪里有自己的今天? 轻烟楼的女人? 算了吧。 老爷子教导: 人只有懂得克制,方可不失本色,成大事。 我沈一元想做的,是这大明最大的商人! 翌日清晨,沈一元便携何氏、儿子修德、修志与老掌柜吴辉出了江东门,这是商人集散之地,想要购置大量货物,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父亲,朝廷真的允许通商了?” 虽然只有十三四岁,沈修德已颇有几分君子风采,行止之间,自带儒风。 沈一元摇了摇头,看着沈修德,道:“尚不能下定论,此番南下通商,并非是出自朝廷律令,也尚未听闻朝廷打算恢复市舶司,在事态没有明朗之前,还存在变数。” 沈修德想了想,仰着头问道:“父亲的意思,这一次南下,可能是一连串通商的开始,也可能仅此一次,是吗?” 沈一元将手放在沈修德的脑袋上,对于这个早慧的孩子,他十分喜欢,道:“没错,除非此番我们能赚很多钱,证明通商是对的。” 沈修德低头思考着父亲的话,吴辉掌柜停了下来,询问道:“沈爷,此番南下,我们购置什么货物最佳?” 沈一元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吴掌柜,道:“按这上面的采买吧。” 吴辉展开一看,不由愣住,仔细看完之后,才说道:“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沈一元反问道。 吴辉指了指购货清单,道:“陶瓷采购六千件,是否太多了一些?为何要采买大量菜刀等刀具?这些也就罢了,这五百匹丝绸又是为何?” 沈家便是卖丝绸的,一个卖丝绸的,竟然还要买丝绸?这不成了笑话。沈家在京师库房里有不少丝绸,取出五百匹并不会影响店铺运作。 沈一元自信地说道:“南洋之人,好陶瓷、丝绸之物,这在前朝早有记载。陶瓷需要大量采购,到时,可以拿去换宝石。” “宝石?” 何氏眼睛开始放光。 “菜刀等刀具,自然也是货物,南洋那些地方,铁矿不多,纵有铁矿,天气如此潮湿,多少铁物件也该换一换了,拿去以物易物,一把菜刀,换五十斤香料还是可以的。” “五十斤香料?” 何氏瞪大眼,这,这不过是抢劫吗?不,抢劫也没这个价啊…… “至于为什么我们有丝绸,还需要买丝绸,那是因为我们的丝绸都是上品货,京师之人可以辨识优劣。可南洋之人只认丝绸,如何知晓其中差异?下品货足够了。依我看,一尺丝绸换五十斤豆蔻是划算的……” 沈一元侃侃而谈。 何氏有些眩晕,南洋之地竟有如此富庶? “去吧,按照清单采买,让他们送至东水关码头,十七、十八号福船是我们的商船,核对之后,可先行搬入船舱。” 沈一元对吴辉吩咐道。 吴辉老脸满是笑意,点了点头,便带着清单离去。 何氏看着从容的沈一元,莞尔道:“看来夫君对此番通商,颇有自信。” 沈一元重重点头,道:“我可以感觉的到,我大明即将发生剧变,而在这一场剧变之中,商人将会变得无比强大!润娘,这是我们的机会,我要亲自办好此事!” “亲自?你要去南洋?” 何氏脸色一变,伸手抓着沈一元的胳膊,道:“不行,我不准你去!” 沈一元看着何氏,笑道:“此番通商不同寻常,我不去盯着,谁去?吴掌柜今年五十五了,我怎忍心让他在海上颠簸?孙掌柜与杨掌柜尚在苏州,孟掌柜在婺源,廖掌柜是个好的人选,可你也知道,他儿子尚未满月,如何能让他离开京师?” “再者,南洋商贸到底行不行得通,大明能不能立足于三佛齐,其他岛国有什么物产,价值几何,我若不去,谁能做得了主?” “太危险,海上风高浪急……” 何氏担忧地说道。 沈一元拍了拍何氏的手,宽慰道:“我们是纯碎的商人,天生的奔波命。你不知吧,辽王也会亲自前往南洋,他可是皇室宗亲,本可以坐享荣华的富贵人物。他犹不担心,你又担心什么?” “辽王也去?” 何氏难以相信。 沈一元微微点头,目光看向远处熙攘的街,认真地说道:“昨晚赴宴的三十六商,必然会差遣最得力之人前往南洋,甚至有不少人会亲自上阵。” 辽王府。 朱耿看着安稳喝茶的朱植,劝道:“十五哥,没必要亲自去一趟南洋吧?路途遥远不说,来回怕是要一年之久。” 朱桂张了张嘴,长叹一口气,走到朱植身前,将茶杯拿了去,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太祖当年以海路往北地运输粮食,中途船只倾覆的可不在少数!你贵为藩王,如何能以身冒险?此事,我不答应!” 朱植拍了拍衣襟上的茶水,起身对朱桂与朱耿肃然行礼,道:“十三哥,十八弟,南下通商,往小了说,不过是一笔生意。可往大了说,此事关系海禁之策变迁,关系沿海万民生存之福祉,关系我大明对外之国策。” “如此大事,我身为藩王,太祖之子,如何能避退于后?大丈夫再世,理应做点事出来。本王已然决定,亲至南洋,即为商人、通贸华夷,亦为招抚使,宣慰三佛齐。” 朱耿、朱桂吃惊地看着朱植。 从军则戍卫边疆, 行商则心忧万民! 这就是辽王的觉悟吗? “好,不愧是朕选中的人!” 朱允炆抬脚进入房中,朱植、朱耿、朱桂连忙下跪行礼。 “起来吧。” 朱允炆坐了下来,示意三王入座,道:“无论是藩王,还是臣子,都应有心为国,为民而为。江山社稷,百姓最重,只有百姓安稳安泰,大明才能真正走向盛世。沿海军民何止百万,若我等依旧守着片板不得下海的旨令,不仅百姓会埋怨我们,就连太祖,也饶不了朕!” 朱植等人吃了一惊,不明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从袖中,拿出了一份文书,放在桌案上,道:“洪武三十年,太祖已有心改变海禁之策。此乃当时礼部奉命写给暹罗的牒文副本。” 朱桂取了牒文,仔细看去,只见其上写着:“我朝混一之初,海外诸蕃,莫不来享……三佛齐隧生异心……倘天子震怒,遣一偏将将十万之师,恭行天讨,易如覆手……诚能省愆从善,则将礼待之如初。” “太祖早已有心清扫南洋障碍?重开通商通贡?” 朱植等人心头一震。 太祖坚持了多年的禁海之策,到了晚年,他竟也认识到了不对,甚至有心去改正,恢复至最初的样子。 只不过,太晚了…… 在这份牒文发出去没几个月,太祖朱元璋便去世了。 这或许,是太祖的遗憾。 有了这一份太祖时期的牒文,朱允炆再想开通商通贡,恢复市舶司,那朝廷之上的压力便会小很多。 之前朝臣动辄便是指责朱允炆违逆祖制,现在好了,朱允炆这一次是完全继承了太祖遗志,朝臣将无话可说。 在朱允炆拿到这份文书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特意赶至辽王府,便是为了告诉辽王等人,海禁解除,恢复通商通贡,不仅符合大明国运,也是太祖心愿。 隐含的意思是: 解禁大海,虽然违背了祖制,但这件事真不怪我,说到底,也是你爹的意思…… 朱允炆正在与朱植等人交谈,突然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急步入殿,单膝下跪,双手托举一封信,高声喊道:“皇上,凤阳府八百里急报。”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生腐肉 云龙山蜿蜒起伏、状似神龙,昂首向东北,曳尾于西南。 山北,是黄河。 张显宗、宋礼、潘行、高巍、薛夏等一行人站在低矮的山上,看着涛涛河水,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再不行疏导,黄河大堤将有彻底崩溃之势!” 宋礼抬了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连日来暴雨,急促得像是将人推到断头台! 不,人已经在断头台了! 高巍踢飞了一块小石子,咬牙道:“这鬼天气,简直是要人命。张大人,我们不能再赶路了,必须停下来想办法应对水患。” 潘行也点了点头,面色阴郁地说道:“眼下已至徐州城南,徐州知府也应收到了话,马上会带人赶过来,不如便在这云龙山治理水患吧。” 张显宗眼窝深陷,一脸疲倦,加上骑马时摔了两次,几乎要了他的命,可纵是如此,他依旧凭着极强的意志,站在这里。 “黄河水太大,太重了。再这样下去,会死很多。”张显宗的声音有些沙哑,转头看向薛夏,道:“算时辰,徐州知府也该到了吧?莫不是安全局没送到消息?” 薛夏眼神微微一寒,沉声道:“安全局送报,绝不会延误。” “呵,大人,安全局不会延误,可有人会延误。” 高巍指了指北面。 张显宗抬头看去,心中顿时一团火气。 只见远处,铜锣开道,肃牌高举,高马在前,马车轻晃,在这之后,还有上百官吏整齐列队,缓缓而行。 “这就是徐州知府戴万?!” 张显宗咬牙切齿。 如今黄河暴涨,水情复杂,可谓是千钧一发,可人家,依旧是官车徐徐,牌面朝天! “可惜……” 潘行摇了摇头。 高巍问道:“可惜什么?” 潘行苦涩一笑,道:“可惜我等之中差一吏部大员,否则就以他的所作所为,足以撤掉他头上乌纱!” “呵,就因为他乘马车?以这样的理由,连弹劾的奏章都递不上去。他若是乘轿,你或许还可弹劾一二。” 高巍嗤笑。 明代初期,有着严格的乘轿制度。 最初,官员只能乘坐素品装饰轿子,一至三品官员可以使用金饰轿子。 洪武六年,朱元璋规定:老年官员或者残疾官员以及妇女才可乘轿,其他官员,一律车、马。 在洪武后期,能享受轿子出行的,也只有朝廷三品以上官员。 而眼下徐州知府虽然慢悠悠而来,却也只是马车而已,并没有违背朝廷规制。 戴万到了山脚下,下了马车,带一干衙属官吏上山,见到张显宗等人,连忙上前行礼道:“徐州知府戴万见过张大人。” 张显宗强压怒火,但却也无法发泄。 戴万是地方知府,正四品,其上级是布政使司。自己虽是正三品,但也不过是工部侍郎,根本无权责问。 僭越职权,是官场大忌。 张显宗阴沉着脸,指了指涛涛黄河水,道:“张某奉皇上旨意,视察各地水道,如今水情严重,不知戴知府想如何应对?” 戴万看着张显宗,低头恭谨地回道:“既然张大人奉旨前来,那戴某与一干官吏,自当听从大人差遣。一旦黄河引发灾祸,在下可是扛不住的。” 张显宗眉头一皱,戴万的话什么意思? 他扛不住,谁抗? 难道说,他竟打算让自己背黑锅? 当下水患还没出现,他已经在谋求退路,想着如何明哲保身了? “既然如此,那本堂便下令了。” 张显宗没时间与戴万计较,看向黄河水,厉声道:“一、立即疏散徐州各府县与黄河堤坝两岸百姓;二,派人沿堤巡查,一旦发现险情,不得擅自退离,必须向我汇报。三,寻找一些了解黄河水道与周围水系的人,无论他们是官员还是商人,亦或是船工、匠工、农夫,我都要!” “四、将河南、山东、南直隶等黄河、淮河与所有水系、湖泊的舆图给我送过来。五、差人前往上游开封、下游宿迁,调查水情,以最快速度来报。” “一旦因为迁延,出了灾情,我问罪不了诸位,朝廷可以问罪!万望诸位同心,为两岸百姓,多尽一份力。” 戴万听闻之后,转身对身后的官吏喊道:“还没听清楚吗?去办!” 一众官吏纷纷离去。 天越发阴郁,暴雨随时会再次倾泻而下。 “张大人一路疲惫,勘察、探寻消息总也需要时间,不如便由在下作导引,带诸位大人去看看北魏大石佛、唐宋摩崖石刻如何?” 戴万提议道。 “戴大人雅致不错,但我等实在无心游览。” 宋礼皱了皱眉,走出一步,行礼说完后,便看向张显宗,严肃地说道:“大人,若再有一场暴雨,黄河毁堤,再夺淮河,恐再现人间悲剧。臣请令,去黄河以北调查一二。” “好!一路小心。” 张显宗忧心忡忡地看着宋礼。 宋礼对张显宗施礼,又对其他人一一施礼,只不过唯独落下了戴万,言道:“我去了。” 高巍、潘行、薛夏都明白宋礼此去的目的,一个个看着宋礼的背影,心情十分压抑。 当天夜里。 薛夏正值守护卫,突然听到一声雷响,顿时打了个激灵,借着劈开黑暗的闪电,看到了无尽的阴云,大雨,倾盆而至。 “不好了,张大人病了。” 潘行跑了出来,高声喊道。 薛夏连忙进入屋子里查看,此时的张显宗躺在禅房的床上,浑身不住地颤抖,嘴唇已有些发白。 “头好烫,起了烧,我去找大夫!” 薛夏心急如焚,问明戴万大夫可能转移到哪里之后,便冒雨下山,直奔徐州城而去。 高巍打湿了帕巾,盖在张显宗的额头之上,不安地说道:“当下还真是要人命,这雨为何来得如此猛烈。” 潘行并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病中的张显宗。 两个时辰后,薛夏背着一个老者,手提着木箱便到了禅房。 高巍与潘行吃惊地看着不住呕吐的老者,高巍问道:“他是大夫?我怎么看他更像是病人。” 薛夏咧嘴道:“没办法,他不会骑马。” “然后?” “我教他骑马。” 听着薛夏简单的话,高巍打了个寒颤。 教人骑马? 看样子是直接挂在马背上带过来的吧? 大夫擦了擦嘴角,眼含泪水,原本还能活三年的,估计现在只能活三天了,没办法,朝廷的人,就是这么要人命。 “快点治病。” 薛夏催促道。 大夫喘息平静之后,走到床边,搭脉张显宗,随后皱了皱眉,起身站了起来,将盖在张显宗身上的被子掀开,仔细检查着。 “他这不是风寒与温病,是伤口化脓引发的热病。” 大夫指了指张显宗的大腿,衣服之下,已是血肉模糊。 “长时间骑马磨损了他的皮肉,加之雨天潮湿,伤口化了脓,你们看,这肉已发白,甚至是坏掉了。” 大夫看向薛夏等人,说道:“这种伤口,只能刮掉死肉,但人能不能挺过去,很难说。” “怎么会这样?” 众人从未想过这一点。 薛夏是安全局的人,日常需要骑马的时候很多。潘行是兵部郎中,高巍是都督府断事,两人也少不了骑马前往军营。 宋礼虽是户部主事,但这两年,数次出京至地方巡查一条鞭法施行情况,唯独工部侍郎张显宗,他这几年并没有出京过,更不要说长时间骑马而行。 接连几日不歇骑马,就连薛夏等人都有些难受,更何况是素日坐堂的张显宗。 “他是如何忍受的。” 高巍难以置信。 这需要多顽强的意志与信念,才能忍受这时时的摩擦与钻心的痛苦! “我要他活!” 薛夏取出随身携带的医用纱布,打开一看,已然湿透无法使用,而医用酒精,也在来的路上摔碎,不由地咬牙道:“戴知府,徐州卫可有医用纱布?” “医用纱布?那是什么?” 戴万有些迷茫地问道。 薛夏咬了咬牙,医用纱布与酒精作为军队战略物资,如今只供应北地边境、三大营与水师船队,还没有数量可以供应内地卫所。 “听天命吧。” 高巍轻轻地说了一声。 大夫接过薛夏腰间的短刀,在火焰之上炙烤后,看了一眼昏迷的张显宗,开始用刀刮去死肉,声音很是沉闷,气氛令人悚然。 屋外雷霆不断,风声四起。 咚咚。 知府衙门的吏员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走入房间,低沉地说道:“大人,河道涨水速度有些快,再如此下去,不出一两日,河面便会与堤坝齐平,一旦垮堤,方圆数百里百姓,都将遭难。” “百姓转移得如何了?” 戴万不安地询问道。 “时间太紧,又是雨天,很多百姓不愿意转移,所以……” “你不要说百姓还没转移?!” 戴万怒目圆睁。 “属下马上去催促!” 吏员低头道。 戴万暴怒一声:“滚,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所有人都给我带出徐州去!马上!” 东南风猛地吹荡起水花,一股水浪拍打在黄河北岸,宋礼站在堤坝之上,看着窜飞起来的浪花,已至脚面。 “这条堤,还能保得住吗?” 宋礼看向一旁的前漕运官杨永。 杨永沉默了稍许,声音低沉着痛苦:“大人,是下决断的时候了。万一南岸垮堤,黄河夺淮必然再次出现,到时候,徐州、宿州、亳州、五河、灵璧等地,都将遭遇水患,甚至会波及到怀远、凤阳府,百万百姓,都将遭难!” 宋礼咬了咬牙,转身看向北面,手指去,道:“你可知道,你的办法会让北面大部之地陷入泽国!峄县、沛县、藤县、临沂、兖州、巨野、济宁府,乃至大半个山东,都将遭灾!这样的手段,能算是救灾之道吗?” 杨永冰冷地笑了笑,凄楚得令人心酸,道:“大人,到底是河南、安徽、南直隶重要,还是山东局部重要?眼下大雨不断,河堤溃坝不过是时间问题,再耗下去,上游开封吃不消,下游宿迁也吃不消!” “一旦发生溃坝,其后果如何……若我等主动改道黄河,引黄河之水注入山东,借山东境内众多水系湖泊,未必会有大灾!” 第一百八十六章 文人骨,死不朽 宋礼差点死在黄河里,两百米不到的河道,竟用了半天时间才渡了过去。 期间船只三次倾覆,若非是离岸不远,兼船家水性好,舍命救下,宋礼都可以为国尽忠了。 宋礼与杨永顶风冒雨上了云龙山,进入禅房的瞬间,顿觉不安。 一股子血腥味令人作呕,地上还有沾染着血的布条,抬头看去,只见高巍、薛夏等人正站在床边,而张显宗却躺在床上。 “张大人……” 宋礼脸色一变,急步上前。 高巍将事情告诉了宋礼,宋礼焦急不安地看着昏睡的张显宗,道:“老天不会给我们更多时间了,我找外地来的商人问询过,这段时间,不止是黄河水在暴涨,就连涡河、睢水、颖水这三条水道,其水量也达到了最高。” “一旦黄河决堤,再次出现黄河夺淮,其灾害将远甚于洪武二十四年!甚至淮河下游流域,都将遭难!我们必须早点行动,时不待我!” 高巍冷眼看着宋礼,道:“如今张大人尚在昏迷之中,如何决断?你不过是小小六品户部主事,也敢代主官行权不成?” 宋礼愤怒地看着高巍,喊道:“没错,我是六品主事,但我很清醒,眼下再不行动,就算是迁移了徐州等地的百姓,那也无济于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样的道理,断事大人都断明不了吗?” “好了,争吵也没个结果,眼下只能等张大人醒来再作决断。” 潘行连忙打圆场。 宋礼看向徐州知府戴万,肃然道:“知府大人,还请你差遣衙役,掘开镇口闸至境山一带大堤,引黄河之水北上山东!” 戴万听闻,愣住了,转眼脸上便浮现出了愤怒之色,厉声呵斥道:“宋主事,你枉为朝廷命官!这样的馊主意也能说得出口?” 高巍摇了摇头,冷笑道:“看来宋主事也是糊涂之人,如今黄河之水虽是暴涨,但尚且没有溃坝,若说改日天晴,转危为安,你却挖了堤坝,水淹山东,呵呵,宋主事一人脑袋,还不够谢罪天下吧?” 戴万看着宋礼的目光,满是不屑。 主动开挖大堤,引水北上? 这样的事若偷偷摸摸,不知不觉去做,还可以推说黄河决堤,可眼下河堤之上多少眼睛盯着,而且这房间中还有安全局的人物,竟说出如此话? 简直是当官当傻了。 “为今之计,只有分洪啊!” 宋礼不甘地对戴万喊道。 “呵,我奉劝你还是死了这一条心吧。” 戴万拒绝道,然后将目光看向了昏迷的张显宗,眼神中满是忧郁。 他倒下的真不是时候! 若是他醒着,哪怕不能说话,睁着眼也行啊。 只要他有意识,那接下来溃坝也好,分流也好,死多少人都与自己没关系,皇上追究下来的的时候,有他张显宗顶着。 这个家伙不醒,黑锅都是自己的。 “知府大人,不好了,外面传闻怀远决堤,怀远城没了!” 一名吏员跑入房间,满脸惊慌地喊道。 “什么?” 戴万脸色一变,事态比自己想象的更为严重! 宋礼凄然地看着众人,道:“涡河承受不住,怀远没了!这黄河大堤又能抗下去多久?与其被动等待黄河溃坝,还不如主动掘堤分流!” 高巍厉声道:“溃坝与掘堤有何区别?!” 宋礼毫不畏惧,上前一步,浩然道:“至少我们可以选择在哪里掘堤,可以最大限度避免水患!” “没错,位置很重要。” 一声疲弱地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众人连忙看去,只见张显宗睁开了眼,正想要站起身来。 薛夏连忙上前,关切地说道:“大人,你身上伤势很重,不要起身了。” 张显宗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道:“相对百姓,这点痛不算什么。诸位,怀远被淹,意味着涡河已濒临极限,那涡河东西的睢水、颖水,也必是为危如累卵。一旦黄河溃坝,黄河之水南下,注入涡河、睢水、颖水,那这三河千里,必是生灵涂炭。” “所以,黄河夺三水入淮,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眼下我们已无其他办法,只能引水北上,以保河南、安徽、南直隶等地。我知道,此举必害山东百姓,只这万千罪过,我一人承担!” 张显宗站了起来,双腿有些抖动,略显苍老的面容之上,浮现出斩钉截铁的坚决。 保小保大,孰是孰非? 张显宗并不清楚,但他清楚,皇上委派他来这里,为的便是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宋礼眼睛一酸,连忙说道:“大人,事情或没如此严重,引水北上,或会危害山东百姓,但还不至成大灾。” “说说吧。” 张显宗强忍着疼痛,走了两步,额头已然冒汗。 宋礼连忙吩咐杨永拿出水道舆图,展示给张显宗,认真地说道:“大人请看,若是我们选择在镇口闸至境山掘堤引流北上,黄河水将沿秦沟支流,注入张庄湖、赤山湖、昭阳湖,这里可以承载大量水流。” “自这几座湖泊向东,还有北沙河、南沙水道可以分流,向北则是泗水,白马河,而这又可接通沂水。自独山湖经会通河,黄河水会进入济宁地界,继续北山,则是马踏湖,于安平镇位置,可以注入大清河。” “大清河漫长,延伸东北之地,直入大海。臣下还差人询问过行商,山东大部暴雨并不大,其水道或可承载这黄河分洪。” 张显宗看着河道图,仔细思索之后,微微摇头,道:“宋礼啊,你为什么会在户部,依我看,你应该入主工部,专司水利最为合适。” 不等宋礼说话,张显宗便对戴万道:“给你四个时辰,调动所有衙役与徐州卫之人,将镇口闸至境山一带百姓撤至安全地带,清查分洪一线,务必迁移所有百姓,若因你遗漏而死伤一人,后果你来担着!” 戴万郁闷地想要吐血,到最后,锅还是自己背,但没办法,人家是领旨意,比不了。 看着匆匆离去的戴万,张显宗坐了下来,取过笔墨,匆匆写了一封信,然后封好,对薛夏道:“还请你将此信转交皇上。” 薛夏接过信,凝眸看着张显宗,沉声道:“强行支撑,只能毁了你的身体。而且以你现在的状态,伤口再染水,怕是神仙也救不过来。” 张显宗哈哈一笑,道:“治国平天下,以死谢君恩,是我等文人风骨,你一武夫,懂什么?” “大人!” 宋礼想要拦住张显宗,却被张显宗一把推开。 房门打开了,风雨吹了进来。 “走,让我送送百姓!” 张显宗踏步走入风雨之中,无畏挺拔的身躯,就如此傲然在天地之间。 宋礼等人眼含泪水,随着张显宗,走下了云龙山,风势小了一些,众人乘船上了北面河堤。 薛夏看着张显宗的身影,心头压抑的厉害。 张显宗站在大堤之上,任凭风雨吹打,遥望着不可能看到的远方。 时间一点点过去,百余嘱托好后事的民工,腰间缠着手指细的绳子,手中拿着铁锹,不断地挖掘着大堤。 两侧则站着五百余人,每五人拉起一根绳子,随时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四个时辰,如刀割的漫长,没有人喊饿,也没有人喊累,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宋礼看着黄河水位,焦急地喊道:“大人,不能再等了,再等便要漫堤了!” 张显宗看了一眼宋礼,沉声道:“再等等!” 宋礼看向杨永,杨永摇了摇头,道:“等不了了,一旦漫堤,决堤的可能性更大。” “大人……” 宋礼再次请求。 张显宗没有理睬,目光盯着远处。 风雨交加,朦胧了人的目光。 风一吹,黄河水便泛上了堤坝。 “大人,不能再等了啊!” 宋礼焦急万分。 说好的四个时辰,如今都五个时辰了! 张显宗凝眸不语,面色阴沉至了极点。 “报,知府大人已将附近百姓转移至境山之后,” 吏员高声喊道。 “开堤!” 张显宗厉声喊道,声音传荡在黄河大堤之上,无数浪花激起,拍碎在岸上。 民工将最后一段河堤掘开,洪水瞬间便找到了发泄口,冲击了口子,二十余位民工来不及退至两侧,便被洪水卷走! “拉!” 一声声歇斯底里地怒吼,绳子嗡地拉直,一群人向前倾去,双手刹那见血,绳子如何都拉扯不动。 扑通扑通! 一群人向后摔倒,绳子被甩飞过来,抽打着风雨,最终无力地跌落,绳子的一端,已无人影。 黄河水在咆哮,众人在垂泣。 张显宗看着涛涛而去的河水,眼泪夺眶而出,咬着苍白的唇,轻轻说道:“我张显宗,负了你们。” 断堤处在水流的冲刷之下,渐渐扩大到四丈之宽,随后便稳定了下来。 泄洪,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不过宋礼等人也清楚,其他河水泄洪好说,但黄河水不一样,其携带着大量泥沙,将会拉所过之处的河床,后续清淤也将是一个巨大问题。 “大人,水位在下降!只要坚持两日,洪峰必会过去。” 宋礼观察了一个时辰,见河道水位有所下降,不由欣喜地喊道。 然后,并没有人回应。 宋礼不安地走向张显宗,低声喊道:“大人……” 薛夏摇了摇头,道:“不用喊了。” 宋礼不解地看着薛夏。 薛夏走到张显宗身前,凝眸看着这一位为国为民的大臣,在宋礼等人震惊的目光中,撩衣下跪,叩头道:“安全局指挥同知薛夏,恭送黄大人!” 宋礼骇然,看着站立着一动不动的张显宗,他的目光,正看着涛涛河水,一动不动,脸上挂着满满的雨水。 他,走了。 宋礼跪在地上,眼泪纵横,朦胧的目光中,只剩下了一个傲然不屈、顶天立地的身影。 “恭送黄大人!” 潘行、高巍等人跪拜喊道。 薛夏自认为是个铁打汉子,可如今,却哭得像个孩子。 一路水道视察,张显宗亲力亲为,施策有方。 一介文官,不辞辛劳,骑马昼夜前行,纵双腿磨烂,腐肉丛生,也忍着剧痛,查看水道,思索治水之法。 他的睿智与果决,勇气与意志,胸怀与目光,拯救了无数百姓,如此功绩,却拯救不了他自己。 这一刻,阴云没有裂开,太阳没有出来,雨依旧在下,水依旧在流……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最高规格赈灾使团 定远县衙,恢弘大气,威武不凡。 三堂内,知县吴才茂正欣赏着手中的银锭,突然之间门被敲响,吴才茂不由怒斥:“本堂尊说过,下衙时辰莫要打扰,怎么回事?” “堂尊,怀远难民向定远城跑来了。” “什么?” 吴才茂抖了抖八字胡,推开门,看着县丞周忠、主簿谢刚,皱眉道:“派人给我打走他们,不准他们进入定远城!一群叫花子,来我们这里,准没好事。” 县丞周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堂尊,使不得啊。” “如何使不得?” 吴才茂瞪威严道。 “这些是怀远暴民……万一惹怒了他们,我们府衙这点人手,恐怕拦不住啊……” 周忠郁闷地说道。 吴才茂不屑地说道:“他们还敢冲击我定远县衙不成?罢了,不过是一群泥腿子,把他们安置到城西,记住了,不准放一人入城!” “那粮食该怎么办?” 主簿谢刚不安地看着吴才茂。 吴才茂眼神一亮,道:“这倒是个机会,仓库里不是还有粮食吗?掺和点沙子,施舍给他们,饿不死就行,等熬过这几日,水退了他们还是要回怀远的。” “若是如此的话,呵呵……” 谢刚脸上堆满了笑意。 “是啊,他们来了,倒帮了我们一个忙。去吧,如何赈灾,不需要本尊教给你们吧?” 吴才茂不耐烦地推开两人,返回屋里。 县丞周忠、主簿谢刚两人对视了一眼,带了二十个衙役,到了城西。 怀远发大水,死了很多人,连知县都被这群泥腿子给打死了,周忠、谢刚不认识怀远知县,也无意去见一见那位仁兄,所以多带了几个人手。 不过看到难民时,周忠与谢刚还是吃了一惊。 这群人浑似游魂野鬼,衣服破破烂烂,一脸的泥垢,头上挂着泥巴不说,还夹杂着一些树叶子,树枝,还有一些人连鞋子都没有,赤脚走着,最让人悚然的是,明明近三百人,可安静的像是鬼蜮。 “主簿大人,怎么那么瘆人?” 衙役侯兵有些胆怯地问道。 谢刚白了一眼侯兵,上前喊道:“你们听着,我身后是定远城,知县大人心怀仁慈,特意拿出粮食,命我等赈济,现在你们先寻一地休息,粥好了,就喊你们。” 李老三吞咽了下口水,似乎缓过来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睡着的女婴,眼神中满是忧伤。 数日前,自己去城中救人,看到了水中飘着一个木盆,里面便是这可怜的女婴。 她的父母还在不在,已经没人知道了。 “李九,安排大家在城外歇息吧,找几个能动弹的,看看能不能搭个草屋或帐篷,给妇孺住下。” 李老三瘫坐在一棵树旁,将女婴小心地放在地上,抬头看着午后的阳光,这一刻,似乎身体有了温度。 李九答应一声,安排着大家在城外树林中暂且休息,然后带十几个人,围着一些树,在人头高的位置拉了绳子,将有些发霉的破被子与单子绑了起来,罩住一小片区域,有人捡了枯草、树叶,堆在地上,权当是地铺了。 “老班头,我家娃咳得厉害,能不能去城里找个大夫看看。” 一个妇人牵着七八岁的男孩,对李老三问道。 李老三靠着树干,喘了几口气,道:“都有谁病了伤了的,让他们一起过来,我带他们入城。” 妇人连忙谢过,将孩子丢在一旁,便跑去喊人。 不多时,三十余人便是聚到了李老三身前。 李老三抱起女婴,交给了自己的家人,然后带人走向城门口。 县丞周忠见状,连忙带着几个衙役拦住了李老三,厉声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官爷,他们都病了,我带他们去城里找个大夫,瞧瞧病。你看这孩子,一直咳,脸色都有些青了。” 李老三连忙说道。 “你们有病更不能入定远城!万一招了什么瘟疫,传给定远人,那城里的人岂不都像你们一样?县衙能给你们饭吃就不错了,还想要入城?我奉劝你带人滚远点,莫要遭罪。” 周忠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说道。 “你怎么说话的,是凤阳知府让我们来这里避难的……” 李老三身后的一个瘸腿大汉愤怒地喊道。 “拿凤阳知府来压我?知不知道,这里是定远县,不是中都凤阳!有本事,你把知府大人喊过来让我看看。” 周忠说着,将手中的水火棍往地上一杵,划了一道线,道:“谁敢过这一条线,就休怪爷爷手中的棍子不客气。” 李老三张开双臂,拦住了想要闹事的众人,看着周忠,恳求道:“孩子是没错的,他们需要大夫。” “少给我扯这些!老子只知道,你们就不应该来这里!” 周忠冷冷地拒绝道。 李老三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天下,永远都是一个样。 “咳咳。” 男孩止不住地咳着。 连日大雨冲淋加上赶路,有些人永远倒在了路上,眼看着就在城外了,却进不去! 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病死在城门口吗? 李老三看着周忠等人,上前一步。 “你想干什么?” 周忠握紧了手中的棍子。 李老三脸颊抖动了下,噗通跪了下来,喊道:“求官爷大发慈悲,让他们入城治病。” “老班头……” 身后的人不由喊道。 “跪下!” 李老三拉着男孩,男孩倔强地站着,可终究太弱,被拉着跪了下来,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下跪。 衙役侯兵见此,低声对周忠说道:“县丞,要不就让他们进去吧,怪可怜的……” 周忠甩手一巴掌,打完侯兵,上前冲着李老三便是一脚,喊道:“你们这群乱民,还想入城作乱不成?都给老子滚远点!” 让他们入城? 且不说如此肮脏,是不是真的有病,便是入了城,引起士民骚乱又该如何? 最要命的是,怀远暴民打死知县,这可是远近皆知,万一他们到了城里不去看病,反而去了县衙,再把知县大人打死了…… 只有强力的威慑,才能让他们胆怯与后退。一旦露怯,说不得他们会冲击城门。 定远城南,数十匹马放缓了速度。 “怀远难民也该到了吧?” 内阁大臣育新看着远处的怀远城门,对身旁的人问道。 户部尚书黄子澄叹了一口气,道:“这骑马太受罪了,我现在感觉自己才是难民。哎,盘算时间,难民约莫今日应该到定远了。” “尚书大人,难受的可不止你一个啊。” 育新指了指大腿。 吏部右侍郎毛泰亨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道:“这有什么办法,皇上震怒,几乎就要把怀远知县魏八才的尸首找到,拿去鞭尸了。” 育新想起来当时的场景,便浑身一冷。 自建文帝登基以来,朱允炆在朝堂之上,始终是以和气仁善为主,纵偶尔发火,也是有理有据,反驳官员见解之后,再发怒指责官员不尽心尽力。 可自凤阳府发出那份要命的文书之后,大明王朝便创造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存在: 夜朝! 历来朝廷只有早朝,最多有皇上勤快,开个午朝,从未有谁开晚朝的,但朱允炆不仅开了,还开了一整夜! 无论是什么官员,该上朝的一个都跑不掉。 喝醉迷糊不醒的,马上催吐。 逛青楼的,立即推开姑娘。 床上原地运动的,赶紧换个跑步项目。 总而言之,无论在哪里,在干什么,一律入宫。 如此规模的晚朝会,震惊了整个京师,更让所有人震惊的还是朱允炆的滔天怒火。 凤阳怀远决堤,算是天灾所致,可天灾之下的人祸,才是最令人愤怒的,尤其是怀远知县的所作所为,不仅不事救灾赈灾,还霸占着上山要道,任凭百姓淹死! 朱允炆不仅发了火,还第一次动用了廷杖,打残了御史李森,不过这位御史身体也不咋滴,还没到地牢就死了。 一场廷杖,打得所有官员都没了睡意。 御史李森是死有余辜,因为在怀远决堤半个月前,李森才从怀远回到京师,甚至还在奏疏中称赞怀远知县深得民心,爱民如子。 朱允炆认为,魏八才深得民心,爱民如子,结果他死了。既然这样,李森也应该是深得民心,爱民如子的,不死怎么对得起这八个字? 一个小小知县,祸害地方不说,竟然连御史都被收买了! 若是李森如实奏报,那魏八才应该在决堤之前便被撤掉了,哪里还会有如此人间惨剧? 怒不可遏的朱允炆,不仅打了李森,还将六科给事中、督察院、吏部、内阁挨个训了一遍,甚至连不搭边的安全局指挥史也被拉到了朝堂之上,训了一顿,理由是没监察到位。 骂完之后,朱允炆便打算亲自前往怀远赈灾,结果被百官死死劝阻,最后还是在解缙、姚广孝等人的强拉之下,被迫退让。 但朱允炆的怒火之大,对地方的不信任之重,也让所有人意识到,简单地派个户部官员或找个行人去慰问,根本无法让皇上消气。 所以,才有了内阁大臣育新、户部尚书黄子澄、督察院左都御史景清、礼部侍郎毛泰亨、兵部郎中古朴、安全局指挥同知雄武成、行人司行人严许伯等数十人的最高规格赈灾使团。 景清指了指定远城门,道:“这定远城可谓是名地,前宋有个名为包拯的,便在这里做过知县,想来这定远知县吴才茂,也应该沾染了点青天之气吧?选在这里赈灾,是不错的地方。” “在往年吏部考功时,吴才茂只算中平,虽无建树,应还算是一名好官。” 毛泰亨记忆不凡,说道。 安全局指挥同知雄武成皱了皱眉,这些文人说话总喜欢规避。 对于大明而言,这定远城最出名的,可不是什么包拯,而是开国第一功臣李善长,消灭北元的蓝玉! 这是他们的家乡。 不过,他们都死了。 若是以景清的话来看,这个吴茂才是不是沾染了李善长、蓝玉的浑浊气,离死也不远了? “大人,怀远难民已至城西,并没有入城。” 一匹马飞奔而至,高声通报。 育新脸色一寒,阴沉道:“为何没有入城安置?难民一路辛劳,老弱必有病伤,不入城安置,就在城外,如何能将养得过来?走,我们去城西!” 第一百八十八章 都来尝尝沙粥 “别打了,别打了!” 妇人冲上去,凄厉地喊道。 “一群叫花子,肮脏至极还想入城,给你们吃饭已经是天恩浩荡了,来啊,把带头的给我抓起来!” 周忠严厉地下令。 衙役不敢不从,拿着棍子打倒了几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喘息不定的李老三,伸手抓住李老三的脚踝,硬拖了过去。 如拖一条狗。 周忠用棍子指着其他人,警告道:“谁再敢硬闯定远城,那就是大明的乱民贼子,到时候砍掉你们的脑袋。” “老班头。” 众人着急。 “都不要冲动,我没事,大家先退后,退后。” 李老三连忙喊道。 在衙门里混了大半辈子的李老三,如何不清楚其中道道。 要知道封建时代,黑锅制造业十分发达,品牌多种多样,有乱民牌、贼子牌、流寇牌、谋逆牌、反抗官府牌…… 品牌多了,一个好处就是: 哪个顺手,用哪个。 这些黑锅都附带有伤害属性,有些伤害小的,能干掉一个人,有些伤害大的,能干掉一家人,还有些超级强的,能干掉几百人至几万人不等…… 李老三不想见识这些黑锅的损伤效果,更不想让大家受到伤害,这群苦命的人,已经够苦了,不能再这么折腾下去了。 “放了老班头!” 李九带人走了过来,愤怒地喊道。 周忠见人多,难免有些畏惧,但也清楚,此时若是服软,再想镇住场面,管这群泥腿子就太难了。 依自己平时的经验,这个时候最好的法子,那就是: 杀猴儆猴。 周忠一狠心,高声喊道:“你们这群流民意图造反,今日我便依皇上命,惩治你们!来啊,杖责贼首八十!再有谁闹事,杖一百二十!” 李九怒目圆睁,却也不敢擅自带人向前。 对于百姓,他们不是习惯了被压迫,而是所见所闻所经过的人生,刻在了他们骨子里一行字,那就是: 官府能定我全家生死!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哪怕他们一个字都不认识。 所以,他们畏惧。 所以,他们沉默。 不在沉默中挨打,就在沉默中看着别人挨打。 这是大明子民最真实的写照。 他们的沉默,不能单纯定义为软弱、顺从,而是因为沉默是一种保护,保护自己,也保护了家人。 周忠看着被恫吓住的难民,眼神中满是鄙夷与冷漠,看向一旁的衙役侯兵,阴沉地下令:“给我打,狠狠打!” 侯兵半边脸有些浮肿,握着手中的棍子,看着地上被人踩着的李老三,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父亲,挣扎了下,对周忠说道:“县丞大人,饶了他们吧。” 周忠没想到往日里顺从的侯兵,竟屡次反抗自己,抬脚便将侯兵踢倒在地,怒吼道:“老子晚点再收拾你,王木、张亮,动手!” 棍子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落下,带着风。 李九紧握着拳头,看着紧抓着大地,却不发一声的李老三,想要上前,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抓住。 噗噗! 沉闷地声音让人不由紧绷起身体。 王木、张亮再次扬起棍子,呜地风声传来,这一次,风声更甚。 噗噗! “啊——” 两声惨叫传出,更是一阵接一阵。 王木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小腿,一只带着红缨的飞镖只剩下了镖柄,而张亮的手腕上也插着一柄飞镖,只不过飞镖直接刺穿了手腕,露出了锋利的刀尖。 突然的变故令所有人震惊不已,周忠刚喊了一句“哪个混账”,便看到不远处一匹马奔驰而至,一个彪横威武的中年人猛地勒住缰绳,停在了三丈开外。 哒哒的马蹄声扬起灰尘,一行人匆匆而至。 随行护卫人员先行下马,然后将郁新、黄子澄等一干文臣搀扶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 周忠见这一群人似不简单,随行人员又多,出手极为狠厉,不由有些恐慌。 雄武成冷冷地走了过去,搭眼看了看,然后踩着王木的腿,将飞镖慢慢拔了出去,至于王木凄厉的惨叫,全不理会。 张亮见这种情况,咬了咬牙,猛地将飞镖从手腕里拔了出来。 雄武成看着张亮递过来的飞镖,冷冷地问道:“我让你拔了吗?” 张亮愣了下,便看到飞镖又插入了手腕,还换了个地方,不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雄武成缓缓拔出飞镖,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张亮,一脚踢在了其下巴上,道:“你打的人都没叫一声,你叫什么叫?” 王木脸色惨白,看着下巴脱臼,昏死在地上、犹颤抖不止的张亮,马上闭上了嘴。 雄武成走到王木身前,一脚踩在王木受伤的腿上,王木瞪大眼惨叫起来,随后便挨了一脚,昏死过去。 郁新迈着罗圈腿,慢慢地走了过来,看地上昏倒在地,还在流血的两个衙役,不由皱了皱眉。 雄武成冲郁新等人抱了抱拳,道:“雄某是武夫,不会你们文官那一套,还请见谅。” 郁新用鼻子哼了一声,看了看周忠,没有说话,便弯腰抓着李老三的胳膊,问道:“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李老三见郁新一脸威严与官相,连忙说道:“不碍事,多谢官爷。” “你如何知我是官?” 郁新有些惊讶。 李老三站了起来,深吸了几口气,很想说“不是官谁敢惹官”,但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只好道:“草民也在衙门当过衙役,知道什么是官爷。” “呵,原来是个老吏员,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学得不错。”郁新含笑说着,然后瞥了一眼想要跑到城里送信的衙役,沉声道:“在场的一个都不准走。” 雄武成嘿嘿一笑,看着十几个护卫去拦衙役,不由沉了下手,一柄飞镖便落在了手中。 “你就不要出手了。” 郁新瞪了一眼雄武成。 安全局的人似乎都有些不良爱好,喜欢乱扔东西,什么杯子、石子、飞镖,听说还有几个喜欢扔秤砣的,听着都令人胆寒…… “你可是定远知县?” 郁新看着周忠问道。 “不,不是,我,不,下官乃是定远县丞,奉知县大人命令,赈济灾民。” 周忠见这群人不凡,似是大官,不由紧张起来。 “大人,还请过来一看。” 景清站在施粥棚旁,舀了一碗粥,拿筷子向里面一插,筷子竟立住了,不由回头喊道。 郁新、黄子澄等人纷纷走了过去。 “施粥不倒筷,至少说明他们还算是有良知。” 黄子澄笑呵呵地说道。 景清面色阴晴不定,将碗递了过去。 郁新接过碗一看,顿时愣住了。 黄子澄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嘴角变得冰寒起来,眼神犀利,咬牙切齿地喊道:“把他们都给我押过来!” 周忠、谢刚等人被推搡地跪在了施粥棚前。 黄子澄厉声喊道:“来啊,给他们盛粥,谁喝不完,就给我灌下去!” 郁新面色阴沉。 施粥不倒筷,没错,他们是做到了这一点。 可是不倒筷子的原因,它不是因为米粥浓稠,而是因为里面太多沙子! 六分沙子,三分大米,这样的粥,也配叫粥?! 这群人,蛀虫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是丧尽天良!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只是奉知县命令所为,这都是知县大人吩咐的。” 周忠连忙求饶。 这个时候,只能卖知县了,谁让他不在场…… “粥冷了吗?冷了就让他们喝下去!” 郁新根本就不管这些,看他们的样子,早已是鱼肉百姓惯了。 协从不问? 呵,不管是协从还是胁从,只要是参与其中,那就该尝尝这粥是什么味道! “呕,噗……” 护卫喂给衙役吃,衙役哪里喝得下去,到了嘴里,都是沙子了,纷纷吐了出来。护卫可不管这些,掰开嘴,便往里面灌。 一片呕吐与咳嗦声传了出来。 郁新打了一碗粥,苦笑了下,说道:“郁某进入朝廷多年,如此场景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尚书大人,你可曾见过?左都御史大人?侍郎?呵呵,都没见过是吧,那我们今天便见一见!来,给各位大人也盛一碗。” 黄子澄、景清等人瞪着眼,无奈地接过粥,看样子,这顿沙子米粥,是跑不掉了。 郁新吹了吹汤,喝了一口,在嘴里品了品,咽了下去,说道:“原来,是这种味道。各位,也都别愣着了。” 黄子澄、景清、毛泰亨等人喝了几口汤,倒还是能喝下去,可喝到“粥”的时候,任谁都皱起眉头。 这一口粥,满嘴沙子,谁能喝下去? 喝下去之后,还不得肚子疼? 郁新咬了几口,将沙子吐了出来,严肃地说道:“之前郁某还认为皇上想要亲自来赈灾,不过是小题大做,如今看来,是我们这些大臣眼瞎了,如此大的问题,竟当做了小题。清明盛世,只是遮人眼的虚名,京师之外的天,黑着呢。” 周忠、谢刚等一干人听闻之后,一个个如丧考妣,失魂落魄,不用说,这群人是京师来的大官,是皇上亲自委派来的官员! 天啊,皇上竟然想亲自来赈灾?若是皇上真来了,那自己的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打你?” 郁新看向李老三,问道。 李老三连忙下跪,其他难民更是跪了一地。 郁新的政治秀很成功,一招“官吃沙粥”,便收了所有难民之心。 李老三叩头道:“大人,草民李老三,我们乃是怀远难民,只因一路疲累,加上风雨折磨,很多人病了,想要入城寻医,却被官差当做乱民暴民……还请大人为怀远难民做主。” 郁新走向李老三,亲自搀扶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难民,拱手向南,喊道:“我乃是朝廷内阁大臣郁新,奉皇上旨意,赈济受灾百姓,兼负清查地方之责。都听清楚了,你们是我大明的百姓,是受灾的良民,不是什么乱民暴民,谁敢胡乱加罪,那便是自寻死路!” “皇上说了,不准再死伤一个难民。雄武成,你马上带人封了县衙,将所有堂屋腾出来,给怀远百姓居住!至于知县,安排他在牢里暂且住下吧。” “遵命!” 雄武成眼神一亮,便带人离开。 “毛泰亨、古朴,你们带人去请大夫,多请一些,全部到衙门候着。差人准备热水与换洗衣物。” “遵命。” “黄子澄、景清,打开粮仓,于县衙外重开粥棚。严许伯,慰问百姓,带一些人去看看后面的难民到了哪里,做好接应。” 郁新作为两朝老臣,从政经验丰富,安排有条不紊。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定远粮仓,空了 雄武成一脚踢开了门,正在擦拭银子的知县吴才茂愣了下,旋即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贼-民?来人啊!来人!” “不用喊了,他们都没空过来。你便是吴茂才?” 雄武成径直走了过去,看着桌上摆成小山的银锭,不由咂舌道:“不愧是知县大人,端得好雅兴,以银锭为基,搭山为乐,不错,不错。” “你是何人?现在滚出去,本官还可饶你一命。” 吴才茂见对方竟然拿自己的银子,不由愤怒。 雄武成冷冷地看着吴才茂,道:“某家是谁?那你可要听好了。我乃大明安全局指挥同知雄武成,奉皇上之命,随内阁大臣郁新,赈济怀远灾民,清查你这种丧尽天良的官僚!吴知县,你施民沙粥,阻病患入城,郁大人已下令将你革职查办,现在,你是自己走着去地牢,还是我拖着你去?” “安,安全局?” 吴才茂浑身一软,趴在桌子上,垒成小山的银锭失稳,哗啦啦散落在桌上,有些掉在了地上。 内阁大臣来了? 安全局也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怀远受灾,至于朝廷派人来吗?就算你们来,也去怀远,来我定远做什么? 雄武成见吴才茂喜欢被动,便让人拖他去了地牢。 郁新带人赶往定远县衙。 县衙门前,有一道照壁,照壁之后则为牌坊,牌坊的匾额上写着的是“忠廉坊 ”。 走过牌坊,则是县衙大门。 县衙大门两侧的墙,并非是笔直的,而是呈“八”字型,这也是很多人称衙门为“八字衙门”的由来。 这八字墙的作用,就是贴东西,可以是科举名单,也可以是榜文,还可以发几个小广告,画上画像,发布个悬赏什么的…… 如果哪位想要除暴安良,做位江湖侠士,记得去这里看看,说不定还能干一票,换点赏钱。 在大门右侧,设置有一个总铺,这里可不是打地铺、接待人的招待所,而是公文快递收发站。 进入大门,左手边是土地祠,哦,你最好是别来上香。 土地爷在不在家,出没出差不清楚,但里面很可能站着几具人皮稻草人。 土地祠搬入县衙,可以说是朱元璋的创新,也许老朱觉得在外面剥皮不太好,当着土地爷的面干这件事,等这些人死了之后,土地爷也能给阎王捎句话…… 右手边是衙神庙,这里多数供奉的是西汉时期的丞相萧何、曹参,所谓“萧规曹随”,就是告诉当官的要听话。 面前仪门有三扇门,中间是给上级或同级官员用的,官职如果低于知县,只能走两侧小门。 走过仪门之后,是一个宽阔的庭院,不远处有个“戒石亭 ”。 石碑南面刻着“公生明 ”三个字,取自《荀子》中的“公生明,偏生暗 ”,北面则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字。 再向前,便到了大堂,审案、办公都在这里。 大堂两侧设有耳房与厢房,耳房用作库房,厢房则是吏员六房,还包括了马科及承发房、铺长司等。 在大堂之后,则是二堂,后面还有个三堂。 二堂是官员睡午觉的地方,或者是审案的时候困了,转身就可以去二堂眯会。 三堂是知县居所,当然,一些不方便公审的案件,暗箱操作,贪污受贿,多发生在这里。 这也可以理解,三堂多隐秘…… 相对于唐宋元时期,明代初期的县衙最大变化,还不是把土地爷搬到县衙,而是所有官吏,都住在县衙里,你想要回自己家宅子里过舒坦日子,那想都别想。 《大明律》规定:“凡有司官吏,不住公廨内官房,而住街市民房者, 杖八十。” 所以说,你在明代去县衙办点事,跑一趟准能把事办成,哪怕让你找相关部门,遛个弯,也能找到。 受益于老朱这一条规定,大明县衙的房间那是相当的多,足有一百五六十间,弄几个通铺,挤一挤,安置千余人不成问题。 郁新坐镇县衙,指挥若定,一切都井井有条。 黄子澄、景清身后跟着二十几个难民,皆推着租借来的独轮车,手中还抓着几个麻袋,肚子时不时地咕噜两声,却没有任何人埋怨,都是一脸的期待。 李九排在最前面,肚子虽然干瘪,但浑身却充满了力气。 皇上是好人,派了好官来拯救我们这些难民了,不仅安排了住处,还管吃,听眼前的大人说,可以吃饱。 这就是青天大老爷。 到了粮仓外,黄子澄转过身,看向主簿谢刚,冷冷地说道:“把库门打开。” 谢刚哆嗦地拿出钥匙,将粮库的大门打开,又连忙走入其中,打开了二门,将门推开,然后躬身在一旁,瑟瑟颤抖。 黄子澄走入粮仓,看着里面分散的八个木质圆仓,圆仓粗大,足需五人环抱,高有八九尺。 圆仓并没有着地,而是由粗木打造底座,以支撑整个圆仓。 这种设计,有利于防潮、防水、防鼠。 黄子澄看向外面的李九等人,喊道:“装好粮食,回县衙重新煮粥。” 李九等人兴奋不已,谢过之后,便与其他人拿着麻袋进入了粮仓,将麻袋撑好,便打开圆仓下侧的仓米口,看着白花花的大米流入麻袋里,满脸堆笑。 放粮食的沙沙声一片。 黄子澄看了看景清,叹息道:“若皇上得知此间事,不知又要动多少怒气。” 景清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瞒不住的。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安置灾民,这里虽储备有不少粮食,可随后续难民赶到,这粮食总是不够吃。” 黄子澄凝重地点了点头。 怀远城在凤阳府算是一个大县,人口较多,如今受灾死难多少,尚且没有统计过来,到底会转移多少百姓到定远,也没一个准。 但黄子澄等人估计过,至少会有一万余难民进入定远,加上睢水、颖水下游也有百姓造灾,这些人也需要向定远转移。 赈灾济民,最关键的便是粮食。 郁新之所以选择定远作为赈灾之地,是因为定远地势相对较高,且距离怀远只有二百余里,难民迁移过来不需要太久。 定远西南为庐州府,东南为滁州,而滁州与京师,只有一段路与一条长江,运输粮食相对便利。 “朝廷已经在运粮了,后续粮食应会在七日内送抵,若是这粮仓粮食不够,便从富户手中购置一些粮食吧。” 黄子澄忧心忡忡地说道。 景清微微点头,叹息道:“也只能如此了。” 仓琅—— 刀出鞘的声音让黄子澄与景清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李九等人提着软趴趴的袋子,站在那里。 “收起刀来。” 黄子澄怒视了一眼护卫,然后对李九等人,道:“不放粮在这站着作甚?” “大人,没,没粮食了。” 李九脸色苍白地说道。 “什么?!” 黄子澄与景清大吃一惊,面色十分难看起来。 两人急步上前查看。 黄子澄将手从仓米出口位置将手伸了过去,摸了摸,收回手弯腰看去,只见圆仓里面,还有一个圆仓。 “给我劈开!” 黄子澄怒喊。 几个护卫找来了斧头,咚咚一阵,劈开了外围的圆仓,黄子澄抢过一把斧子,直接砍在了内圆仓之上,费力地收回斧头,继续砍了下去。 透过劈开的缝隙,黄子澄看到了: 空无一物。 “推倒所有粮仓!” 黄子澄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咣当咣当,八座圆仓全部都倒了,除了十分有限的米粒之外,再无半点粮食。 黄子澄感觉眼前一黑,后退两步,差点晕倒,嘴唇哆嗦地说道:“定远粮仓,空了。” 景清落魄地看着这一幕,双眼顿时通红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喊道:“把主簿给我带过来!” 主簿谢刚进入房间,马上跪下,喊道:“尚书大人,左都御史大人,都是知县,是知县把粮食都卖了,不关我的事啊。” “别叫我们大人,是我们应该喊你主簿大人!你现在告诉我,县衙哪里还有粮食!” 黄子澄愤怒不已。 “知县,知县家里有粮食,有两千石。” 谢刚连忙说道。 “就在县衙?” 黄子澄问道。 “不,在绿柳庄园。知县在城北修了一座大宅院,里面有粮食。” 谢刚为了保命,什么都说了出来。 黄子澄厉声道:“前面带路,若找不到粮食,不仅你会死,你家人也跑不掉!” “不用去找了,那里也没粮食了。” 雄武成手里掂量着一块银锭走了进来,说道:“吴茂才已经将大部分粮食都换成了银子,庄园内的粮食,只剩下不到一百石。” 黄子澄与景清脸色变得苍白,这样的话,县衙将面临无米之炊的境地。 “我们可以买粮。” 景清咬牙说道。 雄武成将银锭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道:“这一枚银锭为五两银子,景大人以为可买多少粮食?” 景清快速说道:“一两银子两石米,自然是十石米。只需拿出几百里银子,购置粮食,还是可以等到朝廷粮食运抵。” 熊武成将银子丢给景清,然后将肩膀上的褡裢丢了过去,道:“这里是五百两银子,也不需要景大人购置一千石米,购五百石,剩下全都是大人的,如何?” “你这是私动公财?!” 景清不满地说道。 “呵呵,现在谁还管这些,几百口人,乃至上万口人等着吃饭,只要有粮食,用点贪污的钱,皇上也不会怪罪某家吧?” 熊武成说完,便转身离去。 黄子澄看着景清打开褡裢,果然是银子,但此时此刻,黄子澄的脸色却极为难看。 “先买粮吧,这是当下唯一的出路。” 景清有些无力地说道。 黄子澄看着景清,苦涩一笑,道:“你不认为熊武成的话有问题?五百两银子让你买五百石粮食,这事他为何不做?” 谁会和钱过不去。 景清疑惑地看着黄子澄,迷茫地问道:“为何?” 第一百九十章 神秘的古今今古 大明皇宫已经很多天没有笑声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皇上的心情好起来。 马恩慧挥了挥手,让侍女退下,抬脚踏上栈道,沿着曲折的栈道,缓缓走去,无心欣赏池塘中开得正闹的白莲、红莲。 栈道的尽头,是一座亭式殿阁,四周皆无遮挡。 朱允炆正半躺在殿阁中央的椅子上,枕靠着双臂,看着池塘中随风摆动的风荷。 “皇上。” 马恩慧轻轻喊了一声。 朱允炆抬眼看着马恩慧,平静地说道:“皇后,坐。” 马恩慧微微摇头,盈盈施礼,道:“皇上应以龙体为重,眼下夜凉如水,不宜再宿留冷香殿,臣妾恳请皇上,回坤宁宫吧。” 朱允炆坐直了身子,将马恩慧搀了起来,道:“朕只是想清净几日,想想事情。” 马恩慧眼神中带着忧伤,轻柔地说道:“回坤宁宫想。” “朕会发脾气。” “臣妾受着。” “朕会打人。” “臣妾受着。” “朕……”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的秋水双眸,不由心头一软,轻轻抱了抱马恩慧,道:“好吧,朕今晚回去,来,陪朕说说话。” 马恩慧拉着朱允炆的手,情深意切地说道:“只要皇上心情能好起来,臣妾愿做任何事,受任何惩罚。” “皇后又无过错,谈什么惩罚。”朱允炆看向池荷,叹息道:“皇后,朕只是有些害怕,害怕控制不住性情与脾气,说到底,朕的心境还不够。” 马恩慧轻轻依偎在朱允炆的肩膀上,道:“皇上永远都是对的。” “哪怕朕发脾气?” “嗯。” “哪怕朕打死人?” “那是他该死。”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苦涩地说道:“皇后,你要有自己的立场,要指明朕的错误……” “永远站在皇上身旁,便是臣妾的立场,至死不改。” 马恩慧坚决地说道。 朱允炆无奈又感动,手轻轻拍了拍马恩慧的后背,道:“朕不是有心打死李森的,只是当时太过愤怒。” 马恩慧知道李森,那个都察院外派的御史,他不是什么好官,明明地方贪污横行,欺民害民,他却选择黄白之物,为地方官员掩过饰非。 “这样的人,该死呢。” 马恩慧咬牙说道。 没错,该死! 马恩慧巴不得天下如此贪官污吏都死绝了,再不会惹皇上动怒。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他该不该死,都应该交给三法司来审判定罪,而不应由朕动用廷杖,直接惩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朱允炆难过的不是李森的死,而是自己对权利与力量的过度使用。 身为皇上,手中握着的权势太重,重到了朱允炆甚至有些迷恋这种掌控人生死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令人舒坦,也极度危险。 朱允炆很清楚,若不能约束自己,克制自己,那接下来的路,便是家长式的独裁之路! 日积月累之下,自己便再听不得任何人的反对,听不得任何人的意见,自以为是,自决一切,一旦有人犯了错误,触怒了自己,那他们的下场便是死。 这种独裁专制,或许可以给自己带来快感,却带不来真正的繁荣与盛世。 时代不是一个人缔造的,而是时代之下的所有人合力的结果。 朱允炆需要大臣,需要百官,需要懂得克制与约束,需要一个言路开阔,清明郎朗的朝廷氛围,而不是一群整天担惊受怕,不敢言说的羔羊。 “廷杖也是太祖之制……” 马恩慧撇了撇嘴,认为朱允炆打得没错。 朱允炆郁闷,朱元璋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皇上,没错,可他没有法治观念啊。杀人的时候,问都不问,一刀切几万人头都成了习惯。 《大明律》是朱元璋推动实现的,他要求百官与百姓遵守,至于他自己,想遵守的时候就遵守下,不想遵守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完全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帝王风采。 “朕可不敢与太祖比啊。罢了,朕决定了,废除廷杖,日后再不会出现这种荒唐。”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 马恩慧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深深看着朱允炆,起身施礼道:“皇上圣明,臣妾为大明有如此明君贺。” “少来吹嘘,刚刚是谁说太祖之制的?” 朱允炆翻白眼。 “若是皇上日后启用廷杖,臣妾还会说……” 马恩慧秋眸左右灵动。 “你这是将朕的军啊,朕可不可以悔棋……” 朱允炆拍了下眉头。 马恩慧见朱允炆走出心结,身体轻轻一旋,道:“落子无悔,皇上,我们去摘莲蓬吧。” 朱允炆揽着马恩慧纤柔的腰,走到边缘处,道:“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朕希望皇后,能多一些天真灿漫。” “宁知寸心里,蓄紫复含红。臣妾愿皇上能知寸心颜色,明察秋毫。” 马恩慧款款撩裙,踏上小小兰舟。 朱允炆含笑登舟,解开绳索,拿起竹篙轻轻一撑,兰舟已动。 看着被划红胳膊,冲着自己嗔怒的马恩慧,朱允炆的心变得踏实起来。 摆在自己面前的,不就是贪官污吏的问题? 需要整顿,那就整顿吧。 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都来一次考核吧。 朱允炆不清楚大明官场腐烂到了什么程度,但仅从怀远知县这件事来看,绝对不是怀远知县一个人的问题,很可能是塌方式的腐败。 按照朝廷规制,县衙文官考核,需要州府考核,考核结果报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复查,复查之后,报送吏部考功司,由考功司再次复核。 怀远隶属于凤阳府,凤阳府又是南直隶治下,并没有布政使一级,而是直接对朝廷负责。 这也就意味着怀远知县,至少也要经过凤阳府、吏部考功司双重考核,而这两个地方,竟然都没有发现怀远知县的问题,在考功卷上,写的是“平常”的评语。 凤阳府有问题,吏部的问题也不小,加上李森本人是都察院之人,连带着说明都察院也出了问题。 好嘛,死一个知县,暴露出那么多问题。 是时候了,自己可没耐心等什么三年或六年一次的考核! 今年必须考核! 不摸一下官员的底,那怀远的百姓就白死了! 定远。 景清带着人,到了张氏米铺外,看着紧闭的房门,景清不由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护卫,护卫上前便咚咚敲门。 “谁啊?” 铺子里面传出了中年人的声音。 “买米!” 护卫喊道。 “没米了,去别家买吧。” 里面的人不耐烦地回道。 护卫看向景清,景清面色阴寒,低沉着嗓音,对谢刚问道:“还有吗?” 谢刚摇了摇头,不安地说道:“大人,这是最后一家了。” “定远城的十八米铺,家家无米!本官很好奇,他们是如何做生意的!”景清愤怒地说着,指了指米铺的门面,咬牙道:“给我撞开门,本官倒要看看,他们是真没米了,还是不想发卖!” “大人,这不妥吧……” 谢刚连忙说道。 “有何不妥?若找不到足够的米,那从怀远来的百姓吃什么?你应知晓,县衙昨日又接纳了三千难民,如今从百姓家买来的米,还不够他们吃一天!再没有米,百姓吃不得东西,事情就麻烦了!” 景清厉声说道。 谢刚指了指米铺,叹息道:“大人走了这么久,还没想明白吗?米铺,是真的没米了。” 景清看着谢刚,刚想说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顺着谢刚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了张氏米铺牌匾上,在牌匾之上,除了“张氏米铺”四个大字之后,还有四个小字:古今今古。 而在“古今今古”四个字外面,还镶嵌有边花。 这是一个徽记! 景清突然想了起来,十八米铺的牌匾之下,似乎都有着同样一个徽记。 “看来,本官是买不到米了!” 景清眯着眼,脸色凝重起来。 有人在控制米铺,在囤积米粮! 景清看向谢刚,尚未发问,便见谢刚微微摇头,严肃地说道:“大人,还请回衙。” 畏惧吗? 景清不知道谢刚如此小心谨慎,是在害怕什么。 返回县衙,郁新看着空无所获的景清,并没有责备,反而似在预料之中,镇定地喝着茶。 “大人,有人在囤积米粮,我们已无办法买到粮食。”景清怒气冲冲坐了下来,端起一碗茶便道:“不知大人是否知道古今今古是何人?” 郁新眯着眼,道:“古今今古?” “没错,定远十八家米铺,皆刻有古今今古的徽记。对于此人身份,主簿语焉不详,似有畏惧之心。” 景清很是不理解。 整个定远城,就知县吴才茂最大,现在吴才茂被关在了牢里,主簿还害怕谁去?在这个小小的定远城中,难道还有比知县更大的官? 黄子澄开口说道:“古今今古,倒像是我听闻过的一副对联。” “什么对联?” 景清有些意外。 黄子澄思索了下,摇了摇头,道:“想不出在哪里听闻过,只知对联是:今古今古今今古,古今古今古古今。” 景清也是文人,自然明白这种对联的意思,字面意思为: 今天过去了,就成了历史,历史延续下来,也便是今天。 可景清品来品去,总感觉这个对联的隐含意思是: 你今天如此对我,改日我便如此对你。 再配上横批:走着瞧。 这样理解起来,才更符合“古今今古”四个字。 景清摇了摇脑袋,自己可能是太累了,好好的一个对联,怎就乱想,糟蹋了那份今古意境。 郁新沉默了会,面色凝重地说道:“看来在这定远城里,还有一位古今先生,把吴才茂提过来问话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大人,不好了。” 一名护卫匆匆跑入大堂。 “发生了何事?” 郁新冷声问道。 “吴茂才死在了地牢里。” 护卫连忙说道。 郁新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护卫。 吴茂才死了? 看来这定远城的水,越来越深了。 只是不知道这背后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通天手段!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官府耍流氓 一个知县死了,并不奇怪,死在任上的知县,也不是他一个。 奇怪的是,这个知县死在了地牢里。 定远的地牢处在县衙西南角,严格来说,叫地牢或监狱都是不妥当的。 古代监狱的称呼一直在变,如商周时期称之为“夏台”、“羑里”,春秋战国时期为“圜土”、“囹圄”,唐宋元称之为“狱”,明代称之为“监”或“狱”。 “监狱”的说法,直至清代才出现。 明代的“监”,因为位置缘故,也被称之为“南监”,分为内监、外监,男监、女监、门房、案房等几个部分。 其中内监,是给重犯、要犯准备的单身(多数情况下)豪华居所;外监则是给一些不出名,不起眼的犯人准备的居所。 吴茂才被羁押的地方,便是内监。 想要进入内监,首先需要进入过厅,然后经过门房、案房两道门,才能进入内监。 “成老大,就目前来看,他是被毒死的,嘴角流着血迹,全身上下并无外伤。看其隆起腹胸,应是进食之后毒发。” 安全局镇抚司汤不平检查过吴茂才尸体后,对雄武成汇报道。 “把刑房司吏、典吏带过来!” 雄武成厉声道。 很快,司吏、典吏便被带至内监,两人看着死去的吴才茂,脸色变得惨白。 雄武成坐在凳子上,冷冷地说道:“吴才茂死了,可你们还活着。不过在我看来,你们二人很快便可以陪他去了,除非……” 司吏、典吏连忙求饶。 “说吧,是谁杀了吴才茂?” 雄武成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两人,见司吏眼神飘忽不定,面色惴惴不安,便看了一样汤不平等人,道:“是典吏做得这件事,你们把他带出去,严刑拷问!” “大人,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典吏惶恐,想要自辩,却被人给提了出去。 雄武成走向司吏,俯身道:“现在没其他人了,你说,还是不说?亦或是,你骨头够硬,能扛得住刑?” 司吏吓得瘫倒在地,见雄武成手中正拿着一柄飞镖,哆嗦地后退,口齿不清地说道:“我,不要杀我,不是我……” “不是你?要不要我给你一次改正的机会?” 雄武成踏步上前,一把抓住司吏的脖颈,将其提了起来,摁在墙上,手中的飞镖指着司吏的眼睛。 “我说,我说……” 司吏惶恐到了极点。 雄武成刚想问话,便闻到了一股令人恶心的味道,低头一看,原来这个家伙是个胆小鬼,如此怂包,竟然还能杀人? 松开司吏,雄武成退后两步,厉声道:“说!” “是县丞大人,是他吩咐小子给吴知县送饭的,我不知道里面有毒……” 司吏的话让雄武成眼神一寒,连忙走出牢房,看了一眼司吏,甩手一镖打在了司吏的手上,道:“如何处置你,是郁大人的事。” 司吏哭了。 既然是郁大人的事,你为什么还给我一镖? 雄武成的预感是正确的,死掉的不止是知县吴才茂,还有悬梁自尽的县丞周忠。 郁新听闻雄武成的汇报,严肃地说道:“当着我们的面,杀掉知县,逼死县丞,这样的人物,京师之中都难得一见。看来对方的背景不简单啊,让主簿进来吧。” 雄武成看向门口,主簿谢刚踉跄走入,跪了下来,喊道:“还请大人救我一命。” “你能不能活,全看你的表现,讲吧,这里没其他耳朵。” 郁新走下堂,沉声道。 谢刚面带惊惧之色,犹豫了下,咬着牙道:“大人,在这定远城,还有一座山!” “谁?” 郁新眼神一亮。 “知县大人称他为古今先生。” 谢刚咬牙道。 雄武成连忙问道:“他住在何处?” “不知。” “你知道此人,却告诉我不知其住处?” “大人,小子当真不知,古今先生神秘莫测,就连到访县衙,也只是夜间披罩黑衣而来,其真实身份小子属实不知,只有知县与县丞见过。” 谢刚连忙解释。 雄武成皱着眉头,对于一县而言,知县是主官,那贰官便是县丞,主簿只能算是佐贰官。 若他不知,也说得通。 “不用问了,顺着一条线查下去,总会找到这位神秘的古今先生。” 郁新看向雄武成,严肃地说道。 “哪一条线?” 雄武成有些疑惑,如今知县、县丞都死了,主簿也不知情,那还怎么查? 郁新只说来一个字:“粮。” 雄武成茅塞顿开! 对啊! 粮食才是最主要的,这个神秘的古今,不是掌控着定远所有粮铺吗?只要顺着粮食这一条线,总还是可以找到管事的人,那个人纵不是古今先生,也一定与他关系紧密。 自己竟然因为知县、县丞两人的死,差点被带到阴沟里。 雄武成躬身道:“多谢大人指点,我马上去查。” “暗中查探。另外,去万春楼安排酒宴,本阁亲邀定远乡绅前来赴宴,他们若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本阁,呵呵,那就说明这定远士绅已经不是朝廷的人了。” 郁新眼神冰冷地说道。 雄武成点头,转身去安排。 沐春河畔,一艘乌蓬小船系在岸边石上,小船船头,坐着一位手持鱼竿,头戴青色帷帽的中年人,鱼漂微微一沉,水波荡出。 “鱼上钩了。” 一个拄着拐杖,头发有些苍白的老人走了过来,腿脚不是那么利索,总一瘸一拐。 “吴远叔,这一条不是我想要的鱼。” 瞿佑收起鱼竿,鱼钩之上空荡。 吴远看着瞿佑又挂上了鱼饵,抛入河中,笑道:“大人,今日有文章可作,作不作?” “说来听听。” 瞿佑平静地问道。 吴远看了看左右,便俯身道:“郁阁老宴邀士绅,这文章不小吧?” 瞿佑看向吴远,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道:“我们只是研磨之人,能作出文章的,还是那些拿笔的朝廷重臣啊。” “那去,还是不去?” 吴远请示道。 瞿佑笑道:“去,为何不去?朝廷内阁大臣的脸面还是要给的。不过,去吃饭是一回事,送粮又是另一回事,如何拿捏分寸,不需我说吧?” 吴远用拐杖捣了下地面,咚咚两声,道:“晓得,只是我担心他们以权压人,强行勒夺。” “那就告诉他们,粮食都卖到京师去了。” 瞿佑目光中闪过一丝恨意。 吴远欠了欠身,便拄着拐杖缓缓离去。 万春楼,热闹。 郁新、黄子澄坐庄,邀请定远三十余士绅大户做客。 人到菜齐,见礼寒暄之后,郁新单刀直入:“按朝廷赈灾之策,怀远难民暂迁定远,以待洪水退去之后,再回乡整顿。如今定远备灾粮被知县发卖一空,想要安顿难民,需要诸位鼎力一二。” 定远士绅沉默不言。 黄子澄见状,沉声道:“朝廷也不让诸位损失,可以用一两银子一石米的高价来收购,如此,诸位还有什么不满意?若是有人伺机囤粮不卖,意图将米价抬到更高,可是得不偿失。” “我朝《大明律》有明令,凡买卖诸物﹐两不和同﹐而把持行市﹐专取其利﹐卖物以贱为贵﹐买物以贵为贱者,杖八十。诸位如何决断,给出个结果来吧。” 士绅中左右看了看,吴远叹了一口气,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吴某乃是定远一粮商,只是诸位大人来得不巧,前段时日,京师于金水门外兴建粮仓,我等见有利可寻,便将多余粮食悉数发卖京师,当下实属无粮可卖,若大人不信,可入宅搜寻。” “是啊,我们的粮食都卖了出去,当下手中余粮不过勉强家人饱腹而已,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必是公正廉明,想来不会夺我等生存之基以活难民吧?” 邱大来侧身道。 郁新眼神冰冷,这群人似乎很硬,甚至有些对抗情绪。 至于原因,郁新也可以揣测一二。 定远出了蓝玉、李善长,李善长身陷胡惟庸案而死,蓝玉案更不用说,两人都以“谋逆”罪被斩杀,牵连无数官员武将。 而对于两人的老家定远,清算自是不轻,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 且不说两案清算,便是朱允炆上台之后的一条鞭法、遏田产兼并国策,还有纳一切田产以税的政策,都触及了士绅利益,想来他们也损失不小。 虽说这些人不敢公然对抗朝廷,但他们若不配合救灾,朝廷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强行夺取士绅的粮食? 这种事,流民可以干,朝廷却是不能干的。 原因很简单,朝廷一旦肆意抢夺士绅财产,朝廷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若此例一开,任何官员都能找到借口,夺走士绅家里所有的财产!而这些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也必然会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到时候免不了出大乱子。 除非朝廷有证据或制造出证据,定他们罪行,将其田产收没。 但看这些人镇定自若的样子,恐怕粮食都已经藏了起来,想要找到证据怕不容易。 雄武成见这些人不愿意放粮,便敲了敲桌子,冷声道:“诸位,难民张口想要吃饭,若是找不到粮食,饿红了眼,他们会成为流民暴民,到时我等乌纱不保,那诸位呢?若哪一户房门不紧,出点意外,是否也会悔不当初?” 听着雄武成赤裸裸威胁的话,士绅们脸色都有些难看。 朝廷来的官员这是耍流氓啊,打算甩手不干,任由难民欺负我等士绅? 这倒是一个问题,虽然家里养了几条狗,但干不过数千难民啊…… 看样子,这些大臣打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大人,我等手中确实无多余粮食,大家也知朝廷急需用粮赈灾,所以昨日已安排人去周围府县购置粮食,可想要运来粮,需要五六日……” 吴远为难地说道。 雄武成豁然站起来,喊道:“五六日还需要等你们?朝廷粮食也送过来了!雄某在这里便直说了,今日谁不答应出粮,死一个怀远百姓,那安全局便会一直盯着你们,直到你们下葬!”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定计,天价粮 吴远、邱大来等人变得不安起来,若是余生被安全局盯上,那想要办点事,就太难了。 说不定下葬的日期,还得提前。 郁新安静地看着,并不作声。 有时候,对他们太客气,他们会以为自己好欺负,既然客气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换不客气地来办吧。 雄武成是武夫,还是安全局的武夫,事情闹再大,也不归自己管,哪怕是他干掉了这群人,自己也无所谓,顶多增加一些灾民,一起救灾而已。 反正虱子多了不愁。 若这些人太过分,无视百姓生死,那郁新也不介意以丢掉乌纱换一次雷霆手段,到时以死谢罪天下。 吴远见对方如此强硬,不得不退让,只好道:“我等手中属实无粮,但既然官家需要,那我等也只好去乡野之地,盘买一些粮食。” “你可盘买多少?” 郁新冷眼问道。 “眼下尚无法定论,百姓都知四处遭灾,粮食是立身之本,想来愿意发卖的不多,凑个五石左右,应该还是可以。” 吴远说道。 郁新微微摇头,五石? 还真的是打发叫花子。 “五百石。” 郁新道。 “五百石恐不可能。大人也清楚城中情况,若真能购置如此多粮食,大人又何必设宴于此?” 吴远直接拒绝道。 郁新起身,环视一圈,道:“若是你做不了主,就让你的主人来。” 吴远等人看着郁新带人离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吴老,怎么办,朝廷这是要做土匪啊。” 邱大来愤愤不平地说道。 吴远咬了咬牙,哼道:“土匪抢粮食,也得找得到粮食在哪里!我等家中存粮不过一月,纵他们搜查也说不出个四五六,我就不信了,没粮食他们能挺下去?” “这样也好,一旦这些人饿疯了,成为暴民,那我们便可运势而为,给这些朝廷官员致命一击!” 邱大来压低声音,狠厉地说道。 吴远微微点头,道:“人手安插好了吗?” “混在了昨日难民队伍里,皆是破家残民,绝对可靠。” 邱大来自信地说道。 吴远看了看其他人,拱手道:“诸位,一切便按‘朝廷’吩咐,尽心办事,莫要辜负天恩。” “遵命。” 众人施礼,次第而出。 县衙大堂。 行人严许伯看着郁新、黄子澄等人,焦急地说道:“大人,粮食不够吃,明日清晨只能是稀粥,中午便要见底,再没粮食,会出人命的。” 黄子澄抬手摸了摸肚子,对严许伯道:“你着急,大人也着急。再安排人去百姓家买一些,把价提高一些,能买多少是多少,尽量维持几日。” “大人,臣听闻在前几日,粮商便以八钱一石的高价,从百姓手中买走了很多粮食,这也是我们筹集粮食不足之因,纵再去百姓那购置,怕也是杯水车薪。” 严许伯恨恨地说道。 郁新沉默不语。 从种种迹象来看,暗中的黑手绝不一般,其不仅知晓朝廷动静,是还预料到了城中粮食问题,也清楚朝廷接下来的动作。 一个处处抢占先机的人,绝不是寻常士绅,其背后,一定有势力在支撑。 可知道怀远难民转移至定远,朝廷在定远赈灾的人也不少,凤阳知府、指挥史、指挥同知,还有怀远百姓,卫所之人。 是谁通风报信,谁又在布局定远? 郁新眼神微微眯起,道:“贴出告示,二两银子一石米,只要送来,官府便收。” “大人,这不合适吧?” 景清站了起来,连忙说道:“如今我等手中并无多少存银,大部还是吴茂才所存留下来的银两,如今置办衣物、购置粮食、采买药材等,已然花去不少,如今只剩不到两千两。” “若两千两可以活命百姓,也是值得,怕只怕,纵是二两一石,也买不来粮食。” 郁新忧虑地说道。 景清咬牙道:“那些士绅家中必有大量存粮!竟如此坐视不管,可恶至极!” 郁新呵呵摇头,道:“他们是商人,商人囤积居奇再正常不过。眼下朝廷粮食便在滁州,可滁州环山,道路难行,想要运抵过来,至少需要五日。诸位,我们还需要过几天苦日子,顺便与那暗中的人,斗一斗。” 五日? 严许伯有些痛苦,眼下三千多人已是无米可用,哪里来的五日时间? 要命的是,明日还会有新的难民抵达,一旦饿死了人,那可是要引起恐慌,难民成暴民,再上演一出杀官戏,也不是不可能的。 “大人,以定远当下情况,根本无力再接收难民,不如差人去,让后续难民折返凤阳。” 严许伯劝道。 郁新叹息道:“眼下凤阳-水情严峻,送难民过去,万一再次遭灾,如何是好?况且凤阳已经支派很多人,去救援涡河、睢水、颖水各地灾民,他们还有多少力量赈济怀远难民?再者,难民走了几日,必是疲惫不堪,眼下马上便可入城,再让他们折返,不是害死人吗?” “可没有粮食,他们来了也无济于事!” 严许伯壮着胆子喊道。 郁新眼神微微眯着,说道:“范希文的旧事,你可知道?” 严许伯疑惑地看着郁新,范希文? 喊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 谁能不知道这等人物,只是这与赈济灾难有什么关系? 黄子澄击掌道:“郁大人莫不是想要重施旧计?” 郁新冷冷地笑过,道:“暗中的人,若只是想要发点财,我便忍了,若想要让朝廷无力救灾,引发祸乱,那就是取死之道。严许伯,你负责定远城内、城外贴布告示,以二两银子一石米收购粮食,若半日无所获,便将粮价提五钱,一日无所得,提一两!” “这……” 严许伯有些发懵,只听闻过商人哄抬物价,从未见过官府自己抬高粮价的,这也太疯狂了吧? 黄子澄微微点头,道:“如此的话,还是有些不足啊。” 郁新眼神一寒,道:“是不足。明日一早,安排衙役与安全局之人,领五百壮丁上濠塘山,下各水道,挖野草,打猎,采摘果子,捕鱼,我们只需坚持几日。” “哈哈,大人如此决断的话,看来之前朝廷来信,给了大人不少信心,也罢,既是棋手对决,那我等便安做棋子,听候差遣便是。” 黄子澄拱了拱手,一脸轻松。 不久之后,定远城士民见到了敲打铜锣,吆喝买粮的衙役,一个个垂头丧气,底气不足地喊道:“收粮,府衙收粮,二两银子一石……” 不少士民回家一看米缸,后悔不已,当初竟然用八钱银子卖了出去,亏,太亏了,都怪那个瓜婆娘,不让卖非要卖。 午饭之后,衙役又开始喊了:“收粮,府衙收粮,二两五钱银子一石……” 到了这个时候,妇人高兴地将米缸里的米舀出一点,打算饿两天肚子,卖点粮食换银子,可被男人给拦住了。 “只一个上午便涨了五钱,等等再看。” “可以了,再等跌价了怎么办?” “妇人家懂什么,等着。” 傍晚,粮价已涨至三两一石。 妇人背起袋子:“可以了吧?” 男人摆了摆手:“今日都涨了一两,明日肯定更多。” 果不出其然,二日清晨,官府收粮的价格,竟到了三两五钱。 沐春河旁的宅院中,吴远面色严峻地说道:“官府每日提价,看来是撑不住了。只不过,我打探到消息,嘉山、北炉那边的商人已经带粮食来了,距离定远城已不到三十里,若这一批粮食落入县衙手中,我们的计划可就……” 瞿佑皱了皱眉,道:“那两地商人为何来如此之快?他们事先应不知怀远难民进入定远吧?” “大人,那两地也有怀远人,恐是受灾之后的百姓,去了那里投亲避难,不过据我推测,他们的粮食应该不多,纵是送来了,也不够城中难民吃的。” 吴远认真地说道。 瞿佑踱了几步,陡然转身,以命令的口吻道:“将所有粮食买下,不准一粒粮食进入定远!” 吴远吃惊地看着瞿佑,道:“大人,这恐怕需要耗费很多钱财……” “我等为事不为财,去做吧,不出三日,这些难民便会起事,到时我等便可顺势而为。虽然我知,我等必身败而死,但我无悔,纵然是死,也要让死去的朱元璋,还有活着的是朱允炆见识到我们的怒火!” 瞿佑厉声道。 吴远心情激荡,咬牙道:“纵死又何妨?我等皆是无家,无子之人,死反而成了解脱,也好早点与家人团聚。” “我会陪你一起上路。” 瞿佑肃然道。 吴远笑着,重重点了点头。 定远城中的粮食已经达到了六两一石的天价,却依旧采买不到多少粮食,城中时不时有人饿昏过去。 瞿佑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的县衙,目光中满是杀机。 快了,快了。 饿昏的人越来越多了,瞿佑甚至怀疑,那些被抬到府衙里的人,是不是已经饿死了,藏在了县衙哪里,以免引起恐慌。 让人不安的是,安插在难民中的人,竟始终没报信。 封闭衙门的缘故吗? 吴远匆匆走至,有些不安地说道:“大人,我等已购下两千石粮食,皆是以八两高价买入,再这样下去,账面有些吃不消了。” “买,把所有钱都用上,也要再封定远一日!” 瞿佑冷冷地说道。 “那些商人可是要价十两一石……这……” 吴远不甘心,从来都是自己宰别人,如今别人竟宰起自己来了。 “买!我们需要时间!” 瞿佑知道,多一分时间,多一分把握。 “遵命。” 吴远无奈离去。 瞿佑转过身,对不远处站着的护卫道:“可都准备好了?” “一切齐备,只等大人发令,五百兄弟顷刻之间便可控制定远城。” 护卫肃然道。 “呵呵,好,很好。明日晚间,杀官造反!” 瞿佑露出了冷森森的笑意。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京察+外察=全察 七月二十五日,朝会。 朱允炆看着百官,肃然道:“涡河、睢水、颖水三河发水,流离失所百姓众多,诸位可有安民之策?” 百官默然。 户部左侍郎卓敬出班,手持笏板,高声道:“皇上,赈灾济民最为紧要之物乃是粮食,虽凤阳诸县有所储备,然调拨分散,数量有限,恐无力应对二、三月之久。臣认为,应调江浙粮仓之粮,北上凤阳诸地,以保赈灾之效。”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此言善,然从江浙调拨太慢。先行从京师储备粮中调出一万石、军粮五千石,至定远、怀远、凤阳、灵璧、蒙城、宿州诸地,兼命地方官吏开仓放粮,稳定供给。” “遵旨。” 卓敬退回。 兵部尚书茹瑺出班,道:“皇上,诸地受灾,百姓悲戚,臣请旨,令受灾之地卫所与所邻卫所参与救灾,地方请之,报备而动,不拘泥于地界,以免贻误救灾时机。” 朱允炆皱了皱眉。 这倒是一个问题,卫所有着自己的区域与范围,没有兵部调令,各地卫所不得离开其所在区域。 这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比如徐州与宿州相隔不远,宿州遭了水灾,哪怕是宿州百姓怎么惨,灾害多严重,多需要人手,对面的徐州卫所军士只能干瞪眼看着。 没有命令,他们出不了卫所区域。 这是一个军事问题,也是一个敏感问题。 若今天怀远遭灾了,隔壁卫所带着五六千人,招呼都不打直接过去了,救几个人,这是大义,值得鼓励。 可要是改天京师遭了灾,周围卫所哗啦啦带人来了,人家如果是救灾还好说,若是兼职干点皇室更迭的大买卖…… 这个问题,是个坑。 朱允炆皱了皱眉,看向徐辉祖,道:“魏国公,你如何看?” 徐辉祖出班道:“皇上,据臣所知,凤阳府已加派了人手,且并无向朝廷求援之意。若各地有请,可选派良将,以将军之名出京师,统调地方卫所,如此,方显名正言顺。” 朱允炆微微点头,眼下也没更好的法子,便道:“既如此,便任命济南都司铁铉为定国将军,统调山东、河南、凤阳府卫所军士,各地若有灾情,驰援以救,不可贻误。至于济南都司,则调长兴侯耿炳文充任。” “遵旨。” 徐辉祖、茹瑺退至一旁。 “可还有本奏?” 朱允炆问道。 右都御史练子宁见众人再无奏报,便站了出来,高声道:“臣有本奏。” 朱允炆看着练子宁,此人虽也是都察院主官,但与景清不同。 景清为人清廉,然性格上有些固执,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偏执。 朱允炆几次都想让景清回家,可又找不到其问题,也不好意思直接把人给辞退了,加上有个古板的人叨叨两声,也未尝不是好事,便忍了下来。 相对景清而言,练子宁的思想明显更为活泛,他不会故步自封,敢于否定当下的自己,能认错,也能改正。 朱允炆看着练子宁,道:“讲。” 练子宁肃然,高声道:“皇上,臣认为朝廷应早日开课考,以考百官品能,定夺去留……” 直言时弊,一针见血。 朱允炆看了一眼解缙,很好奇是不是他通风报信,让练子宁陈言的,解缙明白朱允炆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解缙安排的托? 看来练子宁的觉悟有点高啊。 朱允炆在国子监大辩论时,已经在思虑“考课”之事,原本计划安排在科举之后,只是还没等解缙提出“考课”官员,黄河、淮河一线暴雨,涡河决堤,怀远被淹…… 于是“考课”一拖再拖。 怀远知县被百姓打死,百官无一人为其喊冤。 朱允炆对此事的评价,只用了唐太宗的八个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练子宁认为朝廷官员经过洪武初期的严苛,中期的恐惧,晚期的忐忑之后,在建文元年彻底放松下来。 放松的结果,便是报复性的贪婪。 所谓的“纸醉金迷,贪腐横行,绝非一县”,朝堂之上,传荡着练子宁坚决的声音。 朱允炆频频点头,在练子宁讲完之后,肃然道:“开考课于文臣官吏,期海宇宇谥,民乐雍熙,以内阁解缙、翰林院姚广孝、吏部尚书齐泰、都察院练子宁为首,组考课四人团,统揽京师内、外考课,毋宁私情,以正乾坤!” 众文官员听闻之后,脸色都有些难看。 考课,也被称之为考绩、考功、考核、考校等。 早在先秦时期,便出现了考课。 《尚书·舜典》记载:“三载考核,三考黜陟幽明”,并明确了考核的处理方式为“黜退其幽者,升迸其明者”。 在这个时期,考核制度尚不完善,但其“三载考核”的方式,却被后世所用。 考核制度初步形成,是在西周、春秋战国时期,分为两种: 其一,诸侯王朝觐。 简单来说,就是诸侯王从自己家里,坐上马车,前往京城述职。 其二,天子巡狩。 这就不需要麻烦诸侯王四处奔波了,天子五年出京一次,驾着马车,打个猎,旅个游,邂逅个美女,到了某个诸侯王地界,看看土地开垦了多少,是不是养老尊贤了,然后决定你是继续当诸侯,还是把你废掉。 战国时期,商鞅、李斯、吴起等变法,为了区别军功、更好治理国家,文官、武官制度逐渐建立。 在这个时期,出现了著名的“上计制度”。 “上计制度”,包含了户籍财政、治狱惩盗、宗室名籍、边戍状况、地理行政、劝课农桑等。 秦朝文官考核,仍以“上计”为准。 汉朝不仅采取“上计”,还引入了“刺察”,即刺史到地方巡查。 唐代考核逐渐完善,在京城设置了考功郎,专门负责京官考核,于地方设置考功外郎,考核地方官。 宋代设置审官院负责京官考核,考课院负责州县官的考核,一年一次小考,三年一次大考。在此时,明确了“四善”标准,即“德义有闻、公平可称、恪勤匪懈、清谨明著”。 到了元代,虽然也有考核制度,也设置有廉访使负责外出考察,但对于整个元帝国而言,始终都维持着“重武轻文”的状态。 文官考核? 那是什么玩意,没几个人懂,也没几个人去抓。 朱元璋在总结元朝灭亡的原因时,便认为缺乏考核,贪官污吏横行,是元朝灭亡的一大因素。 为了避免大明重蹈覆辙,朱元璋在建国第一年,便设置了文官考核制度,第二年,要求地方文官三年期满时,要到吏部来接受考核。 之后朱元璋一次次完善考核制度。 朱元璋的文官考核内容只要两样: 考满,考察。 考满分三六九,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 你现在当了三年县官,可以到京城考满,接待你的不是吏部的官员,便是都察院的官员。 如果你平时爱民如子,兢兢业业,表现不错,评语则会写“称职”。 恭喜知县大人,不,应该是知州大人,或者是主事大人,总而言之,你要升迁了。 如果你平时整天坐在衙门里,有人上门打官司,你就站岗,没人找你,你就睡觉,有能力却很懒,评语会写“平常”。 那也要恭喜知县大人,领取回任职地车票一张,回去再干三年知县吧。 如果你平时鱼肉百姓,贪污受贿,吃拿卡要,评语会写“不称职。” 那你完了,降黜之外,还可能附送南监三年游。 考察,则包含了京察、外察。 京察,顾名思义,只是针对京师文官的考核,按照朝廷规制,每六年京察一次。 京察以四品为分界线,四品及其以上官员的京察,由皇上亲自来抓,考察的方式,嗯,有点奇特,那就是: 听你吹牛。 没错,就是如此。 你要先写一份报告,然后念给皇上听,说清楚自己今年多大了,哪里人,曾经干过什么官,拿过什么奖状,手里握着什么证书,懂不懂外国语…… 总而言之,怎么厉害,怎么写。 为什么古代京察时,高官都很安全? 原因很简单,内容你自己写,自己吹嘘自己,如果这样都不能把皇上说高兴了,那还混什么朝廷? 对于五品及其以下的官员,京察时就不太安全了。 你没办法吹嘘自己,报告也不是你来写,而是“吏部会同都察院及堂上掌印”一起考察,如果你不幸得罪了吏部京察的官员,或骂过都察院的同僚,那京察的时候你就倒霉了。 人家可以堂堂正正,大张旗鼓地公报私仇,你还半点辙都没有。 所以吏部也好,都察院也好,在京察开始之前的几个月里,睡觉是最安稳的,因为这个时候,通常是没人会找抽的。 京察结束后,憋了几个月的唾沫,再次纷飞,弹劾奏章一封接一封…… 说到底,京察只是对付京官,地方官还是需要外察。 外察又分朝觐考察与巡视考察两种。 朝觐无需多说,进京述职。 巡视考察,便是皇上委派官员,去地方巡视,比如巡抚、巡按与十三道监察御史,所谓的“代天子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 朱允炆认为朱元璋设置的考核制度太过简陋,加上不喜欢听人吹牛,决定改一改京察与外察,统一为“全察”。 “全察”京官,侧重考察其能力、品性,引入多级考察制。 比如你是户部左侍郎,“全察”时,除了要写一份自我陈述外,还需要上级户部尚书、同级户部右侍郎,下级户部郎中拟写匿名陈述报告。 综所有陈述,定夺官员去留。 “全察”地方官吏,仍以“上计”为主,除上级、同级、下级陈述报告外,朱允炆还加入了“民风、民意、民情”陈述报告三个内容。 朝廷委派御史或巡抚、巡按来负责“三民”报告。 就在京师官员忧心忡忡,应对“全察”时,定远城封闭两日的县衙大门,缓缓打开,郁新大踏步走了出来,看着落日余晖,淡然地说道:“天,要黑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才是救世弥勒 黄昏,静谧。 一座大宅院中,瞿佑挥毫泼墨,在宣纸之上写下了“杀官迎乱世,乱世出弥勒”十个大字,欣赏着笔法,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过来,将宣纸拉成横幅,展示给众人看。 瞿佑一脸肃然,对院中众人道:“诸位,大明虽立,弥勒未出。朱元璋是个万人屠,他在人间,天地皆暗,日月无光。” “朱元璋是恶徒,其子孙亦然如此!我等应心向莲花,以身入劫,以忠诚鲜血,推这世界一大变!为兄弟,为姐妹,为后世,为万万千千生灵,让我们杀官造反,开乱世,迎弥勒!” “开乱世,迎弥勒!” 众人压低着声音喊着。 此时,邱大来收到消息,凑到瞿佑身边低语几声,瞿佑听闻后,肃然道:“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邱大来看向众人,喊道:“我等安插在县衙的人传来消息,县衙中的百姓饿昏将死者无数,有力站立的不过寥寥。” “哈哈,看到了吧?朝廷昏庸无道,官吏贪污横行,现在,就由我们来救世,拉这些将死之人,入我红阳!日月永照,开莲迎佛!” “日月永照,开莲迎佛!” 众人一声声喊着,热血喷张,声音传荡出了宅院。 “现在,我命令九月带两百人,封锁城门,控制定远城,不准任何人离开,也不准任何人进入!吴远、邱大来,各带一百五十人,分两路,冲破县衙大门!” 瞿佑抬头看了看天色,黄昏已过,天色昏暗。 光明诞生于黑暗之中,现在黑暗来了,光明不远。 “动手!” 瞿佑大声喊道。 众人听令,纷纷涌动而出,奔赴向不同方向。 定远县衙。 汤不平匆匆走入大堂,对郁新禀告道:“大人,城中有动静。” 郁新眯了眯眼,缓缓说道:“该来的,总会来。敞开大门,让他们进来吧。” 汤不平犹豫了下,道:“可是大人,我们人手不足,一旦他们入衙,局势恐怕难以控制。” 郁新抬了抬手,道:“按命令办吧。” 汤不平见此,也只好退下。 黄子澄看着空了的茶碗,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松地说道:“看来对方本意便不是谋财,而是害命,郁阁老,我等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师,可就靠你了。” “我大明开国三十余年,朗朗乾坤之下,依旧有暗流涌动,不知这人,到底是何方势力。” 景清有些担忧地说道。 “见一面,不就知道了。” 郁新缓缓说道。 衙门庭院里,李老三、李九与很多人一样,歪斜着躺在地上。 “老班头,你说这些当官的怎么想的,非要让我们天天躺着,我这腰背都受不了了。” 李九嘀咕着。 李老三侧过头,看了一眼揉鼻子的李九,低声道:“你素日不就喜欢睡觉,现在让你睡个够,还不高兴?” 李九郁闷地说道:“老子喜欢抱着自家婆娘睡觉,可婆娘早就不在城里了,我抱着你睡?” “去你丫的,敢碰我一下,把你手砍了。” 李老三踢了李九一脚。 “你听到没?” 李九突然严肃起来。 远处传来了喊杀声,声音越来越近。 李老三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这就是那群抢着买走粮食,害咱们吃不饱的人?看来官家说得没错,有人想活活饿死咱们。” 李九摸了摸腰后面藏着的棍子,嘿嘿道:“官家对咱们好,咱们就不能对不起人家。老班头,当年你可是打过仗的,咋样,还能打架吗?” 李老三白了一眼李九,不屑地说:“欺负我老?信不信,打十个你也不再话下。想当初,老子在元朝军队里,是以一敌三千的好汉。” “是,你们八千人去打三千人,结果跑了七千九百九十九,留下你一人打三千人,以一敌三千,我清楚的很……要不然,你哪里有机会成红军。” 李九揭穿着李老三。 李老三刚想怼回去,却听到衙门口一阵喧哗,旋即便有人手持火把与钢刀、长枪、短剑跑了进来,扫了一眼地上动弹不得的难民,便喊道:“抓住朝廷官员,开乱世,迎弥勒!” “这口号?” 李老三眉头一皱,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吴远、邱大来带人闯入了县衙大堂,大堂之上,只有一个坐着的内阁大臣郁新,还有一个站着的安全局镇抚司汤不平。 见手下包围住了两人之后,吴远、邱大来缓缓走了过去。 郁新端着茶碗,镇定自若地看着吴远,问道:“让你准备的粮食,都准备好了,是吗?” 吴远示意邱大来带一部分人去后堂抓人,然后丢下了拐杖,健步走着,道:“内阁重臣的气度果是不凡,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悠闲喝茶。” 郁新吐出了一叶茶叶,笑道:“茶能静心,利断事。不知吴老素日可品茶?” “郁新,少在这里故作镇定,我告诉你,这定远城已入我手,你等不过是我瓮中之鳖,生死皆在我手中!” 吴远厉声威吓。 郁新摇了摇头,道:“瓮中之鳖?呵呵,若定远城是瓮,你也在瓮中,若这县衙是瓮,你也在翁中。至于谁是王八,还不一定。” “后堂没人。” 邱大来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郁新,对吴远说道:“让我杀了他!然后去追索其他官员!” 吴远摇了摇头,道:“他是朝廷重臣,我们需要把他绑在柱子上,当着百姓的面,用烈火送他去地狱!给我绑起来!” “我看谁敢!” 郁新站起来,猛地将茶碗一摔。 周围众人看着郁新的气势,不由向后退两步。 久居高位,其势也威。 郁新冷冷看着众人,厉声道:“如今百姓受灾,你等不思放粮救民,竟想借灾之名,图谋造反!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哈哈,我们反的就是大明!愣着做什么,给我绑起来!” 众人上前。 镇抚司汤不平刚想拔刀,却被人用刀叉逼住,便喊道:“我也是朝廷大官。” “一起绑了,天一亮,点莲花,迎光明!” 吴远眼中一喜,连忙下令。 邱大来见两人被抓,不由放松下来,上前踢了郁新与汤不平两脚,恶狠狠地说道:“想吃粮,我呸!你们这些恶世之人,不配吃红阳之物!” 汤不平阴冷地看着邱大来,如同看一个死人。 “吴老,黄子澄、景清、毛泰亨等人都不在这里,接下来如何办?” 邱大来发泄完之后,请示道。 “定远城已封,他们是跑不出去的。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便安排人取出粮食,让我们救世,让这群人成为我们的兄弟姐妹吧。” 吴远一脸地笑意。 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无路是难民,还是官员,他们连反抗的力气与勇气都没有。 这世界的风,是弥勒的笑。 瞿佑收到了吴远、九月的汇报,定远城轻松拿下,县衙更是毫无抵抗,一切都进行得极为顺利。 郁新被抓,这便是自己最大的收获。 至于黄子澄、景清等人,一定是畏惧躲了起来,只要收拢了这一批难民,挨家挨户搜寻,抓他们出来并不难。 如今,大局已定! 瞿佑放心地走出庭院,在十余人的护卫之下,抵达了县衙门外,冷冷地看着绑在柱子上的郁新、汤不平,柱子一旁,已堆放起木柴。 “郁阁老,好久不见。” 瞿佑轻轻说道。 郁新抬起头,看着瞿佑,瞳孔微微一凝,吃惊地说道:“古今先生竟然是你?瞿佑,瞿宗吉!” 瞿佑哈哈笑了起来,笑中满是快意。 郁新挣扎着,看着眼前白衣白帽的瞿佑,恨得咬牙切齿。 十年之前,瞿佑还是国子监助教,但其文风过于绮艳露骨,惹了不少是非,最终被国子监祭酒宋讷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郁新在国子监见过瞿佑,虽是多年未见,但其面貌依旧,郁新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古今先生?呵呵,我可不配这个称号。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我奉劝你一句,不想死,便弃暗投明,归顺于我。” 瞿佑招揽道。 郁新哈哈笑了起来,道:“弃暗投明?我本就是大明之人,何须再投明?你想要烧死我容易,可你不要忘记了,定远城还有我不少护卫!” “他们已经跑了。” 瞿佑鄙视地看着郁新,道:“大明军士如此不堪一击,只一点动-乱,便蜂拥而逃。如此大明,不得人心,唯有我等身负白莲,供奉弥勒之人,才可真正享受光明,沐浴红阳之光。” “白莲,弥勒?!白莲教!你加入了白莲教!” 郁新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对手是谁。 他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教派!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白莲池的快活,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懂。既然你不顺从我等,那你就准备遗言吧。” 瞿佑冷冰冰地说道。 郁新颓然地低下头,道:“怪不得你能操控这定远城,只是我不明白,你若不是古今,那谁是古今?” “哈哈,古今先生的名讳,岂是你这等宵小恶徒能听闻的?郁新,你睁大眼看着吧,在天亮一缕光时,你会看到百姓都站在了我身后,成为红阳的力量,杀了你们,我们还要夺取滁州,杀到南京!” 瞿佑面带疯狂之色地喊道。 远处,白莲教徒搬出了一袋袋粮食,支起了大锅开始煮粥,有人赶着难民站起来排队,然后高声喊道:“身入白莲,成我兄弟,守望相助,饱暖极乐……” 李老三与李九将棍子当作拐杖,排在队伍之中。 李九低声道:“老班头,他们都把粮食送来了,我们什么时候……” 李老三瞪了一眼李九,道:“吃饱了再算账,先后都分不清楚?” “可我们要吃了,岂不是成了白莲教的人了?” 李九担忧地问道。 “呸,这说不得就是粮仓里的赈灾粮,吃朝廷的米,跟他们何干?” “可他们还给白帽子?” “我们死了那么多人,戴个白帽子哭丧不正合适?” 李老三看向大锅,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 瞿佑看着越来越多的难民头戴白帽,手捧粥碗,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转身对郁新道:“朱元璋本是白莲教徒,却背叛教义,禁断白莲,这江山,配不上‘明’字!”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二更) 朱元璋是白莲教徒? 郁新没有否认,这是事实。 说起白莲教,必须从佛教开始谈起。 自东汉明帝时期,佛教传入中国。 古人对于这种“舶来品”从来都不是全盘接收的“拿来主义”,而是喜欢加入自己的理解与认识。 经魏晋南北朝隋唐,佛教先后出现了天台、华严、净土、禅宗、密宗等“中国化”宗派。 佛教主张中的“净土”,指的是不存在“五浊”(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污染的清净世界,即人们经常说的西方极乐世界。 西方极乐世界,还有一个名字:阿弥陀佛净土。 净土宗认为,只要你有事没事,嘴里经常念叨“阿弥陀佛”,以后死了,也可以住在极乐世界。 张嘴念四个字,这就是修行了。 简单吧? 百姓也认为简单,加上种地收麦子,也不耽误嘴巴说话,所以信奉净土宗的人很多。 净土宗,为唐代长安光明寺高僧善导所创。 善导认为,净土宗虽然是自己创的,但其精神与始祖,还是东晋时期创造“白莲社”的惠远,所以,净土宗,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莲宗! 东晋白莲社,唐代莲宗,宋代,则演变为了白莲宗,无论其叫什么名字,其都是佛教分支,在大部分朝代,都被视为正教。 佛教的发展,与封建王朝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皇上们是这样想的: 佛教宣传的是“修行说”、“往生论”,其旨在告诉百姓这辈子受苦受难,死了就解脱了。 这不正适合自己的小心思? 百姓在佛教之下,安分守己,逆来顺受,修炼来生,那拿走他们的粮食,他们会受着,抢走他们的儿女,他们会认为这是命,要了他们的命,他们也不会反抗。 这对于朝廷而言,不是好事吗? 很多皇上拿着佛教当麻醉剂,一针一针地打在百姓身上。 白莲宗,也是麻醉剂。 可总是打麻醉剂,药效也会减弱不是? 再说了,胳膊都扎得到处是孔了,没地方扎针了,你还想扎,那多疼? 那些喊疼的人,站起来反对了,借着白莲宗的壳,生出了白莲教这个蛋,并明确了一个宗旨: 我们反对打针,哦,不,是反抗朝廷。 北宋仁宗庆历年间,王则起义,打出了“弥勒佛当转世”的旗帜,估计王则胆子还不够大,只是说“弥勒佛当转世”,也就是说,还没转世。 所以,他自己是当不成弥勒佛了,干了两个月,被灭…… 相对王则而言,点燃元朝起义第一把火的赵丑厮、郭菩萨就大胆多了,听听名字就知道,郭菩萨,这名字改得,不知道骗了多少人的膝盖。 郭菩萨的口号也更有野心,直接喊出了“弥勒佛当有天下”的话,那意思很清楚,这天下,都应该是弥勒佛的,至于皇上,他不配。 元代政府一看这情况,便开始搜捕镇压白莲教徒。 白莲教转入民间,隐蔽传教。 元末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起义,都是用的白莲教名义,宣传的口号是“弥莲佛降生天下当乱”,这个口号相对于“弥勒佛当有天下”更具操作性。 “弥勒佛当有天下”,只是说要打天下,占天下。 “弥莲佛降生天下当乱”,则告诉了所有人,想要得天下,占天下,那首先需要天下大乱,把元朝这个池子里的水搅浑了,才有机会摸鱼。 很多人会疑惑,朱元璋是明教的人,为什么说是白莲教徒? 很简单,因为在元末,明教与白莲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 甚至可以说,在当时,明教是白莲教的分支。 白莲教宣传的是“弥勒降生”、“明王出世”,而朱元璋的领袖韩山童,便是白莲教人,自称“明王”,韩山童挂了之后,其子韩林儿,自称“小明王”。 很多典籍,只说朱元璋是明教之人,而不提白莲教,这是不妥当的。 当然,这也与朱元璋“背叛”白莲教有关。 韩林儿被廖永忠淹死,很可能是朱元璋授意所为,杀死韩林儿,朱元璋的目的并非是单纯地干掉自己的“皇上”,还意味着朱元璋与白莲教彻底决裂。 洪武元年,朱元璋便下令禁断白莲教,后来更是将这一条写到了“大明律”中,以法律形式,明确了禁断白莲教的官方立场。 友情提醒有意穿越明初的各位,千万不要搞兄弟结拜,朝廷会把你们当做白莲教,拉到菜市口,咔嚓了…… 瞿佑说得没错,朱元璋背叛了白莲教,但这种背叛,是为大明安稳,是为江山社稷。 郁新叹了一口气,对瞿佑摇了摇头,说道:“明在日月,在人心孝顺,在万民归心。瞿佑,你走错路了,白莲教反抗朝廷,只有死路一条!” “呵呵,弥勒佛座下,岂有贪生怕死之辈?郁新,既然你食古不化,那我一定会成全你。” 瞿佑看了看夜色,期待黎明。 李老三放下空了的碗,舔了舔嘴唇,瞥了一眼身旁的棍子与两个空碗。 李九满意地擦了擦嘴,嘿嘿笑过,低声道:“总算是活过来了。老班头,你说这些人是不是眼瞎?这里一个老弱妇孺都没有,他们难道就没发现?” 李老三嘴角带着笑,道:“他们眼睛没瞎,心却瞎了。依我看,这群人若是得逞,那我们就彻底没活路了。” 李九重重地点头。 如今朝廷威服四方,对抗朝廷,绝对没活路。 星空寂寥,残月隐去,东方渐破晓。 瞿佑看向似乎睡着的郁新,手举火把,厉声道:“现在,我送你上路!” “等等。” 郁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浅笑。 “还有什么话要说?” 瞿佑不耐烦地问道。 郁新调息了两口,轻松地说道:“瞿佑啊,你对大明朝廷是有功的,回到京师之后,本阁会奏陈皇上,为你请功。” “为我请功?呵呵,我对大明朝廷只有恨,只有愤怒,没有功劳!而且,你也回不去了。” 瞿佑高声喊道。 郁新摇了摇头,道:“不,你有功。定远十八米铺,耗费两万三千六百两银子,购置朝廷赈灾粮三千石。以如此天价,购置朝廷赈灾粮,而你却分文不取、施粥难民,如此高风亮节,郁某心生佩服。” “赈灾粮?” 瞿佑愣住了。 自己买下来的粮食,不是嘉山、北炉等地商人送来的粮食? “呵呵,你的银两,本阁收下了。这笔银两,将会用于朝廷救助怀远难民,重建怀远。如此说来,你是一个好人。” 郁新含笑夸赞。 瞿佑退后一步,咬牙道:“你胡说!我购置的粮食根本就不是朝廷赈灾粮,朝廷粮食,如何能来得如此之快?!怀远、凤阳-根本就没有粮食运过来!” 郁新眯着眼,缓缓说道:“怀远、凤阳是没有运粮食,可瞿佑,你难道忘记了,定远东北四十里外驻扎着英武卫,那里会缺粮食吗?” “英武卫?” 瞿佑瞪大眼,自己千算万算,竟然遗漏了如此关键的一个地方! 感情自己耗费了所有财力,买下来的粮食只是赈灾粮? “不用看了,这里没有英武卫的军士。” 郁新见瞿佑左右观望,不由提醒道。 瞿佑咬牙切齿,道:“英武卫来了又如何?我手中可是有上万教众!” “哦,你说的是那些排了三次队,喝了三碗粥的三千灾民?” 郁新冷笑着看着瞿佑。 瞿佑猛地回头看去,只见拐角处,时不时有人走出来,排在长长的队伍里,而自己的人,只顾着传教施粥,竟都没看到! “喂,拿火把的,你点不点了?点的话,抓紧,爷爷我都看困了。” 雄武成骑坐在衙门墙上,手中掂量着一柄飞镖,看着瞿佑郁闷地催促着。 郁新问候雄武成全家,这要真点了,自己就下去陪太祖爷了。 瞿佑惊悚地看着雄武成,喊道:“你,你不是逃走了?” “是啊,不逃走,怎么找到你在城内与城外设置的地下粮仓?郁阁老,粮仓粮食足够五万人吃两个月。” 雄武成含笑禀告道。 “好啊,有粮,有钱,事情就好办了。不过雄同知,你是不是真的盼着我死?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郁新甘愿冒险,便是为了引瞿佑上钩,让其暴露粮仓所在。 如今粮食找到了,钱也坑到手了,事情也该结束了。 雄武成一拍手,整个人便站在了围墙之上,傲然地喊道:“月黑风高杀人夜……” “天都亮了,夜你大爷!” 郁新着急起来。 不着急不行啊,瞿佑这个家伙已经把火把扔到柴堆里了,火势呼呼便燃了起来。 “动手!” 雄武成厉声喊道。 白莲教徒高声喊着:“吃我粥米,是我信徒,杀官造乱世,迎接弥勒佛!跟我……” 砰! “去你奶奶的弥勒佛!” 李老三毫不客气,一棍子把人给打晕了。 李九抡圆了棍子,直接朝一旁白莲教徒的脑袋砸去,不料对方听到了动静,猛地回头,凶恶地看着李九,李九顿时一慌,后退一步。 “噗!” 一根箭矢穿透了教徒的胸膛。 李九吞咽了下口水,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名护卫手拉长弓,箭矢飞动。 “把他们当做魏八才!” 李老三厉声喊道。 李九瞬间红了眼,狂叫着冲了上去,冲着一个教徒便砸了过去。 “杀!” 雄武成鼓舞着士气,随手一镖飞出。 汤不平感觉绳索被斩断,随手挣脱,然后将熏得够呛的郁新扶了出去。 一名教徒挥刀砍了过来,汤不平推开郁新,侧身避过,左脚猛地上前,右肩膀如山,闪电般撞在了其胸口处,教徒人瞬间便飞了出去,倒在了一丈开外,再没站起来。 “好小子,这肩膀有两三石力啊。” 雄武成赞叹。 汤不平从地上捡起一柄刀,挥了下,笑道:“这点本事可当不得大人夸赞,郁阁老便交给大人,我要找人算一笔账。” 雄武成哈哈笑着,站在郁新身旁。 郁新咳着,眼被熏得直流泪:“快,不能让瞿佑给跑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忠魂信,帝王泪 汤不平手持长刀,宛若信步闲庭,眼前的白莲教众喊叫着冲杀,却只留下了倒地的尸体。 人头滚落! 汤不平踏血立刀,刀已破刃,盯着挺直刀身,刀尖处微微上翘,一道血槽直延剑柄,整把刀形似雁翎,不由皱眉,低沉地言语道:“这是雁翎刀?” 刀骤然斜出,教徒咽喉处喷出一道红线,瞪大眼倒在了汤不平面前。 “看来这背后,不止是白莲教那么简单!” 汤不平眼神阴翳地看着眼前的白莲教徒,白莲教或许可以组织起来不少人,形成一股势力,但绝对无法拿到大量的雁翎刀。 大明腰刀,主要为雁翎刀、柳叶刀、绣春刀。 御林军、锦衣卫、安全局,主要配备的是绣春刀。 军队中的骑兵、步兵,主要配备的是柳叶刀。 官丞、士兵、护卫等,主要配备的是雁翎刀。 这些腰刀,无一例外都是朝廷制刀,白莲教是传教,整天想着拉人下水,他不是化缘,去器械司局也化不出来这玩意。 如果说撞大运,捡了一把雁翎刀也是可以理解,谁没有丢东西的时候…… 可这里不是一两把,而是上百甚至更多。 很明显,这背后一定有朝廷势力参与其中! 汤不平连杀数人,进入衙门大堂内,看看砍倒一名百姓的邱大来,甩手之间,手中的刀便飞了出去。 邱大来转身斜劈,一刀斩落汤不平掷来的刀。 “没想到,你还有点底子。” 汤不平有些意外,迈步走了过去,一旁教徒持刀劈砍,汤不平后撤一步,抬脚便踢在了对方的手腕处。 咔嚓。 骨折的声音令人心惊。 汤不平接住落下的雁翎刀,横刀而过,原本惨叫的教徒,只剩下了嗬嗬声。 邱大来没想到对方如此厉害,听了听周围动静,知是逃不掉了,便咬牙道:“看来我们的计谋失败了,不过又如何,死的人越多,弥勒降世越快!” 汤不平微微摇了摇头,弥勒? 算了吧,这世上没有真佛! 苦难在这世上,来了一轮又一轮,几千年来,死了无数百姓,也不见所谓的弥勒出世。 若真有弥勒,汤不平很想试试,到底是他的脖子硬,还是自己的刀快! “你踢了我七脚,我还你七脚,公平。” 汤不平冷冷地说道。 邱大来哈哈大笑起来,旋即从难民衣服上,撕了一个布条,缓缓缠在拿着刀的右手之上,道:“我当时就应该杀了你!” 汤不平抬了抬头,看了一眼空了的房梁,然后对邱大来道:“若是你早点动手,我也不需要挨那几脚。你这样绑着刀,可少了许多变化,不太明智。” 邱大来凝重地系好,目光盯着汤不平。 眼前的人力量绝非寻常,若不绑住刀手,说不定一击之下刀便飞了。 “少废话!” 邱大来喊叫着冲上前,手中长刀以劈华山之势,重重斩落,汤不平瞳孔微微一寒,毫不避让,抬刀迎了上去。 叮! 砰! 邱大来蹬蹬后退,嘴角流出血迹,低头看了看胸口的脚印,脸色有些苍白。 汤不平刀走灵蛇,掠过邱大来的手腕,随后便是重力一脚,邱大来飞出,砸在了堂桌之上,整个堂桌咔嚓折断…… 瞿佑看着不远处热闹的阳春街,心中一喜,只要过了阳春桥,混入人群,自己便会安全。 过几日风声不紧,易容出城并非难事。 瞿佑刚上桥,便看到了一脸笑意的黄子澄、景清等人,慌不择路之下,直接跳到了河里。 黄子澄站在桥上,看着水里扑腾的瞿佑,喊道:“这位兄台,可需要帮忙?” 瞿佑这才想起来,黄子澄根本没见过自己…… 好不容易上了岸,还没来得及跑路,瞿佑便看到了笑吟吟地雄武成。 郁新没有动用卫所之力,只凭着安全局二十余人,三千青壮难民,便平定了白莲教叛乱,杀二百三十余教徒,活捉了瞿佑、吴远,剩余二百余教徒,被郁新押到了城门口,当着百姓与难民的面,一起砍了。 “白莲教徒,祸国殃民,日后谁再敢结党营私,身入白莲教者,按朝廷律令,杀无赦!万望诸位以此为戒,莫要兴风作浪,害人害己!” 郁新高声喊道。 相对于苍白的语言,人头是最好的警告。 一时之间,定远肃然。 郁新正在拟写奏折,主簿谢刚匆匆走入大堂,道:“大人,城外来了许多粮商,希望朝廷可以高价购置。” “高价?为何要高价?一两银子两石米,让他们把米留下,人可以走了。” 郁新没时间理睬这些小事,白莲教徒可以控制定远,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若朝廷不早点拿出对策,必成大患。 五百余教徒,只不过是定远一地。 定远之外呢? 当下白莲教教徒最多的,还不是凤阳府,而是河南、山东与北直隶等地。 一旦这些教徒形成一股势力,反叛朝廷,其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璋的苛政,朱允炆的施政方略,都不断在伤害士绅利益,这些又促使士绅在立场上倾向于白莲教,甚至主动为其提供掩护,支持,乃至于自己也加入白莲教。 白莲教扎根民间,本就是朝廷控制薄弱之地,若再有城中士绅为其提供支持,那白莲教在民间的影响力,将不可小觑。 郁新将自己的担忧写入奏折之中,交给雄武成,道:“这封奏折,要以最快速度递送京师。” 雄武成接过奏疏之后,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叠纸,喊来镇抚司汤不平,一并递了过去,道:“你亲自跑一趟京师,将郁阁老与我的奏折送上去,若是可以,当面汇报定远之事。” 汤不平收好文书之后,离开县衙,打马便离开了定远城。 郁新皱了皱眉,道:“雄同知什么时候会写奏折了?” 雄武成哈哈笑了起来,道:“莫要欺负我是武夫,武夫也有武夫写奏折的法子。” “好吧,那瞿佑可交代了?” 郁新转了话题。 雄武成摇了摇头,道:“邱大来被汤不平三脚踢死了,吴远受尽折磨,求饶上百次,依旧不知谁是古今,那瞿佑倒是个硬骨头,无论怎么动刑,都不开口。” 郁新走到堂中,沉声道:“瞿佑见势不妙,舍弃教众孤身逃走,只这一点便足以证明,他有求生意志,以死相逼,他会开口的。” 雄武成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我亲自审讯!” 皇宫,武英殿外。 内阁大臣解缙、工部尚书郑赐求见,双喜有些为难地看着两人,道:“昨儿皇上只休息了一个时辰,这才刚用过午膳,午憩还至一刻钟,两位大人能否稍候一二?” 解缙、郑赐听闻之后,对视一眼,不免有些担忧,只是所汇报之事重大,又不敢迁延。 就在两人犹豫时,殿内传来了朱允炆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双喜连忙请解缙、郑赐入殿。 朱允炆强撑精神,赐座二人,直接问道:“郑尚书也一起来了,可是张显宗那里有了消息?” 郑赐眼一红,起身走出,跪在地上,然后拿出了一份奏章,道:“皇上,张显宗,他,他为国尽忠了!” “什么?!” 朱允炆脸色一变,站了起来。 双喜连忙接奏章,呈给朱允炆。 朱允炆展开奏折,低头看去,一股凄怆之感,铺面而来。 “臣户部主事宋礼顿首于徐州,工部侍郎张显宗奉命勘验水道,整堤安民……天雷滚滚,骤雨连夜,河水猛涨,天下危情……死肉初去,又已奔赴,身立长堤,浩气长存……” “如今分水之策效用初显,开封、宿迁、淮安诸地已无大忧……赖圣人之德,全百姓之福,臣请为张侍郎立碑作传,以彰后世……” 朱允炆手中的奏折滑落在地,犹然记得,张显宗走时,自己还与他约定,待他归来,亲自设宴! 可如今?! “皇上,安全局指挥同知薛夏求见。” 黄门禀告道。 朱允炆定了定心神,道:“让他进来。” 薛夏匆匆入殿,跪在朱允炆面前,高声喊道:“臣薛夏失职,还请皇上降罪!” 郑赐看着薛夏,顿时潸然。 朱允炆为了保护张显宗,派去的护卫便是薛夏,一位真正的安全局实权人物! 他没有失职,张显宗的死与他无关。 朱允炆也清楚这一点,只是无论如何,薛夏都没保张显宗周全! “皇上,张大人临终之前,留下一封信,让臣下务必转交皇上。” 薛夏从怀里拿出牛皮袋,取出了那封珍贵的信,双手托举过头顶。 朱允炆亲自走了过去,低头看着信封之上的字: “臣张显宗拜,皇上亲启。” 朱允炆打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一看之下,连忙转过身去,两行眼泪滚落而下。 “臣知岁月浅短,再无明日,应皇上之宴,恐无法赴约,失约皇上,乃臣之罪一。分河北上山东,必害沿线百姓,淤塞河道,致留后患,乃臣罪之二。未赴开封,不知夺淮真相,乃臣罪之三……” “臣荐户部主事宋礼,其人有水文大才,若用此人,天下水患,大半可平……薛同知照料有加,臣下伤患,与其无关,万望皇上莫要牵连忠诚之人……” “愿皇上贤明永志,以万民为重,开我大明盛世,日月永存……臣张显宗,叩首!” 朱允炆挥了挥手,低沉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解缙、郑赐、薛夏与双喜等人退出武英殿。 朱允炆握着信的手,微微抖动着,低头看去,两滴眼泪砸在了信上。 墨,晕染。 朱允炆的内心,从未被一股力量如此击中过。 这股力量,浩然天地! 这股力量,万古长青! 他的心中没有个人,没有小家,只有万民,只有国! 他在临死之前,仍在给自己举荐人才! 他在临死之前,仍在保全他人! 他在临死之前,仍心系大明,用最后的生命,给自己送上——绝响的建言! 张显宗,他是大明的忠臣! 朱允炆擦去眼泪,再坚强的帝王,也有被动容的时候,无关软弱,只因,这份忠诚,直击人心,可昭日月! 第一百九十七章 火柴人奏折 翰林院。 新科状元杨荣、榜眼杨溥、探花金幼孜,正在与一干庶吉士研究朝廷文书,了解朝堂动态。杨荣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副本,打开看去,脸色陡然一惊,站了起来。 “如此惊慌,可是哪里又决堤了?” 杨溥见杨荣神情有异,不由问道。 金幼孜扬了扬手中的一份奏折副本,道:“凤阳府来报,灵璧受灾,现在来看,北方水患之广令人头疼。” 杨荣深深地看着杨溥、金幼孜,沉痛地说道:“张名远大人,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金幼孜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溥看了一眼金幼孜,金幼孜才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接过杨荣递过来的奏折副本,只是还没等金幼孜看完,手中的奏折便被人夺了过去。 金幼孜有些恼怒地转过身,看着手握奏折的吴溥,刚想呵斥,却看到了吴溥颤抖的手,夺眶而出的泪。 “恩师!” 吴溥手捧奏折,轰然跪地。 杨荣突然想起来,吴溥在国子监研读经学时,便拜在张显宗门下,可谓是亲传子弟。 如今师长去世,自然难掩悲伤。 师恩如海,如父之深。 遥想张显宗,此人也是杨荣敬佩之人,两人身世,甚至有些相通,皆是幼年丧父,母亲含辛茹苦…… 朱允炆亲策史官,列写《张显宗传》,传云: 张显宗,宁化人,起于贫寒,孤母茹志。 幼颖悟聪敏,勤于学问…… 洪武二十四年殿试,太祖亲谕:“文辞详赡,答问意足,有议论,有断制,必有学之士,宜在首选,特赐状元。” 初授翰林院编修,奉敕撰述文章,检阅经史。 后升国子监学事,针砭时弊,拟改整顿,申明学规,以身率诸生,升任国子监祭酒。洪武三十一年升工部侍郎…… 建文元年七月,奉旨治水,鞭马千里,胯肉腐糜,强志乃坚…… 心忧河患,念苍生百姓! 身许山海,铸忠魂长堤! 朱允炆下旨,追封张显宗为工部尚书,谥号忠赈,朝廷悼惜,百官默思,于宁化、京师、徐州诸地,设忠赈祠,立碑作传,以彰忠魂不朽。 坤宁宫。 马恩慧抱着朱文奎,抬着朱允炆的小手,指着朱允炆道:“看到了吧,你父皇正在操劳国事,没时间给你讲故事,让母后陪你去承乾宫好不好?” “不好,我要父皇。” 朱文奎双手伸着,想要挣脱马恩慧的怀抱。 朱允炆搁下毛笔,看了看,叹息道:“大明官吏,若都有名远之志,一心为国,为苍生百姓,朕又如何会如操劳?国事不易,千头万绪,总让人心生烦忧。” “皇上这段日子太辛劳了,臣妾恳请皇上可休息一两日,将养龙体。” 马恩慧劝道。 朱允炆伸手,抱过朱文奎,抵着朱文奎的额头,轻轻说道:“休息不了啊,当下救灾为重,各地统筹如何,怀远受灾百姓几何,定远接收难民多少,赈济如何,尚未有报,这让朕很是担忧。” “父皇为何不去看看?” 朱文奎眨着眼问道。 马恩慧听着这稚嫩的一问,不由拍了拍朱文奎的后背,道:“你父皇在京师都有忙不完的事,如何能出京?” “那怎么才能出京?” 朱文奎不解地问道。 马恩慧神情有些黯然,是啊,什么时候能出京? 京师事万千,一切又都要皇上定夺,纵是想要出京,都出不得。 至于那江南之行,恐怕也只能想想而已。 朱允炆将朱文奎举起来,道:“等你有了学问和本事,长大了帮父皇,父皇不就可以出京师了?那《三字经》背到哪里了?背来听听。” 朱文奎见朱允炆考校,张口便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幼不学,老何为。父皇,只背到了这里。” 朱允炆坐了下来,问道:“你可知人之初,性本善是什么道理?” 朱文奎摇了摇头。 朱允炆笑着摸了摸朱文奎的头,道:“现在你还小,不懂很正常,父皇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是……” “皇上,镇抚司汤不平携八百里加急求见。” 双喜走了过来,禀告道。 朱允炆微微摇头,看来自己连教导孩子的时间都没了。 马恩慧拉着有些失望的朱文奎,道:“皇上且以国事重,臣妾会给奎儿讲述明白。” 朱允炆微微点头,刚走到门口,便转身道:“皇后是否也认为,该给文奎找几位老师?”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脸上笑意盈盈,施礼道:“幼不学,老何为……” “皇后这是歪理啊,幼不学指的是……好吧,朕会给他选几位老师,但课业安排,朕来定。” 朱允炆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书呆子,但教育问题始终是个大问题。 马恩慧虽是用心,但慈母心太盛,加之后宫都是女人,时间长了,朱文奎万一娘了,岂不是会被自己打死? 在朱允炆看来,男人,就应该堂堂正正,有阳刚之气,浩然之气! 娘炮? 那和宫里的太监有什么区别? 朱允炆想要给朱文奎找老师的举动,在马恩慧眼中,则成为了另一种意味。 自朱允炆登基之后,一直没有立太子,东宫空置,虽礼部官员屡次上书请立太子,皆被朱允炆驳回。如今朱允炆为朱文奎遴选恩师,虽尚未松口太子之事,但也说明他已将朱文奎作为接班人在培养。 武英殿。 指挥镇抚司汤不平行礼后,呈送郁新与雄武成奏折。 朱允炆瞥了一眼厚厚的纸张,不用说,这一定是雄武成“写”的奏折,没有理会,而是拿起郁新的奏折看去。 “白莲教!” 朱允炆有些吃惊,没想到定远赈灾,竟牵连到了白莲教。 底层治理从来都是治理难点。 一个县,辖区方圆几百里,知县只有两条腿,就是累死他,逛一圈也需要十天半个月。 可是知县不能总出门视察,县衙需要他坐镇,办事盖章,没他不行。 明代初期的基层治理,采取的是里甲制度,即“以一百十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长,余百户为十甲,甲凡十人。” 里长类似于村长,甲长类似于村主任。 他们是治理底层的关键,而这些人往往是以当地大户来担任,不仅有欺负人的本钱,还有贿赂人的本钱。 哪怕是出了什么事,也能运作一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时间长了,底层百姓积怨增多,白莲教趁虚而入,从教人员增加,等其积蓄到一定力量,便会跳起来反抗朝廷。 这倒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后世村霸都是灭霸级别的,打个响指,就能让人灰飞烟灭,何况是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朱允炆可以允许佛教、道教的存在,但绝不会允许白莲教的存在,一句“弥勒佛当有天下”就应该送他们全部去极乐世界。 只不过,对于这种邪教教徒一律砍头的做法,朱允炆是不太认可的。 说到底,百姓加入白莲教,未必是真想对抗朝廷,只是因为他们太苦,太累,被官府欺压太多,希望从白莲教中寻找保护、庇佑,或是精神上的慰藉。 朱允炆并没有因为白莲教的出现而怒不可遏,按郁新所报,涡河、睢水、颖水诸地天气已然放晴,救灾安民,秩序良好,并没发生骚乱。 只要扛过去灾情,一切都好说。 朱允炆放下郁新的奏折,展开安全局指挥同知雄武成的“奏折”,看了几眼,眉头紧锁。 雄武成办事能力很强,这一点朱允炆很满意,可他是个粗人,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像是狗啃过似的…… 所以他的奏折,往往都是火柴人…… 这一幅画,画的是一群火柴人到了定远,然后将锅、土、碗圈在一起,那意思是说,锅里煮的是土疙瘩汤。 第二幅画,画的是请吃饭,郁新、黄子澄等人都成了火柴人,至于哪个是哪个,也只能从座位上来分辨…… 第三幅画,画的是平定白莲教叛乱,两个火柴人被绑在柱子上…… 朱允炆皱了皱眉,道:“谁被绑在柱子上了?” “呃……是郁阁老与属下。” 汤不平连忙回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道:“拿内阁大臣当诱饵,雄武成什么时候长了熊心豹子胆?” “皇上,此乃是郁阁老之计,与雄大人无关……” 汤不平连忙解释道。 不说清楚,万一雄武成被皇上打了,以后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朱允炆又看了几眼,见有个火柴人一脚踢飞了另一个火柴人,不由问道:“你把人给踢死了?” “啊?” 汤不平吃惊地看着朱允炆,雄武成画的时候,自己就在一旁看着,在画里的自己,那就是胳膊腿和脑袋,连鼻子眼睛都没有,皇上怎么知道踢人的是自己? 朱允炆看了看汤不平,将画递了过去,道:“你难道就没发现过,雄武成画自己的时候,腿很长,画你的时候,腿很短……” 汤不平低头一看,顿时不平起来,我堂堂七尺男儿,咋到了这里,成了侏儒了? “在这画中,白莲教徒手中拿着的刀,是雁翎刀吧?” 朱允炆询问道。 “回皇上,确系雁翎刀。” 汤不平连忙回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道:“如此关键情报,雄武成为何不告诉郁阁臣?” 汤不平连忙回道:“皇上,雄同知认为此事牵涉过广,不敢擅专,也不宜入多人耳目,以免打草惊蛇。” “谁是蛇,可有眉目?” 朱允炆十分清楚,朝廷的刀,不会无缘无故跑到白莲教教徒手里去,就定远县衙那一点人,还找不出来如此多的雁翎刀。 汤不平惭愧地说道:“眼下尚未有消息,属下来时,瞿佑尚未招供。” 朱允炆拿起郁新的奏折,目光盯着“古今今古”四个字,严肃地说道:“不惜任何手段,也要撬开他的嘴。士绅勾结白莲教,危害尚小,可若有卫所、官府、藩王……” “藩王!” 朱允炆脸色凛然。 似乎一系列的事件串接在一起,形成了死亡的绳结…… 第一百九十八章 商人的渴望 有人打了绳结,这一次,他们套住了自己的脚。 若是不找出暗处的人,那下一次,绳结很可能会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直至窒息! “你认为,藩王之中谁有野心?” 朱允炆低沉着声音,满含杀机。 汤不平瞪着眼,连忙叩头,不敢言语。 这种事,谁敢说? 且不说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敢直接说啊,没个山路十八弯,说出来那就是找死,一个挑拨皇室关系的罪名,足够自己侍奉太祖了。 朱允炆突然想起什么,从桌案之上拿起了一份奏折,道:“张显宗在临安时遇到一个老船工,船工言说起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夺淮之事,说此事虽有天灾,亦是人祸所致,甚至还提到了周王。” 汤不平心头一震。 周王? 他不是在河南开封吗? 就算他手再长,也伸不到九百里外的凤阳府定远去吧。 朱允炆也有些难以理解,但就目前来看,藩王之中能有谁有野心,有实权? 最危险的朱棣现在已经臣服,而且没实际兵权,就算是有点动作,也逃不出安全局的眼睛,除了朱棣外,最有能力的便是宁王朱权。 可他在大宁,东北那旮旯,怎么都不可能跑凤阳府来闹事。 从空间上来看,距离凤阳府最近、实力最强、能力最突出的,也就只剩下周王朱橚与齐王朱榑两人。 朱榑数历塞上,以武略自喜,性情凶暴,动不动就殴打下人,是个典型的暴力狂,朱元璋曾训斥其数次,在朱允炆上位之后,朱榑还算是老实。 不过朱允炆感觉齐王为人粗狂,让他明刀明枪的打架可以,但如果搞阴谋,那估计早就成路人皆知的阳谋了。 阴谋这个行,虽然进入门槛不高,但出成绩的门槛很高。 谁会搞阴谋? 朱棣会! 只是,他亲弟弟会吗? 朱允炆不知道朱棣在和朱橚玩泥巴的时候,有没有教弟弟两招…… 从目前来看,有人提到朱橚与黄河夺淮有关,而且定远也出现了朝廷制式刀具,虽然朱橚在研究医药学,看似老实巴交,但老实人要起命来,是真要命。 “你们不能只在定远待着,还得去开封走一趟。” 朱允炆不知道朱橚是不是与白莲教徒有关,只秉承“举报即受理”的观念,让郁新去查一查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之因。 “汤不平,既然雄武成给你请功,说你武艺不凡,那朕便再给你一个任务,若是办成了,升同知。” 朱允炆看着汤不平,严肃地说道。 “皇上所令,属下万死不辞!” 汤不平心中一喜,高声应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安排道:“朕希望你进入开封,调查周王府是否与白莲教有关。但你要记住,你这一支人手,只能暗中调查,不可显露在外。除了薛夏与你带去的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在开封。” 汤不平吃惊地看了朱允炆一眼,保证道:“属下绝不暴露身份!” 朱允炆背负双手,目光中带着几分忧虑,道:“薛夏去开封,以他的身份,必会被有心人盯住,他只能在明处牵制,而你负责暗中调查,朕要知道白莲教在开封内外的情况,明白吗?” “明白!” 汤不平肃然回应。 朱允炆挥手,让其起身,嘱托道:“你且去找薛夏,筹谋此事,待朕给郁新拟旨后,你再返回定远。” 汤不平行礼退出大殿。 朱允炆仔细翻看了几遍郁新的奏折,喊来双喜,道:“将这份奏疏,拿给内阁审议,抄送一份给翰林院,让他们拿出个章程来。” 双喜刚刚答应,便想要离开,又被朱允炆喊住,道:“告诉解缙,皇子虽小,然仍需教导,朕分身乏力,让其拟提一份名单,入东宫,作皇子之师吧。” “遵旨!” 双喜笑着离开。 太仓州,刘家港。 “杨帆,开航!” 一声声呐喊,此起彼伏。 沈一元站在福船之上,看着远处的船队,不由地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海! 我沈一元终于可以出海,可以远航南洋了! 福船之上,有着熟练的军士充当船员与护卫,外围更是有全副武装的战船护卫,安全绝无问题。 只是,跟着自己来的伙计,可就受罪了。三十名伙计,能站起来的不到一半了。 晕船是个大问题,听军士说,晕着晕着就好了,不过从南京至这刘家港,走走停停,已经晕了七八日了,若不是自己出价高,恐怕他们早就下船回家了。 又一个呕吐的…… 沈一元微微摇头,站在船舷旁,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线,目光中透着憧憬。 “喂,沈兄,过来喝一杯?有要事相商。” 对面福船之上,站着的是盐商黄发财、典当行商伍堂。 沈一元爽朗一笑,高声道:“这才刚出港,你们就喝上了?要知前路遥遥,两位不怕沈某把酒给喝光了啊。” “哈哈,只要你来,管够。” 黄发财招着手。 沈一元答应一声,转身便想去换乘小船,却不料与一伙计撞在一起。 “你没事吧?” 沈一元看着摔倒的伙计,连忙问道。 这些人跟着自己出去闯荡,可不敢出了意外。 “我,我没事,呕……” 伙计避开沈一元的目光,又开始呕吐。 沈一元微微点头,也没多想,便准备从一旁下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看去,只见那伙计的身影,似乎很是熟悉,就连刚刚的声音,也有些奇怪。 “你是谁?” 沈一元走到伙计身后,沉声说道。 “啊?” 伙计猛地转身,看了一眼沈一元,连忙把头别过去。 “润,润娘?!” 沈一元瞪大眼,看着女扮男装的润娘,几乎怀疑是梦中。 “你,你怎么来了!”沈一元惶恐不安,连忙转身喊道:“王头,掉头,返港!” 王头,脚下福船的船长。 王头正在掌舵,回头看了一眼沈一元,指了指张开的风帆,道:“若是返港,可就跟不上船队了。你想好了再作决定。” “我不回去!” 润娘坚定地喊道。 沈一元愤怒地喊道:“你胡闹!海上那么危险,是你一个妇人家能来的地方吗?我差人用小船送你回去!” “正因为危险,我才在这里!” 润娘咬牙道。 “你如此,孩子怎么办?素日里纵容你也就罢了,如今你竟然做出这种事,万一有个闪失,我如何给老爷子交代?!下船!” 沈一元又是气愤,又是担忧。 润娘微微摇头,倔强地说道:“我已经安排人将孩子送回婺源了,也给老爷子去了信。我来这里,是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到那时候,至少我可以陪你一起迷路。” 沈一元看着脸色苍白的妻子,看了看大海,无奈地说道:“到广东阳江后,你下船,我去南洋,你等着。这是我最后的底线,若你再胡闹,我宁愿不出海,也不会让你冒如此风险。” 润娘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只是转身,抓着船舷,看着大海道:“我是第一次出海,海,太大了,大到没有尽头。” “一定会有尽头的。” 沈一元走到一旁,轻轻揽着润娘,叹道:“哎,罢了,且允你胡闹一次,走吧,我们去赴宴。” “我不去,这样子如何能见人?” “就这样,免得他们妒忌。” 沈一元拉着润娘,通过小船,攀着绳梯,便上了黄发财的船只,上了船之后,润娘都有些手软,这爬绳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没想到弟妹竟也来了,哈哈,失礼失礼。” 黄发财笑得很是开怀。 在明代,并不存在女子不能上船一说。 历史上郑和下西洋的船队,也有着数量不小的女人,不过多是中年妇女,主要负责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嗯,还有稳婆,接生个孩子什么的…… 需要说下的是,稳婆可不是给大明船队造人准备的,而是给西洋国家准备的,旨在宣传大明的接生技术…… 船员是不会带女眷出海的,商人就无所顾忌了,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沈一元见黄发财布置的酒宴够大,不由问道:“可是还要其他人要来?” 伍堂微微点头,道:“三十六家,一并请了。” “如此大局?” 沈一元有些意外。 黄发财微微点了点头,道:“有一件大事,需要一起商议下。” 沈一元安静的等待着。 没过半个时辰,其他船只的管事人也纷纷到了。 此番南洋之行,有二十商人亲自登船,只有十六人因身体、生意等诸事,不得不选派最得力的子侄或掌柜全权负责。 人齐之后,黄发财举杯道:“诸位,今日邀请大家来,全因有一要事相商。想必大家在刘家港也听闻到,凤阳府境内三水齐发,怀远被淹,受灾百姓众多,朝廷为了赈灾,已动用了京师储备粮库,委派内阁大臣,亲往赈灾。” 众人点头,这件事乃是国事。 黄发财叹息一声,道:“我等商人,历来地位卑微。然自新皇登基以来,屡破桎梏,推行新商之策,前有辽王、珉王从商,后有代王朱桂估价黑金,而今我等随使臣前往南洋,更是开了商旅先何。然诸位也知,朝廷百官并未接纳我等。” 王忠富等人摇头叹息,黄发财所言没错。 无论是朝廷百官,还是地方布政使与衙门,对商人往往并无好脸色,一句“不事生产,却谋巨利”便让商人跌落在了深渊之中,挣扎了几千年,也没混出个光耀门楣。 黄发财看着众人,肃然道:“黄某思虑再三,认为朝廷之所以抑商、厌商,除我等不事生产,四处游走外,更主要的是,我等没有给朝廷带来好处,没给这大明江山带来好处。眼下有一机会,可以让我等一改朝廷态度,只是,不知诸位是否愿意齐心,办成此事。” “黄兄你说吧,若可以让朝廷给我们松松绑,付出点代价也是值得。” 秦亨言道。 黄发财看向众人,缓缓说道:“三佛齐等南洋之地,有三熟稻,粮食堆积如山,从不愁吃。若是我等腾出一半船舱用于存粮,返回时供给朝廷,到时,百官会如何想?皇上会如何想?百姓又会如何想?唯有改观天下,方可行商四海!” 第一百九十九章 走关资敌去 山西,太谷县。 常家沉重的枣木大门缓缓打开,门外八个看家护院之人,垂手低头。 常千里一袭玄青色绸衣,手持折扇,抬脚迈出了门槛。 “都长点眼,谁若是打了瞌睡,被人溜到院里,小心你们的狗腿。” 常千里冷冷地说着。 护院之人齐声回道:“我等必会看好家门,保家主太平安稳。” 常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有小厮牵了两匹马过来,马拉着一辆大型马车。马车之后,还有八个护院。 一个护院在马车停稳之后,连忙将垫凳摆好,拉开马车帘门,低头喊道:“老爷,请。” 常千里踩着垫凳进入马车,马车里面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笑语盈盈地坐在短案后迎候着。常千里哈哈一笑,探手便抓去,惹得一片嘤咛之声。 一个赶马小厮,左右四个护院,簇拥着马车缓缓而行,其威风与排场,就连太谷县的县太爷也比之不及。 “让开,让开!常老爷出行,统统避让!” 两个护院厉声喊道。 一位身着青蓝色锦绣服,腰配绣春刀的中年人怀抱双臂站在路中央,安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 两个护院顿时急了起来,常老爷行路最恼怒之事,便是半路停下来。 若是因此人停了马车,说不得所有人都要挨板子。 “让开,聋了吗?” 两个护院凶恶地上前,伸手便要推开。 中年人抬手,抓住两个护院的脑袋,猛地一用力,两个脑袋便撞在了一起,砰地一声闷响后,两个护院大汉软弱无力地倒在地上。 “啊,保护老爷!” 赶马小厮见状,连忙了勒紧马缰绳,尖声喊道。 马车猛地停下来,常千里一头撞在了车壁之上,愤怒地喊道:“汪崽子,是不是找死?” “老爷,有,有刺客。” 赶马的汪二连忙喊道。 常千里愣了下,在这太谷县还有不知道自己的人? 刺客? 这倒不多见,得看看。 常千里离开车帘,抬头看了一眼,不由猛地一哆嗦,对想要动手的护院喊道:“退,退下,都给我退下。” 脸色惨白的常千里连忙跳下马车,匆匆上前行礼道:“小人不知千户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该死的,安全局的人怎么找到太谷县来了! 竟然还是千户,这样的人不在大同待着,跑出来这不是要人命吗? 顾云冷冷地看着常千里,道:“刘指挥史因为帮你们晋商私令城关,被皇上发配大宁!” 常千里有些惊讶,眯起狭长的凤眼,道:“那千户大人来此,是来取我项上人头,为刘大人报仇吗?” “没错!” 顾云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刷地挥出! 刀尖停在了常千里咽喉处。 常千里甚至可以感觉到刀锋的冰冷,却依旧面不改色,气息如常地看着顾云。 顾云咬牙道:“这一刀,就当我砍过。至于皇上要不要你的人头,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皇上?” 常千里有些意外。 自去年郭英来到大同,晋商出关的道路便彻底封死了,郭英又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想走后门,人家直接给砌了一堵墙。 一般墙,挖挖打个洞,也能走动走动。 可郭英这个老头子,就是个流氓啊,他砌的是长城城墙…… “无都司令擅开城门者,斩立决,有人说情意开城门者,斩立决,贿赂城门官与士卒开城门者,斩立决……” 郭英的城墙太厚了,根本打不穿,找代王朱桂走后门,想随王爷车队出关,一次成功了,第二次直接被干掉了,死了二十几个伙计。 郭英在大同,晋商被压制的不敢动弹,直至常千里发现安全局之人并不受都司节制与盘查,可随意进出城关,这才筹谋已久,钓了刘长阁,换来了三次通关机会。 也正是凭借着这三次机会,常千里等人大赚一笔。 然而,商人的胃口很大,绝不存在手握百万,退隐江湖的说法,他们渴望的是更多财富。 刘长阁办事如此谨慎,手掌安全局,他若想要遮掩一件事,皇上应该不会知道,为何此事还会传入皇上耳中? 他出事了,那就意味着晋商从大同出关的门路,断了。 皇上震怒,处理了刘长阁,恐怕连晋商也会一并处理吧? 只不过,皇上再怎么处理,也处理不到自己头上,今年两次通关,都是掌柜去的,出了什么事,有他顶着。 晋商能在这明初活着,靠的便是这点小心翼翼。 顾云收回绣春刀,冰冷地说道:“都司大人要见你。” 常千里皱了皱眉,道:“我去准备下,明日出发去大同。” “不必了,大人已经到了太谷县,在县衙等你。” 顾云转身便走。 常千里看着顾云的背影,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武定侯郭英也来了? 有大事! 常千里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何事,却从顾云的态度看得出来,自己不会被拉去砍头,吩咐其他人回去,抬脚跟上了顾云。 太谷县县衙后堂,知县、县丞、主簿诚惶诚恐地看着武定侯郭英,这太谷县,什么时候来过侯爷? 顾云入屋,拱了拱手,也不说话,便站在了郭英一旁。 郭英也不介意,只看向跪拜的常千里,转头对知县等人道:“本都司有要事相商。” 知县等人很识趣地退了出去,门口护卫严密把守。 郭英看着伏拜在地,不敢起身的常千里,端起茶碗,平静地问道:“走关漠北,资敌百货,你的罪过,足以抄家问斩八次了吧。” 常千里浑身一颤,却不敢言语顶撞。 眼前的郭英虽老了,但却颇有儒雅之风,杀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惹不起不讲理、不通人情的家伙。 “起来吧,要杀你,还不需要本都司亲自跑一趟。” 郭英品了品茶,有些微苦,如沙漠风沙的味道。 常千里不明所以看着郭英。 郭英放下茶碗,打量了下常千里,道:“若是你再走一趟漠北……” “草民万万不敢,以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若我常千里再出关,便……” 常千里连忙下跪,发誓赌咒。 “闭嘴,本都司说的是,如果你再出关一次……” 郭英皱了皱眉头,说道。 “侯爷,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出关了啊,草民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刚娶来的……” 常千里见郭英怒目而视,连忙闭嘴。 郭英拍了拍桌子,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了,本都司命令你出关!” “我不出关……啊?” 常千里愣住了。 命令出关? 这算什么,堂堂大同都司,竟然背着皇上想搞双方贸易? 他想要资敌百货,还是想要背叛大明? “草民没明白,大人到底是何意?” 常千里不相信郭英会背叛大明,这位是洪武老将,跟着太祖爷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洪武朝几乎杀绝了武将,可郭英不仅活了下来,还活得稳稳当当。 老朱家对郭家很好,何况他大半辈子都在为大明战斗,没理由到老了,糊涂一把。 郭英看了一眼顾云,道:“你来说吧。” 顾云向前一步,对常千里道:“皇上知你资敌牟利,本想斩你以警世人。后中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右都督宋晟出面为你说情,宋大人言你常年奔走漠北,通晓蒙语,善知蒙俗,请令派你出关,以商队之名,进入瓦剌、鞑靼境内,了其势力分布,明其部落纷争,形成情报,递送朝廷,以换你全家性命。” 常千里脸上挂着苦笑。 宋晟? 你大爷,你怎么能公报私仇?! 多年之前,宋晟驻扎凉州,自己为了弄一点盐引,安排人往凉州运输粮食,结果宋晟让多带点农具,准备开荒种地。 自己只是为了盐引,附带农具,那怎么运粮食? 人就这么多,没地方给他放那么多农具,到最后,只给宋晟带了一百把铁锹,结果挨了宋晟一脚。 打那之后,常千里就不亲自跑凉州了,怕挨揍。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宋晟这个混蛋竟然还记着自己,这次不用脚踢人了,改用坑了…… “大人,恕草民无法从命。” 常千里咬牙,拒绝道。 郭英也不觉意外,只轻轻说道:“你可以拒绝,本都司不会杀你……但安全局的人,就很难说了。” 常千里哭丧着脸,这些人摆明了是想整死自己。 “大人,不是常某不想为皇上效力,而是因为鞑靼、瓦剌境内不太安全。自捕鱼儿海之战后,蒙古黄金家族没落。当下蒙古各大贵族不断内斗、攻伐,试图登上天可汗宝座,一旦进入鞑靼、瓦剌境内,很有可能会回不来啊。” 常千里连忙解释道。 有去无回的地方,除了地狱,也就现在的漠北之地了。 郭英看着常千里,沉声道:“去年、今年,你的人都出过大同,如何解释?” 常千里无奈地摊开手,道:“不过只是在边缘处,不敢深入其中。” 郭英一手支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呵呵笑了笑,道:“没胆子,本都司借你几个胆子。去看一看,看清楚了,你才能活下去。九月出关,十月入瓦剌境内,正值寒风簌簌,将养之时,他们急需盐铁,你去,死不了。” 常千里看着推开门离开的郭英,彻底郁闷了,这群人从来都不讲道理,你只知道人家急需盐铁,知不知道,急需到一定程度,人家是会打劫的啊…… 没了货物,跑哪里不是一个死? 顾云走到常千里一旁,冷冷说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若不来大同,我会再来找你,不过到那时候,希望你已经交代好后事。” 常千里无奈地坐在门口,直至知县、县丞、主簿走来。 “常爷,可是有什么好事?” 知县谄笑问道。 常千里脸堆满笑意,起身拍了拍衣服,颇有几分得意地说道:“能有什么好事,不过与侯爷攀谈几句而已,哈哈,知县大人,诸位,常某先回了。” 走出县衙,常千里的脸色瞬间便变得难看起来。 一旦被这些人知道自己要倒霉,说不定自己还没掉井里,他们已经开始搬石头了。 走关吗? 这不是去不去的问题,朝廷根本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 第二百章 臣请灾民入京师 常千里满是苦涩,自己以盐起家,走南闯北,历经二十余载,牟利百余万,富甲一方。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蝼蚁,朝廷想要自己的财,那自己就得双手奉上,朝廷想要自己的命,那自己就得洗干净脖子。 还是力量不够大,财力不够丰! 常千里站在高处,遥望着北方,秋风中带着萧瑟与凄凉。 郭英说得并不是实情,九月、十月,可不是蒙古部落修养的时候,秋风之下,塞草枯尽,而此时正是他们弓劲马强的时候。 人有力气,马也有膘,分散在大草原上的野兽,也养肥了。他们此时应该正准备千骑雷动,万马云翔,四处狩猎,直至十月中旬,才会瓜分掉猎物,各自回家吃肉。 这个时候北上,那自己的货物不被掠夺一空才怪。 除非…… 常千里眼神中闪过一道精芒,嘴角微微浮现出笑意,旋即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富贵险中求,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京师,朝堂。 众大臣所议,多是救灾赈灾之事,不过是老生常谈,张嘴闭嘴便是“粮食,银子,船”。 “皇上,臣弹劾水师总兵陈瑄十二条罪状。” 御史董镛出班,高声喊道。 朱允炆抬袖子,暗暗打了个哈欠,道:“讲来。” 董镛肃然,怒火中烧地喊道:“水师总兵陈瑄凭水师之便,行个人之私,贪婪无度,其罪累累。其一罪,陈瑄以试船为由,取走龙江船厂八十余艘船只,三年未还,无法对账,而其船只所载,皆为私货,为其牟利无数……” “其二罪,陈瑄欺压军士,殴打军士之妻女,权势凶恶,众军士敢怒而不敢言;其三罪,陈瑄跋扈,未经报备许可,擅自动用水师船队,违制久矣……” “其十二罪,明令外租福船六十,然其诈报,于朝廷所令之外,擅租十艘船只于各地商人,以靖海名义掩护,行商便利!” “其罪行累累,按大明律,当斩!还请皇上明察,以正我水师之威!” 朱允炆看着跪拜的董镛,有些难以置信,水师的问题竟有这么大? 一直以来,自己都倚重水师,未来海洋解禁,通商于外,也需水师船队配合。可现在看来,水师虽强,但也存在很多问题。 “魏国公,水师当下由你节制,你如何看?” 朱允炆看向徐辉祖。 徐辉祖出班,严肃地回道:“皇上,臣有罪,多将精力集于卫所与三大营,未曾料想水师问题如此之大,臣请令暂撤陈瑄总兵之职,先行调查,待是非清楚之后,再行处置。”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兵部尚书茹瑺,道:“水师不可无总兵,茹爱卿,你认为谁可暂行水师总兵之权?” 茹瑺出班,略加思索,道:“臣举荐郎中古朴,此人虽官位不高,然其作风干练,为人清廉,历经五军断事、工部主事、兵部郎中,深谙兵法、民生之道,是为大才,可暂领水师。” “古朴?” 朱允炆想了起来。 在洪武朝时,古朴便以清廉著称,所有俸禄都拿去侍奉老母亲,其母去世之后,因没钱送其母回陈州归根入葬,朝廷感其品性与孝心,拨付船只,送其母回陈州入葬。 “既然如此,那便暂撤陈瑄总兵之职,由刑部、都督府、安全局查其忠奸,期间由古朴领水师,操练水军,不得怠慢。” 朱允炆下令道。 “遵旨。” 徐辉祖、茹瑺等领旨退回。 “可还有本奏?” 朱允炆看着百官问道。 “嗯?” 朱允炆微微偏头,竟看到了姚广孝站在工部队列之中,探头探脑,不由有些疑惑,平和地问道:“姚侍郎,你可不多见啊,可有本奏?” 姚广孝因其身份与能力,被朱允炆委任报恩寺与英烈碑监工,为方便对接工部、天界寺、调动各方资源,给了他一个工部侍郎的官职。 往日里,姚广孝很少上殿,今日出现,应不是走错地方了。 百官听闻朱允炆的话,皆是暗暗羡慕。 从皇上的语气可以看出,他对于姚广孝的器重与在乎,超出一般朝臣。 姚广孝出班,笏板微抬,便喊道:“臣有一事,还请皇上定夺。” “讲吧。”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看着姚广孝。 姚广孝直言道:“如今黄淮之地受灾,百姓流离失所者众,朝廷赈灾济民,开仓放粮,灾民得以生存,此乃是圣明之策。” 朱允炆凝眸,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姚广孝可不是一个善于溜须拍马之人,他做事有着极强的目的性。 所有目的之外的言辞,都不过是引子。 果然,姚广孝话锋一转,道:“然在臣看来,如今赈灾济民之策,仅能解灾民当下之饥苦,无解于其未来之困顿。待至水患退去,百姓一无所有,归乡再产,所需之物只能仰仗朝廷,增国孥耗费不说,便是其再产恢复,没有三年之期,恐无法恢复。” 朱允炆微微点头。 如今救灾赈灾,便是给百姓提供吃的喝的穿的,耗费自是少不了。 日后水患退去,想要恢复田产作业,最少也是明年开春,等待初茬收成,便是明年夏日。 可这点收入,还不够弥补其损失,等其恢复元气,往往需要三年之久。 古代地方一受灾,朝廷便会免税三年,便是这个道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都流离失所了,回家恢复建设,总还是需要给点政策,不说支援一点小推车、爬犁,你也不能抢人家的粮食了,好歹给人一条活路。 “你有何良策?” 朱允炆询问道。 姚广孝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皇上,臣请灾民入京师!” “臣反对!” 户部左侍郎卓敬站了出来,看向姚广孝,严厉地说道:“京师乃是天下根本,首要之务便是安稳,一旦难民进入京师,岂不是徒增问题?” “况且灾民几个月之后,便会返回受灾之地,准备恢复生产,一旦入京师再返回,不是劳民伤财,徒劳无功,更是什么?” 吏部侍郎卢义也站出来,反对姚广孝:“皇上,凤阳府遭灾,各地已在赈灾济民,就以当下情势来看,各地并无问题,足以助百姓坚持数月之用,无需进入京师重地。” 一干大大小小官员,反对之声四起。 朱允炆看着不为所动的姚广孝,挥了挥手,众官员安静下来,问道:“姚侍郎,灾民入京师可不是小事,说说你的理由。” 姚广孝坦然地看了看反对自己的官员,高声道:“灾民入京师,其利在三。报恩寺、英烈碑开建在即,急需大量农工,而京畿之地征调农工,耗费较大,转用灾民中青壮,耗费偏低,且能为灾民开一营生,便于其灾后恢复,此为一利。” “灾民入京师,营生有所得,必花销于京师,购置百物,此可促商业繁荣,弥国孥损耗,此为二利。” “京师人口虽多,然仍有所不足,身为天下帝都,人口为本,引灾民入京师,十之一二或可安顿于京师,以增京师人口,亦不致影响灾民返乡恢复生产之大局。” 刑部尚书侯泰出班,厉声呵斥道:“此乃祸国殃民之策!皇上,灾民受灾,流离失所,有人甚至失去了家人,正是他们修养之时,如何能因土木之需,征调民力,如此岂不是增其害,伤其情,乏其体?民心必乱!” 姚广孝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难道他们在那里天天躺着,吃吃喝喝,等待半年之久,毫无作为?侯大人或许不知,碌碌无为才是最痛之事,有所为,纵无所获,也好过无所事事!” “妖僧一派胡言!百姓应修养为主,不可征调!” 侯泰毫无礼仪地指着姚广孝骂道。 姚广孝上前两步,回道:“我看侯大人才是恶魔,任凭百姓腐烂,而不知收取其心,谋其出路,赈灾济民,如何能只是吃喝住三字?” 朝廷之上,纷乱又起。 朱允炆听明白了姚广孝的意思,他是想给灾民找一份工作,让其打工养活自己与家人,而不是坐在定远或凤阳安置点,一天天吃着朝廷的粮食,什么事都不做。 后世经济大萧条,失业率增加的时候,为解决就业、收入与生产问题,通常都会使用这一招: 基建。 姚广孝此人确实是有大才,不负“黑衣丞相”之名,思维睿智,善于突破常规,他虽然不懂得政府调控的理论,但却知道,让人天天吃救济粮,不如让给他们找个事做。 这倒是解决灾民问题的一个方法。 从空间上看,凤阳等地距离京师算不得远,而且水路畅通,纵是定远走陆路,拖家带口,也用不着半个月。 从时间上看,等待大水退去,再等到作业田产,起码需要半年时间。 而这大半年中,他们并不从事生产,只蜗居在各地,不会创造社会价值,反而需要朝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救济。 这在成本上,并不划算。 只是灾民入京师的问题也是存在的,安置在何处,生活如何保障,治安如何维护,是否会占用过多的京师物资,导致京师物价上涨…… “皇上!” 解缙出班,高声喊道。 众大臣纷纷摆正好帽子,把袖子也放了下去,有些人还在捡笏板,朱允炆甚至还看到了地上有半个馒头…… 这朝堂啥时候成饭馆了? “讲。” 朱允炆看了看姚广孝,见这个老家伙还活着,没吃亏,也就放心了。 解缙肃然道:“臣思量再三,认为姚侍郎所言在理,百姓虽是遭灾,但内心所急,不就是重建家园,安居乐业?依凤阳诸地自救与朝廷拨付,恐难持久。与其浪费半年时日,不若引他们入京师,以工代赈,加以贴补……” 内阁解缙站在了姚广孝一边,这让其他大臣有些措手不及。 工部尚书郑赐有些担忧,出班表示:“皇上,灾民入京,无所安顿之地,若让灾民以地为床、天为被,岂不是害民?” 第二百零一章 你管这东西叫火铳 有争论,未必是一件坏事。 铜钱都有两面,何况是观点? 既然姚广孝抛起了这一枚铜钱,那在铜钱落地的时候,正反也将分出。 朱允炆赞同了姚广孝的提议,道:“百姓受灾,改善生活之心迫切,朝廷出资征用,以工代赈,即可解百姓生存之忧,亦可破凤阳府之困,朕认为可行。” “皇上……” 郑赐还想劝阻。 朱允炆抬了抬手,止住郑赐,道:“朕知道,灾民入京师会有很多问题,但此举有利于民,不是吗?既有利于民,朝廷损失一些也无妨。责令户部拨付银十万两,于东水关、聚宝门、金川门之外,寻址营造,先行搭建简易居所,以安灾民。” “至于你们担忧之事,就交给灾民自己决定吧。朕下旨传令郁新、凤阳府各地,表明朝廷旨意,不作强求,愿来者,便护其京师,不愿来者,任由其留在地方,如此,众爱卿还有何忧虑?” 郑赐、卓敬等人听闻之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领旨退下。 朝会结束后,朱允炆便返回武英殿,尚未批复三封奏折,解缙便在殿外求见。 入殿,行礼。 解缙从袖子中取出一封奏折,道:“皇上,皇子之师名单已初步拟成,臣初选八人,还请皇上过目。” 朱允炆手持毛笔,没有看解缙。 解缙托举着奏折,不由有些惶恐与不安。 气氛有些压抑,沉闷。 解缙额头之上开始冒汗,偷偷看了看朱允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在这里,只一心批改奏折。 时间一点点过去,解缙的不安越来越重,双手有些颤抖。 朱允炆放下一份奏折,抬头看着解缙,只轻轻地问了一句:“这份名录,张阁如何看的?” “张紞?” 解缙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发白,惶恐地说道:“微臣听错旨意,以为让臣下拟写名录,所以,没有过问张阁意见。” 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看了看其中的批复,道:“这张紞也是内阁之人,为何这二十余份奏折,竟无一份是张紞所批,是张大人老了,还是他懒惰怠慢了?” 解缙连忙下跪,喊道:“臣,臣有罪。” 朱允炆看着解缙,脸色有些冰冷。 没错,解缙高才,知自己心思,用他作为内阁大臣,十分合适。 但解缙也有着让朱允炆不舒服的一面,那就是狂傲,还有日益增加的专断。 狂傲,朱允炆可以理解,有本事的人,傲一点没什么。 但专断,朱允炆绝不允许! 眼下内阁只有三人,郁新外出赈灾,不在朝廷,便只剩下解缙、张紞二人。 张紞又是一个和事佬,心平气和,见谁都笑,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不敢拿主意,只要解缙一坚持,他便会放弃自己的观点。 换言之,此时内阁,解缙一人独大,就连一些奏章,解缙都想要独揽在手,那下一步,还不是培植自己的势力党派? 朱允炆威严地说道:“内阁不姓张,也不姓郁,更不姓解,它姓共,共同研读,共同拿主意,共同为大明。朕希望你明白这一点,重新拟定名录,下去吧。” 解缙叩头,小心翼翼地退出武英殿。 风吹来,解缙不由有些颤抖,这才发现自己已是冷汗浃背。 皇上在警告自己! 解缙清楚这种警告意味着什么,也清楚得记得多年以前,自己是如何离开京师的。 工部。 郑赐召集属官,研究如何安置灾民。 工部侍郎严震直看了看舆图,赞叹道:“皇上所选,乃是绝佳之地。大人请看,这东水关,乃是京师唯一一座船闸码头,秦淮河由此一分为二,一支进入城内,才有了十里秦淮,一支为护城河。这里南北商贾之盛,不亚于江东门。” “臣下曾听闻,那里一直缺少搬运力工,灾民若至,可算是有个现成的活计。而聚宝门外,又是天界寺,报恩寺与英烈碑便选址于此,用人颇多。金川门外的粮仓,正在兴建之中,同样也需要人手。如此看来,皇上之见,极为高明。” 郑赐叹息了一声,道:“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若拖家带口,如何安置?妇孺老弱待在城外,出点意外,又如何给皇上交代?” “大人,那是巡检、府尹与安全局需要负责的事,我们只需营造好简易居所,让其有所住便可。” 严震直认为,工部就干工部的事,其他事,有其他人负责。 郑赐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只好分派任务,征调工匠与民力,于三门之外,靠近水源之地营建居所。 朱允炆批阅过奏折之后,便踩着夕阳的光,走在大明宫内。 “罗先生身体如何?” 朱允炆询问道。 双喜笑着搭话:“皇上,罗先生前几日只是偶感风寒,昨儿有人报过,说他已是无碍。” 朱允炆看着经厂的方向,想了想,道:“罢了,差人代朕去看望下吧,若他有所需所请,一律通报。” “遵旨。” 双喜安排其他长随跑一趟经厂。 “皇上,可要回坤宁宫?” 双喜询问道。 朱允炆看了看天色,道:“带朕去兵仗局看看,听闻他们改进了火铳,朕想见识下。” 兵仗局,明代朝廷火器的核心供应商。 事实上,明代初期负责制造火器的单位,名为宝源局。 听听,宝源局,这名字怎么听,怎么看,都像是印钞厂。 没错,宝源局它就是一个印钞厂,最开始的职责,那就是打造铜钱。 后来朱元璋可能是改用钞票,觉得宝源局匠人没事干,便让其改行制造火器,同时兼职打个板凳,造个洗脸盆,设计个防盗锁什么的。 那时候的宝源局,职责太杂,火器制造只是其中一个部分,很难形成规模,你想想,这边研究火铳呢,隔壁屋子里在讨论这个车轱辘怎么修理,门外还有人锯木头,要打个刑具,还让不让人专心造武器了? 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因胡惟庸案,取缔了军需库,改设军器局,专门负责武器制造。 但军器局最初并不负责火器,仅仅负责弓、枪、刀、头盔、甲等冷兵器制造,如交肚弓,黑漆纰子箭,鱼肚枪头,芦叶枪头,马军雁翎刀,步军腰刀,将军刀,水磨头盔、水磨锁子护顶头盔,红漆齐腰甲、水磨齐腰钢甲、水磨柳叶钢甲…… 洪武十七年年,朱元璋设置兵仗局。 兵仗局乃是内府机构,隶属于宫中二十四衙门,其一开始的定位,那就是火器与冷兵器二合一的制造机构。 在火器方面,兵仗局制造的种类多达二十七种,主要为: 神铳、斩马铳、手把铜铳、手把铁铳、椀口铳、神枪、一窝蜂、神机箭、铳箭、大将军、二将军、三将军、夺门将军、襄阳炮、大洋神机炮、小样神机炮、椀口炮、铜炮、大炮、小炮、旋风铜炮…… 从繁杂的样式来看,洪武时期的火器制造已形成体系。 兵仗局掌印太监刘聚见朱允炆至,匆匆行礼。 朱允炆坐了下来,道:“听闻兵仗局火铳有所改进,朕来看看。” 刘聚惶恐,道:“皇上若想看,只需差人递个话,兵仗局会送过去演示,怎敢让皇上走一趟。” “少奉承了,拿出来吧。” 朱允炆平和地说道。 不多时,便有护卫随两人走入,护卫紧随其后,刀已出鞘。 刘聚也清楚,这里是兵仗局,若不防着点,万一有个不开眼的,拿着火铳对皇上来那么一下子,那所有人都得陪葬。 护卫在侧,也是防备万一,若有异心,瞬间便可斩杀。 刘聚走至一旁,对皇上介绍道:“这位是教匠陈有才,这位为军匠崔玉,火铳改造,便是由他二人完成。” 朱允炆看着跪拜的两人,目光停留在了两人身前的长木匣之中,起身走了过去,亲自打开木匣,看着里面躺着的铁家伙,不由一愣。 “这是火铳?” 朱允炆疑惑地问道。 “回皇上,此乃是洪武火铳。” 教匠陈有才声音洪亮有力。 朱允炆眨了眨眼,看着所谓的火铳,这玩意怎么和自己电视里看到的不一样。 “枪托呢?” “呃?” “扳机呢?” “噶?” “什么都没有,你管这东西叫火铳?” 朱允炆很是郁闷,难道说,历史上的火铳,就一纯中间粗,两头细的铁疙瘩? 看其长度,大概和后世暖水瓶高度差不多,口径和大拇指差不多。这哪里是火铳,不就是一个大号的铁管子? “我等万万不敢欺君啊。” 刘聚连忙跪下。 朱允炆皱了皱眉,道:“都起来,给朕说说吧。” 陈有才介绍道:“皇上,此火铳分为三部,前部圆筒为铳管,中部相对较厚的是药室,后部圆筒则为尾銎。” “如何使用?” 朱允炆询问道。 陈有才侧过身,比划着火铳,说道:“先在药室中安装火药与引线,安装好尾銎,然后将石子、铁片或铁子从火铳口塞入,只需点燃引线,便可将石子等物击出,杀敌于五十步外。” “五十步?” 朱允炆有些郁闷,这个距离还不如弓弩,难道历史上的朱棣靠得就是这玩意,给瓦剌首领马哈木上了一堂生动的火器实践课? “皇上,在改进之后,这火铳可杀敌于百步,而且,还有准头。” 陈有才见皇上面色不快,便解释道。 “哦?说说。” 朱允炆感兴趣地看着陈有才。 陈有才指了指一旁的军匠崔玉,道:“崔玉在研制火铳时,发现药室加厚,可容纳更多火药用量,且不易炸膛。在填充火药之后,可设置一个木马子,筑牢火药,以增紧塞之效,如此改进之后,火铳一击,可飞二百步,其杀伤威能,也可达百步之远。” “崔玉?” 朱允炆有些赞叹地喊道。 “小民在!” 崔玉连忙跪下。 朱允炆示意刘聚拉他起来,问道:“你可曾想过,火器杀伤最远,是多远?” 崔玉低着头不敢看朱允炆,低声道:“小民以为,火铳杀伤最远可达三百步,火炮应在五里之遥,只是小民还没找到法子。” “慎言!” 刘聚责怪一声,然后笑着对朱允炆道;“皇上,他这个人容易说大话。” 朱允炆微微眯着眼,走到崔玉身前,认真地说道:“朕告诉你,火器的杀伤距离没有止境,若你找到方法,别说三百步,五里,便是三百里,三千里,三万里,也能做到!” 第二百零二章 敕令:设二炮局 三万里? 崔玉瞪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允炆,在那双帝国的眼眸中,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 朱允炆很清楚火器的未来,虽然眼下的大明根本不具备研制火箭炮、导弹的条件,但并不妨碍给人想象的翅膀。 会创新的人,就应该无极限去突破。 当崔玉在试铳之地,亲自上了火药、铁子,点燃引线之后,火铳便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铁子飞了出去。 在火铳药室中升腾的白烟中,朱允炆看到了火药与火器的历史。 后世周先生在《电的利弊》中写道:“外国用火药制造子弹御敌,中国却用它做爆竹敬神”。 这句话被有心人化为: 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只用它做成了烟花。 朱允炆不否认周先生的文笔犀利,也不否认其针砭时事的本事,但却可以肯定地说,周先生这句话,错得离谱! 他不懂得,也没看到过中国火药、火器的历史。 事实上,中国人发明了火药,不止把它做成了烟花,还将它做成了火器,一次次保护着华夏子民与华夏文明。 很多人都知道,火药的发现,是炼丹家“炼丹”的产物。 火药最主要的成分,是硝石。 在古人看来,硝石这玩意,它不是石头,是药,而且还是上品药。 而这一观点的存在,也为火药的发现打下了基础。 秦汉时期,炼丹术盛行。 各位有志于长生不死的炼丹家们开始琢磨,怎么才能炼出仙丹妙药? 于是各自找出来不知道谁编写的制丹配方,把硫磺、雄黄、雌黄、汞、硝石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矿物药,扔到锅里面瞎捯饬。 这些人是有成功作品的,比如将汞与硫磺、雄黄、雌黄等合炼,形成了丹砂。 丹砂这玩意吃起来挺舒服,效果立杆见影,五脏六腑没毛病了,精神头也足,吃饭能扒拉好几碗,睡觉也不做噩梦了。 这就是仙丹,没跑了。 既然有朱砂,那一定也有其他仙丹,继续搞研究,这个配方不行,就换个配方。 在硝石、三黄等共炼时,砰,炸了。 估计炼丹师没被炸死,所以配方留了下来,火药就这样出世了。 在葛洪《抱朴子》一书中,便记载有炼丹问题,而其所用的原料,便有硫磺、硝石。 唐代著名的药物学家孙思邈,也是一位炼丹高手,在其《丹经》中,记载了一种“内伏硫黄法”以制造火药。 火药是一种药…… 没错。 后来李时珍在编写《本草纲目》时,便写明了:火药可治癣、杀虫、辟湿驱邪…… 炼丹家一次次研究,发现将硫、硝、碳三种物质,以不同比例混合,可以形成一种“着火的药”,所以,于是起名为: 火药。 没想到吧,火药的原意,那就是这药,它会着火…… 炼丹家认为这个配方没作用,自己丹还没成,它就自己着了,什么时候可以得到仙丹,长生不死? 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是,因渴望不死而发现的火药,却杀死了无数的人。 唐昭宗天祐元年,杨行密围攻豫章,其部将郑蹈“以所部发机飞火,烧龙沙门”,这是火药在军事史上最早的记载。 当时的“飞火”,就是“火炮”、“火箭”,前者是将火药制作为环状,点燃引线之后,用投石机扔出去,后者则是将火药绑在箭上,点燃之后用弓射出去。 五代十国,战乱时刻,火药的利用就有点阴损了,一些心理阴暗的人,开始往火药里面加铁蒺藜,这也就罢了,还有往里面加砒-霜的…… 宋代,战争很多,虽然大部分都输掉了。 干不过骑马的,那就研究火器,炸死他们。 于是,朝廷带头设置了国资企业“火药作坊”,然后出现了“霹雳炮”、“威天雷”、“火箭”、“火炮”…… 宋代人对于火器的运用,大有一种土财主用钱砸死人的豪气。 打仗的时候一看,好啊,一根火箭干不掉你,能躲是吧? 来,兄弟们,搞一个集束火箭,我就不信炸不死…… 北宋末年,李纲、宗泽指挥的第一次东京保卫战,便使用了集火与霹雳炮,让金军损失惨重。 到了南宋,火器发展更是突飞猛进,出现了后世管状器枪械的鼻祖——陈规,其发明的“长竹竿火炮”,便类似于后世枪械的金属管。 是的,一开始的枪管,它就是竹子管…… 后来,蒙古灭金时,金国人凭借着“震天雷”、“飞火枪”等火器,抵抗蒙古铁骑二十多年。 “震天雷”就是大号手榴弹,因为有点大,太费人工,所以通常是用投石机抛出去的…… “飞火枪”改进了“长竹竿火炮”,将竹子管换成了金属管,抓一把铁末塞进去,点燃火药,砰,一枪干掉几个…… 和后世“散弹枪”一打一片差不多。 蒙古联南宋灭掉了金,南宋人看到了“飞火枪”的厉害,回去又研究出了“突火枪”,“突火枪”的出现,有着划时代的意义。 世界上第一种可以发射弹丸的火器,就此诞生。 后来宋蒙战争,蒙古人吃了不少火器的亏,但人家也不傻,在战争中学会了火器的使用,而且拿着这些装备与作战方法,在“长子西征”中,上演了一次又一次的“降维打击”,把欧洲人的骑士尊严,彻底扫到了垃圾堆里。 元朝火铳也发展不错,朱元璋还用过元朝军队“送”来的“铜将军”,朱元璋的部下,也有偏爱火铳的,还组建了火铳小分队,比如沐英、邓愈。 在洪都保卫战中,邓愈便凭借着火铳小分队,干掉了陈友谅打入城的先头部门。 沐英拿着火铳跑到云南,天天钻山沟打大象玩,时不时弄根象牙换点零花钱。 在大明开国之后,更有各式各样的火器,拱卫着大明沿海、边境、城镇。 由此看,那些说中国人只会用火药造烟花的家伙,不是无知,就是白痴,或是别有用心。 朱允炆看着火铳发射,再填装,再发射,有些郁闷地想吐血,知道火铳慢,不知道会这么慢,按照崔玉的操作,最快也得二十秒。 骑兵冲锋百米,根本用不了二十秒。 一轮齐射就跑路,简直是给热武器丢脸。 朱允炆没办法让其试验大炮,这里就是皇宫,炮弹飞哪里都不安全……问过数据之后,朱允炆有些心塞。 感情大明三大炮:佛朗机,虎蹲炮,红夷大炮,这个时期一个都没出现。 等这些匠人自己琢磨,那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喊出“口径之内尽是正义,射程之内皆真理”的豪言壮语? 靠他们天才的创造与缓慢的研究,想弄出来更先进的火炮,估计需要等几十年。 朱允炆离开兵仗局之后,并没有返回后宫,而是出了皇宫,去了工部下属的科技局(原将作监)。 科技局负责改进火铳、火炮与弓弩,在十个月的时间中,他们确实完成了不少的改进工作,但这种改进,并没有突破元末明初火铳的局限,只是在原本的基础之上,小打小闹,做了个“微整”手术。 比如襄阳炮,这就是一类投石机,科技局把它放大了,这就能说是改进了? 好吧,能丢的东西更多了,更远了…… 朱允炆很想将这个天才的工匠给丢出去,老子要的是真正的枪,是真正的火炮,是真理,是正义! 你们这群人,十个月就给我搞比例尺研究去了? 失望又愤怒的朱允炆,不顾双喜、安全局的劝阻,连夜出了南京城,上了狮子山,查看这里的武备基地,一看之下,新型火药依旧是毫无进展,倒是存储了一箱箱火药,打开一看,全是粉末。 得了,兵仗局、科技局、火药基地,都没搞出什么花样来。 朱允炆回到坤宁宫,已然过了子时,看着睡得不太安稳的马恩慧,帮其掩了下被子,然后走到桌案边,提笔写道: “朕观火器,其威不凡,实乃国之利器。然兵仗局、科技局、武备所,匮乏新意,难有大为。朕特令,于兵仗局、科技局、武备所、军器局,涵大明各地卫所,遴选最优火器教匠、军匠、民匠,集聚京师……” “敕令于玄武后湖,设二炮局,专司新式火铳、火炮、火药。一应材料所需,皆由内府十库拨付,于孤岛之上,设试验场,专司测验……” 朱允炆看着拟写好的敕令,目光变得笃定起来。 二炮! 我虽离开了你的时代,但我将会带着你的名字,继续守护华夏! 虽然大明的火器,还配不上这个伟大的名字,为其存在的终极,都指向守护。 翌日一早,朱允炆的敕令便传达了下去。 工部尚书郑赐没有表示反对,他正在忙着建房子,对于皇上怎么捯饬火器,他并不介意。 徐辉祖也没意见,只是下达了命令,让各地卫所,赶紧把自己手里出色的火器匠人送到京师来,一个卫所至少出一个人。 在明代,火器制造并非只属于中央特权,地方卫所也可以制造火器。但从质量上来看,地方上的火器,远不如朝廷兵仗局火器。 玄武湖,处在皇城以北,也被称为后湖。 明代的玄武湖,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公园,不要以为吃撑了就能去那里打个太极、遛个鸟,那里是官府重地,闲人免进。 朱元璋时期,后湖之上设置了黄册库。 所谓的黄册,其实是大明人口统计册,将其理解为户籍资料库也是没问题的。 这里岛多,地方大,离黄册库远点设置个二炮局完全没问题,就是出点意外,着火爆炸之类的,周围基本都是水,也烧不到黄册库去。 保密没问题,安全没问题,试验场也没问题,随便往湖里打靶,测试效果之余,说不定还能打几条鱼上来改善改善伙食。 朱允炆认为,想要推动二炮局发现,最首要的问题,便是解决粉末火药的问题,这是动力源,也是二炮崛起的关键! 第二百零三章 东厂横空出世 只有提升火药的威力,才能解决火器射程上的缺陷。 可眼下二炮局尚未搭建起来,各种物资没有到位,朱允炆只能将目光投向了火铳、火炮之上,提笔开始绘制步枪结构草图。 小时候还打过猎枪,熟得很。 定远城。 郁新站在城墙上,看着安置在城外的百姓,眼窝深陷,略显沧桑地问道:“有多少灾民了?” 黄子澄拍了拍城墙垛口,严肃地回道:“加之前灾民,已达到两万三千余人,不止是怀远一地,颍州、五河、固镇等地,也有难民闻讯而来。人是跟着粮食走的。” “朝廷的旨意,你也看了,认为可行吗?” 郁新有些忧虑。 皇上的旨意很清楚,就是以工代赈,让灾民去京师打工赚钱去。 如果这是一道强制性的旨意,郁新会认为不错,执行起来容易,把人一窝挪,送到京师便是,只要路上多注意点,保护好妇孺老弱,并不会出多大问题。 可这是一道倡导性质的旨意,不作强制要求,去不去京师,灾民自己决定。 这也就意味着,有人会去,也有人会留下来。 定远赈灾主力也就那么几十个人,加上定远衙役,还不到一百人,若是再将这部分人手分出去一半去护卫灾民去京师,那自己手中的人手,岂不是捉襟见肘? 到时候自己就得亲自去背粮食,煮粥,拿着棍子巡逻,维持治安了。 “皇上的旨意是对的,郁阁老,这定远城虽然不缺粮食,但缺乏过冬衣物,眼下已是八月初,尚还好说,若是等到十月,北风凛冽,他们可就会有人冻死在外面,毕竟,城中已无更多安置之地。” 黄子澄看了看秋日的天空,凝重地说道。 郁新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若是灾民都不愿前往京师,如何是好?” 定远城毕竟只是县城,物资十分有限,若不是调动卫所军粮、瞿佑带商人屯粮、各地商人听闻高价不断运粮,粮食供应都会出问题。 眼下最主要的矛盾,已经不是吃饭问题,而是保暖问题。 八月的夜已经有些凉,这还好说一些,盖个衣服,点个火堆也能熬过去,可再冷下去,就靠着这些人身上的单衣,活不过冬天。 “尽人事,听天命!” 黄子澄严肃地回道。 郁新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便对雄武成道:“在县衙、城中、城外,张贴朝廷倡议,找一些衙役、测字先生解释给百姓,让他们明白朝廷为什么希望他们入京师,也告诉他们,朝廷不强令迁移。” 雄武成答应一声,转身带人去安排。 李九站在衙门外,看着墙上张贴出告示,不由拉着李老三,道:“老班头,你吃过公家饭,看看这告示,是不是砍人脑袋的?” 李老三挣脱李九的手,恶狠狠地说道:“没错,就是砍你脑袋的,你看看,这上面还写着李九……” 李九顿时紧张起来,难道就因为昨晚上多吃了一碗饭,要赔上脑袋? “朝廷公文,诸位听着。” 一个衙役站在告示一旁,高声喊道:“朝廷说了,京师需要人手,想要去京师出点力气,赚钱养家糊口的,朝廷会安排人护送大家去京师。” “都别嚷嚷!” 铜锣敲响,衙役梗着脖子喊道:“听清楚了,去了京师,朝廷管吃管住,还有工钱拿,一个月二两银子。官家说了,并不强求大家,想去就去,不去就在这里待着,一样管吃管住。想去京师的,到黄大人那里报备,只有三日考虑时间,过时不候。” 李九听闻之后,呸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这群狗官,我们都遭灾了,还想让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干活,鬼才去。” 李老三并没有说话,而是走出人群,对骂骂咧咧的李九说道:“你娃八岁了吧?” 李九点了点头,看着一脸严肃的李老三,道:“老班头,你这是咋啦?” 李老三掰着手指头,算计着,道:“一个月二两银子,若是干五个月,便是十两银子,有这些钱,还愁娃找不到教书先生?到时候娃学上两年,考到县学去,你家不也出个秀才?娃聪明,没道理学不好啊。” “这,老班头,你什么意思?” 李九认真起来。 李老三呵呵笑了笑,道:“你家娃要读书,我家娃也要讨老婆,趁我们还能动弹,不去赚点钱,就整天待在这县衙里睡大觉?你李九良心就安了?” 李九吞咽了下口水,脸色有些难看。 “我想好了,带一家人去京师,至于你去还是不去,随着你。天子脚下,那些当官的再怎么放肆,也不敢把我们往死里整,只要活着把钱赚到,回家后,我们不也能买一头牛了,还用看别人脸色?” 李老三打定主意,便大踏步走向县衙里面,准备把消息告诉家人。 李九有些犹豫不决,去京师,又要出力气,说不得还得挨鞭子,那些官吏不把人当人啊。 只是,一个月二两银子,总比整天躺在定远发霉好。 老班头说得没错,不为自己,也得为了孩子考虑考虑。 当父母的,总得给孩子铺一条路出来吧,自己当牛也就罢了,孩子不能再当牛了。 西城门口。 黄子澄坐在桌案后,手中握着一卷《春秋》,时不时地摇晃两下脑袋。 郁新走了过来,敲了敲桌案,道:“有多少人报备了?” 黄子澄起身见礼,苦涩地摇了摇头,道:“郁阁老,尚未有一人报备。依我看,我们需要立即给朝廷发奏报,让他们停止三门外营造居所,并为灾民准备冬衣、全暖之物。” 郁新看了看远处聚集的灾民,他们对于朝廷的告示无动于衷,就坐在那里闲聊或睡觉,也不想出一把力气去。 “再等等吧,若三日依旧没人,那便急报朝廷,另做盘算吧。真正的灾难,是懒惰啊。” 郁新感叹中,落寞地走开。 京师之中,全察考课不断推进,与此同时,弹劾官员的奏章明显增加,就连尚书一级的官员,也没能幸免。 刑部尚书侯泰被弹劾十几条罪状,候泰无奈提出致仕,申请退休。 朱允炆并没有批准,而是将弹劾最凶的几个御史叫了出来,让其在奉天殿门外跪着,一遍遍读自己写的弹劾奏章。 风闻奏事,简直成了这些人的习惯。 广开言论不是让你们造谣中伤人的,侯泰扶老人过马路,老人摔倒了,怎么就成了欺辱士民?候泰吃饱了打几个饱嗝,就成了礼仪不佳?生病了休息两日,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了怠工懒政了? 朱允炆告诉过他们,弹劾要有证据,哪怕是没证据,是从路边社采集的,那起码也要标注“转载”二字,说清楚哪个大妈告诉你的,而不是你自己的观点吧? 这些人弹劾侯泰,并非是出于正义,而是出于投机。 前几日侯泰进言,公然主张削藩,解除藩王卫队,以降低朝廷支出。 侯泰的主张是对的,但却不合时宜,于是朱允炆训斥了侯泰几句,让其回家反思。 结果,落井下石的官员就来了。 朝堂官员攻讦,近乎没有底线。 朱允炆没精力每天去翻看真伪难辨的弹劾奏章,经姚广孝、张紞、解缙等人提议,于东安门外,设立了“核查司”,专司京官弹劾奏章真伪审核。 因为核查司处在东安门外,也被称之为“东厂”。 东广设厂公一名,稽查千户、百户一名,设缉事百人,一应人员,除厂公为司礼监少监外,皆以安全局人员充任。 朱允炆为避免东厂遮蔽耳目,堵塞言路,安排都察院、吏部复查其结果,同时允许官员在朝会时奏陈弹劾。 东厂的设置,其承担的职责,仅仅是京官弹劾内容的辨识,查奸明忠,手中握着的是调查权,与安全局一样,均没有逮捕、审讯权。 对于京师之外的地方弹劾奏章,朱允炆的要求则是一律递送各部与内阁,由内阁初审之后,委托东厂前去地方探查。 这种安排,提升了弹劾奏疏的质量,减少了风闻奏事,借谣言攻击朝臣的行为。 都察院练子宁对于朱允炆的这种安排很是矛盾。 支持是因为东厂的存在,可以让都察院弹劾更为精准,更为有效,一旦查明弹劾实情,能够短时间内给出处理结果。 不支持是因为东厂的存在,让都察院这种言官机构受到了极大限制,以前张嘴便可以说事,弹劾来弹劾去,直达天听。 现在凭空出了一个东厂,那就是在都察院嘴巴前面,砌了一堵墙,声音未必能传入皇上耳中。 虽然都察院还可以越过东厂,在朝会之上直接奏陈。 可朝会是不定期的,若不是最近一段时间灾情严重,说不得一月仅有两次。 都察院的地位,似乎被削弱了。 无论练子宁对东厂的态度如何,都无法阻止东厂的出现,因为内阁支持,六部官员支持,甚至是绝大部分官员也支持。 无他,东厂的出现,能够保护他们不被人无缘无故的弹劾。 只要自己行得正,你再怎么弹劾,也不怕调查。 不像是之前,上午有人上书弹劾,下午便来了旨意:那谁谁,这是刑部大牢的体验券,请吧,不用收拾衣服被子了,里面家具齐全的很,还有刑具表演节目…… 武英殿中,朱允炆看着跪在下面的司礼监少监王越,严肃地说道:“弹劾奏章,分轻重缓急,凡涉及藩王、内阁、六部尚书、地方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奏章,一律当日呈报内廷,待朕审阅之后方可探查。其他奏章,先行探查,务辨真伪,报送内阁处置。” “遵旨。” 王越叩头谢恩。 朱允炆威严地警告道:“朕希望你好好掌管的东厂,莫要辜负朕的信任,若你贪污蒙蔽,私押奏章,是非不分,混淆视听,朕可不会轻饶你。” 王越连忙喊道:“皇上,咱家必尽忠职守,死不敢负天恩。” 朱允炆让其退下,拿起了一份文书,这是解缙、张紞重新拟定的皇子老师名单,其上有六个名字,分别是: 方孝孺、徐辉祖、齐泰、黄冠、刘儁、练子宁。 朱允炆摇头叹息,提笔划掉了三个名字,而几乎与此同时,大明极西之地,一个国家也被彻底抹杀。 第二百零四章 帖木儿帝国的野心 黑色的战马猛地抬起前蹄,鸣叫着站起,双腿悬空扑腾了两下,旋即稳稳落在地上。 马背之上,是一位一手持盾牌,一手握弯刀,头缠白巾,年过六十的老者,棕色胡子堆在下巴之上,挺拔的鼻子之下,是两道带着弯钩的八字胡,锐利的鹰眸透着阴寒的杀机。 岁月不改其威严,更没有堕其志向。 “恭贺大汗,马穆鲁克王朝之地成为了帖木儿帝国的领地,其臣民,将永世臣服于大汗脚下。” 大将盖苏耶丁下马,单膝下跪,高声喊道。 帖木儿哈哈大笑着,看着远处烽烟四起的大马士革城,厉声道:“把那些不臣服于我的,统统杀掉,包括他们的子孙,让那些臣服于我的,跪在地上,等待我的检阅!” “遵令。” 盖苏耶丁喊过,转身上马,返回城中。 “哈里,你过来。” 帖木儿招呼着。 身后的哈里见爷爷召唤,双腿一夹,马匹便缓缓上前:“大汗,臣在。” 帖木儿用弯刀指着不远处的城,问道:“这马穆鲁克王朝败在哪里,你可清楚?” 哈里笑了笑,道:“自然是败在大汗的威名赫赫之中,大汗平生,攻略城地无数,去年又彻底摧毁德里、巴特米尔、木尔坦(印度北部),如今我帖木儿帝国日益隆盛,大汗所指,数十万大军齐发,这小小的马穆鲁克王朝,又能如何挡得住大汗之威?” 帖木儿眼神微眯着,很享受这种夸赞,但在哈里说完之后,却又摇了摇头,说道:“你错了,打败马穆鲁克王朝的,不是我们的强大,而是敌人的软弱!苏丹法莱吉掌控马穆鲁克王朝,没有人臣服于他,他是一个懦夫,是一个无能之辈!” “要想让帝国的光辉与日月同在,那就必须有一个伟大的王。而我,便是这样的王,我要让所有敌人都畏惧我,臣服我,彻底听从我的命令,让他们跳舞,那就得跳舞,让他们杀敌,他们就只能杀敌!他们的命运,是我决定的!孩子,日后你能决定这一切吗?!” 哈里眼神闪烁出一道精芒,连忙回道:“大汗,孙儿只想跟随在您身边,征战四方,打下最广袤的领地,称雄这世界!” “哈哈,好,很好!称雄这世界,是我的心愿,我毕生为之奋斗,现在,能与本大汗一战的敌人,可不多了。” 哈里含笑道:“大汗英勇,任谁都不会是大汗对手。眼下马穆鲁克王朝已灭,我们将征战何方?” “哈哈,奥斯曼帝国可是一块骨头,不过这一块骨头,我一定会咬碎它!在这之后,我们便要东征,去找大明王朝复仇!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一定要将大明踏破,让那里,再度成为我帝国的奴属!五年之内,灭亡大明!” 帖木儿豪情万丈地说道。 哈里崇敬地看着自己的爷爷,他是这帝国的战神,战争无数,罕有败绩,一个个王朝倒下,成为了帖木儿帝国的臣民,那个背叛大元,欺负黄金家族的大明,这笔账,总是要算一算的。 “大汉,去年时安排人朝贡大明,该不会是?” 哈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帖木儿冷笑一声,道:“大明也配让我朝贡?他朱元璋不过是一个无能之辈!若我执掌大元,焉能让他这种鼠辈上台?朝贡不过是打探打探大明虚实,为日后东征做准备罢了!” 哈里这才恍然,敬佩道:“还是大汗深谋远虑,日后东征大明,孙儿愿为先锋!” “不愧是我的好孙儿!走,我们入城,去看看这匍匐在我们脚下的子民,看看他们的忠诚!” 帖木儿喊着,催马前行。 身后是一万骑兵,护卫左右。 马穆鲁克王朝的城池已破,无数百姓被押着跪在了街道两旁,周围还弥散着难闻的血腥气息,混杂着烟火气,让整个城显得阴沉与黑暗。 盖苏耶丁带人迎候,高声喊道:“大埃米尔!大埃米尔!” 埃米尔,即为受命之人,掌权之人。 高亢的呼喊之声,响彻在满是废墟的大马士革城,无数颤抖的百姓,将额头贴着大地,颤抖地迎接着未知的命运。 “国王苏丹法莱吉及其皇室五百余人,悉数斩杀!” 盖苏耶丁指向不远处的一处广场。 那里,尸体成山。 “很好!” 帖木儿根本就不屑于参观苏丹法莱吉的脑袋,而是带着哈里等人,在这破败的城中巡视着,享受着胜利者的荣光。 “你们应该颤抖,也应该感激!我帖木儿,才是大埃米尔,是你们的拯救者!” 帖木儿底气十足地喊道。 街道旁的民众,只剩下了沉默的颤抖。 帖木儿很喜欢这种感觉,缓马而行。 突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窜出了人群,站到了街上,手中拿着一块石子,朝着帖木儿扔了过去。 盖苏耶丁与哈里瞬间拿起盾牌护在帖木儿马前,两个骑兵纵马飞出,长枪直刺穿了男孩的胸腔,被两人合力抛了出去,摔在了远处,彻底死去。 帖木儿脸色阴沉,挥手喊道:“拿开盾牌!” 盖苏耶丁与哈里收回盾牌,眼神中满是杀机。 帖木儿看着落在不远处的石子,微微摇了摇头,挑了挑眉头,轻轻说道:“所以说,这里的人还不懂得畏惧,是吧?那就——都杀了吧。” “杀!” 整个城,因一枚石子,八万余人,彻底被屠灭。 这就是帖木儿,一个冷酷到极点的大汗。 这样的屠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在他的马蹄之下,是数十万的尸骸。 数日之后,帖木儿留下一支军队驻守大马士革,然后带着主力班师撒马尔罕。 哈里明白,此时回去,只是为了等待时机,以彻底毁灭奥斯曼帝国。 但眼下的奥斯曼帝国十分强大,巴耶塞特一世有着“闪电”之称,其作战极为勇猛,想要打败这个敌人,可不容易。 但大埃米尔不正是创造奇迹之人吗? 君士坦丁堡,一定会毁灭! 到时候,帖木儿帝国便会更为广袤,更为强大! 我哈里将成为征服奥斯曼帝国的英雄,我也将会成为第一个进军大明,打败大明的将军!为了先祖的荣耀,为了黄金家族的光荣,为了帖木尔帝国! 大明,当我的马蹄声到来的时候,你们就颤抖吧。 阿嚏! 大明皇宫里的朱允炆打个了喷嚏,马恩慧担忧地说道:“皇上,您这是得了风寒,隐秀,快点去请戴院使。” 马恩慧身旁的侍女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去。 朱允炆深深呼吸两口,这是感冒了,连忙抬手止住马恩慧,道:“就站那,不要靠近朕,免得过给皇后,到时候谁来照顾奎儿。” “臣妾才不在意。”马恩慧走了过去,将朱允炆手中的毛笔取了去,道:“皇上操劳过度,应该好好休息。” “休息?” 朱允炆无奈地摇头。 百官都有休假的时候,而自己可没什么假期,虽然设置了内阁,让其批了奏折,但能不能通过,执行与否,需要自己审核盖章。 “朕还想去看看三门之外,营造的居所如何了。” 朱允炆揉了揉有些眉头,叹息道。 “皇上恐怕要失策了,依臣妾看,朝廷若是强制灾民转移至京师,那他们无法反抗,便会来了。可臣妾听闻朝廷并非强制,允其自行决断,如此政策,又有多少人来京师?” 马恩慧站到朱允炆身后,抬手轻轻揉着朱允炆的太阳穴。 朱允炆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说道:“皇后,我大明子民,都是好子民,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自己可以活下去,儿女好好地活下去。” 大明的百姓,他们不怕自己苦,不怕自己累,只要有口饭吃,他们便不会反抗,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但在他们心中,却有着一个朴素的想法: 我苦我累,但我的孩子,要过得不那么苦、那么累。 为了子孙,别说让他们出力气来干活,便是去从军打仗,他们也不会含糊。 “可朝廷旨意都传达了三日了,臣妾也没听到皇上说起过有灾民会来。皇上,不妨我们约定一次?” 马恩慧俯身,轻声低语。 “约定什么?” 朱允炆微微睁开眼。 马恩慧在朱允炆耳边吹了一口气息,轻柔地说道:“若是灾民入京师,那臣妾便带后宫、京师百姓,缝制冬衣、棉被,助其度过冬日。” “嗯,这倒是不错,京师的冬日,冷起来也不好过。” 朱允炆点头道。 “若是没有灾民入京师,或只有数百灾民入京师,那皇上便将所有事交付户部、工部去安置,休息两日将养龙体。” 马恩慧说完,便绕至朱允炆一侧,认真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伸出手,自信地说道:“皇后就等着缝制冬衣、冬被吧。” 马恩慧伸出手,与朱允炆击掌道:“那皇上就等着休息吧。对了,臣妾还有一事需要找皇上算账。” “哈哈,竟还有朕的账?” 朱允炆坐直了身子,询问道:“哪一笔账?” “皇上忘记了,年初承乾宫中毒事件之后,皇上安排御用监赵贵带人出宫学习商道,打造新式炉子与蜂窝煤,可如今都过去大半年了,新式炉子打造了上千个,堆放的库房都占了几个大院,也没见一笔收入入账,只有每日花销巨大……” 马恩慧拿了一个账册,有些不满地说道。 朱允炆看了看账册,点头道:“给赵贵说,在冬日来临之前,储备不低于三千个新式炉子,若无地方存储,可开挖库房,地上、地下分层叠放,或转运部分至宫内,蜂窝煤更要大量储备。” “皇上……” 马恩慧有些心疼地喊道。 朱允炆将账册递给马恩慧,含笑道:“你放心吧,到时候朕会让你一次收回成本,赚个够。” 马恩慧无奈地答应下来,看来指望炉子赚钱,还要等很久。 “皇上。” 双喜匆匆走入殿,跪了下来,脸色苍白地喊道:“皇上,罗先生他,他快不行了。” 第二百零五章 罗贯中的落幕 司礼监,经厂。 朱允炆疾步进入经厂别院,身后跟着原本想要给朱允炆看病的神医戴原礼。 进入房间,一股中药味便传入鼻息。 朱允炆连忙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闭着双眼的罗贯中,低声喊道:“罗先生,朕来看你了。” 罗贯中听闻到声音,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浑浊、涣散。 “戴神医。” 朱允炆起身喊道。 戴原礼连忙躬身在床边,拿起罗贯中的手腕,搭脉感知,然后又看了罗贯中的双眼,手指探至罗贯中脖颈处,最终起身,对朱允炆微微摇头,未发一言。 朱允炆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没有责怪戴原礼,只挥了挥手,让其退出去。 “你也出去。” 朱允炆看了一眼双喜。 双喜答应一声,随戴原礼走出门,将门带上。 朱允炆坐在床边,抓着罗贯中枯瘦的手,道:“罗先生,你还能听得到朕的话吗?” 罗贯中感觉身体一阵阵虚弱,意识似乎要剥离身体,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耳边有人在说话,只是很模糊,根本就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我还有事没做完,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罗贯中的意志在挣扎,可目光中,总闪现出一黑一白,似乎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罗先生!” 一个声音闯入了混沌的意识,如光,撕开了黑暗。 罗贯中微微颤抖,原本涣散的目光缓缓凝聚,在朱允炆震惊的眼神中,径自坐了起来,浑然如毫无病态。 朱允炆看着走下床,给自己行礼的罗贯中,脑海中闪现过一个词: 回光返照。 “快请坐。” 朱允炆连忙说道。 罗贯中也清楚自己的状态,沧桑一笑,道:“草民临走之前,还有帝王相送,也是走过人间,无怨无悔了。” “罗先生尚未看到大明盛世,应该后悔才是。” 朱允炆有些悲伤地说道。 罗贯中很是欣慰地看着朱允炆,道:“皇上年轻有为,这大明江山,必可除弊政,安万民。草民虽不曾见到史书之中所言盛世,但却可以想得出来,不出三十年,这帝国蒸蒸日上,必成世界第一等国度。”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道:“先生不知世界之大,才有如此之言论吧?” “难道还有比大明更强的国度?” 罗贯中有些好奇地问道。 朱允炆见罗贯中感兴趣,便虚空指了指,说道:“先生应该知道,在大明北部是鞑靼与瓦剌蒙古部落吧?在这北面,则是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那里的西部,也有一个国度,名为留利克王朝。从那里,再向西,还有很多国家。” “有名为意大利、葡萄牙的国家,他们的航海术相当厉害,北面有英国与法国,此时英法战争还在继续,这场战争要打一百一十六年,现在只打了六十多年,还会继续打下去……” 罗贯中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勾勒出一个个画面,似乎这些画面,是那么的不真实。 朱允炆指了指西面,道:“在我大明的西面,则是亦力把里、金帐汗国,还有奥斯曼帝国、帖木儿帝国。先生不知道吧,帖木儿帝国的大汗很有野心,一直都想要东征我大明,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不会得逞……” “再看我大明南面,则是安南、占城、吕宋、渤泥……在遥远的海洋之外,则有长着黑色皮肤的人类,那是一片神秘的大陆……” 罗贯中想象着朱允炆所描绘的世界,眼神中充满了异彩。 “所以说,我大明虽强,但这世界之大,并非我华夏一脉,若我辈不奋发图强,不出几百年,便会一些丹丸之国蹂躏!” 罗贯中嘴角挂着笑意,道:“皇上所言世界,当真属实?”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悲戚,道:“权当朕,给你解闷了。” 罗贯中清楚,朱允炆想要的是:权当送行了。 “草民一直以来,心中都有一个疑团不解,可否请皇上释明?” 罗贯中轻声问道。 朱允炆倒了一杯茶,递给罗贯中,道:“先生想问的是,朕为何认识你,为何看过这《三国志通俗演义》,又为何知道《水浒传》便在你那里吧?” 罗贯中肃然地看着朱允炆。 没错,这是自己几个月以来最大的疑团。 罗贯中很清楚,在唐氏书坊之外的初见,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自己不认识皇上,皇上也不可能认识自己。 但,他知道自己,而且熟悉自己所写的《三国志通俗演义》! 这是如何都解释不通的。 罗贯中时常都会想起这些事,最终都陷入无尽的疑惑。 朱允炆思索了下,看了一眼门口,然后对罗贯中说道:“朕做过一场梦,梦到几百年之后,人们依旧拿着先生所作的《三国志通俗演义》,谈论着三国,不过那时,这本书的名字为《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梦?” 罗贯中疑惑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起身,背负双手,沉声道:“先生就当它是一场梦吧,其实,先生可以记住,三国大作,几百年不衰,为后世之人称赞不已。” “果如此吗?” 罗贯中笑了起来。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没错,虽然先生尊刘贬曹的写法,惹了不少人愤愤不平,但先生之才与此三国之作的伟大,任何时代都无法否认。” 罗贯中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平和地说道:“那只是一场梦吧。”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若这场梦,名为历史呢?” 罗贯中惊讶地看着朱允炆,错愕的神情缓缓退去,只剩下了轻松与自然,道:“如此,我无憾了。” 朱允炆看着缓缓闭上眼的罗贯中,心头一痛。 他走了,离开这个世界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朱允炆轻轻地吟唱着,用这一首临江仙,送别这位章回体小说的鼻祖,送别这位伟大的明初小说之王。 按照历史,他应该可以活到明年,可他却在今年走了。 朱允炆看着桌案上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知道他一直都在修改,在完善,日以继夜,不知疲倦,直至身体再也扛不住。 他用自己的生命,完善着作品。 门开了。 朱允炆走了出去,秋风萧瑟,终在此时凉薄。 “皇上,经厂那边请示,以什么规格下葬罗先生?也好早日准备。” 双喜走到朱允炆身后,小心地问道。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道:“他的家人在京师吗?” “回皇上,并不在京师,只有一老仆。” 双喜道。 朱允炆看向远方,罗贯中对于文学的贡献是值得肯定的,但他对于大明而言,只是一个寻常的书生,没有官身,以官员规格安排是不合适的。 “差人把他送回太原祁县吧,落叶归根,他漂泊半生,也该回去了。在他的棺木里,放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 朱允炆落寞地说道。 双喜答应一声,缓缓退走。 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脚步匆匆,至近前行礼道:“皇上,定远发来急报,灾民入京报备者众,不日便会抵达京师。” 朱允炆收回了思绪,对顾三审道:“命令水师总兵古朴,准备好船只摆渡,转知工部,三门之外的居所建设,需抓紧时间。” “遵旨。” 顾三审答应道。 朱允炆见顾三审没有离开,不由问道:“还有何事?” 顾三审犹豫了下,肃然道:“皇上,御史董镛弹劾水师总兵陈瑄十二罪状,如今已查清十条,陈瑄罪责当死。臣请兵部、都督府与刑部,想要抄家探查,却为都督府、兵部所阻,故此臣想请旨,搜查陈瑄府邸,以没其家财。” 朱允炆思索了下,下令道:“既然有问题,那就一查到底,官官相护可不像样子。你去告诉魏国公与茹尚书,便说朕也想看看陈瑄到底有多少财富。但你要记住,不可伤其家眷。” “臣遵旨。” 顾三审领旨离去。 朱允炆抬手揉了揉眉头,这天下,还真是无穷尽的事。 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朱允炆被马恩慧带回了坤宁宫。 戴原礼把脉之后,宽慰道:“皇上只是心脉气滞,忧虑过度,导致邪寒入体,只需煎熬几服药,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皇上,太医都让你静养了,这几日,可不能再如此操劳。” 马恩慧担忧地劝道。 朱允炆靠坐在榻上,含笑道:“朕只是小恙,并无大碍,双喜,送戴院使。” “皇上哥哥。” 徐妙锦提着一些补品,走向朱允炆,笑着说道:“听闻皇上哥哥得了风寒,妙锦特意来看望一二。” 朱允炆微微点头,含笑道:“怕不是来催问朕什么时候准你开女子学堂吧?” 徐妙锦摆了摆手,盈盈道:“怎么会?如今国子监革新,其中事已够我分身乏术,无力兼顾。再说,朝堂风波不断,臣若是此时再主张办女子学堂,岂不是给皇上添乱?” “皇后你看,她倒成了忠臣了。” 朱允炆打趣道。 马恩慧原本冷着的脸,顿时消解,白了一眼朱允炆,对徐妙锦道:“好好劝劝,让他休息,莫要再整日思虑国事。” 徐妙锦看着有些生气的马恩慧,冲着朱允炆抬了抬眉头,道:“皇后的话是对的,皇上需要听从……” “朕刚刚夸你是忠臣,这么快便换了门庭……”朱允炆鄙视徐妙锦的立场,然后话锋一转,道:“你不入宫,朕也要找你,现在你可以放一放国子监的事,准备筹建京师初等学院。” “何为京师初等学院?” 徐妙锦眨了眨眼,有些迷茫,从未听闻过。 朱允炆起身下床,从桌案文书中,抽出了一份草图,递给徐妙锦,道:“这是朕绘制的京师初等学院蓝图,朕打算以六岁至十二岁男童、女童为生源,设一至六堂。开办之初,皆为一堂。一年一考核,通过者,则升入二堂……” “六堂肄业之后,生源可参与国子监考核,通过者,无论男女,皆入国子监,成为监生。以成绩来衡量,文官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吧?” “再者,首批初等学院生源,需要六年方可肄业,六年光景,国子监革新也应彻底改观,他们的想法也应没那么固执与迂腐了吧?” 第二百零六章 设置个小学 在朱允炆的构想中,京师初等学院便等同于后世六年制小学。 古代的教育系统,主要分为两个内容,一为官学,二为私学。 官学便是中央或地方朝廷直接创办与管理的学校,可以理解为国立学校,在中央称之为太学或国子监,地方则为府州县学。 《周礼》记载:“乡有庠(xiang),州有序,党有校,闾有塾。” 庠、序、校、塾是古代地方各级学校称呼,很多人都知道“校”与“塾”,却不了解“庠”、“序”,但在一些历史古学院名迹中,往往刻有“荫泽庠序”四个字,指的便是荫泽学校。 早在西周时期便出现了官学,一直延续不绝。 官学不收取学费的,管吃管住,毕业了,还包分配工作。不像是你拜师孔子,还得送腊肉作为束脩。 需要说一点的是,最初的官学实质上是权贵官学,如果你是平头百姓,也想去官学学习,那是没机会的。 这个时候想要学习,最好的办法还是养一头猪,杀了做成腊肉,给孔先生、孟先生送过去…… 官学面向平民开放,是随着科举制逐渐发展起来的,存于唐宋之间。 朱元璋虽然出身草根,却深知教育之重,在开明初,他便直言: “治国之要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今京师虽有太学而天下学校未兴,宜令郡县皆立学,礼延师儒,教授生徒,以讲论圣道,使人日渐月化,以复先王之旧,以革污染之习。” 加上元末战乱,元朝“学校之设,名存实亡”,“学校废弛,人纪荡然”,朱元璋便狠抓了一把教育。 最初设置国子学(国子监的前身),紧接着便下令:“天下郡县并建学校”,在全国各府、州、县设置学校,府学设教授、州学设学正、县学设教谕等教官。 在洪武八年,朱元璋下旨,“诏天下立社学”,社学的出现,可以说是朱元璋的伟大之处,因为他将教育普及到了民间,让民间百姓有书读、有书看。 朱元璋规定府州县每五十户人家设置一个社学,二十岁以下孩子入学。 朱元璋的行为是好的,却没办成好事。 原因也很简单,社学的主课就两样:《大诰》与《大明律》。 你让小伙子们天天听你讲这个法律,那个法规,砍头剥皮之类的惩罚,谁也不愿意听啊,时间长了,不留下心理阴影才怪。 也不问问人家孩子是不是要去放羊,家里的白菜卖出去没有,就拉着去听课,这就很扰民了。 朱元璋听说孩子们还有家务,一抬手,把社学给废了。 好了,大明的官方小学无疾而终。 可过了几年,朱元璋又觉得,孩子有家务也不能耽误学习啊,于是一挥手,在洪武十六年,社学又给恢复了。 不过朱元璋还是知错就改的,既然官方小学扰民,那就改民办小学吧,至于学费,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想学就交,不想学,那就继续喂猪卖白菜去。 在州府县学与社学之外,朱元璋还关注到了少数民族教育问题,在广西、贵州、云南、四川等地,设置了宣慰司儒学和安抚司儒学。 除了这些“本科类”学校外,大明还存在有医学、阴阳学等专科学校。 明代市民文化的普及,学风之盛,都与朱元璋的教育体系有关。 《明史》在这方面,给了朱元璋高度的评价: “盖无地而不设之学,无人而不纳之教库声序音,重规叠矩,无间于下邑荒徽,山派海涯此明代学风之盛,唐、宋以来所不及也。” 虽然史官说的话,难免有逢迎、溢美之嫌,但朱元璋重视教育,是不争的事实。 后来的圣人王阳明,他便推崇朱元璋的平民教育,并将其融汇在自己的教育理念之中。 朱允炆设置京师初等学院,一是为了弥补官办小学的空白,配合后续国子监革新;二是为了解决白莲教。 在内阁与翰林院提出的解决白莲教方略中,除了主张严惩、监控之外,还提出了一点,那便是启发民智。 这个观点是姚广孝提出的,他认为,人没文化不服管,不信你看,北面鞑靼、瓦剌,南面各土司,山里经常闹腾的,大部分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 反观历史,有文化的人很少造反。 不信你去找历史书,把自古以来的造反者列个表,文盲、半文盲占据绝大多数…… 朱元璋一开始也是文盲,但人家是在造反过程中自学成才了,就建国之初,圣旨都写不好。 比如鬼子来了,朱元璋写了一封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告诉百姓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就如此霸气的白话…… 姚广孝的建议为翰林院所采纳,被朱允炆认可,加之灾民入京师已成定局,拖家带口的,总需要给他们安顿好。 百官对女子入学有警惕,不舒服,会反对,那咱就换一条路走。 灾民来京师打工干活,人家孩子丢家里不合适吧? 一起拉到学院里读书去,即可以解决了孩子学习问题,也免去了灾民后顾之忧,能全身心干活不是? 人家都成灾民了,你还计较男童、女童? 他们现在的身份,就一个,那就是大明受灾的百姓。 徐妙锦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又低头看了看是手中的建筑图,沉思稍许,才问道:“皇上哥哥没有说笑吧?” “朕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京师初等学院的选址,便安排在国子监周围吧,一应花销,可用皇后名义支出。”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马恩慧转头看了一眼朱允炆,没有反对。 皇后体恤百姓,自己花钱给百姓照顾下孩子,百官再怎么蹦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徐妙锦看着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的朱允炆,不由佩服道:“皇上运筹帷幄,果是不凡。那微臣便去寻址,然后再入宫找皇后姐姐要银子。” “本后是第一次不待见你啊……” 马恩慧含笑道。 徐妙锦嬉笑一番,也没逗留多久,便出了宫。 数日后,长江北岸。 李老三看着眼前壮阔的长江,不由心生畏惧,相对涡河而言,眼前的长江之宽广,实属难见。 “老班头,你说咱们去哪个门?” 李九拉着自己的儿子走了过来,张望着长江水问道。 李老三懒得理会李九,这个家伙就是个没主见的,一开始不想去京师,后来想去了,但见大伙都没动静,便怂了。 等到后来人越多越多,他才去报备。 “我打听过了,金川门外是大粮仓,听说要储备几百万石粮食呢,我们要不要去那里做工,起码饿不着肚子啊。” 李九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力劝李老三一起。 李老三瞥了一眼李九,道:“你怎么打听的?” 李九愣了下,道:“还能咋打听,不就是问京师三个门,哪个门粮食最多吗?咱老百姓,就怕饿着,粮食在哪里,就往哪里钻。” “你属耗子的吧?” “是啊。” “我……” 李老三恨不得一脚将李九踢到长江里去,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我告诉你,不要去金川门,去东水关,那里才是宝地,相信我。” “切,东水关,听这名字就知道挨着水,能有什么好处?” 李九不愿意。 李老三颇有几分自信地笑了笑,道:“金川门不挨着水了?你可知道进了东水关,是哪里?” “哪里?” 李九问道。 李老三低声道:“进了东水关,走不远便是西长安街啊,从西长安街向东,便是东长安街,那里可是朝廷府衙所在,皇宫就在那里,咱们都来京师了,自然要挨皇上近点。” 李九瞪大眼睛,激动起来,道:“那我们去东水关,挨着皇宫,总不至于被打死。若是得空去一趟城里,呵呵,咱也算是进过京城的人了。” “看你说得,官家让我们来是干活的,只要认真干活,没人会打咱。跟着老哥哥走,到了对岸,就说去东水关,可不要跑金川门去,听说那地方到皇宫,十里地呢。” “这么远?” 李九难以置信。 李老三呵呵笑了笑,憧憬地说道:“东水关商人多啊,商人虽然名声不好,但在官家门口,他们总不会刻薄了我们,走吧,船来了。” 朝会之上,工部尚书郑赐汇报道:“自三门外居所开建以来,共征调民工三万余人,营造简易居所合计一万间,正在营造之中仍有五千间,耗费国孥八万余两。” 所谓的简易居所,便是最初始的四合院,围造一个院子,院子里搭建有数十个房屋,房屋构建以能住人、不倒塌为标准,弄几个柱子,打几个木板,围挡起来,院子里放一大水缸,基本也就成了。 太过简易,所以速度很快。 这种建筑并不适合长期居住,但多少是可以防雨、防雪、防风。 没时间去定制个人床具,为了赶进度,工部直接便弄出土堆,堆成炕,铺上稻草,那,这就是睡觉的地方了。 朱允炆也清楚简易居所的问题,但时间不等人,若是用心营造,等到灾民到了京师,也只能在外面打地铺了。 “各地灾民入京师有多少,可将报备结果统算出来了?” 朱允炆询问道。 户部左侍郎卓敬出班,看了一眼笏板之上的数字,道:“回皇上,凤阳诸地水灾,致使十八万人受灾,各地报备入京灾民,合计有四万六千余人,已入京师灾民为五千三百余人,在长江对岸,等待接运灾民,大致一万八千余人,剩余灾民,将陆续抵达京师。” “户部尚书黄子澄不在,那便由你来负责京师灾安置吧,不可欺辱百姓,徇私舞弊,出了问题,朕唯你是问。” 朱允炆肃然道。 “臣必用心,以安百姓。” 卓敬领旨退回。 朱允炆见再无本奏,便道:“郑赐入武英殿候着,退朝。” 武英殿。 郑赐给换了常服的朱允炆行礼,朱允炆直接询问道:“郑爱卿为我大明工部尚书,应知山石矿产分布吧,可知京师附近哪里有石灰石矿?” 第二百零七章 石灰石与混凝土路 石灰石? 郑赐有些疑惑,不知道皇上为何询问这类矿物,思索了下,便说道:“在京师东南不到百里,有个句容县,那里石灰石矿储量丰富,一直以来都是石灰盛产之地。” “句容吗?” 朱允炆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有现成的石灰石矿,还能制造出来,这已经是极好消息。 不过想想此时也应该有石灰窖了。 大名鼎鼎的于谦于少保,十六岁的时候就写下了那首令人敬佩的《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按照大明的时间线,此时的于谦应该正躺在襁褓里,哭着喊着要吃奶呢,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岁半。想想他十几岁去逛街玩,都能看到石灰窖,没道理在建文初年不存在石灰窖。 技术不是一天发展起来的,石灰窖也不是一两年就扩散开来的。 既然句容有石灰窖,自己就没必要去杭州吴山那地方找石灰矿,看望于谦小朋友了。 朱允炆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句容那边,一年可制备多少石灰,爱卿可知?” 郑赐皱眉,思索了下,摇了摇头,道:“皇上,这石灰虽是中药,但毕竟算不得稀罕,用处也不甚多,臣只记得洪武二十九年时,其制备石灰大致五百石。” “五百石?这么少?” 朱允炆有些郁闷。 是的,在古人眼里,石灰是中药,还是行走江湖之人的必备之物——金疮药。 你没看错,古代的很多金疮药,主要成分就是石灰…… 《本草纲目》中记载:“石灰止血神品也,不可着水,着水即烂肉。” 看看,止血神品! 不服不行啊…… 当然,石灰的作用还很多,不只是制造金疮药,还可以治疗烫伤、疥癣、湿疹、痱子、疔疮等。 所以,于谦那时候看到的石灰窖,很大可能,就是一药材生产基地…… 郑赐看着朱允炆也郁闷,石灰是一种药,你还想一年制备多少去? 大明江山现在游侠又不多,闯荡江湖配金疮药的需求量那么少,只靠药铺,能进多少石灰? 一年五百石,已经很多了,再多卖都卖不出去。 “石灰有大用,朕会安排人去句容探查,郑爱卿多费心灾民居所营造之事吧。” 朱允炆坐了下来,郑赐见状,便行礼退走。 “传顾三审。” 朱允炆拿起了一份奏章,边看边吩咐道。 顾三审很快便入殿。 朱允炆询问道:“陈瑄家产调查如何?这都几日了,还没盘查清楚?” 顾三审连忙拿出一份奏折,禀告道:“皇上,陈瑄家产颇多,且涉及多地,仅京师一地,陈瑄便置办宅院达二十七座,蓄养假子超过三百人,除京师,杭州、苏州、乃至北平府,皆有陈瑄宅院、商铺。” “三百假子?如此说,他不止贪,还有二心了?” 朱允炆放下手中的奏折,看了一样双喜,双喜接过顾三审的奏折,转呈给朱允炆。 所谓假子,那就是义子,陈瑄这是想当很多人的爹啊。 顾三审重重点头,道:“在几处府邸密室中,发现了一百套盔甲兵器,数量虽少,但可见其心不良。” 朱允炆展开奏章,仔细看了看,眼神阴寒起来,道:“二百二十五万银两,呵,好一个水师总兵啊,朝廷为了一个工程,也只能拿出二十万两,他倒是厉害。” 水运走私,确实利大,加上水师大船、海船多,时不时便需要去一趟广州,再去一趟山东、辽东等地方,转手交易,无论是自己干,还是交给商人干,都少不了利。 二百多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当然,相对于前辈郭桓的一千二百多万两还是差了好几个等次。 但对于朱允炆而言,这可是登基以来遇到的第一大贪官。 二百二十五万两,只是现金,这还没计算陈瑄府中物件、地契、商铺、货物等价值。 “盘点清楚之后,所有银钱,递送户部,造册入库,不可缺少,若有人伸了手,那就把手留下。” 朱允炆冷厉地说道。 顾三审连忙保证。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朕需要你安排人去一趟句容,整合那里的石灰矿,让石灰矿生产的越多越好,朝廷一律购置。你可有合适人选?” 顾三审想了下,回道:“皇上,千户郭纲乃是句容人,对当地熟悉的很,可担此重任。” “好,那便让他去吧,告诉他,朕要的是各大石灰窑联合起来,一起做大,而不是吞并为一家,不可损百姓与商人之本!” 朱允炆嘱托道。 “请皇上放心。” 顾三审说着,笑着说了句:“皇上,臣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朱允炆皱了皱眉。 顾三审禀告道:“皇上,句容宗族中,有两大姓氏,分为郭、骆。” “骆?” 朱允炆看着顾三审,目光微微一闪,说道:“骆才人也是句容人?” 顾三审道:“据安全局调查,骆家因牵连到蓝玉案,家破人亡,但其还有一位大伯与一位叔叔在世,尚有几位堂亲,且骆才人祖母便为句容城中郭氏一脉。” “如此说来,那千户郭纲,也与骆才人有几分亲戚关系了?” 朱允炆笑了笑,问道。 顾三审肃然回道:“臣调查过,郭纲一脉与骆才人母系一脉,只是旁亲,并无多少瓜葛,若是深究的话,最多是远亲。” 朱允炆抬了抬手,道:“既然如此,那便先让郭纲准备一二吧,至于出京时间,朕另行安排。” “遵旨。” 顾三审行礼离开。 朱允炆处理好政务,便去了承乾宫。 骆颜儿正在造册,统算七月份所生产的医用纱布,求算所得利,见朱允炆来了,便忙放下毛笔,起身迎礼。 朱允炆上前搀起骆颜儿,便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桌案旁,让骆颜儿坐下,道:“这货物盘点最是麻烦,才人辛苦。” 骆颜儿不敢坐,哪里有皇上站着自己坐着的道理,逾礼太过,便站在一旁陪着朱允炆,道:“相比皇上操劳,臣妾如何都不敢称辛苦。” 朱允炆拿起账册,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 七月十日,宫内产医用纱布630匣,废10匣,合格620匣,入库封存,合计6590匣。 七月十一日,宫内产医用纱布670匣,废15匣,合格655匣,入库封存,合计7245匣。 朱允炆看着这其中的阿拉伯数字,很是满意,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进步,只不过…… 骆颜儿看着皱眉不语的朱允炆,担忧起来,问道:“可是臣妾算错了?”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账没有算错,只是朕突然想起来,这种记账之法不够明晰,而且耗费精力,或许,我们可以用另外一种记账之法。” “另一种记账之法?” 骆颜儿有些不解地看着朱允炆,记账,向来不都是如此吗? 朱允炆摊开宣纸,提起毛笔便写了起来。 骆颜儿低头看着,轻轻读道:“内宫医用纱布报表,何为报表?” 朱允炆看了一眼骆颜儿,含笑不语,提笔便绘制起表格来,横竖之间,宽窄不一的格子便显现出来。 “才人且看这横向格子,在这第一格中,可写下日期,第二格可写入医用纱布产量,第三格为报废量数量,第四格为合格数量,第五格为仓库总计。” 朱允炆一边说,一边写下文字,写就之后,便继续指了指表格道:“再看这左侧竖向格子,则可写入日期,如七月十日。” “如此,便可直接在表格之中,直接填写数字,如这里填写630,此为10,次为620,最后,则可写上6590。如此岂不是一目了然?再无需耗费过多笔墨,只需填数字,核对数字,岂不方便?” 骆颜儿惊讶地看着这从未见闻过的表格,拿起账册,仔细填写了几次,便惊喜地喊道:“皇上,这表格实在是太好了,太……” 朱允炆看着近在咫尺,欣喜不已的骆颜儿,莫名的冲动,轻轻吻了下去,骆颜儿娇躯微微一颤,并没有躲避,只是手中的毛笔掉在了桌案上。 “皇上,天,天还没暗……” 骆颜儿看着朱允炆渴望的目光,低着羞红的头。 朱允炆一把将骆颜儿抱在怀里,轻轻说道:“既然你们只能跟着朕过一辈子,那朕也需要给你们想要的,如此对待你们,总是不合适。朕,今晚便在这里了,可好?” 骆颜儿低头看着脚面,双手不安地回道:“臣妾不敢违皇命。” 朱允炆看着局促不安的骆颜儿,眼眸中带着怜爱,道:“才人,再扯下去,朕的衣服就要破了。” “啊?” 骆颜儿这才注意到,自己抓着的是皇上的衣服,不由连忙松开手,退了一步,不敢看朱允炆。 朱允炆坐了下来,道:“给朕泡壶茶吧,朕有话对你说。” 骆颜儿答应一声,便去安排。 朱允炆坐在椅子上,微微摇了摇头。 这里是大明,不是后世。 皇后说得也在理,宁妃、贤妃、骆才人,她们除了自己,再无所求,再无所依。 对于皇宫的妃嫔而言,最害怕的便是清冷与孤独,她们的要求其实并不多,有子女傍身,有自己偶尔的陪伴,这就够了。 茶送来了。 朱允炆端起茶碗,轻轻嗅着茶香,道:“才人可知道石灰石?” “皇上怎么就问起这个?” 骆颜儿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温柔少了几分。 朱允炆平静地看着骆颜儿,道:“才人或是不知,那石灰可并非只是药材,而是一种重要的矿产,将石灰、粘土、铁矿粉结合在一起,可以制备出水泥。而水泥与石子凝结,则可形成一种名为混凝土的存在。” “以混凝土铺就道路,纵是雨天再大,也不会泥泞,行车马十分便利,还可将其用于城防加固,工事修筑,房屋修建,牢固如石。如今灾民入京师众,朕想借百姓之力,修两条混凝土道路,一条通往苏杭,一条通往北平……” 第二百零八章 混凝土路,要搞基建(三更) null 第二百零九章 心肺复苏救人 东水关的历史可以追溯至三国孙权时期,是古秦淮河流的枢纽。 十里秦淮的“龙头”,便是东水关。 朱元璋时期,为了控制秦淮河水位,将东水关作了改进。整个东水关为砖石结构,设置有上、中、下三层,每一层均有十一个“券”。 这里的“券”,并不是买东西的优惠券,而是大家经常看到的“偃月洞”,类似于桥洞。 最下面一层“偃月洞”设置有水闸,可通过水闸大小来调节秦淮河水位,上面两层,则是藏兵洞,外面设置有铁栅栏,以加强防御。 东水关是进出京师的水道要地,繁华已久,无数船只停留此处,鳞次栉比,铺满河面。 渡口处。 一艘中型河船靠岸,两位年过四十,背着木匣的中年人下船上岸。 左侧之人身材中等,略有些发福,面目和蔼,短小胡子,嘴角右侧长着一颗黑痣。右侧之人身材修长,偏瘦,每说几句话,总习惯性地捋下长胡子。 “郁兄,这便是京师金陵了啊。” 匡愚捋着长胡须,眼神中带着几分期许。 郁震抬手拍了拍并不明显的肚腩,看着雄伟、繁华的东水关,赞道:“看来破败已成过去,如今这世道,日益昌盛,此乃国之大幸。” “哈哈,是极。不过灾民在何处,为何我没有看到?” 匡愚张望着,眼前似乎只有商贾、士民,并未见有破落之人。 “那里是商贾要地,也是官府码头,你看那里如何能有收获,匡兄,前面看不到的时候,就该回头了。” 郁震颇有深意地说着,然后转过身去。 匡愚也转身看去,只见河流对岸不远,是密密麻麻的单薄屋舍,数十缕炊烟袅袅而动,无数百姓正在官吏的引导之下,安置到屋舍之中。 “看如此多房舍,少说也有上万人吧。” 匡愚眉头浮出忧虑。 郁震微微点头,道:“匡兄,此时还想直接去国子监报备?” 匡愚摇了摇头,看向不远处的通济桥,道:“虽然我等受杨祭酒邀请,至国子监授课业医术,然灾民在前,我等若是不为,岂不是连医者仁心都失了?如此的话,有负医者之名,走,我们去看看。” 郁震欣然答应。 通过通济桥,便至了对岸。 这里名为扇骨台,看似很好听的名字,实则算是困顿之地,这里的百姓以制作扇子为生,平日里生活算不得好。 加之这里不挨着城,周围缺乏遮蔽树木,夏日暴晒炎热,冬日大风凛冽。 若不是灾民入京师,扇骨台也只是荒凉之地,隔着对岸的繁华,隐藏在黑暗之中。 可随着无数灾民进驻,扇骨台的烟火气逐渐升腾,一些小商小贩也瞄准机会,将铺子开在了周围,不过多以餐点、布匹为主。 郁震、匡愚走入一个屋舍之中,打量了下房间,虽是简陋,好在有个床榻,风雨吹不进来,加上空间还算是大,住三四个人并不觉拥挤。 “可有人身体不适?我们二人乃是郎中。” 匡愚询问道。 “我们这边没有大碍,倒是铁牛家的孩子吐得很厉害,两位神医可以去看看吗?” 年近花甲的梁伍站了起来,询问道。 “呵呵,神医什么的不敢当,还请长者带路。” 郁震、匡愚侧开身,请道。 梁伍走到院子里,高声喊道:“铁牛,铁牛,有神医来了。” 前面房舍的草席帘子被拨开,壮实的铁牛走了出来,见郁震、匡愚气度不凡,颇为自信,便忙回屋里,将儿子抱了出来,喊道:“神医,救救我儿。” 匡愚伸手道:“郁兄,请吧。” 郁震也没有推辞,看了看孩子的脸色,翻开孩子的眼皮,也没有把脉,便起身说道:“这孩子是在江上开始吐的吧?” “是,是的,神医啊。” 铁牛即震惊也惊喜。 郁震笑了笑,道:“放心吧,没什么大碍,他只是连日赶路太累,身体虚脱,加上晕船,才导致呕吐,不妨事,只需喝点米粥,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当真?” 铁牛欣喜地问道。 “哈哈,若出了问题,尽管去国子监找我,我名郁震。” 郁震自信地说道。 “谢谢神医。” 铁牛终于放下心来。 郁震、匡愚在灾民中走动,把脉问诊,开方治根,直至天色黄昏,两人疲倦地走到清水塘边,相视一笑。 “你听说了吧,百姓抓药费用,官家一力承担,这在其他朝代,可是不曾听闻的啊。” 匡愚肃然道。 郁震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城,微微笑道:“你可没听清楚,不是官家一力承担,而是皇后一力承担。听这里的衙役说,皇后娘娘抢了二王一半的生意,在后宫也办了医用纱布厂,售卖的钱粮,都拿来赈济灾民了。” “原是如此,皇后仁心,关照百姓,皇上又下旨营造居所,以工代赈,郁兄,匡某行医二十年,可是头一遭看到如此安民之策。” 匡愚感叹。 听闻父辈说起,元末灾民无数,生病了,只能看天意,熬过去你就活着,熬不过去就死。 抓药? 没钱,想都别想。 就是前宋繁华时,百姓遭灾,只是将其编入厢军,发给糙米而已,至于会不会冻死、病死,那跟官府没半文钱关系。 就在两人感慨朝廷政策的时候,一声“噗通”声便传入耳中,两人不由转头看去,在五十步开外,站着四五个孩童,在那里慌乱地大喊着。 水中,一个扎着鞭子的小脑袋扑腾着,刚冒起来,便沉了下去。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匡愚急忙喊道,连忙跑了过去,等到了近前时,又有两个孩子跳到了湖里,明显是想要救人,却不料自己没多少水性,加上水深,也开始呛水。 “都不要下去!” 郁震拦住其他孩子。 匡愚丢下木匣,脱掉外衣便跳入塘中,来不及考虑先救谁的问题,将最近的一个孩子推到岸边,然后回头再去找另一个孩子,等到两个孩子上了岸,匡愚便潜入水中。 郁震看着岸边的两个孩子,只有十三四岁,两人明显喝了不少水,再晚一点,怕也会沉入水底。 周围百姓也围了过来,一个妇人跪在岸边,哭喊着:“欢欢,欢欢,我的女儿啊!” 清水塘的水面变得安静下来,让人十分不安。 一串水泡升出,匡愚的头冒出水面,扶着一个昏迷的七八岁女孩,拨水游向岸边,郁震伸出手,将女孩接了上去。 “欢欢!” 妇人连忙扑过去,却被郁震一把手拦住,喊道:“快,找口锅来!” 一旁的百姓连忙就近找了一口锅,郁震将锅倒扣在地上,然后扶着女孩,将女孩的肚脐与锅脐对着,以俯卧趴在锅上,匡愚抬着女孩的头,郁震双手按着女孩的后腰,一发力,女孩噗出一口水。 反复几次,直至女孩再吐不出水,郁震才松开手。 匡愚扶着女孩躺在地上,抬手检查着女孩的气息,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女孩,一脸的悲戚。 没救回来。 匡愚心痛,若是自己先去救这个女孩的话,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郁震虽然看多了生死之事,但看着一条生命就这样离开,也有些悲伤。 “欢欢——” 妇人哭得凄厉。 匡愚感觉眼前一晃,不由微微抬起头,只见一位清绝秀美的女子将妇人拉至一旁,一位二十余岁,儒雅中透着威严的年轻人,俯身在女童身旁,食指与中指并拢,感知着女童的脖颈脉搏。 “溺水多久了?” 朱允炆皱眉询问道。 匡愚不解地看着眼前之人,回道:“大概六十几个呼吸。” 朱允炆盘算了下,大概过去三四分钟了,黄金五分钟的抢救时间不多了,便看了看围着的人,厉声道:“都退开一些,让出点位置。” 众人不解,无人动弹。 郁震盯着朱允炆,似乎透着几分期待,对众人喊道:“都让让,让开一些。” 骆颜儿看着朱允炆毫无帝王的威严,如一个医者,跪立在女孩右侧,检查过女孩的口腔之后,便双手重叠,手指相扣,手掌压在了女童的胸腔上部。 “皇上在做什么?” 骆颜儿眼神中透着疑惑与不解。 郁震、匡愚也是一头雾水,但看对方似乎有些本事,或是救治溺水之人鲜为人知的古法,便在一旁看着。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掌心指尖翘起,垂直按压下去,待胸腔按压至一定深度之后,收力,依靠胸腔弹性恢复,再度按压。 “一二三……” 朱允炆看着女孩苍白的脸色,嘴里数着数字,以每秒仅两次的频率不断按压,在数到“三十”之后,见女童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便停止按压,微微抬起女童的头,以嘴对嘴,过了两次气息。 “你个登徒子!流氓!我女儿都这样了,你还欺辱她!” 妇人见眼前之人竟如此对待自己死去的女儿,不由红了眼,挣脱骆颜儿,便要冲上去找朱允炆拼命。 只不过妇人还没到朱允炆身旁,身旁一人便窜出,一把抓住了妇人的肩膀,微微向后一拉,妇人便蹬蹬退后,跌倒在地上。 顾三审冷冷地看着妇人,一只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百姓见此,也纷纷嚷嚷起来。 李九在一旁看着,恨得咬牙切齿,对一旁的李老三说道:“这娘的,人死了都不放过,还是不是人?老班头,我们揍他丫的吧!” 李老三气呼呼地看着,握着拳头,保留着几分理智,道:“这里可是京城,我们打了人,很可能会被送官府!” “送官好啊,让皇上来评评理,凭什么这个登徒子欺负我们怀远的孩子,孩子都这样了,他,他还那样,你看,他又……” 李九有些忍不住了。 “滚开登徒子!” “官差,你们抓人啊,为啥不抓人?你们都瞎了吗?” “把他赶走!” 百姓看朱允炆欺负孩子几次了,群情激奋。 顾三审按下压簧,拇指微微挑着绣春刀的护手处,眼神犀利地看着向前的百姓,周围衙役挡住百姓,却被逼得不断后退。 “噗——” 一声轻微的动静,让原本嘈杂混乱的众人刹那安静下来。 女孩连着吐了两口水,缓缓睁开眼,看了看朱允炆,又看向其他人,见母亲坐在远处,不由哭了起来,喊道:“娘亲……” 第二百一十章 新医学之论 风吹着清水塘中的水,水波轻轻荡至岸边,细碎的哗哗,成了沉寂之中唯一的声音。 李老三揉了揉眼睛,无法相信这一幕,于是伸手掐了一把,李九深吸了一口气,连忙打开李老三的手,狠狠地瞪着眼,那意思是说: 要掐掐你自己的大腿! 李九也懵了,郁震、匡愚这两位神医,两人是见过的,不说手到病除吧,却可以将病人症状说得清清楚楚,开药方更是信手捏来。 这两人都认为孩子没救了,就差说一句“准备后事”,结果一个年轻人,伸伸手,动动嘴,就把人救活了? 这哪里是神医,这是神仙啊。 唯有仙人,才能让人死而复生。 仙人降世! “谢谢神仙,谢谢菩萨,谢谢……” 妇人拉着女孩,给朱允炆跪谢。 朱允炆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左边看了看,右边看了看,疑惑地问道:“哪里有神仙?哪里有菩萨?为什么功劳是他们的,就是不谢我?” 妇人脸色一呆。 “谢谢大哥哥。” 女孩欢欢喊道。 “哈哈,这才对嘛。” 朱允炆灿然一笑,走到欢欢面前,俯身道:“记住了,日后可不敢到水边玩耍。” “知道了。” 欢欢有些后怕地说道。 骆颜儿拿着手帕,轻轻点了点朱允炆眉头的汗水,目光中满是疑问,却也知道,这里不是问问题的地方。 郁震、匡愚两人大笑起来,孩子无碍,心情舒畅,两人齐刷刷地向朱允炆行礼,道:“小兄弟高才,有救人神技,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朱允炆轻松地点了点头,道:“走吧,换个清净地方。”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顾三审在一旁护卫,朱允炆、骆颜儿缓缓向前,郁震、匡愚捡起了木箱,跟了上去。 李老三深深看着朱允炆的背影,目光中满是震惊,走向女孩,仔细看了看,娃很好,没啥问题。 “老班头,你说他是不是神仙?” 李九咂巴着嘴问道。 李老三摇了摇头,道:“你没听他说吗?哪里有神仙,哪里有菩萨,真神仙,真菩萨会这样说话吗?” 李九郁闷地说道:“我也没见过真神仙、真菩萨啊。那些白帽子嚷嚷自己是菩萨,结果还不是被杀了……” 李老三的目光瞥见顾三审腰间的绣春刀,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位,很可能是宫里当差的。” “宫里的人?不会吧?” 李九惊讶起来。 李老三眯着眼,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在十几年前,我见过锦衣卫的人,他们便是这样的刀!” “这,这怎么可能?” 李九有些不安。 锦衣卫的大名谁不知道,虽然它消失多年,但留给百姓的阴影是难以磨灭的。 李老三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看向四周,果然,在人群中走出了二十余人,每个人的脚步都矫健有力,腰间佩着的,是清一色绣春刀。 悄无声息,绣春在侧! 这样的待遇,除了帝王本人之外,谁有谁配得上? 李老三当过衙役,知道朝廷门道与规矩。 “这位官差,刚刚佩刀的汉子很是威武啊,似乎有点本事,不知道能不能打死老虎,我们怀远以前就有老虎……” 李老三走近一个衙役,平和地问道。 衙役听闻之后,顿时撇嘴道:“老虎算什么?他可是安全局……呸,老头,你套我话呢?” 李老三有些腿软,能配得上安全局如此保护的,整个大明,恐怕也只有一个人了。 通济门外,无名小茶楼。 匡愚、郁震坐了下来,看着门外不远处的年轻人,目光中有些急切。 顾三审低声禀告道:“皇上,匡愚乃是常熟名医,其父亲匡忠年老之后,他便接替父亲,成为了常熟惠民药局医士,医德医术皆是上品。只是那郁震颇有些危险,臣请在侧保护。” “有何危险?他只是医生而已。” 朱允炆不解地问道。 顾三审摇了摇头,道:“皇上莫要看那郁震稍有富态,其体魄强劲,行动生风,臣看得出来,他臂力不凡,有武艺傍身。” 朱允炆有些意外,没想到一些中医会武术,并非是杜撰之言。 “无妨,他们二人既然是戴院使推荐,杨祭酒亲邀之人,如何都不会鲁莽,在外候着吧。” 朱允炆不容顾三审多说,带骆颜儿进入茶楼。 “两位还请担待,有事耽误了。” 朱允炆和气地坐了下来。 骆颜儿将倒置的茶杯分开,然后拿起茶壶倒茶。 匡愚接茶谢过之后,开口道:“且容我介绍一二,这位名为郁震,郁鼎文,昆山人氏,在下匡愚,匡希颜,常熟人氏。尚未请教小兄弟?” 朱允炆平和地看着两人,道:“我本是这京师之人,至于名姓,不提也罢。” 匡愚看了一眼郁震,郁震只含笑点头,问道:“我二人从医,便直言了,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小兄弟海涵。” “请说。” 朱允炆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郁震将茶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的茶水,严肃地说道:“我二人从医也有一些年头,翻看过的医书典籍无数,但也从未见过如此神奇之法。那女童已无气息,断无生存之理,如何死而复生?这实乃是天地间奇闻,若不能解其中疑惑,我等寝食不安。” 匡愚连连点头。 女童刚上岸时还有一点气息,但在呕水之后,最后的气息也已断绝。 这一点上,自己绝不会有误。 坐在一旁的骆颜儿也好奇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救人的一幕,她看得真切。 难道说这就是天子,身负逆天改命的手段? 不对,他只是一个寻常的人,他也会生病,也需要太医,他也会伤痛疲倦。 朱允炆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抬头看向匡愚、郁震两人,道:“两位认为,心、肝、脾、肾、肺五脏,哪个最为重要?” “自是心脏。” 匡愚毫不犹豫地回道。 《素问遗篇•本病论》记载:心为君主之官,神明出焉,神失守位。 《礼记》中也记载:总包万虑谓之心。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古代中医学中,其存在着两个观点。 在明李时珍之前,无路是儒家,还是医者,其都有着一个普遍的观点,那就是心主神明说,即心脏是人思考的器官,是意识与神魂所在之地。 走神了,成语叫心不在焉,而不是脑不在焉,后来的阳明心学,它不叫阳明脑学,便是“心主神明说”的结果。 李时珍提出了“脑为元神之府”的说法,才出现了脑主神明说。 当然,在这之后,两种观点并存,说也说服不了谁,哪怕是后世医学那么发达,也仍旧有人相信心主神明说。 朱允炆微微一笑,道:“是啊,心脏最重要,其实人在突然昏厥、溺水,失去脉搏时,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死去了,此时还有一口气息留在心脏之中,若是找准方法,按压心脏,便可促使心脏跳动,将这一口气运转出来。” “还有这等事?” 匡愚、郁震吃惊地问道。 朱允炆没办法给他们解释更多,自己又不懂医学。就这点心肺复苏技术,还是当年考驾照时学来的…… 半吊子技术,能把人救活过来,没被人打,没被人讹,就已经很不错了。 朱允炆继续说道:“自是如此,按压恢复气息,名为心肺复苏,若心肺复苏没有起效果,则需要过渡一口气,以气续气,此法则为人工呼吸。这些技法,算不得高明,却在很多时候,是救人的好法子。” “可否详解一二?” 郁震询问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心肺复苏时,需要按在心脏上方,至于手势,则需要……” 两人听得连连点头,学习着手势、要点。 “不成想这世间竟有如此奇怪之医术。” 匡愚感叹不已。 朱允炆看着两人,轻道:“医术万千,能活人之术亦多,两位精研医学,未必只论五行、阴阳、经略,也可察其器官,了其特性,另辟蹊径,也未尝不可。” “哦?若按这位兄弟之言,我二人岂不是要转行为仵作了?” 匡愚笑道。 朱允炆却没有笑,只是平静地说道:“若做仵作,可察医学新道,又有何不可?难道前辈穷尽一生所学,不就是为医学有所突破,更好救济苍生?” “仵作能还有什么好学的,呵呵。” 郁震摇头。 仵作乃是地位低贱之人所为,正统大夫谁会去做那种事,自己还是需要脸面的。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严肃地说道:“你们知道血有多少个型号吗?知道皮肤怎么愈合的吗?知道伤口是可以缝合的吗?知道剖腹产吗?知道五脏六腑是可以更换的吗?呵呵,看你们的表情,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说仵作不是让你们成为仵作,而是希望你们能发现人体的秘密。” 匡愚、郁震脸上满是震惊,朱允炆所说的,他们丝毫都没有听说过。 人体的秘密?! 血有型号? 皮肤可以缝合? 剖腹产? 五脏六腑也可以换?这怎么可能? 过度吹嘘,一定是的! 可仔细看他的样子,竟没有半点张狂,反像是了解一切,随口说来。 “臣叩见皇上。” 户部侍郎卓敬听闻清水塘出了事故,连忙赶去处理,安排衙役告诫百姓管好孩子,莫要在水边玩耍,同时命人打了栅栏,围挡在湖边。 刚处理好这些事,便想喝口茶润润嗓子,突然看到朱允炆在这里,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见礼。 “皇,皇上?” 匡愚、郁震手中的茶杯顿时掉了,连忙起身,跪在一旁,周围之人听闻,也纷纷跪拜。 朱允炆郁闷地看了一眼卓敬,道:“朕微服私访,无需行此大礼,起来吧。” 卓敬起身,禀告道:“皇上,臣听闻清水塘旁出了一位神医,拥有死而复生之术,见者百姓众多,是否需要本官找寻一二,也好召入太医院?” 匡愚、郁震苦涩,偷偷看了一眼卓敬,心说:你这是想要让皇上转行当太医啊…… 朱允炆起身,严肃地说道:“做好你的本职之事。” 卓敬连忙打消了心思。 朱允炆与骆颜儿走出茶楼,回头看向仍在跪着的匡愚、郁震,道:“起来吧,灾民病症,朕会安排人来看护,早点去国子监吧,杨祭酒等你二人多时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随我一起出关吧 工部。 尚书郑赐正在核算各项开支,查看所剩银两是否可以对上账目,算珠拨动数次,便拿去毛笔,填上数目。 侍郎黄福手中拿着一本账册,不急不缓地走到郑赐桌案前,施礼道:“大人,后宫中传出来一样新鲜物,还请大人一瞻。” “后宫?呵,本部安排你去核查衣物库藏,不先汇报结果,反而谈及后宫,你便是如此做事的吗?” 郑赐有些不满地说道。 黄福已经习惯了郑赐的态度,晃了晃手中的账册,道:“大人,这账册为后宫安排编造,里面具明了各类库藏,衣物库藏也在其中。” 郑赐接过账册,展开一看,不由愣住。 眼前账册并非是满目文字,而是横竖线条勾勒出的格子,格子之中,填写着奇怪的符号。 “大人,下臣打听过了,这格子中的符号是阿拉伯数字。” 黄福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初阶数学》,道:“这种数学,已成为国子监主要课业,与四书五经地位等同。国子监正在推行这种数字。” 郑赐翻看了下,又看了看表格,道:“如此说来,这种格子……” “大人,宫里称这类账册为报表。” 张福解释道。 “报表?” 郑赐第一次听闻,仔细看着报表,严肃地说道:“这报表账目清晰,填造简便,倒省去了许多麻烦,调阅、核对,也容易许多,如此神奇之物,竟出自后宫之手?” 张福微微点了点头,道:“具体怎么来得,下属也没打听,不过听宫中宦官说起,首推报表之人,乃是宫中淑妃。” “淑妃?为何我从未听闻宫里还有个淑妃?” 郑赐有些疑惑。 “大人,淑妃便是那骆才人。” 张福连忙解释道。 “哦?竟是如此,看来这位淑妃心灵手巧,颇有几分才智。”郑赐拿起报表账册,思索了下,道:“你也认为当推行此种账册吧?” 张福肃然点头,道:“如此账册,当行朝野。” 郑赐将账册交给张福,笑道:“既如此,那就由你上奏折,请旨推行新式账册吧。在没有旨意下来之前,我们可不敢擅改账册规格。” 张福自然是清楚这一点,洪武年“空印案”便是因为账册变通,导致人头滚滚,若再来一轮,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谨慎,遵守规矩,多请示老板,这是自保之道。 翌日朝堂。 工部侍郎张福拿出新式账册,主张推行数字账册之法,以代替繁杂的文字账册。 朱允炆欣然同意,安排经厂送来《初阶数学》,道:“新颖事物,有其优势,则取鉴用之。腐朽之物,有其劣势,则废弃抛之。朕愿诸位能有大思想,广博天下,取其优品,不论出处。” 百官然善。 朱允炆并没有索要新式账册的发明权,朝臣以为是淑妃发明,那就淑妃吧,这样日后他们攻讦女子入国子监的时候,自己也可以拿着账册问问他,是不是用这样的账册。 至八月十日,报备在册的四万六千余灾民全部转移京师。 受益于南京地理位置,粮食转运极为便利,加上周围便是产粮区,虽然多了几万人,但粮食价格却没有起半点波动。 粮食价格稳住了,人口增加对京师的冲击便弱了许多。 不得不说,大明官员的执行力是超一流的,朱允炆只是一句“以工代赈,安置灾民”,官吏便将百姓作了编排,青壮八千余人,三山门外粮仓分配了两千人,东水关码头分配了两千人,剩余四千人全部划拨给大报恩寺、英烈碑。 考虑到中秋将至,冬日不远,朝廷在三门外各设置了一座大型的“棉花厂”,招揽妇人弹棉花,织造冬衣、冬被。 皇后马恩慧带宁妃、贤妃、淑妃等内后宫之人,与妇人一起织造冬衣,接连数日与灾民为伴,赢得一片民心。 马恩慧、淑妃等人,是真正的织造能手,其熟练程度,就连民间巧妇也惊叹不已。 “刘家娘子,在这京师过得如何?” 马恩慧含笑,问向一旁妇人。 刘氏有些慌乱,手中动作马上停了下来,回道:“好,很好。” 马恩慧示意刘氏放松,询问道:“可还有哪里不好的?” “没有,皇上皇后对我们太好了。” 刘氏回道。 在刘氏看来,朝廷管吃管喝管住,还给活干,能领工钱,这便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马恩慧见刘氏不说,便起身,拍了拍掌,对众人道:“本后来这里,便是想知道你们还有哪里不好,朝廷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你们不要有什么顾忌,可以直接与本后说。” “说起来,本后与大家都一样,主不得家中大事,但皇上乃是圣明之主,若知道大家还有困难,必会想办法解决。说说吧,说错了也没关系。李家娘子,从你说吧。” 李氏连忙起身,想要下跪,却被一旁的淑妃给拦了下来, 淑妃轻声道:“莫总是跪,这里只有百姓,我们也是百姓的女儿。” 众妇人听闻,不由感动。 李氏认真地点了点头,对马恩慧道:“皇后娘娘,若说有难处,还真有一件。” “嗯,说来听听。” 马恩慧含笑鼓励道。 李氏叹息一声,说道:“我家男人去了码头,老父亲去做了火夫,如今家中,便只剩下老母亲与两个八岁大的孩子,老母亲行动尚可,就是孩子有些顽劣,总是出门,昨日竟偷偷去了城门口,若不是有卫兵守着,他们便会跑到城里。” “总如此,我们不安心啊,京师那么大,万一迷了路,找不回来,我们该怎么活?我们也知道,这事与官家没关系,只是我们分身乏术。” 马恩慧听闻之后,微微点头,看向其他人,问道:“大家也有这个难处吧?” 妇人家纷纷点头。 马恩慧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说道:“孩子问题,如何能是小问题?人都说,做皇后要母仪天下,你们的孩子,又何尝不是本后的孩子。既如此,那本后便帮你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姐姐,皇上那边?” 宁妃询问道。 “不用问皇上意思了,这事,本后还做得了主。” 马恩慧霸气地表示,然后看向李氏,道:“本后开办一个学堂,让大家的孩子都到学堂里来,即可以管教孩子,免他四处乱走,亦可以引孩子进学,识字读书,你们看如何?” 李氏扑通便跪了下来,其他妇人更是纷纷下跪,一个个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只一日,三川门、聚宝门、东水关外的工程突然停了一个上午,父母拉着孩子,成群结队,在侍卫的引导之下,第一次进入京师。 李九红着眼,看了一眼身旁四处张望的儿子,心中充满了幸福与感激。 “老班头,你小儿子都二十了,要成家了,就没必要去学堂了吧?” 李九对李老三喊道。 李老三白了一眼李九,呸道:“我家儿子十二,咋滴?” 李九差点没摔倒,你家儿子十二岁,长得比你高一头?去了,官府也不认啊。 “这下省心了啊,孩子都送学堂,还管吃住,每十日可以接回家住一天,也省得我们担忧了。” 李老三看着前方,满是感叹。 建文元年八月十四日,皇后体贴灾民百姓,忧虑其子女安危,请旨以后宫之财,于国子监进香河以西,设京师初等学院,安置灾民子女,并辅以教育。 朱允炆与百官商议,支持者众。 户部侍郎卓敬主动提出,既是灾民子女,朝廷也有职责,不可仅耗后宫之财,然后从户部拨出十万两,以资灾民之女生活之需。 户部如此大气,除了江南诸地与北直隶、山西等地秋粮稳产,税收可期之外,抄没前水师总兵陈瑄所得钱财入库,也是其底气所在。 皇上给面子,没把这笔抄没的钱搬到宫里去,那户部也得给皇上、皇后一个面子,该支持的,也大方一点。 京师初等学院问世,一开始只是面向灾民子女,因为招生年龄段为六岁至十二岁,此时懵懂,皆是简单孩子,还谈不上什么女德问题。 在很多官员看来,京师初等学院并不是一个正式学堂,而是一种类似于托儿所性质的“慈幼堂”,是皇后悲悯灾民的“善举”。 所以在京师初等学院一出来,并没有几个反对声音,但他们想不到的是,京师初等学院将成为大明教育发展的一个标志,一个女子堂堂正正进入学堂的时代,就在这里拉开。 孩童虽幼,他们终会长大。 山西,大同。 常千里嘴角噙着笑意,对眼前的七位晋商说道:“事情便是如此,这是我们晋商赎罪的机会,也是我们崛起的机会。诸位思量清楚,是愿意做这笔买卖,还是不愿意做,给个准话吧。” 白手起家,身居百万的乔贡略一沉思,便对常千里言道:“非是我等不信常兄,若是常兄愿拿出都司手令或安全局手令,这笔买卖,我乔贡跟了,派两个掌柜跟你去。若拿不出来,我等也不敢冒险,都司杀人时,可不眨眼。” 地位显赫,大同巨贾曹有山点头附和,道:“北出关外,其利有多大,诸位心中都清楚,来回一趟,纵是分去官府那一份利,我等仍有九倍至二十倍利,若有如此良机,自是不容错过。只是,你能确保可以安全出关吗?若是可以,我也出两个掌柜。” 其他商人纷纷表态,前提只一条:通关令。 没办法,郭英管得太严,给众人留下了太深阴影。 常千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肃然道:“诸位,被郭都司斩杀最多的,可是我的人。如今我亲自带队前往关外,你们还有什么顾虑?既然你们需要都司手令,我取给你们便是。但你们想清楚了吗?此番北上,可不是走两百里路的问题,而是两三千里!” “若不能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或出了纰漏,我常千里死了不打紧,只怕会连累整个晋商!若晋商因此一蹶不振,那这大明所有商贾,便只能仰望徽商了。” “所以,此番出关,我们不仅要办成此事,还必须办得漂亮,这是我们让朝廷刮目相看的最好机会,也是提升晋商地位的机会!诸位难道就不想为晋商未来,多出一点力?” 曹有山皱了皱眉,冷峻的目光看着常千里,道:“常千里,你想说什么?” 常千里哈哈笑起,又突兀地收敛笑意,双手支撑着桌子,对众人道:“诸位,随我一起出关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八大晋商的大商队 一起出关? 在座的七位晋商不由都脸色一变,大家都是商人,谋财可以,害命这个需要商量,可如果是害自己的命,那是不需要思考的,必须拒绝。 你常千里是罪魁祸首,运筹帷幄,勾了安全局指挥史,要了三次通关许可。 当初分好处的时候,你占据大头,我们七个才分多少份额?现在出了问题,你竟裹挟整个晋商来扛罪? 果然是没安好心,当初就不应该参与其中。 “如今北上,危险重重,朝廷不知道鞑靼、瓦剌各部争斗有多厉害,我们还是清楚的,一旦出关行远,深入大漠,很可能会回不来。你常千里带队是朝廷所命,我们参与,只是帮你一把,若是想让我们亲自出关,呵呵,恕难奉陪!” 大财主侯西域直接亮出了态度。 “没错!” 以茶起业的渠宝拍了拍桌子,赞同侯西域的看法,说道:“亲自出关危险太大,我等实难奉陪,若常兄强邀,呵呵,那说好的掌柜,我也会收回,晋商式微也好过晋商灭绝。” 常千里看着眼前的商人,丝毫不以为怒,而是平静地问道:“诸位也是如此认为吗?” 曹有山、乔贡等人微微点头。 以前白手起家,赤手打天下,闯东闯西,拼了命才有了今日家底与富贵,正是享受日子的时候,你让我们去送死? 抱歉,不奉陪。 常千里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 “既然常兄没事,那我便告退了。” 侯西域起身,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告辞。 常千里微微点头,缓缓说道:“诸位有没有听说,京师有商人船队下海去了南洋,南洋那里有什么,利多大,呵呵……徽州商人、苏杭商人,他们在发大财,而我们呢?却还在山西这里计较个人安危,丝毫不在意晋商荣誉?!” “徽商沈一元的名号,你们都应该听闻过吧。他可是在去南洋的船上,他想成为大明第一商人,甘愿冒险,难道诸位整天躺在女人怀里,连出关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听闻常千里严厉的声音,众人不由停下脚步。 “商船入南洋?不可能,朝廷有明令,片板不得下海!” 曹有山厉声反驳。 常千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放在了桌上,冷冷说道:“诸位留在京师的眼线,难道只靠马匹传递消息?你们的鸽子,都被人吃掉了吗?” 曹有山连忙走了过去,拿起纸条看去,只两行字: 海禁或解,微、苏、杭、京六十商船入南洋。 “这,这不可能!” 曹有山依旧不敢相信。 常千里自顾自倒了一杯酒,说道:“可能与否,曹兄是门清,何必多问?我们是晋商,海禁若是解开,于我们而言,利大不了哪里去,因为我们的根便在这里,所以留给晋商的出路,那就只有一条:北上鞑靼、瓦剌,以商抗商!” “到了这时候,诸位缩回去的话,等沈一元他们回来,徽州商人将名冠天下,其影响力之大,完全可盖过我晋商。这个结果,诸位能接受吗?” 侯西域脸色有些难看,在这个时代,商人的名号那就是财富,如侯家开商号,设典当行或钱庄,别人一看晋商侯家标记,那就认可,那就放心。 可如果晋商的名头被徽商压了下去,徽商开了典当行或钱庄,那其他商人会选择谁? 长期以往,那晋商没落,将成定局! 曹有山沉默了,乔贡等人也坐了下来。 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出关不出关的问题了,而是事关整个晋商的生死与未来,这才是常千里敢于下请帖的底气。 常千里眼神中闪过一道精芒,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知道出关北上危险重重,但那沈一元难道就不知道下南洋危险重重?” “我们必须争一把,他们南下,我们北上!以利对利,以商抗商!南北谁胜谁负,交给本事来说话!诸位,晋商未来,在此一举!若你们不敢为,日后可不要后悔!” 乔贡看了一眼曹有山,然后对常千里说道:“事情已到这种地步,可就要重新谋划了。出关的勇气我还是有几分的,只是常兄,我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安全,如何保证安全地回来,你且说清楚。” 常千里自信地说道:“说来也简单,大鱼可以吃掉小鱼,鲨鱼可以吃掉大鱼,若我们本身便是鲨鱼,呵呵,谁能吃得掉我们?鞑靼、瓦剌虽乱,但他们也清楚一点,偶尔抢下零散商人无所谓,但对于大商人,大商队,他们绝不会痛下杀手,洗劫一空。” “只要诸位愿意,我们八家晋商联合,组建一支超大商队,雇佣一些护卫,安全之上绝无问题。若只靠我常千里一家,别人又岂会给我面子?” 曹有山沉思,常千里说的方法是可行的,鞑靼、瓦剌这些蒙古部落,他们有时候是暴力的,不讲理的,但对于商人,整体上是友好的。 只要壮大了商队规模,带足够的货物去,他们是绝不会杀人的。 因为他们也清楚,一旦这些大商队没人回去,那日后将再没有人敢进入鞑靼、瓦剌境内,他们需要的货物,也就只剩下抢劫一条路了。 可眼下他们自己的内斗都没结束,哪里还有勇气去大明抢劫? “我出关,亲自带队!” 曹有山决定道。 侯西域见状,喝了一杯酒,叹了口气,微微点头道:“我们总需要为晋商做点事,那就去吧。大漠风沙,草原无际,总还是令人怀念的。” 乔贡等人也纷纷表态。 抱团不止是暖和,还安全,而且,利大。 这是八大晋商的首次联手,也是大明商业财团的雏形,他们自己也不会想到,日后一次又一次的联手,改变的不止是晋商,还有大明的政治格局。 大同都司衙门中,武定侯郭英看着汇报情况的常千里,目光中有些愤怒。 “大商队是唯一可行之法,若非如此,草民与其葬身大漠,还不若死在大同,还请都司应允。” 常千里跪求。 郭英没想到常千里会把动静搞那么大,原本只是想让他带一支商队进入北地,探查情况,他倒好,现在要带八个商队组成的大商队北上! 一个商队至少需要两百人,他带着一两千人浩浩荡荡北上,难道就不怕被鞑靼、瓦剌当做大明军队砍死? 如此规模的商队,其货物量必是不少,若是壮大了鞑靼、瓦剌的力量,岂不是砸了大明的脚? 郭英是军人,不得不从军事层面来考虑。 “你且退下吧,容本都司思虑一二。” 郭英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在常千里退下去之后不久,安全局千户顾云便被召入都司衙门,郭英将大商队的事说了个清楚,道:“此事重大,我们需要请示皇上。” 顾云思考了下,道:“都司大人,此事请示很难,纵是动用飞鸽传信,也难保成功,距离太过遥远,而且此事涉及机密,一旦消息走漏,很可能会功败垂成,到时候没人可以承担起结果。” 飞鸽传书,几百里内还好说,成功率高一些,但大同距离京师超过两千里,这个距离成功率就太低了。 别以为鸽子点对点的单程传递就安全了,它也很可能“因公殉职”,没办法,无论是后世还是大明,打鸽子,吃鸽子的人一直都存在…… “那就八百里加急!” 郭英不敢擅自决定,咬牙道。 顾云叹了一口气,道:“大人,往日八百里加急还好说,如今黄淮受灾,道路难行,驿站也荒废不少,打马去京师,来回耗费时间过长。明日便是中秋,过了九月,一旦起了风雪,商人未必愿意深入,若拖延至明年,朝廷的差事便完不成了。” “臣下建议,先准商人带队出关,让其在十月前至鄂嫩河、克鲁伦河寻找鞑靼主力,只有这样,商人才可更好完成使命。” 郭英皱了皱眉,看着顾云,阴沉着脸道:“若是准其出关,以其货物之多,资敌过甚,一旦传入朝堂,你可知后果?” 顾云肃然点头,道:“知道,所以在这之后,安全局会以最快速度禀告皇上。” 郭英也清楚,时间拖延不得,九月出关,十月可察鞑靼大概,十一月与十二月蒙古部落休战,正是打探消息,听闻情况的好时候,再拖至明年开春,又是另一番形势。 “既然如此,那就俱名吧。” 郭英扛下了这份风险。 顾云刚想离开,安全局小旗便递送来一份文书,打开一看,不由一愣。 郭英接过顾云手中的文书看了一眼,脸色也有些错愕,不由问道:“羊毛?皇上为何要商人大量收购羊毛?” 顾云摇了摇头,自己也不清楚。 羊毛这东西,在大明又不值钱,也没见什么商人卖毛的啊…… 郭英一头雾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好叹息道:“罢了,既然是皇上的安排,自有皇上的道理。你去见一见那八家晋商,告诉他们,大商队出关可以,但前提是带来大量的羊毛,记住了,是羊毛,要是他们敢牵着大批的羊回来,就别想入关了。” 顾云知道这件事都司出面不合适,便带着疑惑离开了。 郭英反复看着文书,怎么都想不通,皇上会开口要羊毛,这羊毛,它能干嘛? 皇上还说,以三十斤羊毛一斤盐的价格收购,他到底知不知道,三斤盐在北地是可以换两头牛,五头羊的啊! 扰乱市场,也没这个价吧…… 看来,大同今年要发不少盐引了。 郭英疑惑,八大晋商也疑惑,但皇上的命令是清晰的,也是不容置疑的,既然如此,那就多带点盐上路吧。 大量的骆驼、马匹驮着货物汇聚大同,这些货物与沈一元他们的货物清单不同,更多的是盐、茶叶、铁锅、丝绸等。 精美陶瓷? 人家就不需要那玩意,整天大草原上驰骋,时不时搬家的人,带陶瓷多不方便,也只有首领一级的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带多了也没人要。 就在这群商人准备出关货物的时候,建文年的第一个中秋节到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中秋,月饼旧事(二更) 八月十五,中秋节。 礼部侍郎陈性善上书,提议中秋佳节休沐二日,以顾全官员之人情,陪家眷共赏明月,阖家团圆。 朱允炆见灾民安置基本稳妥,水患已解,朝廷内外并无大事,便吩咐各衙署留若干人值守,其他官员休沐两日。 百官感动,齐呼皇上圣明。 休息两天就感动了,这不是夸张,绝不是…… 说起来官员休假这个问题,那对于大明官吏而言,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满脸辛酸泪。 先秦时期是不存在休假一说的,大家也都不上班,该种地的种地,该挖盐的挖盐,你偷懒也没人管着你,三天干活,两天睡觉,随你。 对于那时候的官员而言,基本都是世卿世禄,世袭的,当官本身就是日常生活,过日子嘛,也没休假的概念。 直至汉朝,官员出现了休假,名为“休沐”,官员可以干五天,休息一天,这待遇不错吧,比后世七日单休好多了…… 说起来“休沐”,这里的“沐”,它不是沐浴、洗澡的意思,“沐”的本意是洗头,也就是说,五天时间了,你该回家洗头了。 这也可以理解,汉代官员住在宫衙里,总不能在宫衙里面洗头吧? 那时候洗头可不是后世,扒拉两分钟能完事的,各个都是长发及腰,洗个头发,没个把时辰不行…… 五天头发打绺,发油了,回去好好洗洗,多少也是代表政府形象的人,收拾好了再回来上班。 汉朝官员是幸福的,不仅五天一休沐,在汉武帝时期,已经开始过春节了,而且冬至、夏至也放假,甚至官员花钱还能买假期…… 到了唐代,官员就不需要住在衙门里了,下班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晚上回去也能洗头了,所以,洗头假也没必要存在了…… 可取消了休沐假之后,官员每天干活也累,朝廷一想,官员毕竟不是牲口,是需要休息的,于是设置了“旬假”。 十天为一旬,即干十天,可以休息一天。 从字面上来看,似乎唐代官员的假期变少了,不如汉朝,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人家虽然十天休一次,但节假日多啊…… 像是什么元正(元旦)、冬至,每人七天假。 看看,黄金周早在大唐就出现了。 除了这两个黄金周外,寒食节与清明节一起放四天,中秋节、夏至、腊月放三天,这还不算,立春、立冬,这也可以休息。 还有什么佛教节日、老子生日、孔子生日,也是可以放假的……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唐人至少能休息一百天,大唐事多不是没道理的,大家闲着没事干,只能找事做了…… 宋代更没得说,可以说是文人生活最舒坦的时代,假期更是繁多。 《文昌杂录》中记载:“官吏休假,元旦、寒食、冬至各七日,上元、夏至、中元各三日,立春、清明各一日,每月例假三日……” 而且宋代地方官衙,腊月二十开始就放假,名为“封印”,至正月二十再来上班。人家过年放假一个月,哪里像后世,只有七天…… 元代,休假神马的,基本上就别想了,什么休假、休沐,一律取消,让你们什么时候休息,那就什么时候休息,不喊休息,那你就干到死。 但多多少少,元代还是给休息十几天的。 可到了明代初期,朱元璋是个工作狂,连带着也希望自己的官员是工作狂,一年就三天假期: 春节、冬至、自己的生日。 简单,明了。 朱元璋很满意,官员不干。 这边闺女要出嫁,请一天假。 老朱不准! 那边孩子要办入学手续,请一天假。 老朱还是不准。 母亲病危,请一天假。 老朱依旧不准。 好嘛,整天干活,还加班熬夜,也不发加班费,老婆跑了都不知道,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模样,这怎么行? 闹腾了几年,朱元璋也看出问题来了,不得不退了一步,十二月开始放寒假,回家去吧,正月再来上班。 一个月的寒假,缓解了朝臣与朱元璋的矛盾。 但缓解,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到朱允炆时期,官员的假期依旧很少,除了规定的春节、冬至、寒假,嗯,还有朱允炆的生日,新设置的国庆节外,也没固定休息日。 朱允炆对于工作这回事,更重视效率,只要官员把事情办好了,办妥了,并不需要官员加班,甚至是官员请假这种事,都放手交给了内阁与吏部。 中秋毕竟是团圆节,朱允炆也不打算忙碌政务,准备好好陪伴下家人。 坤宁宫。 朱允炆与马恩慧召兄弟朱允熥、朱允熞、朱允熙,后宫宁妃、贤妃、淑妃,共度中秋。 朱允熥可以称得上是一表人才,谈吐不凡,性格温润,对只有十四岁的朱允熞、八岁的朱允熙十分照顾,此时正抱着朱文奎,讲述着嫦娥奔月的故事。 马恩慧接过侍女送来的月饼,端给朱允熥,道:“嫦娥奔月之事,令人唏嘘,若她不贪那不死药,哪会只能在广寒宫回不到家,团聚不了。依我看,嫦娥奔月是告诉人不得贪心,免得后悔。” 朱允熥有些牙疼,怎么什么事,都要敲打下自己,这不就是告诫自己,不要再贪心皇位吗?我也没贪心啊…… 笑得有些勉强的朱允熥拿了一块月饼,道:“皇后所得是极,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说的便是这个理。” “皇后姐姐,这月饼真不错。” 朱允熙尝了一口,欢喜地说道。 朱允熥眼神一转,便摘下腰间的玉佩,对朱允熙、朱允熞考校道:“在我大明之前,月饼又名胡饼、小饼、团圆饼,前宋苏轼有诗云,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但宋代中秋点心,并不是以月饼为主,而是以石榴、枣、栗、橘、葡萄等‘秋尝’为主。” “到了元朝,月饼才成为常见之物。太祖爷打下大明,月饼便成为了中秋必备之物,这其中的关节,你们谁可以说清楚?说得好,这一枚玉佩,便是彩头。” 朱允熙不等哥哥朱允熞说,便连忙抢先回道:“我知道,此事与太祖有关。” “仔细说清楚。” 朱允熥鼓励着朱允熙,朱允熙自信地讲述道:“元末时,太祖起兵,驱除胡虏,百姓纷纷响应。但元廷还控制着很多地方,百姓被管着,不敢加入太祖大军。谋士刘基便主动提出来,可以让百姓杀掉元廷管家公,加入太祖。” “刘基散播童谣,唱的是‘且莫笑,看重九;重九交午未,人头要落地。’百姓听闻重九有大难,便纷纷祈祷,后听说在月圆之夜吃月饼可消灾解难,于是便去买月饼。” “在八月十五日时,百姓打开买来的月饼,里面夹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的是‘中秋子夜时,齐杀管家公’,后来,百姓便杀了管家公,成为了太祖的军兵。” 朱允熥满意地笑着,将手中的玉佩递给朱允熙,道:“说得好,哥哥便将这玉佩给你,要谨记于心,历史不可忘,百姓不可欺。” “好一句历史不可忘,百姓不可欺,看来你也是心怀百姓之人。” 朱允炆迈步走了过来,见朱文奎跑过来,便张开手臂。 朱允熥心头一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历史不可忘,百姓不可欺”这句话谁都可以说,唯独自己不能。 在朱元璋选择隔代继承人时,有资格当皇位的就两人,那就是朱允熥与朱允炆。 按照嫡长子的规矩,皇位应该是朱允熥的,可朱元璋最后选择了朱允炆。 身为皇室之子,不忘历史,心忧百姓,说小了,那是铭记历史,心怀仁慈,说大了,那是记仇加胸怀天下,是想要谋反上位。 朱允熥畏惧不安,连忙跪下,解释道:“臣只是一时感慨,失心之言,还请皇上恕罪。” 朱允炆抱着朱文奎,走到朱允熥身旁,将其拉了起来,平和地说道:“你说得又没有错,哪里来的罪?今日中秋,阖家团圆,无需多礼。” “皇上,桂花鸭已备好,可以去请太后了。” 马恩慧示意朱允炆尝尝月饼,轻道。 “太后虽不喜荤食,却尤喜桂花汁,莫要让尚膳监全浇在了桂花鸭上。” 朱允炆嘱托着。 “臣妾自是清楚,已安排妥当,快去吧。” 马恩慧催促道。 朱允炆也不让马恩慧带走文奎,直接抱着文奎,便与其他兄弟出了坤宁宫,去请太后。 一轮明月,天下共望。 刘长阁站在高处,仰望着明月。 陡然间,一只苍鹰从明月之中飞出,盘旋在长空之上,旋即俯冲而下,抓起一只肥兔便飞了起来。 噗! 箭矢射穿了苍鹰的脖颈,无力地坠落而下。 “大人,好箭法。” 一旁的安全局千户杨成赞叹道。 “你是千户,五品,我是经历,六品。可不能称呼我为大人。” 刘长阁收回长弓,挂在马鞍侧。 杨成摇了摇头,道:“在杨某看来,大人依旧是大人,不会因官职而改变。” 对于刘长阁,杨成是佩服的。 他以一己之力,为大明卫所中死难的军士,讨了一个公道! 如此之人,莫要说他是经历,便是毫无官职,杨成也敬佩如初。 刘长阁指了指远处的是城,道:“那里便是大宁城了吧?” “没错。” 杨成回道。 刘长阁牵着马缰绳,缓缓走在月光之下,道:“我们此番来大宁,主要有几件事,你要记清楚了。” “大人请说。” 杨成恭敬地问道。 刘长阁目光中透着几分担忧,道:“其一,安全局需要调查关内与朵颜三卫的交易,看看是谁在给朵颜三卫提供供养、物资。” “其二,如今燕王归顺,藩王之中,实力最大者便是宁王。宁王又是善谋之人,我们需小心应对,监视宁王,了其行踪。” “其三,探查朵颜三卫,这些人反骨天生,未必会一直安稳。尤其是朵颜卫的脱鲁忽察儿,更是野心勃勃,不可不防!”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宁王观人醉酒 一开始,朵颜三卫实则为兀良哈三卫。 兀良哈是一个部落,在成吉思汗时,其部落长折里麦受封,于斡难河源头迁到洮儿河(东北嫩江支流)上游的搠河河畔。 明初,朱元璋赶走了北元之后,经略东北。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派遣冯胜远征辽东,兵不血刃降服纳哈出二十余万人。 洪武二十一年四月,朱元璋“置泰宁、朵颜、福余三卫指挥使司于兀良哈之地,以居降胡”。 此时,兀良哈成为了兀良哈人居住的地方。 泰宁、朵颜、福余三卫,以泰宁卫最强,其指挥使阿扎失里是北元辽王,为成吉思汗幼弟铁木哥斡赤斤后裔,地位显赫。 此时兀良哈三卫,泰宁卫为首,阿扎失里可以说是三卫之长。 但毕竟阿扎失里身上流淌着黄金家族的血液,在臣服了大明两年多以后,阿扎失里反叛大明,带军队攻击大明边境。 朱元璋也不是好惹的,直接命令傅友德、郭英出征,击败阿扎失里。 阿扎失里的叛乱与失败,让泰宁卫损失惨重,自此泰宁卫一蹶不振,朵颜卫趁机变强,逐渐成为了三卫之首,这才有了朵颜三卫之说。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大明对于兀良哈三卫或朵颜三卫,从来都没有形成过真正意义上的统治权,从开始,至最后,都是羁縻之策。 包括此时的宁王朱权,其看似手握朵颜三卫八万骑兵,兵势威猛,但朱权对于朵颜三卫的控制力,并不强。 真正管控朵颜三卫的,还是三卫各自的指挥史。 朱权手下最精锐的部队,并非是朵颜三卫,而是两万营州三护卫,这才是朱权可以在大宁安稳睡觉的本钱。 刘长阁在天亮时分,打马进入大宁城。 对于宁王朱权,刘长阁没办法隐藏行迹,若是偷偷摸摸来,被人发现,反而会说不清楚,光明正大的来,多少显得更坦荡,自然一些。 朱权对于刘长阁的到来也是暗暗吃惊,不敢怠慢,在宁王府设宴招待。 刘长阁初始时还风轻云淡,对于贬官大宁不以为意,但推杯换盏,酒意朦胧时,开始抱怨起来:“我刘长阁也是为朝廷立过功劳的,可如今呢?竟沦落到这等荒凉之地!可悲啊。” 朱权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旋即举杯劝道:“刘大人正值壮年,他日必可返回京师,重享荣华,何必在意一时低谷?” “哈哈,宁王说笑吧,那顾三审已经成了安全局指挥史,焉能容我回去?纵是皇上想起,他也会想尽办法,将我留在京师之外!我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经历,想要捏死我,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刘长阁一饮而尽,摔杯愤喝。 朱权嘴角微微一动,刘长阁说得有道理。 人一旦站在高位之上,便不会再甘愿回到以前的位置上。 眼下,顾三审成了安全局指挥史,手握重权,想要挡住或除掉刘长阁,并不是什么难事。 或许,刘长阁此人已是一颗废弃的棋子。 观人醉酒,是朱权善用的手段。 刘长阁越喝越多,到了最后,竟拉着一旁的侍女,指着朱权道:“此女,我要了,给,还是不给,说句话!” 朱权看着放肆的刘长阁,起身摇头道:“刘大人,你醉了。” “我没醉!我现在告诉你,我刘长阁是奉秘旨来的,我要个女人你都敢拒绝我,哪天我回到京师,我一定,一定告你。” 刘长阁脚步踉跄地走向朱权。 “秘旨?” 朱权微微抬了抬眉头,这倒是一个意外收获,不由道:“什么密旨?不过是你喝醉了胡言罢了。” 刘长阁到了朱权面前,伸了伸手,几次都没抓到朱权,不由有些郁闷地喊道:“你能不能别晃,我都抓不到你了。” 朱权看着站立不稳的刘长阁,不由摇了摇头:这个人,不过如此。 “皇上说了,这大宁城里有人不忠心啊,那个人,就是,就是你……” 刘长阁指着朱权说道,脚步更虚浮了。 朱权浑身一冷,自己不忠? 难道说刘长阁来这里,是奉皇上命令调查自己? 刘长阁呵呵笑了起来,接着说道:“你身边的房宽,他可是燕王的老部下,皇上说了,此人,此人分……” 朱权看着醉倒在地的刘长阁,深深舒了一口气,几乎被他吓死。 房宽,大宁都司。 没错,他曾经是朱棣的麾下大将,不过此人一向忠于朝廷,也没见他与朱棣有什么私交,这其中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你以后便是他的人了。” 朱权看了一眼倒酒的侍女,冷冷地说了句,便安排其他人将刘长阁送至住处,然后甩袖离去。 刘长阁躺在床上,感知着周围,见没有人在,便睁开锐利的双眸,自言自语道:“观人醉酒?宁王,这便是你多谋之处?” 在宁王府的书房中,朱权匆匆写了一封信,唤来贴身护卫克山,嘱托道:“刘长阁应该不是威胁,但为保万全,将这封信送去朵颜三卫的指挥史,一应交易,自今日起取消。” “遵命。” 克山答应一声,牵了一匹马,便飞身离开了王府。 在克山离开大宁城时,杨成正站在城墙之上,与房宽一起目送克山北去。 房宽手放在城墙之上,凝望着北方,道:“他名克山,是宁王贴身护卫。宁王做什么,我虽是都司,也无权过问,安全局不一样,若你们调查,我愿全力配合,无论是营州三卫,还是广宁三卫,皆是朝廷之兵。” 杨成微微点了点头,道:“宁王与朵颜三卫亲近,多有走动与联略,这很正常。皇上只是担忧有人给予朵颜三卫过多物资,致使这些物资进入鞑靼手中。” 房宽了然,请道:“对于这一点,本都司只能保证朝廷军粮军资,皆是按需发放。至于是不是有人给商人行了方便,开了门路,还需安全局查明。” 杨成深深看了一眼房宽,他似乎对宁王没多少好感。 “城中朵颜三卫有多少人?” 杨成询问道。 房宽摆了摆手,道:“谁敢让朵颜三卫的军队驻扎城中?都安置在了城南,那里有两万朵颜三卫,其军官倒是都在城中。” 杨成探寻了一些事情之后,便说道:“过几日,会有安全局的人伪装为商队进入大宁府,到时还请都司想办法,把消息传给朵颜三卫军官。” “好。” 房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北风呼啸,天气渐凉,城中的树叶已然枯黄,随风飘落,如一个不知归处的蝴蝶,翻滚着身姿,最终跌落在地上。 京师,南京国子监。 杨士奇以大魄力,大勇气,改制国子监,设置三个主课业与十二个副课业,并按课业修习程度,分配上三堂、下三堂。 国子监制度的革新,并非是一帆风顺。 杨士奇虽然取得了朱允炆的支持,但在革新过程中,也遭遇到了很多阻碍,一个最大的阻碍,便是将数学与四书、五经相提并论,设为主课业。 国子监官员、礼部官员,几乎都反对这一决定。 在他们看来,四书五经乃是圣人之言,地位尊崇,不可动摇。数学虽是六艺之一,但还不能与四书五经相比。 杨士奇解释多次,也不见说得通,不得已,便将所有反对者召集到一起,以一句“数学乃副科之基”,肯定了数学学科的地位。 无论是任何学问,都需要数学作为支撑,一个没有数学底子的人,如何学习副课业? 商学,需要数学盘算成本与利润,需要求算税务。 农学,丈量土地,预估收成,税赋求算,买菜卖菜…… 兵学,兵力几何,粮草多少,从南京到北平要走多远,需要走多久,打仗的时候杀敌多少,损伤多少,朝廷抚恤多少,哪一样不需要数学? 如此基础性学问,凭什么不能与四书五经相提并论? 解决了数学地位的问题,便是国子监学堂区域的划分问题,以课业为准,整个国子监又分为了三大主院与十二分院,并邀请各行优越之人,担任院长、博士、助教等。 兵学院,助教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石朴侃侃而谈,对众监生讲述着兵法之法,引经据典,倒也赢得满堂喝彩。 “破赵平燕,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朱允炆坐在最后排,听闻石朴讲述楚汉争霸,其对韩信用兵颇为推崇,极力渲染。 虽然很多监生听明白了,但朱允炆注意到,还有不少人神情迷茫。 尤其是石朴在讲述战争过程中,时不时会说出地名,河名,而监生对于这些地点,并不清楚在何处,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一条河,发生了如此事。 一堂课下来,朱允炆找到了问题所在。 古代教学,就三样东西:嘴、书、戒尺,再无其他。 若是四书五经,有教材还好说,可兵学院现在还没有教材,学生能不能领会,只能靠想象,靠记忆,这样效果就有些差了。 朱允炆看着石朴身后的墙壁,苦涩地笑了笑,自己都用着黑板,竟然忘记了国子监…… 用黑板这种直接的方式,去讲解各类知识,岂不是更为容易? 韩信破赵平燕的旧事,完全可以通过黑板,标注出地点、河流,行军路线,交战之地,让所有人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也能更好领略兵法的魅力。 革新教育,不能只从革新制度方面入手,还需要革新教学方法,设备。 黑板,粉笔,黑板擦…… 这些对于大明工匠而言,根本就没有难度。 朱允炆清楚,人才的蜕变,是国家蜕变的原始动力,自己想要实现大明盛世,就需要大量的人才。 也许,自己应该给他们上一堂课,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先进的教育方式。 “皇上,这一堂课结束了,可否去商学院?” 解缙低声问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道:“不去了,你代朕传旨,后日朕亲自上课,国子监所有学院官员、授课先生,皆来听讲。” 第二百一十五章 皇上要授课 “皇上要授课?” 兵部尚书茹瑺吃惊地看着侍郎刘儁,刘儁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消息已经传开了,大人,我们是否也去旁听下?” 茹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书,摇了摇头,道:“北地即将入冬,粮食、物资尚未到位,尤其是东北、西北卫所,运输困难,物资匮乏,本部需批复奏请,好早日呈报内阁与皇上。” “各地定在筹备之中,只等朝廷发出许可,便可起运边地,这些奏请耽误半天并不妨事,皇上亲自开课于国子监,这在大明可无先例,如此先何之举,大人若不去,岂不是留有遗憾?再者,皇上所言内容,无人知晓,若关乎军政,而大人不在……” 刘儁劝说着。 茹瑺听闻之后,无奈地放下文书,刘儁说得没错,作为朝臣,尤其是六部、内阁、都察院等,第一要务是把握皇上的心思。 可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心思,不好把握。 就说那徐妙锦入国子监,朝廷攻讦可是不少,但皇上就是耍流氓,挨家挨户问人家女眷识不识字,愿不愿意识字。 人家老母亲都支持女子读书识字,以后好相夫教子,凭什么这些当儿子的不听话,孝不孝顺了? 流氓一点也无所谓,多少只是一介女子,还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需要六部、内阁跳出来反对。 可朱允炆的一系列新政,新军之策、一条鞭法、遏田产兼并国策、新商之策、全察之法,哪一个不超出百官想象? 皇上善于抛出新策,最令人匪夷的是,这些新策乍一看陌生,但仔细剖解,又似乎存在过很久,不断打磨,臻善,才有了这些新策。 每一个新策,都不曾脱离大明的现实,浑如这一片大地滋养出的结果。 这一份魄力、睿智与行动的背后,是朱允炆难测的心思。 百官揣摩帝王心思,无外乎从其行为方式、思维方式与神情状况去揣摩,这边看皇上呵斥了那位大臣,好了,他要倒霉了,大家去搬石头往井里砸…… 那边皇上心情不好,最好是多说几句好听的、有利于心情的,这个时候再骂人,那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洪武时期,官员就善于揣摩朱元璋,一上朝,先不看朱元璋的脸色,都盯着朱元璋的玉带看。 玉带要是挂在肚皮下面,那完了,今天有人要掉脑袋,如果玉带在肚皮上,那就好了,阿弥陀佛,又能多活一日。 可朱允炆很难揣摩,他不是一个守旧的君主,他的想法是新颖且难以捉摸的,跟着这样的皇上,好是好,可朝臣不知道皇上接下来会整出什么花样来,每次都十分被动。 时间长了,就皇上一个聪明人,百官全成傻子了。 茹瑺不想当傻子,所以听从了刘儁的建议,决定去国子监听课去,一堂课,最少也得小半个时辰,皇上哪怕是说废话,也一定夹杂着其施政方略。 与茹瑺想法一致的,还有其他尚书、侍郎,都察院的练子宁也安排人通知国子监,给自己留个座位。 中军都督府。 徐辉祖丢下湿漉漉的汗巾,看了一眼悠闲喝茶的朱棣,说道:“皇上讲课,吸引了不少官员,燕王是否去旁观?” 朱棣咀嚼着口中的茶叶,道:“你不是已经安排好了,我要十个位置。” 徐辉祖顿时跳了起来,喊道:“燕王大人,总共才十个名额,你全拿走了,都督府的人还去不去了?那杨士奇油盐不进,宋晟去要位置,才给了五个,我亲自出马,这才堪堪加个五个位置,堂堂国公的面子,就值五个位置。” 该死的杨士奇,太欺负人了。 朱棣伸出右手,道:“五个位置。” 徐辉祖摇头,道:“最多两个,此番皇上讲演,三大营指挥需要去旁听,宋晟也要去。要不,燕王大人去一趟国子监?” 朱棣冷哼一声,道:“你这不是让本王难堪?杨士奇打了我三个儿子,这笔账还没算,如何能低头去求他?” 徐辉祖微微一笑,这倒没错。 杨士奇掌管国子监,一视同仁,管他什么皇亲国戚、举人,只要是国子监的监生,那就得遵守国子监的规矩。 朱高煦挨打,纯碎是活该,被朱棣安置到了国子监,整天不好好学习,就想着翻墙头逃课了,功夫好,墙不高,一天翻几次不成问题。 朱高燧见二哥如此厉害,也跟着一起翻墙。 只是这两个人有点缺心眼,逮着一个位置翻墙,在一次跳下来之后,被杨士奇抓了个正着,当着众人的面,打了朱高煦、朱高燧三十戒尺。 完事之后,杨士奇又将朱高炽拉了过来,打了五十戒尺。 朱高炽那个郁闷,不服气,凭什么跳墙的是他们,挨打最重的是自己? 杨士奇给出了朱高炽理由: 弟有错,是小错。 为兄知而不教,是为大错。 然后将戒尺给了朱高炽,让他好好看着自己两个弟弟,那意思是:不想自己的那一只手也成熊掌,最好是把他们的手打成熊掌。 这件事很自然地便传到了朱棣耳中,朱棣虽然愤怒朱高煦、朱高燧顽劣不服管,但也心疼自家孩子挨打。 朱棣拿杨士奇没办法,这年头国子监就流行“体罚”学生,再说了,人家按规矩办事,还是国子监祭酒,就算是投诉,也投诉不了啊…… “四个位置。” 朱棣起身,不容徐辉祖拒绝,便快步走了出去。 徐辉祖见朱棣走远了,抬手揉了揉脸,顿时变得轻松起来,道:“还好少报了一些,否则不知道会被拿走多少名额。” 眼下三大营整训基本成型,各兵种之间的配合也趋向于默契,只是三大营尚未经历过实战,倒成了最大问题。 虽然京军正、副三大营对抗演练过,但也只是比划下,根本无法检验真正的效果,总不能拿着火铳、大炮直接干架吧? 新军训练的方向,似乎陷入了死胡同,只一日复一日的锤炼阵型、配合,太过枯燥,也提效不大,而且三大营的打造,直接针对的便是鞑靼与瓦剌,适合大规模作战,且更倾向于防守。 如何让三大营更具攻击性,在适合集群战争的同时,也适合小规模战斗,成为了都督府、兵部与燕王军策研究的主要方向。 眼下皇上要讲课,会不会涉及军略,无人知晓,但身为中军都督府府事,还是需要带人去听一听。 武英殿。 杨士奇入殿,见礼后,询问道:“皇上,国子监已准备就绪,只等皇上登台授课,除国子监官员、教习人员外,还有朝廷官员、部分监生参与其中,合计三百人。”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朕知道了,时间便定在明日寅时吧。” 杨士奇答应,小心地问道:“不知道皇上此番授课,主旨为何?”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便以国子监三院、十二院作讲演吧,至于主旨,那便定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杨士奇仔细品着这八个字,不由赞道:“皇上,此言极妙。如今国子监,不正是海纳百川?此言一开,国子监新学之路,坦荡无忧!” 朱允炆含笑道:“朕也期待国子监新学之成果,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国之昌茂,教育为根。没有人才,大明何谈盛世?半部论语,可治不了天下事。” 杨士奇肃然行礼,道:“臣必领新学于国子监,塑人才以为皇上所用。”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朕信你。” 杨士奇心头一热,行礼而退。 朱允炆坐了下来,对双喜吩咐道:“让经厂送一些纸张到坤宁宫,三尺宽、五尺长。” 双喜安排人去取纸张。 朱允炆拿着奏章审阅,受益于张显宗、宋礼的决断,黄河之水北上山东,黄河下游地区没有出现大的水灾,山东、北直隶、山西、河南等地布政使先后来报,秋粮长势可期。 眼下八月中旬,秋收不远,只要今年财政充分,明年年初新军之策便可扩大至其他藩王属地,将藩王三卫,彻底笼络过来,完全听命于朝廷。 朱允炆摊开舆图,目光看向大宁府与东北的朵颜三卫,最终摇了摇头,将手指重重点在了开封。 周王朱橚! 开封乃是军事重地,不容有失。 白莲教问题不小,背后的黑手更具威胁! 瞿佑倒是一个硬骨头,雄武成在定远审讯多次,竟都没有让其透露出谁是古今先生,身体的折磨,他都抗了下来。 安全局之人去了钱塘,找寻瞿佑家人,结果却扑了个空。 这让朱允炆意识到,潜藏在暗处的古今先生,不仅有谋略、手段,而且还有巨大的能量,有一支不为人知的人手为其驱使。 “朕的地盘朕做主,想要玩花样,那就试试看,谁的花样多。” 朱允炆暗暗咬牙。 郁新、黄子澄等人在去开封的路上了吧,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是不是与白莲教、周王存在关联,朱允炆很想知道真相。 “皇上,瞿佑已秘密羁押至京师,此时正关在刑部大牢最深处,安全局派有专人把守。” 顾三审汇报道。 朱允炆思考了下,说道:“瞿佑能挺住不交代,说明他很清楚,一旦说出来会死很多人,包括他自己的家人。刑罚对他已经没作用了,换个法子吧,让他不要睡觉,一刻都不准睡。” 顾三审皱眉,什么狠厉的折磨手段都用了,全然不管用,不让他睡觉,这算什么惩罚? 朱允炆眼神微微一寒,道:“安排去吧,让他醒着,什么时候交代了,什么时候让他休息。” 顾三审不敢怠慢,准备亲自去安排。 睡眠剥夺是一种不人道的酷刑,后世研究表明,人一旦两天不睡觉,很可能会丧失对现实的感知,出现幻觉,三天不睡觉,情绪调控的能力基本丧失,更不要说守住秘密。 朱允炆知道这是后世禁止的酷刑,但这是大明朝,自己是皇帝,没人能禁止自己啊…… 对不人道的白莲教,施加不人道的酷刑,多少也算还施彼身。 第二百一十六章 新式教学,帝王论 为了壮大国子监,杨士奇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资源,以谦虚、诚恳的姿态,邀请了一批高人加入国子监。 四书院、五经院的院长是方孝孺,为国子监中唯一一位身兼两院的人物。 以方孝孺的学问造诣,可谓当之无愧。 数学院院长为记忆超群、精通珠算之法的钦天监监副马哈麻。 医学院院长为太医院院使戴原礼…… 无论哪一学院,杨士奇所选皆是德高望重,学问精深之人,其中不乏朝廷官员、地方名人,如匡愚、郁震,是江南名医。 明伦堂。 国子监官员、院长、博士、助教等纷纷入场,一些朝廷官员也走入明伦堂。 解缙、张紞含笑入场,坐在了前排。 祭酒杨士奇亲自招待内阁、六部、都督府官员,当看到朱棣冷着脸来的时候,杨士奇脸色丝毫未变,瞥了一眼其身后的朱高炽三兄弟,迎上前道:“燕王亲临,国子监生辉熠熠,还请王爷、世子入座。” 朱棣呵呵笑了笑,言道:“本王希望国子监一直生辉熠熠,而不是总噼里啪啦。” 杨士奇知道朱棣在怨自己打朱高炽三人,也不退让,直言道:“王爷说得有理,只是依我看,噼里啪啦也好过翻墙,毕竟,国子监大门是可以走人的。” 朱棣脸色一沉。 杨士奇是在警告自己,朱高煦等人再胡来,就把他们赶出国子监。 一个小小祭酒,敢威胁王爷? “四哥。” 朱桂、朱耿联袂而至,见朱棣在门口挡着路,不由喊道。 朱棣换了一副尊容,与朱桂、朱耿等人打着招呼,一起进入了明伦堂。 “大人,燕王似乎不高兴。” 李志刚走到杨士奇身旁,低声说道。 杨士奇淡然一笑,道:“燕王不是小气之人,我们看到的,只是他让我们看到的一面罢了。你要记住,人对你抱有敌意,未必是敌人,人对你投之以桃,未必是朋友。你虽年轻,但未来可期,莫要走错了路。” 李志刚听闻,对杨士奇深施一礼。 官场之路,有人带,康庄大道,没人带,步步荆棘。杨士奇能如此教导自己,可见其心宽广、仁厚。 “那是什么?” 李志刚看了一眼外面,几个内侍抬着一个黑色的木板走了过来,不由问道。 杨士奇凝眸看了看,便上前拦住,问道:“此为何物?” “杨祭酒,此物名为黑板,依皇上旨意,需榫卯于明伦堂中。” 内侍解释过之后,便带着几个匠人进入其中。 杨士奇站在门口,看着这些匠人抬着“黑板”进入其中,在明伦堂的北面墙上,用凿子开了小洞,然后用木销将黑板与墙壁契合,打牢固之后,还在黑板上侧打了九个木销,木梢之上有绳结,短小的绳子末端,挂着稍大于鱼钩的钩子。 国子监之人看不懂,官员也看不懂。 双喜来了,安排人将一摞厚厚的宽大纸张挂在黑板西侧,最外是空白白纸,众人看不到底下纸张内容。 杨士奇正疑惑着,一声“皇上驾到”惊醒了杨士奇,连忙跪迎。 朱允炆一身常服,挥手让杨士奇起身,走入明伦堂,不等众人拥挤着下跪行礼,便道:“此处乃是学问之地,无须多礼,大家请坐吧。” 匡愚、郁震坐下之后,看着登台的朱允炆,依旧有些震惊。 皇上言说的人体秘密,当真存在吗?难道说,医学不止是经脉阴阳,还有更多的奥秘? 也许,应该找个机会再与皇上探讨下。 朱允炆从讲桌之上的盒子中,抽出了一根白色粉笔,侧身看了看熟悉的黑板,然后对众人说道:“朕今日并非是讲述某一种课业,只讲述一点。” 解缙看着朱允炆走向黑板,抬手便书写下两行字: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看着黑白分明的字迹,解缙有些惊讶,杨士奇也瞪大眼。 这是什么? 竟可以直接书写文字? 哎呀,皇上写了错字,呃,擦掉了,竟然可以将字擦掉?擦掉之后,黑板依旧是黑板,并不妨碍再次书写,这种物件,古来不曾一见。 如此神奇,用于教学岂不是一件大利器? 方孝孺眼神有些放光,似乎看到了文盛的未来,制约文教的一大因素,那不就是缺乏书籍吗? 有了这黑板,哪怕学子没书,也可以完全识字、背诵经义学问,可让学堂内的所有人,一起看释义。这黑板,是个好东西啊,一定要在国子监,不,是在全国省府州县推而广之! 凡教化之地,皆应黑板悬墙,教识文字,以传薪火。 朱棣盯着黑板,深吸了一口气,这东西可以写字,那岂不是也可以绘制舆图,演示兵法? 横空出世的黑板,惊讶了所有在场之人。 朱允炆看着沉默的众人,也有些纳闷。 古人虽然学礼知礼,但一个个都是不文明的主,尤其善于乱写乱画。 比如苏轼,爬个庐山,回头一看有个墙,拿起笔就开始写: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再比如辛弃疾,睡不着觉,就在客栈墙壁之上乱写: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当然,乱写乱画最出名的,估计还是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与唐婉的《钗头凤·世情薄》,不仅留名于当时,还收费于后世…… 这些人搁在后世,估计是要上旅游黑名单的。 也不知道古人为什么那么喜欢乱写乱画,就没一个人想到,在课堂上弄个黑板,满足下自己无处安放的躁动? 几千年来,不是拿着竹简上下抬头,便是拿着书籍左右摇头,就没一个想过变通,弄点教学设施啥的? 朱允炆拿起板擦,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朕希望诸位可以明白,学问如海,而海洋之中,不仅有四书五经,还有数学、商学、农学、医学……” “有人告诉朕,学问只需学习四书五经,便可掌治民之道,看察天下至理。呵呵,朕不信这一点。在朕看来,种种学问,皆如人之奥秘。” 朱允炆说着,走至黑板一侧,将最上面的白纸扯落,显露出了一张图画,画中所展示的,则为人体图,以不同颜色,刻画着五脏六腑、骨骼与经络。 拿起竹棍,朱允炆点了点纸中画的人结构图上,严肃地说道:“四书五经,便如人之心脏,如人之骨骼,人无心脏不活,无骨骼不立。然于人而言,仅有心脏与骨骼,是活不下去的。农学便如人之胃肠,诸位不主张学习农学,岂不是要饿肚子?” “商学便如人之皮肤,不研究商学,岂不是连皮肉都不顾了?人总是要穿衣要脸的,一个个过得像是乞丐,灰头土脸,朕也不敢喊出盛世之言。” “兵学便人之脾肾,主精神。若是一个人少了肾,你还有力气吗?若是一个国家少了肾,还能硬起来吗?” “天文学……” 方孝孺、陈迪、练子宁、杨博、金幼孜…… 众人第一次感知到思维的拓展,意识到原来除了四书五经之外,那些往日里看不上的杂学,竟都与自己息息相关,从不曾离开过。 它们也是重要的,也是需要学习,钻研的,也是有用处的。 只靠四书五经,只靠诗词歌赋,是种不出来粮食,买不来衣服,打不出兵器,赶不走敌人的。 真正的学问,应该是海纳百川,而不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在这一刻,众人对于杂学的鄙夷,逐渐消解,转而以平视的目光,审视那些曾经不入眼的学问。 扯下人体结构图之后,下面展示的则是大明疆域简图,朱允炆讲述道:“朕主科考,以大治天下为纲,大明之大,如何大治,状元杨荣曾言,以农业为基,为百姓为基,垒出大治天下!朕深以为然,朝廷运转,官员俸禄,军士武备,哪一样不是以百姓为基?” “可有些人,欺百姓如狗!没错,便是这里,凤阳怀远!甚至还有白莲教作恶于定远!”朱允炆指点着两地位置,然后说道:“朕深居京师,难去地方,可地方之黑暗,不可不察,这才有了郁阁亲出京师。” “前段时日,有官员弹劾张显宗,说其以邻为壑,转嫁灾祸于山东,置山东子民于水火。呵呵,诸位你们且看看,当时大雨倾盆,黄河暴涨,已至堤岸!若不行分洪之举,开封、淮安、宿迁、涡阳、亳州乃至整个凤阳府,都会陷入沼国!” “张显宗以身许国,浩然正气,竟也有官员污其名誉,朕答应,百姓也不答应!” “再说新军之策,屡屡有官员上书,弹劾军费开支增大,甚至还有人提出,眼下江山安定,河海清宴,应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成百姓之福。呵呵,在朕看来,如此之人,就应该去边疆戍边!” 朱允炆冷厉的目光扫过众人,严肃地说道:“没错,眼下鞑靼、瓦剌正在内斗,无瑕南下,可诸位也是看过《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吧,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并非妄言!鞑靼瓦剌也会从内斗重新走上整合,走向统一,到时候,大明马在南山,刀枪在库,军士都在田间,谁来保护大明?” “前宋倒在了铁蹄之下,妻离子散,国破家亡,便是不重民心,不重军制。朕绝不会重蹈前宋覆辙,军队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加强!加强绝非是数量问题,而是战斗力问题!眼下有三大营,日后还会有独立的二炮营,眼下有水师船队,日后还会有水师舰队!” “说朕穷兵黩武?朕并非好战之人,只想告诉你们,大明若想要存在下去,便需要有人守护!我们享受的所有安稳,皆是因有人为负重而行!” “新军之策,让利于军人,有错吗?他们为大明江上戍边,生死一线,凭什么就不能被世人尊重?难道我们一边被他们保护着,一边鄙骂他们为不值一提的武夫?” 第二百一十七章 淑妃句容省亲 朱允炆的话语,震颤着众人的灵魂。 徐辉祖眼眶湿润,宋晟更是哽咽难言,军中之人无不动容。 自洪武二十一年捕鱼儿海战役之后,大明战事便变得极少,除了平定泰宁卫叛乱、西南麓川叛乱之外,几无大的战事可言。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军伍之人再无用处,这几乎成为了很多官员、士人不可动摇的观点。 在他们的意识中,军伍之人,是割据一方,祸国殃民之本,一个个引经据典,只为了说明一个问题: 军人靠不住,只能靠文人! 军人不是人,只有文人是人! 这是很多文人的看法,也是很多朝臣的看法,虽然他们知道军人守护着这个帝国,但依旧把军人贬到了极致。 张嘴就来的是:粗人,武夫,匹夫! 徐辉祖一直承受着来自文官集体的压力,而且这股压力越来越大! 兵部不断想方设法,找机会在军队中安插文人,如水师总兵陈瑄被查之后,兵部没有推荐武勋接替水师总兵,而是选择了文人古朴! 水师船队的最高负责人,已然转移到了兵部麾下! 户部对于都督府与军队费用,更是管控严苛,说多少就是多少,一文钱都要掰开算。而对于文官,能宽容则宽容,几百两银子的尾巴,说抹掉就抹掉! 若不是朱允炆推行了新军之策,将军队作为施政重点之一,恐怕五军都督府早已被兵部压得喘息不过来,一切行动完全听命于兵部。 兵部之人什么货色,武勋是一清二楚,他们从来都瞧不起没文化,只会舞蹈弄棒的武夫,在他们眼中,提笔安天下才是真正的豪杰。 武夫? 那不就是大明圈养的打手吗? 徐辉祖深知文官的手段可怕,在三大营整顿期间,对于兵部之人照顾有加,可徐辉祖也清楚,这些举动,于大局无补,重文轻武的时代,依旧会碾压过自己的身体,留下一个软趴趴的躯壳。 徐辉祖从没想过皇上会站起来为军人正名,为武勋证明,这意味着大明江山,很可能会走一条“文武并重”的道路。 良弓未必需要藏起来,走狗未必需要吃掉。 武人,是有价值的,也是有未来的!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深深折服于这位年轻的帝王,他的雄才大略与勇气,有着太祖爷的风范,只是少了几分杀戮与偏执,多了几分理智与稳重。 朱允炆不仅肯定了军人,还第一次公开了推行募兵制的设想,提出了“报效大明,参军光荣,杀敌立功,保家卫国”的口号。 朱棣看着意气风扬的朱允炆,暗暗点头,自己这个侄子十分不简单,他的思想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远见,然仔细思考,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可这些合情合理的想法,自己竟从未想到过,好像某一件事物,它一直存在,却没有人发现过。 朱允炆从军政,谈论到北部边疆,从北部边疆又折至东南沿海,转至南洋…… 一张张纸,刻画着相应的情境,配合着感染人心的演说,将众人带至波涛汹涌的大海深处。 “船只建造,日后应以中船与巨船为主,大海凶猛,危机四伏,又何尝不是富庶宝地?若我大明水师无敌于四海,当开四方贸易,通货中国……” 朱允炆的所有言论,皆是从国子监三主院、十二副院引申而出,旨在告诉众人: 国子监虽有主副院之别,然学问本身,并无贵贱之分。 杨士奇很感谢朱允炆,因为他的一堂课,彻底解决了如何看到十二院的问题,没有人再会将其称之为“十二杂院”。 而那新颖的教学方式,更是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原来讲课还能如此讲…… 黑板、粉笔、板擦,被大量订购,杨士奇与方孝孺直接要求,在各地府州县推行黑板教学法。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这十六个大字,成为了国子监的“校训”,被镌刻于石碑之上,昭告所有进出国子监之人,皆要有大海胸怀,吸纳各种学问,要有高山一样的意志,毫不动摇,步步行远。 兵部。 茹瑺坐了下来,面色冷峻地看着刘儁,缓缓说道:“皇上在警告我们。” 刘儁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反驳。 朱允炆在国子监的讲话,对军人大肆肯定,拉高了武勋地位,这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个事实背后的逻辑,则是皇上不希望兵部过多插手五军都督府之事。 刘儁面色严峻,轻轻说道:“大人,五军都督府与卫所军官选任,还是应以武官为主。此番皇上是敲打,若下次直接驳回,便不好收场了。” 茹瑺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皇上同意古朴接替陈瑄为水师总兵,但文官把控水师,恐怕未必能得圣心。 “若是将古朴换下来,你认为谁可充任水师总兵?” 茹瑺清楚,古朴虽为人清廉,读过兵书,但他没有上过战场,带过兵,未必能在水师中站稳脚跟。 既然皇上不高兴了,那便自觉点,退让一步。 刘儁思索了下,说道:“驸马都尉李坚。” 茹瑺不太满意这个回答,道:“那李坚乃是前军都督府府事,向来只忠诚于皇室,从不与文臣来往,若将水师交给他,兵部对水师的节制便会削弱。” 刘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当下所思所虑,应以国事为重,而非兵部为重。李坚忠诚于皇室,便足够了,至少他不倾向于徐辉祖与燕王。” 茹瑺沉默了会,见想不出更好人选,便道:“安排人上书弹劾古朴,让他回来吧,推荐李坚统管水师。” 刘儁了然。 坤宁宫。 马恩慧正在拉着淑妃骆颜儿的手,羡慕地说道:“你倒是一个幸运之人,皇上特恩赐你回家省亲,这是本后都没有的荣耀。” 骆颜儿苦涩一笑,低头道:“皇后说笑,臣妾可不想什么省亲,只想待在宫中,此番说是省亲,实则是监工罢了。” 回家? 骆颜儿期待并不多。 父亲被杀,母亲自杀,二叔欺压,祖母柔弱,大伯无能。 那个家,已没有可以温暖自己的人。 唯一牵挂的,也只有大伯家的弟弟骆冠英、妹妹骆媛儿。 皇上准自己返回一趟句容,明面上是省亲,实则是代表皇上,整合句容石灰窑,形成一个巨大的石灰窑,专供朝廷石灰。 马恩慧起身,轻道:“你便知足吧,且不说我大明,便是前宋,哪个妃嫔能够省亲的?不过依你对医用纱布的功劳,加之屡解皇上心结,深得圣心,省亲句容,也是说得过去的。只是,那石灰石,真有如此重要?” 骆颜儿严肃地点了点头,道:“皇上所言如此,臣妾唯有深信不疑。” 马恩慧也知道骆颜儿的真正使命,便嘱托道:“虽然此去句容不远,车马劳顿还是免不得。莫要催促急行,身子骨重要。” 骆颜儿谢过马恩慧。 马恩慧从桌案上,抽出了一份纸张,递给身旁的侍女隐秀,道:“吩咐内府库,将这些物件搬至承乾宫。” 骆颜儿连忙止住,道:“皇后,臣妾家中已无紧要之人,这些物品还是免了吧。” 马恩慧挥了挥手,让隐秀去办,转头对骆颜儿道:“本后知你苦,但妹妹要知道,你现在是皇上的妃子,是这后宫淑妃,若省亲时手无寸礼,句容士绅如何看?百姓如何看?皇室的脸面,总还是需要照顾的。” 骆颜儿听闻此话,也不好再说什么。 门外传出了施礼声,马恩慧与骆颜儿走向门口,对朱允炆行礼。 朱允炆含笑点头,说了句“免礼”,便走向桌案后,有些疲倦地坐了下来,说道:“朕有些渴了,可有冷茶?” 马恩慧走到桌旁,倒了一杯,递送过去,道:“温茶最好。” 朱允炆接过,一饮而尽,又递了回去,看向骆颜儿,问道:“淑妃可想好了?” 骆颜儿眼神左右躲避了下,才嗔道:“臣妾还能怎么想?皇上都安置好了,臣妾也只能去句容……” 马恩慧摇头不语。 妃嫔省亲,只有皇上特别恩赐时才会有,而且还是让其家人至宫里,像是这种直接回家的待遇,可谓是“旷典”,是妃嫔的极大荣耀。 也只有骆颜儿才会认为,这是一件费心费力,累赘之事吧。不过也可以理解,她的父母至亲都不在了,省亲句容,免不了睹物伤情。 与其走近痛苦,不如保持距离,这或许是淑妃的心态。 朱允炆又喝了一杯茶,才缓解了口渴,道:“爱妃此行,不止于家事,更有国事。朕需要大量的石灰,能不能整合好句容石灰石矿,便看爱妃的本事了。之所以不让朝廷插手其中,是朕希望爱妃在整合石灰矿时,可留两分利于百姓。” “若朝廷官员参与其中,难免贪墨,句容再多石灰石矿,也无法惠及百姓,难以改当地民生。所以,朕打算以爱妃名义,索取石灰石矿两分利,这两分利,便由骆、郭两家监督支配,用于句容道路、桥梁、孤寡照料、县学……” 骆颜儿谨记于心,道:“臣妾记下了。” 朱允炆提起笔,仔细计算了下,说道:“至于石灰价格厘定,最高一石不得超出五钱。具体如何定价,爱妃可不做声,他们若识趣,自会给出合适价钱。至于其他,便宜行事吧。实在拿不准主意,可差人询问。” 骆颜儿看着朱允炆,目光中有些不舍。 这一夜,承乾宫的烛火,摇曳不定。 直至天色亮透,朱允炆方安排御用监少监王钺携内侍、侍女照料骆颜儿,安全局千户郭纲率二百羽林卫,大车小车三十六辆,浩浩荡荡出了宫。 朱允炆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腰背,结果被马恩慧给鄙视了,安排尚膳监准备补品。朱允炆连忙解释,昨晚上什么都没做,说了一宿的话,很明显,马恩慧根本不相信这个版本…… “皇上,二炮局火药司已成。” 顾三审进入武英殿,连忙禀告。 朱允炆眼神一亮,放下手中的奏折,道:“去后湖。”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君臣佐使的火药 从西门安出皇宫,向北便是太平门,在太平门左侧,设置有刑部、都察院,北面设置有大理寺。 明代的三法司部门,它并不像户部、都督府之类,在城池之内,而是在城池之外。 这种安排,是有深意的。 看过南京城池便会发现一个明显的问题,南京城的城墙,它“不规则”,不是正方形,也不是长方形,而是拐来拐去形成的一个围城。 这种“不规则”的背后,蕴含的是另一种规则: 堪舆术。 古代皇家建筑,往往都有着“法天象地”的习惯,即按照天象来布置建筑格局。 星空天象被中国人分为三垣、二十八宿。 三垣,指的是以北极为中心的星象,分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 朱元璋又是一个迷信天象与风水的人,在打造南京宫城的时候,便是以“紫微垣”来布局,以彰显这里是“天帝坐也,天子之所居”。 宫廷有门禁,又是紫微垣,于是,才有了大家熟悉的“紫禁城”。 “紫禁城”的紫,便是紫微垣。 在皇城建造上,是以“太微垣”布局,包括衙门、皇宫位置所选,也是依据星象来设计。 大明京师有十三座城门,是基于“天市垣”中的“南斗六星”和“北斗七星”来布置的,那时候设计城门位置,第一要务考虑的不是交通方不方便,路通不通畅,而是考虑符不符合星象。 别想着你赞助几个钱,皇上就能在你家门口设置公交站了。 在“天市垣”中,有个星座名为“贯索”,主刑阴肃。 朱元璋抬头看了看星星,又低头看了看南京城,找到了,贯索对应的是玄武湖左侧,钟山北面,好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到城外去吧。 所以那时候喊冤,打官司,一般都闹不到皇城去,都在城池外面…… 朱允炆走到了“孤凄埂”上,这是一个小高坡,建造着一个牌坊,牌坊上写着“贯城”二字。继续走,便是玄武湖的十里长堤,直通黄库。 玄武湖分五座岛屿,以州为名,由长堤走入,则是翠洲,再向前便是梁州,黄库便设置在这里。 其他三州,则被分给了二炮局三司:火炮司占据环洲,火铳司占据樱州,火药司最不安全,选设在最深处的菱州。 眼下火炮司、火铳司、火药司,只有火药司建造完成,绝不是因为火炮司、火铳司建筑进度慢,工人偷懒的缘故,而是因为火药司所在的菱州,本就有宽敞库房与建筑,只需要开几个门,修几条路,置办好家具,调运好物资、人员,基本上就可以开工了。 火炮司、火铳司不一样,其需要修建的东西更多,甚至还需要搭建数个冶炼炉、打铁铺、铸造铺,还有各类库房,实验靶场等。 火药司门口,有四个护卫把守。 掌印太监陆安带人迎礼之后,见朱允炆、顾三审想要进入火药司,连忙拦了下来,说道:“皇上,这火药司乃是重地,稍有不慎,便会有极大危险。所以,臣请皇上与指挥史大人,将随身携带火种等易燃之物,包括铁器存放于外。” 朱允炆微微点头,火药重地,有点火,基本上可以飞天了。 不愧是安全局指挥史,光是火折子就带了三个,这让朱允炆十分不解,这个时代还没烟草呢,你一个大男人,带那么多火干嘛? 看来这个家伙杀人放火的事没少干…… 顾三审摘下刀,又摸出了十二把飞刀,几枚石子,从裤腿里还找出两把匕首,看得朱允炆一愣一愣的,感情安全局的人,活脱脱的一武器库…… “皇上请。” 陆安也不敢搜皇上、指挥史的身,便邀请两人入内,其他人一律在外面候着。 从大门至里面,还有两道门,皆有护卫把守与看护。 陆安解释道:“要入火药司,无论进出,都需经过三道门检验,进者不可带危险之物,出者不可带身外之物。盘查清楚,方可进出。”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于火药司的安全工作很是满意。 “皇上,整个火药司分为五个厢,左右厢房为火药材料库房,正房为火药作坊,后堂一房为火药库,最后是护卫与匠人居所。” 陆安简单介绍着。 朱允炆看了看,便走向火药作坊。 火药作坊有些大,左右打通了耳房,拼建了几间房,足有一百五十步左右,里面布置有二十余石碾,正在不断研磨着什么。 “眼下有多少火药匠人?” 朱允炆询问道。 陆安张口便答:“一百六十九人,地方卫所之人,大部尚未赶至京师,待到齐之后,人手会增加至五百余。”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说说把,让朕知道火药是如何制造的。” 陆安引朱允炆向前走去,介绍道:“皇上,火药配伍,遵的是《神农本草经》。” “等等?《神农本草经》不是讲述的医药吗?” 朱允炆疑惑起来,虽然说火药是一种药,但你按一本医书制备火药,这合适吗? “这,皇上,是的,但其精髓,便在君臣佐使。” 陆安看了一眼朱允炆的脸色,解释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 陆安心头不安,连忙说道:“这君臣佐使,是火药配伍的方法。皇上,火药构成,有硫磺、硝石、碳等物。依君臣佐使之法,选硝石为君,硫磺为臣,木碳为佐,其他为使,混合均匀,便成火药。” 朱允炆不禁感叹,古人虽然不知道一硫二硝三碳,却创造了君臣佐使的火药理论,不得不说,这是古代人的智慧。 “嗯?那不是芦花吗?” 朱允炆看到一个匠人抬着芦花从眼前走过,不由愣住了。 这是火药作坊,咋还弄来花了? “皇上,芦花也是火药佐使。” 陆安连忙解释。 朱允炆走了过来,抓起芦花看了看,丢下之后,走了一步,拿起一片叶子,问道:“你不要告诉朕,这银杏叶子也是火药佐使?” “这个,确实是……” 陆安脸色有些苍白。 朱允炆指了指一旁的物件,脸色有些阴沉,问道“那这豆末,松香,川黄,嗯,还有麻油,这也是火药佐使?” 陆安连连点头,道:“皇上,这里之物,皆是火药配伍所需。”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自己记得黑-火药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玩意啊,咋到了这明代,啥东西都冒出来了? 怪不得古代火药威力有点弱,感情这些匠人,都已经习惯创意制造了,只是这自我创造的精神,到底该夸,还是该打…… “皇上,此为硫磺。” 陆安指着一旁的石碾,正在碾磨硫磺。 朱允炆伸手拿起一点硫磺,在手指上搓了搓,摇了摇头,道:“还是太粗糙,把这些硫磺,再碾磨细一些,越细越好。” 匠人连忙答应,将硫磺收起,重新碾磨。 “硝石,木碳粉都有些粗糙了,去找几个筛罗,过下来细致的,将粗糙的重新碾磨。” 朱允炆安排好之后,也没闲着,而是看匠人将各类材料混合,形成火药粉末,然后装箱,运至后库房。 大明初期的火药作坊是没有明确的配伍标准的,用量多少,虽有个约莫,接近于一硫二硝三碳比例,但因为没准头,时不时便会出现误差。 火药这东西,配伍比例一旦偏差增加,其威力便会打很大折扣。 “都督府与兵部整训三大营,神机营使用火药,时不时会出现威力不足,他们分析是火药出了问题,火药司是如何解决的?” 陆安一脸苦涩,道:“皇上,臣可以保证,火药司火药,绝对没有问题。都督府与兵部差人来问过话,臣亲自拿火铳试验过,没有任何问题。臣猜测,是神机营火药填充过少或留有孔隙导致。” 朱允炆也奇怪,神机营言之凿凿,把责任推给了兵仗局、科技局与火药司,直指火药有问题,可这三家都说火药没问题。 “差人让神机营送一箱火药与十把火铳过来,让魏国公也过来一趟吧。” 朱允炆安排道。 顾三审走至门外,安排人快马通告,又返回火药作坊。 眼下已近中午,匠人开始用饭。 匠人的饭食很简单,一碗米饭是主食,另外还有一点白菜或是冬瓜,除此之外,只剩黄乎乎的豆酱。 朱允炆看着匠人吃饭,便走到一个空位坐了下来,道:“给朕也来一份。” “皇上,后厨已备好了御膳……” 陆安连忙说道。 朱允炆冷厉地看了一眼陆安,道:“端去!” 陆安不敢违逆,只好盛了饭菜,放在朱允炆桌上,顾三审想要检验,却被朱允炆一筷子打开,眼下这么多人用餐,哪里来的毒? 吃了一口有些夹生的米饭,朱允炆不由转头,看向一旁的匠人,问道:“这米饭,为何不熟?可是后厨贪婪欺压?” 匠人知是皇上,不敢造次,惶恐地回道:“因为夹生的不容易饿,所以大伙都希望吃夹生一些的米饭,不是后厨欺压……” “皇上……” 陆安想说话,却被朱允炆一眼给堵了回去。 朱允炆看了一眼身前的壮年工匠,见他吃完,便伸手止住,道:“推石碾的便是你吧?今年可有四十?” “回皇上,是小民,今年三十五。” 匠人不安地回道。 朱允炆看了看其空得干净的碗,面色变得阴沉起来,道:“朕今年二十多,犹一餐两碗,你如今壮年,出的是力,竟只吃一碗?陆安,朕的匠人,吃得如此差不说,竟连肚子都吃不饱,只能凑夹生饭来饱腹!你是如何管理火药司的?” 陆安连忙跪了下来,喊道:“皇上,臣没办法啊,朝廷拨付火药司钱粮,抛开匠人开支外,所剩不多,能维持如此伙食,已是难得。” 朱允炆看了一眼陆安,端起碗筷,吃了几口,方说道:“顾三审,回去之后让兵仗局、火药司,将所有账目送至武英殿,朕要一一核查,若有作奸犯科,贪墨之事,绝不轻饶。” 饭后不久,徐辉祖便带神机营之人,抬着一箱火药进入火药司。 “皇上,臣做过统算,无论是兵仗司还是科技局,亦或是这二炮火药司,其所产火药,十次之中,有四次无法击远,威力大减。” 徐辉祖打着小报告。 第二百一十九章 颗粒火药是王道 火药问题还是技术问题,总需要找出来,否则到了战场上,一旦哑火了,那神机营就完了,连带着三大营也会出现漏洞。 朱允炆与神机营军士到了别院,安排人设置了五十步靶场,先命神机营军士使用携带来的火药,填充火铳,砰砰十铳。 朱允炆走向靶场探查,徐辉祖看过之后,摇头道:“皇上,虽十铳皆打中木板,然仅有五铳击穿了木板,换言之,十铳之下,能杀敌者,只有一半。” “换火药,重来。” 朱允炆退至一旁,吩咐道。 军士再次填充火药,这次火药乃是火药司新造火药,顾三审一声令下,火铳齐发,沉闷之声骤起,朱允炆看到所有的木板都摇晃了下。 陆安跑去查看,见木板之上皆有洞穿,便禀告道:“皇上,十铳之下,木板皆被击穿,火药没有问题。” 徐辉祖紧皱眉头,道:“难道是科技局制备火药的问题?” “魏国公,臣下之前便在科技局,发给神机营的火药,与火药司当下火药并无区别。” 陆安保证道。 徐辉祖质疑道:“没有区别为何会有如此大差距?莫不是这火药放上几日,便会威力大减?” 陆安检查了下徐辉祖带来的火药,摇头道:“火药并没有受潮,按理说不应该会出现如此问题。” 朱允炆伸手,抓了一把火药,从手掌中扬落,说道:“问题不是出在火药上,而是出在运输上。你们没有注意到吗?从神机营取来的火药,上层更多的是木炭灰,中间是硫磺粉,下面是硝石粉,在军士填充的时候,虽有硝石、硫磺,但这个配伍,已经改变了。” 一路颠簸,导致箱子里的火药不断摇晃,密度大的下沉,密度小的上浮,导致比例出现问题,这是粉状火药威力减弱的原因。 “皇上,臣请混合均匀之后,再试火铳!” 徐辉祖请求道。 朱允炆应允。 徐辉祖安排人将火药充分混合,然后再试火铳,威力果然增加。 “皇上,问题解决了!” 徐辉祖一脸轻松地说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问题没有解决,总不能每次使用火药之前,在那摇晃一阵子吧?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敌人会给我们这个时间?” 徐辉祖有些犯难,说道:“可皇上,火药总免不了运输,有运输,这个问题便会一直存在。” 朱允炆抓起一把火药粉末,转头看向陆安,嘴角微微一笑,道:“可会和面?” “和,和面?” 陆安脑子发懵了。 内侍端了清水过来,朱允炆净了手,看着湖水,道:“粉状火药运输总免不了这个问题,那就不用粉状火药了,改颗粒火药吧。” “颗粒火药?那是何物?” 陆安也算是研究火药一途的老人,从未曾听闻过颗粒火药。 徐辉祖也有些迷茫,颗粒听懂了,火药听懂了,可两个加一起,却没听懂…… 朱允炆走向火药作坊,吩咐道:“将碾磨细致的硝石、硫磺、木碳送过来,再把教匠喊来,一同观看。还有,提两桶冷温水过来。” 陆安不知道皇上要做什么,看了一眼徐辉祖,徐辉祖也表示不知,摊了摊手便跟了上去。 陆安安排人将东西都准备妥当,送至东面的火药作坊房里。 朱允炆拿着一把火铳,看着药室中残留的火药,对陆安道:“粉状火药的问题很多,你看,这药室中的火药没充分用尽。” 陆安与徐辉祖知道这个问题,所以火铳手在训练的时候,除了需要自己摸索药室用量之外,打完之后,还需要花时间清理药室。 朱允炆看着送来的硫磺粉、硝石粉、木碳粉,对周围的教匠道:“哪位出来帮朕一下。” “小人愿为皇上效劳。” 不等其他教匠反应过来,一个二十余岁年轻的教匠便上前一步。 “如此年轻,便跻身教匠,不简单,说出你的名字。” 朱允炆打量了下对方,赞道。 “小人陆源。” “哦?” 朱允炆看向陆安。 陆安连忙道:“皇上,此乃臣的子侄,十五岁便进入兵仗局,制备火药已有七年,通过考核方成教匠。”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无妨,只要有真本事,朕不会怪罪。陆源,称取三十七斤五两硝石粉,七斤五两木碳粉,五斤硫磺粉。” 陆源答应一声,便将硝石粉取至一袋中,然后用秤钩挂住,将秤砣放至三十七斤五两的位置,秤杆上翘,则取出一些硝石粉,秤杆下沉,则加一些硝石粉。 如是之法,按量取出。 朱允炆吩咐道:“将这三样,倒入瓮中,搅拌均匀。” 陆源照做。 朱允炆起身,检查了下火药混合状况,见差不多了,便轻声道:“加水。” 陆源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陆安连忙走过来,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啊,火药最怕水,一旦受潮入水,便再无法使用,这些火药便废了。” 徐辉祖连连点头,在一旁劝道:“加水会毁掉火药材料,更无法用于火铳,还请皇上三思。” 作为军中之人,徐辉祖的火铳使用的也十分熟练,自然知道火药的缺陷:怕雨天。 一到下雨天,神机营基本上就歇菜了。 火铳也好,火炮也好,一旦没防护好,雨水渗透,那手中的东西就是一铁疙瘩,拿起来打人都嫌沉。 朱允炆没有理睬两人,对陆源问道:“听清楚了吗?” 陆源看了一眼瓮中的火药材料,转身,将不远处的一桶水提了过来,拿起水瓢,见朱允炆点头,便开始加水。 “这,这,哎……” 陆安有些心疼。 这些材料,可都是匠人一遍又一遍,碾磨出来的,现在被毁掉,就等同于那些匠人白忙活了。 皇上啊皇上,你不懂火药,就不要瞎指挥啊,从唐至明,就没看到哪个火药配方里面有水的…… 陆源加一次水,搅拌一会,然后再加水搅拌,直至整个瓮中的火药形如泥团。 “真和面啊……” 陆安苦涩地看着这一幕,叹息不已。 徐辉祖将眼睛看向别处,实在是不想看朱允炆拿木棍子砸泥巴玩…… 砰砰砰—— 朱允炆与陆源将火药泥碾砸了几十遍,然后找来筛槽,让陆源将泥土挤出,刚挤出一点点,朱允炆便拿着木板,将筛子底部刚露头的泥丸刮掉。 收集到一定火药颗粒之后,看着不太规整的颗粒,朱允炆命人砍了竹子,然后将颗粒倒入竹节之中,一圈一圈的摇晃,在取出颗粒时,已是圆润如珠。 “这便是颗粒火药了?” 陆安、徐辉祖瞪着眼,看着手掌心里浑圆的颗粒火药,不由对视了一眼。 朱允炆安排人将颗粒火药摊开晾晒,看了一眼不错的太阳,对陆安问道:“学会了吧?剩下的火药泥便交给你了。” 陆安隐约感觉能成,却又不敢相信,上前按住火药泥,陆源看着陆安咧嘴一笑,弯腰刮下泥丸。 朱允炆坐着,脸色并没有轻松,反而多了几分凝重。 颗粒火药的出现,将会奠定大明在火器之上的优势,只是这种优势能存在多久,朱允炆并不确定。 一百四十多年前,蒙古人“长子西征”,让中世纪的欧洲见识到了火器的威力。而在第三次西征后,忽必烈五弟旭烈兀将火器彻底带到了欧洲。 而将火器传递到欧洲的一个关键人物,便是郭侃! 郭侃开创了一个时代,一个炮兵远征的时代。 在郭侃的火炮部队之下,蒙古人攻下了七百多座城堡,并留下了“东方天将军”的威名。 可也正是从那时起,旭烈兀建立起了伊利汗国,火器技术完全西传,西夷之人就这样接过了华夏火器,不断研究,继而出现了更为强大的火器! 西方火器超越东方,一个关键的人物,便是郭侃。 郭子仪不会想到,他曾经拼命保护的山河,会因为其子孙而破碎不堪。 当然,国家的命运,绝不是老郭家造成的,但不可否认的是,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发展,西方的火器水平,已是不容小觑。 包括那一直在打着的英法百年战争,也不只是刀枪,还有火器,比如火门枪。 朱允炆清楚,在火器这条路上,大明已经落后了,若按照历史线来看,大明火器一直都落后于西方,这是不争的事实。 包括明代中后期进入大明的佛朗机炮、红夷大炮,都是西方制造,进口货。 朱允炆暗暗咬牙,心道: 既然我来到了大明,那就只有大明欺负别人的份,管你是什么鞑靼、瓦剌,日本、西班牙、葡萄牙,哪怕是再来个八国联军,想要欺负大明,杀戮大明的子民,那留给你们的门,只能是地狱之门! “皇上,已晾晒好了。” 陆源取了一些干透的颗粒火药,端给朱允炆。 朱允炆收回思绪,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便起身道:“试试吧,靶子设在百步外。” 陆源眼神一亮,看来皇上很有自信。 陆安更是积极,安排靶场,测距之后,分发给神机营军士颗粒火药。 军士看着从未见过的火药,不由有些发懵,但皇上与徐辉祖下令,也不得不从,便将颗粒火药填充至药室,然后填入铁子。 徐辉祖紧张地看着,火绳已被点燃,呲呲声清晰可闻。 朱允炆微微眯着眼,盯着远处的靶子,“砰砰砰”一串响动之后,百步之外的木板被击穿,猛地一晃,去势不减,击在了远处的墙壁之上。 徐辉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闪烁着精芒。 这杀伤距离,至少一百步,甚至更多! 陆安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难以置信,嘴角低喃着:“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火药,我一直都错了,错了……” “再试!” 徐辉祖咬牙喊道。 十铳再起烟气,远处木板已是倾斜! 徐辉祖推开一名军士,亲自拿起火铳,填充好之后,点了火绳之后,便对准远处木板,砰地一声过后,铁子飞出。 木板如一个被击穿心脏的人,无力地倒了下去。 “皇上,颗粒火药威力巨大,乃是破敌神器!臣请改粉末火药为颗粒火药,广行神机营!” 徐辉祖走向朱允炆,单膝行礼,肃然请令。 第二百二十章 有敌人是一件好事 按照评估,一铳颗粒火药的威力,达到了两铳至三铳粉末火药的威力,射程增加至两百步,杀伤距离达到百步至百二十步。 这对于火铳而言,是一个质的飞跃! 徐辉祖激动不已,可以想象的出,在面对蒙古铁骑时,装备颗粒火药的火铳手完全可以将其击杀于百步之外,待其疲弱,阵型松散时,大明骑兵、步兵一拥而上,胜利可期!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火药司专司颗粒火药制备,待形成储备规模之后,方可发放于三大营。京师外卫所,不可发放颗粒火药。诸位记住,颗粒火药乃是大明最高机密,任何人泄密,朕都会追查到底,绝不手软!” 徐辉祖听着这冷森森的话,打了个哆嗦,看得出来,一旦这法子泄露出去,朱允炆很可能会将其子子孙孙一并斩绝。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如此军国重器,必须握在大明手中,不可外传! “皇上请放心,所有二炮局之人,皆是效忠大明之人。” 陆安凝重地表态,其他教匠纷纷起誓表忠。 朱允炆脸色缓和下来,道:“火药一途,并无终点可言,你们现在掌握了颗粒火药的制备之法,剩下的便是开动脑筋,想办法将速度提升起来。便以这碾磨来说,匠人碾磨速度太慢,而且人力有限,考虑下,是不是可以引水,打造一个水车,以水车驱动石碾日夜转动?” “河堤两岸,尤有水车取水,难不成京师匠人连这点本事都无?还有这筛子,是不是可以制作一个更大的筛子?找一块铁,凿出细致孔洞总还是容易吧……” “将材料研磨、配伍、和火药泥、刮丸、润丸、晾晒、封库做好分工,形成一条线制备之法,以提升制备速度。” 朱允炆将流水线的思路拿了出来,重新规划火药司的运作,直至戌时才处理妥当,离开火药司。 徐辉祖陪伴一侧,见顾三审等人落在后面,便好奇地问道:“皇上是如何知晓那些法子的?” 朱允炆看了一眼徐辉祖,笑道:“魏国公,庖厨之中有大学问,你身为中军都督府府事,闲暇之时,不妨去庖厨之地练练厨艺,和火药泥与和面,不是一样的法子吗?” 徐辉祖郁闷了。 堂堂国公要下厨?这成何体统…… “皇上,辇车到了。” 顾三审上前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徐辉祖道:“随朕一起上辇车吧。” “这……臣遵旨。” 徐辉祖激动不已。 辇车之上,朱允炆看着徐辉祖,询问道:“白莲教祸乱定远,瞿佑在钱塘的家人消失不见,魏国公,你如何看?” 徐辉祖面色凝重,认真地说道:“皇上,臣思虑过此事,只觉有一只手,无形之中操控着白莲教。从定远情报来看,那始终未曾现身的古今先生,很可能非富即贵,或即富即贵。” 富,有财力,可驱使人为其卖命。 贵,有权力,可驱使人为其效命。 “可想到什么人?” 朱允炆询问道。 徐辉祖摇头,道:“眼下尚无更多证据,只凭猜测,找不到真正的古今先生。”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再问什么。 辇车中一片寂静,朱允炆昏昏欲睡。 “皇上,已过了十里长堤。” 不知何时,朱允炆被顾三审的声音惊醒,挑开帘子看了一眼,道:“去刑部。” 徐辉祖看着疲倦的朱允炆,不由有些叹息,道:“皇上应保重龙体,多休息才是。今日天色已晚,可明日再登刑部。” 朱允炆活动了下有些酸的脖颈,轻道:“等不到明日了,魏国公可有兴趣去见一个人?” 徐辉祖瞳孔微微一凝,道:“瞿佑?” 朱允炆握了握拳头,提振着精神,道:“没错,他应该会交代一些东西。” 徐辉祖知道瞿佑被关在刑部大牢,也知道此人受尽拷打也没有交代,见朱允炆似有几分把握,不由好奇起来,道:“若可以,臣愿往。” 辇车停了下来。 徐辉祖与朱允炆走下辇车,顾三审已先一步差人敲开了刑部大门。 刑部尚书暴昭与候泰听闻皇上来了,带人迎接。 见礼之后,朱允炆挥手,屏退众人,对暴昭道:“瞿佑如何了?” 暴昭唤来刑部郎中梁田玉,询问了几句,便对朱允炆道:“皇上,瞿佑为安全局之人亲自护卫,刑部并没有临时加刑审讯。” “带朕去看看。” 朱允炆道。 暴昭皱了皱眉,劝道:“瞿佑乃是朝廷重犯,关押之地恶臭难闻,皇上乃是金贵之体,如何能……” “带路。” 朱允炆没听暴昭说下去。 暴昭看了一眼徐辉祖,示意他说句话,徐辉祖微微摇头,暴昭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带路。 地牢之中,恶臭扑鼻,潮湿难当,朱允炆看到一只硕大老鼠,正在啃食一个犯人的手指,而犯人却丝毫没有动静。 “他犯了什么罪?” 朱允炆止住脚步,侧身问道。 暴昭仔细看了看,回道:“皇上,此人名为胡遁,乃是一盗贼兼摸金校尉,四处盗陵,官府捉他多年未果,上个月,他竟现身天界寺,行窃时被天界寺高僧拿下,扭送至刑部。” “看来天界寺高僧不止佛法高深,就连功夫也强过朝廷衙役。” 朱允炆目光幽深地说道。 暴昭心头一震,忙道:“也是刑部人手不足,加之此人十分滑溜,所以才……” 朱允炆看向顾三审,道:“把此人弄到安全局,调教好了,朕有用。” 顾三审有些惊讶,见朱允炆认真,便点了点头,抬手之间,一枚飞镖飞出,将老鼠钉在墙根。 暴昭有些不满,直言道:“皇上,此人乃是罪人,应受大明律惩罚!” “关他三年,如何?” 朱允炆反问道。 暴昭看着朱允炆,不知他是何意。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此人朕要了,之后会将他流放大海,三年内,估计是回不到大明了,如何?” 暴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臣遵旨便是。” 朱允炆需要一个滑溜的人,日后去挖土豆,没个会跑路的人,怎么从原始部落里面偷东西出来…… “皇上,这便是瞿佑。” 顾三审指了指牢房里,瞪着空洞目光,身体微微颤抖的男人说道。 朱允炆抬了抬手,示意安全局护卫起身,问道:“他一直都没休息?” “回皇上,自领命至此时,不曾让他休息一刻。” 护卫禀告。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打开牢门吧。” 牢门打开,安全局护卫先一步进入,检查过瞿佑身上的锁链,确保没有危险,才分左右站在瞿佑一旁。 朱允炆、徐辉祖、顾三审与暴昭进入牢房之中。 “瞿佑!” 朱允炆向前一步,厉声喊道。 瞿佑猛地打了个哆嗦,眼神中有些飘忽,看着朱允炆,身体晃动着,锁链哗啦作响,喊道:“你是谁?是谁?” 朱允炆转换了口气,平和地说道:“我是谁?难道你看不清楚了?我是古今先生!” “古今先生?” 瞿佑伸着头,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子,如何都辨不出,向前走了一步,踉跄地倒在地上,喊道:“古今先生,我没有交代,我什么都没有说。” 朱允炆知道瞿佑此时因极度缺乏睡眠,加上本身便有伤病,已出现了幻觉,便循循道:“你什么都没有说,很好,我看到了你的忠诚。只是,定远之事,你暴露了我的身份,朝廷已经在追查我了!” “不可能,我没有暴露,朝廷绝想不到大人。” 瞿佑喊道。 “为什么想不到,你忘记了,那雁翎刀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朱允炆的声音严厉起来。 瞿佑的声音低了起来,似乎在挣扎着什么,道:“朝廷追查雁翎刀,也查不到先生身上,他们追查的越多,先生便越安全。” 朱允炆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雁翎刀,是一个误导人的陷阱! 难道说,这背后的古今先生不是周王,而是另有其人? “你知我野心吧?你认为,如何可成大业?” 朱允炆缓缓问道。 瞿佑摇晃了下脑袋,迷迷茫茫,意识有些离散,强撑着精神,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先生仿元末旧事……可引民心浮动,天下涂炭……而后,而后,起事可期。” “我想要去北平府,要多久可以到!” 瞿佑感觉头疼欲裂,再也无法控制,喊道:“半月可至,夺北平,定鼎中原。” “好,依你看,谁可为我心腹大将?” 朱允炆低声问道。 瞿佑摇晃着脑袋,似乎想要说出名字,又咬牙止住,最后猛地撞向地面,昏了过去。 朱允炆看着倒在地上的瞿佑,目光中透着几分不甘,瞿佑这个人的意志之强,极为罕见,哪怕是在幻觉之下,还有余力去保守秘密。 没有让他说谁是古今先生,只是让其吐露大将之名,竟都让他戒备不已。 至于他说的半月可至北平? 这个范围就有些大了。 开封到北平,寻常赶路,半个月也可以到;南京到北平,快马加鞭,半个月也能赶到;大宁至北平,半个月也可以到。 半月,呵,这个范围,和什么都不说没什么区别。 顾三审吃惊地看着,没想到原来还可以如此审讯犯人,这不让睡觉,也能让人说出秘密,不错,安全局可以学习这一招。 安全局没权限抓人与审讯,但可以变通下,把人堵在房间里,不让他睡觉,就算是刑部尚书来了,咱也是坦荡的,一没抓人,二没审讯,不信你看…… 暴昭、徐辉祖听明白了,有人想要推翻大明。 如果只是干掉朱允炆,顶多是老板之间的竞争上岗问题,这要干掉大明,那就是推倒重来,现在在岗人员,都得下岗分流…… 徐辉祖坚决不同意,事关自己的工作与工资,必须想办法找到这个古今先生,然后将他踩死。 暴昭愤怒,竟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涂炭生灵? 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上,还请将此人交给刑部,臣必动用一切手段,逼其说出古今先生为何人!” 暴昭咬牙切齿。 朱允炆安排人给瞿佑浇了一桶水,看着清醒过来的瞿佑,朱允炆冷冷地说道:“古今先生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存在能警醒朕,告诉朕,朕还有敌人,为政,治国,大意不得,松懈不得!”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二炮局,缺人的很 有敌人未必是一件坏事。 朱允炆将瞿佑交给了刑部与安全局,继续审讯,而后返回宫中。 顾三审与暴昭也都清楚,瞿佑是不太可能说出古今先生是谁,但掌握着帝国的暴力机器,不运转几下,是会生锈的。 瞿佑的惨叫,惊醒了摸金校尉胡遁。 胡遁坐了起来,看着血糊糊的手指,瞥了一眼被盯死在墙根处的老鼠,伸手将飞刀拔了出来,将老鼠拿捏在手中,嘿嘿一笑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谁?” 胡遁陡然感觉到一股异常,手握飞刀抬头看去。 不知何时,牢门前竟站着一人,远处阴暗的灯火,照不出来人的模样。 顾三审冷冷地看着胡遁,道:“你不就是硕鼠?” 胡遁目光阴森,坦然道:“没错,我是硕鼠,可我只吃死人的东西!这里的硕鼠,可是要吃活人的!” “死人是不容打扰的,挖了你家祖坟,你会高兴?” 顾三审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胡遁盯着顾三审,手腕微微动着,手中的飞刀不断摇晃,嘴角浮出一抹冷笑,道:“抱歉,我爷爷死在路边,我爹死在河里,没人祖坟。所以,你们要祖坟做什么?” 话音刚落,胡遁便拍地而起,手中飞刀直逼顾三审。 噗,砰! 胡遁的身体倒飞回去,砸在了墙上,重重地落在地上,飞刀跌落一旁。 “高手?!” 胡遁没想到,对方的速度与反应是如此之快。 顾三审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飞刀,拿出白色锦帕,擦拭着上面的血迹,缓缓说道:“我们要祖坟,自然是让子孙有个念想,有个根。” 将飞刀收回,顾三审转身走出了牢房。 胡遁咳了几口,坐了起来,看着开着的牢门,咬了咬牙,起身走了出去。 狱卒就在不远处,甚至看到了自己,可他们却只是转过头,全然无视。 胡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胆量还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盗墓了,摇晃着走了过去,甚至走到狱卒身旁的时候,还停了下来,看了看狱卒。 见狱卒不抓自己,胡遁也明白过来,刚刚走出去的人,身份必不简单。 走出地牢,胡遁看着门外不远处,背负着双手的顾三审,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夜空,只见星辰不见月。 顾三审转过身,冰冷地说道:“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能不能给自己留一个坟墓,就看你的表现如何。” 胡遁嘿嘿一笑,活动了下胳膊,道:“你这是想要招揽我吗?” “招揽?不,我只能答应你,在适当的时候,有一个坟墓可以让你躺进去。” 顾三审抬脚向外走去。 胡遁不知道顾三审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却知道,若是继续留在刑部大牢,那自己就算不被砍头,也会流放三千里。 可跟着眼前的人走,每一步,都似乎通向坟墓。 “你到底是什么人?” 胡遁追了上去,问道。 顾三审平静地说道:“大明安全局,顾三审。” 胡遁顿时愣住。 大明安全局的名声虽在民间不显赫,但对于官府、士绅而言,却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一旦被安全局的人盯上,那自己的一举一动,便再无秘密。 胡遁不仅知道安全局,还吃过安全局的亏。 三个月前,胡遁在北平外发现了一处古墓,但不巧的是,那一处古墓不在荒凉的野外,而是在一家府宅之中,最要命的是,那一处府宅,还是燕王府名下的。 不甘心的胡遁潜入府宅,还没行动,就被一个伪装成石头的家伙给打晕了,而当时,那个石头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胡遁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县衙。 凭借身手与手段,趁看守不严,胡遁逃出了县衙,后来暗中跟踪几次,才确定打晕自己的人是安全局。 屡次跟踪,也引起了安全局的警觉,胡遁为了活命,只能选择逃遁。 北平府周围不安全了,胡遁便一路跑到了京师,听闻天界寺有佛宝,打算去见识见识,还在踩点呢,结果被一群和尚给抓了。 这才被关入刑部,有了今日。 “只要你效忠朝廷,效忠皇上,你便可以走出这一道门。若你还有二心,我奉劝你最好是回到囚牢里。” 顾三审指了指刑部大门。 胡遁吞咽了下口水,无法置信地问道:“为什么?” 顾三审严肃地说道:“这世上没有废物,只看如何利用。你有手段,有本事,只不过用错了地方。所以,想改你的命,就先选好你的位置。” 胡遁犹豫着。 加入大名安全局,是比做盗墓贼好,可一入安全局,那自己便成了奴才,再无自由。 胡遁握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一个大坟墓,修在江阴香山脚下!” “没问题。” 顾三审答应道。 胡遁深深看了一眼顾三审,抬脚走出了刑部大门。 翌日一早,朱允炆在武英殿审核着兵仗局、科技局、二炮局账册,这才发现,朝廷对于兵器武备的支出,是极为有限的。 就以整个兵仗局来论,其各类住坐匠合计有一千五百余人,轮班匠多时,为住坐匠一两倍。 洪武年,住坐匠是有工钱的,而轮班匠是没工钱的。 即使是只计算住坐匠,朝廷的支出也让朱允炆心寒! 满打满算,一年只有四万五千六百两,虽然兵仗局制备兵器的材料花销,并不计入兵仗局之内,而是由京师“十库”来承担,但这四万多两银子,却包含了住坐匠的月钱、取暖钱、伙食钱、用物钱等等花销。 抛开月钱,所剩无几,能用于饮伙食的支出,可谓捉襟见肘。 和平年代,户部不愿意给武备多加银两,在他们看来,有那个钱,还不如留给官员发俸禄。加上文臣对于武勋的打压,其对武备方面的管控,更为严苛。 朱允炆审查过账册之后,便传唤了内阁解缙、户部侍郎卓敬,将账册交给两人,问道:“匠人打造的武器装备,乃是我大明军士戍边卫国不可缺少的利器,可朝廷如何对他们?你们自己算一算,每年匠人能有多少钱粮吃饭的?!” “皇上,此乃太祖爷所定下的……” 卓敬连忙说道。 朱允炆冷着脸看着卓敬,道:“那你领的是太祖爷定的俸禄?” 卓敬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请罪道:“臣回去之后,重新厘定匠人待遇。” 朱允炆心头怒火难遏,严厉地说道:“让户部人都去看看,看看京师所有宫廷匠人,他们每个月能拿多少银子,每个月能吃几顿饱饭!一个个当官享受荣华富贵,却从来不体恤那些匠人、农民,这样的官,算什么官?!” “匠人一日劳作七八个时辰,却只能吃夹生饭来抵挡饥饿!这就是户部苛责的结果!卓敬,户部若是办不好此事,朕可以下旨,让户部所有官僚一起转作匠户!二炮局,缺人的很!” 卓敬浑身一冷,这要是被发配成匠户,那这一辈子就彻底玩完了,甚至还会牵连到子子孙孙。 “皇上放心,臣必会处理好此事!” 卓敬严肃地保证道。 朱允炆看向解缙,道:“将户部打算提升匠人待遇的消息传给百官,若有人上书反对,取了他们的官服官帽,去兵仗局打铁三个月。三个月想明白了再回来,想不明白,就让他们待在兵仗局吧。” 解缙深吸了一口气,皇上这是真的动怒了。 “记住了,匠人匠心,匠家匠国!退下吧!” 朱允炆抬手道。 解缙、卓敬行礼告退,两人出了武英殿,不由面露苦涩。 卓敬叹了一口气,道:“解阁,皇上似乎有心加强武备,听闻昨日还去了后湖二炮局。” 解缙边走边说道:“大明外敌并未消除,还需要那些武勋,皇上加强武备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你暂领户部,便带人亲自去看看匠人吧。皇上少有动怒,定是哪里惹恼了皇上。” “哎,若是黄大人在京师就好了。” 卓敬叹息一声。 解缙微微摇头,道:“郁大人带黄尚书等人去了开封,短时间是回不来的。此事用心办好吧,记得警告下那些官员,不要在这件事上触怒皇上。” 卓敬苦涩地答应下来。 文官集体想要削弱武勋、降低武备,看来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朱允炆审视着弹劾水师总兵古朴,推荐李坚统管水师的奏折,不由微微点头,兵部还是很识相的,知道进退,眼下大明水师需要的是展示力量,一个清廉的文臣,他展示不出来力量,哪怕是尽职尽责。 李坚是朱元璋的女婿,一个忠诚于老朱家的驸马,早年间随傅友德征战云南,因军功被朱元璋任命为前军都督府府事。 朱允炆知此人有能力,让其兼管水师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批准之后,朱允炆拿起了另一份奏折。 “臣杭州知府虞谦上奏:僧寺、道院广田,依其财力,购置田产无数,百姓之家,多为佃农,难留财货,是为祸乱之源,臣请限僧道田,人不过十亩,余以均给贫民……” 朱允炆看着虞谦的奏请,有些头疼。 一条鞭法与遏田产兼并国策,依旧无法阻挡这些僧寺、道院对田产的霸占,包括很多士绅,也在开始大肆买田。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 朝廷不是遏田产兼并吗? 那我们花大钱,合情合理地买田,把所有地都买了,然后招纳佃户干活,你朝廷总没法子了吧? 不少朝廷一文的税。 至于给佃户留不留粮食,那是个人的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朱允炆清楚,底下的人一直都在钻空子,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而一些百姓见有利可图,竟纷纷卖掉田地,手里揣着几十两银子,也成了“几十万钱”户,躺在家里当大爷,坐吃山空。 照这个势头下去,一两年后,这些农户手中的钱挥霍一空,他们便会成为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无路可走之下,只能卖身于大户,成为佃农。 到时候,朝廷的税或许不会少的,但农民的生活,依旧是水深火热,大明的基石,依旧不稳。 “此事不平,后患无穷!” 在朱允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站在阳江沙滩上的郑和也说出了类似的话: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第二百二十二章 善贪的都有脑子 海水涌上沙滩,又缓缓退去,冲掉了一串脚印。 海鸥在鸣叫,椰子林飒飒而动。 郑和停下脚步,看着大海,对身旁的三佛齐使臣郑伯说道:“陈祖义是有野心的,一旦给他机会,很可能会再度崛起。既然三佛齐国王愿臣服大明,我皇应允,水师船队必奉命南下,眼下筹备已妥,出航便在最近两日。” 郑伯肃然道:“那便有劳副总兵大人了。” 郑和微微摇头,指了指大海,问道:“郑使在三佛齐,可遇到过穆斯林信徒?” 郑伯知郑和信奉的是穆斯林,将手指向西面,感叹道:“十几年前遇到过一些,听闻他们来自遥远的天方,只不过最近一些年,那里的人似乎不来东面了。” “天方!” 郑和紧握着拳头。 那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是每一个穆斯林教徒心中的圣地!不知道何时,自己可以前往天方之地,去触摸圣石,给安拉吐纳自己的心声。 “大人,听闻那是一条十分遥远的路。” 郑伯轻轻提醒道。 郑和望着大海,平静地说道:“有信仰的人,从不畏路远。” 郑伯敬重地看着眼前的郑和,他是一个意志坚决,睿智勇敢的统帅。 张玉看了看身后,对郑和喊道:“副总兵,曹国公来了。” 郑和收回思绪,转身走向李景隆,李景隆、徐增寿两人赤着脚走至。 “郑和见过李将军、徐副总兵。” “哈哈,莫要多礼。” 李景隆笑着对郑和说道:“朝廷准许商人出海南洋,消息是拦不住的,当下广州商人已找本将军数次,希望可以让水师船队,准其下南洋。” 郑和微微摇头,拒绝道:“朝廷只准可京师商队进入南洋,广州商人并不在准可之内,况水师护卫六十艘商船,已是极限,再分散力量,水师无力兼顾,一旦出了危险,他们人货两空,水师无法给他们的家人交代,也无法给朝廷交代。” 李景隆皱了皱眉头,争取道:“话虽如此,多少给他们一点方便,无需护卫,让他们尾随在船队之后,谅也无妨。” 郑和看着李景隆,认真地说道:“不是郑和不给他们方便,而是皇命不可违。将军,朝廷并没有明令解除海禁,当下所行海策依旧是片板不得下海,就连南下商船,也是用的官家名义。” 李景隆知道这些,只是广州商人屡屡送礼,一个个出手阔绰,让李景隆有些心痒,原本想通过辽王朱植的关系,安排几艘船进去,可是朱植非说自己是商人,没这个权力。 无奈之下,李景隆只好亲自找郑和,不过看郑和的态度,他是不打算开方便之门了。 “既如此,那就回绝他们。” 李景隆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返回了岸上。 李增枝见哥哥来了,连忙迎了过去,问道:“大哥,如何,那郑和可答应了?” 李景隆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阴沉。 自己好歹是曹国公,郑和竟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自己,不就是安几条船的事,不需要他劳心劳力,闭着眼,就当看到他们,不就妥了? 李增枝咬了咬牙,说道:“这个郑和,实在是太不开窍!大哥,我们必须想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郑和是水师船队的副总兵,按照朝廷规制,天下舟师皆需听其调遣,我们阳江船厂的船都归他管,他说不带,你一块木头也漂不出这海去!” 李景隆怒气冲冲,一脚踢翻了酒桌。 徐增寿见状,也有些颓然。 没有朝廷许可,谁都不敢私自放商人入海,否则一旦消息传入朝廷,那所有人都会倒霉。哪怕是他们在这里白手起家,建起了阳江船厂,护卫着南海边疆! “将东西给商人退回去吧。” 李景隆不甘心地说道。 李增枝有些为难,不安地看着李景隆,道:“大哥,银子可以退回去,可是,我,我……” “你什么你?” 李景隆冷厉地看着李增枝。 李增枝低着头,小声说道:“前日,有商人送来了一个采珠女,我已经答应带她回京师了……” “你……” 李景隆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竟是如此胆大包天,上前便要打去。 李增枝连忙跪了下来,满是委屈地喊道:“大哥,这里是阳江啊,我们兄弟在这里为朝廷打船,打海匪,风里来,雨里去,到头来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如今商人不过是委托我们办一点点小事,还不需要那郑和耗费半分,他凭什么不同意?大哥,郑和只是一个太监,掌兵已是违背祖制,而你是大明国公,亲自请求还被拒绝,大明什么时候太监说了算话了?” 李景隆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好色,在太祖热孝期间都敢去教坊司,原以为大海能让他成为一个汉子,现在看来,只能说是: 本性难移! 一个采珠女,便让他沦陷了。 “大人,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徐增寿突然说道。 李景隆踢开李增枝,对徐增寿说道:“哪里来的转机?郑和不答应,广州商人想要下海,那是痴心妄想。若是违背皇命,消息传入皇上耳中,我等就别想再回京师。” 徐增寿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我有一计,即可以让广州商人下海南洋,还可让郑和无话可说,纵是皇上知晓,也不会牵连到我们。” 李景隆眼神一亮,徐达的后人就是脑子好使,问道:“还有这种好法子?” 徐增寿智珠在握,道:“自然。” 沈一元站在码头上,看着伙计补充食物、淡水、瓜果等物,对身旁的润娘劝道:“你应该留下,去广州府等我归来。” “我一定要跟着你去南洋,我也想经商。” 润娘执着地说道。 “你是一千金小姐,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再说了,我也不忍心……” 沈一元有些无奈,拿润娘没办法。 润娘踩着石头,看向大海,张开双臂迎着海风,说道:“以前时,我总以为钱来得容易,不知夫君疲累,如今走一趟过来,才知晓商人贩卖货物,是如此之难。” “知道难,还跟着去。” 沈一元还想责怪,便听到身后有动静,不由转身看去。 黄发财、王忠富、秦亨三人结伴而至,三人脸色有些阴郁。 沈一元打过招呼之后,不由问道:“各位哥哥不就是上岸走走,购置一些货物,去时还晴空万里,怎这会却转了乌云密布?” 黄发财张了张嘴,叹了一口气。 秦亨脸色有些难看,对沈一元说道:“我等去南洋,花费巨大,筹备已久,原想着占据这首利,也好图个富贵,可眼下广州商人也参与其中,我等想要再求大利,恐是难了。” “广州商人?不可能吧,没有朝廷旨意,谁敢放广州商人下海?” 沈一元有些错愕,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 王忠富踢飞了一颗石子,咬牙说道:“朝廷旨意是没有,但有些人法子多的是,郑副总兵不允许广州商人下海南洋,他们便找到了三佛齐使臣郑伯,许以好处,眼下广州商人正在组织船队,以三佛齐使臣采买船只的名义下海!” “这不是胡来吗?!” 沈一元难以置信。 黄发财冷哼一声,说道:“有什么办法?广州商人背后站着的可是曹国公,莫要说郑副总兵,便是这广州布政使、都司,都需要看他脸色,能让且让!” “这次要亏很多利啊!” 王忠富咬牙切齿。 多少货物,值多少钱,有多少利,这是有数的。 商人虽然没学习过市场学,但也清楚,物以稀为贵,若是货物太多,那价会跌,利会少。 “沈兄,你素日点子多,想想办法,如何抗衡广州商人?” 秦亨询问道。 “对,不能让他们抢了我们的利,千载难逢的机会,便让他们搅和了,我等实在是看不下去。一旦朝廷开了海禁,这样的机会,将再不会出现。” 黄发财脸色阴沉地喊道。 沈一元思索了下,旋即摇头,道:“在我看来,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怎么讲?” 王忠富不由问道。 沈一元指了指大海,说道:“海很大,能容得下很多船只。大明很大,也可以容得下更多商人。我们所担忧的,无非是广州商人取货南洋之后,货运京师。但我想,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两广之地。京师也好,南直隶、北直隶,依旧是我们的。” “如此的话……” 黄发财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利益,那就不成问题。 不过原本在广州发卖货物的计划,只能转移至福建、江浙等地先行发卖,然后回京师售卖。 沈一元含笑,宽慰几人道:“大明需要番香番物的地方太多,就广州商人,能筹多少船只?郑伯是使臣,他若太过分,大明水师可是会不高兴的。所以,大可安心。” 呜呜,呜呜! 沉闷地声音从海上传荡过来,沈一元等人眯眼看去,只见海上飘来几艘小船,两侧还有大明水师的船只护卫。 “这是哪里来的商人吗?” 秦亨手搭凉棚,问道。 沈一元摇了摇头,脸色严肃起来,道:“是外国使臣,此时距离年关还早,这个时候来使臣,未必是一件好事。” 郑和率朱能、张玉等人站在码头之上,看着前来的占城国使臣,眼神中有些厌恶。 “臣耶嘉僧远奉占城国王罗皑之命,持国书请入京师叩见天朝国君。” 耶嘉僧远看着大明人,几乎要哭了出来,能跑到大明,实在是不容易。 郑和不喜欢耶嘉僧远,对占城国王更是没有好感。 洪武二十二年,占城国王阿答阿者在与安南陈朝的交战中被杀,身为大将的罗皑趁乱起事,夺了占城国王之位,阿答阿者的儿子制麻奴难、制山拏担心被杀,逃亡在外。 洪武二十四年,罗皑派遣使臣朝贡大明,朱元璋认为是罗皑杀害的阿答阿者,嫌弃其以下犯上,拒绝占城使臣入贡,直至洪武三十年,占城才再次入贡大明。 占城国王身份不正,大明军士对其并没多少好感。 “此时离年关较久,贺新春也不至此时入京师吧?使臣来大明,有何紧要之事吗?” 郑和板着脸,询问道。 “请大明出兵,救占城于水火。” 耶嘉僧远心力憔悴,一脸沧桑地喊道。 —— 第二百二十三章安南天变,黎氏篡位(三更) “为何请兵?” 郑和有些吃惊地问道。 耶嘉僧远悲戚地说道:“安南国天变,陈氏被灭,胡季犛(li)篡位,如今磨刀霍霍,直指占城,若大明不发兵支援,遏住安南野心,占城国危险了啊!” 安南天变? 还要去攻击占城国? 郑和脸色微微一变,这对于大明而言,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一件好事,却是一件不得不管的事。 占城是大明的藩属国,大明是占城的宗主国! 大明与占城两个国家之间,是宗藩关系。 也就是说,大明是老大哥,占城是小弟,小弟被人欺负了,请求大哥帮忙,做大哥的不能不出头。 可问题是,安南也是大明的藩属国,也是大明的小弟,小弟打小弟,做大哥的,这就有点麻烦了…… 中原王朝的核心思想往往以儒家为主,就连外交政策,也是基于儒家文化与思维制定的。 儒家主张“以礼治国”,。 。 古人将,所以在外交上采取的基本理念是: 。 与周围国家构建宗藩关系,实现“礼制井然”的理想世界,是每一个强盛王朝的终极梦想。 朱元璋是一个雄才伟略的帝王,其目光绝非只是盯着大明的一亩三分地,他还在看着世界,看着国外。 在洪武元年,全国还没大解放呢,朱元璋便迫不及待,颁诏于安南、高丽,以期构建宗藩关系,奠定大明宗主国的地位。 朱元璋写的诏书很有水平,他是这样写的: 昔帝王之治天下,凡日月所照,无有远近,一视同仁,故中国尊安,四方得所,非有意于臣服之也。 自元政失纲,天下兵争者十有七年,四方遐远,信好不通。朕肇基江左,扫群雄、定华夏,臣民推戴,已主中国,建国号曰大明,改元洪武。顷者克平元都,疆宇大同,已承正统。 方与远迩相安于无事,以共享太平之福。惟尔四夷君长酋帅等遐远未闻,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短短一百来个字,却分了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朱元璋是告诉安南、高丽,我来颁诏,并不是有心打你们,只是告诉你们,我们大明是友好的,一视同仁的,只要你们乖乖的…… 第二个部分,朱元璋也说得很清楚,元朝不行了,被我老朱干掉了,你们掂量好,我连大都“顷刻”都打下来了,现在想和你们和平共处,你们要不要“太平”? 潜台词是这样的:要和平的话,赶紧地把你们国家与元朝的关系撇干净了,把他们的军队该赶走的赶走,该断交的断交…… 第三个部分,老朱再次强调,大明是和平的,也是讲道理的,但前提是,你要懂事,我隔着几千里给你发诏书了,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怎么表示? 当然是称臣纳贡,成为大明藩属国! 朱元璋就是通过这种“柔和”的“礼仪”的方式,让安南、高丽成为了大明藩属国。 可是朱元璋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四方藩国,至少也得有四个吧,这才两个,怎么够? 于是,大明王朝的外交官便开始活动了,今天派个行人司官员,明天派个翰林院官员,每个人都带好诏书,该去日本的去日本,该去爪哇的去爪哇,当然,也有占城。 安南跟着大明比较早,占城稍微晚点,按理说,安南与占城闹矛盾,大明会倾向于安南,最多训斥两句,不会把安南怎么样。 可事实不是这样,安南虽然很早就成为了大明的藩属国,但安南它不老实,太不老实了,欺负欺负周围的小弟也就罢了,还跟老大哥较量,时不时越界打到大明去。 朱元璋虽然是个暴脾气,北元冒个头,都被能他追几百里,可对于安南,朱元璋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与忍耐,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克制。 或许朱元璋是在坚持所谓的“永不征讨之国”的和平外交。 可是你越对人客气,人家就越认为你好欺负。 人与人之间如此,国与国亦如此。 郑和拉着耶嘉僧远上了码头不远处的驿馆,安抚之后,询问道:“安南之事,可有详情文书?” 耶嘉僧远摇了摇头,道:“来时匆匆,只奉了占城王的国书,但我可以直接禀呈大明皇帝。” 郑和微微摇头,安排张玉去请文书,对耶嘉僧远说道:“占城求援,安南天变,都是大事件,你为占城使臣,此去京师路途遥遥,纵是乘船北上,也需二三十日。不妨将事叙说清楚,我命人携文书,以快马加急通告京师,也好让皇上有个准备。” 耶嘉僧远感动地看着郑和,叹息道:“太好了,太好了。不知郑大人与朝廷对安南了解多少?” 郑和嘴角有些苦涩,喟然:“郑某对安南所知并不多,至于朝廷,想来也不会太过了解,还请使臣详细讲述。” 耶嘉僧远见文书来了,准备就绪,便开始讲述道:“蒙元时,曾三次进攻安南陈朝,导致安南生灵涂炭,陈朝国王虽抗住了元朝大军,但随后追求享受,鱼肉百姓,逐渐走向衰落。” “洪武三年,安南国王陈裕宗去世,陈日煌继立,没过多久,陈日煌便为其伯父陈叔明逼死,陈叔明继位,三年后,陈叔明让位于弟弟陈端,仍旧操纵大权。在那时起,安南陈朝便不断进攻占城,占城国深受其害。” “洪武十年,陈端作为国王,亲征占城国,之后在战斗中为我占城大军所杀。安南陈叔明便立陈端长子陈炜为帝,陈叔明并没有将权力交给陈炜,而是交给了自己的女婿胡季犛。陈炜帝不满,于洪武二十一年,密谋除掉胡季犛。” “胡季犛得知消息之后,通过陈叔明废掉了陈炜,立仅十岁的陈日馄为帝,洪武二十七年,陈叔明去世,至此,安南大权落入胡季犛手中。” “胡季犛胆大包天,心狠手辣,在四个月前,他杀掉了陈氏国王,大肆屠杀陈氏宗族,如今安南国已成了胡季犛的天下!此人不甘困守一地,对外采取的是征伐、杀戮之道,如今他正在大肆扩充军队,磨刀霍霍,而首当其冲者,便是占城!” “由此,我奉国王之命,特来大明求援,以求占城免于战火,为百姓求一条生路。郑大人,胡季犛一旦吞掉占城,必会挥师北上,威及大明,还请转知大明皇上,早做打算。” 耶嘉僧远将事情简单地叙说了一遍,郑和严肃地听完之后,便走向文书,问道:“可都记录齐备?” “回大人,已记录妥当。” 文书拿起文稿,递给郑和,郑和只扫了一眼,便递给耶嘉僧远,耶嘉僧远仔细检查之后,见没有差错,便点了点头,道:“劳烦大人。” 郑和命人将文书收起,命人以八百里加急递送京师,如此国事,不得不急,然后安排船只,护送耶嘉僧远等使臣前往京师。 张玉、朱能看着郑和,脸色都有些凝重。 朱能询问道:“副总兵,我们是否留在此处,等待朝廷新的旨意?” 郑和沉默不语。 朱允炆的命令很清楚,那就是水师船队护送三佛齐使臣回国,顺便做一笔买卖。 按正常打算,带船队出海,直接去三佛齐,简单。 可眼下形势突变,让事态变得复杂起来。 郑和必须考虑一点,若自己率水师船队主力去了南洋,那边朝廷又决定要帮助占城国,可仔细一看,船不够,根本就运不了多少人到占城国,如何是好? 走陆路,直接进军安南? 等朝廷整顿好大军,开拔物资,然后再一路跑到安南,没几个月是不可能的事,真要如此帮忙,占城国国王也可以跳海了。 可若是不去三佛齐,就在这里空等朝廷新的旨意,不仅三佛齐使臣需要等,一众商人也得耗在这里。 若朝廷的旨意是不帮占城,坐视不管,而郑和又白白耽误了一两个月,那岂不是误了国事? “你们认为,朝廷会出兵占城吗?” 郑和严肃地问道。 张玉思索了下,说道:“若是耶嘉僧远所言属实,我大明极有可能出兵。太祖时期,以安南陈氏为国王,那胡季犛竟胆大包天,篡位登台,如此恶行,作为宗主国,不得不动作一二。” 郑和皱了皱眉,安南天变,若只是陈氏自相残杀还好说,最多算是陈氏家族矛盾,虽然解决的手段有些激烈。 可现在,已经不是陈氏的问题了,而是黎氏篡位的问题。 大明与安南的宗藩关系,是朱家与陈家的合同,突然跳出来个第三方黎氏,将朱、陈两家的合同给撕了不说,还干掉了合同一方当事人,那朱、陈两家好好的合同,还怎么执行? 身为宗主,也是宗藩合同的发起者、参与者、当事人,大明置身事外的可能性并不大,最低姿态,也需要发个声明,诸如: 大明对此表示强烈愤慨,并予以谴责。 郑和拿不准朱允炆的心思,也根本无法揣测,看着张玉、朱能,咬了咬牙,严肃地说道:“通知下去,明日出航,前往三佛齐!” 朱能有些担忧,道:“当真不等朝廷旨意了?” 郑和摇了摇头,道:“不需要等了,那耶嘉僧远自称是占城国使臣,是真是伪,尚不可知,纵他真的是占城使臣,朝廷也不可能听他一面之词发动大军,等朝廷了解安南实情,拿定主意,怕需半年之久。” “如此长的时间,足够我们完成三佛齐出使使命,若朝廷有意支援占城国,在我们归航时可停靠占城新洲港,在那里领旨,出兵助力占城国。” 张玉击掌,老脸堆笑,赞道:“如此行事,两不耽误,可谓是奇绝之法,老夫佩服。” 朱能深深看了一眼张玉,能让他说一句佩服,可不容易。 “副总兵,广州商人以三佛齐使臣采买的名义,组织了二十艘船只,加入了船队。” 参将李兴进门禀告道。 PS: 历史本身就充满着争议,它从未有盖棺定论的时候。 书也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喷也好,喜也好,惊雪都一并接受了。 《大明》虽是穿越的小说,但对于一些历史性的内容,惊雪并不敢胡乱去写,安南、鞑靼、瓦剌、帖木儿帝国、日本等,我尽量都贴合明代时期的真实历史,以历史为基础去创作。 如果有书友想要交流,可以给惊雪提一些意见与看法。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古今,吉令 郑和很好奇,京师商人都没海船,想要出海还需要租赁,来来回回腾挪了几天时间,才准备好出航货物,这广州商人哪里来的船,怎么装的货? 走出馆驿,站在高坡上,看着西面的码头,果是多出了二十艘船,还有不少人扛着箱子、抬着货物,进进出出。 “大人,有人阳奉阴违,违逆朝廷海禁啊!” 朱能有些愤怒,就差直接点了李景隆的名。 郑和以为李景隆会收敛,拒绝广州商人,让其等待后续朝廷政策,可现在看来,李景隆已经给广州商人开了一道大门。 “二十艘船可不是少数目,去南洋的船队已是庞大,再增船只,恐会引发南洋诸国的恐慌。” 张玉一脸严肃地说道。 郑和长长吐了一口气,张口道:“召集所有人,一个时辰后出航。” “可大人,他们……” 朱能指了指广州商人的船只。 郑和凝眸,低沉着嗓音道:“将三佛齐使臣与随行人员召集至我的座船之上,准备出航。” 一个时辰出航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原本在岸上休息的军士纷纷起身归船,沈一元看着黄发财等人,微微一笑道:“时间如此之短,他们又能准备多少货物?” 广州商人着急了,纷纷找到李景隆,希望他争取一点时间,一个时辰,远远不够。 李景隆听到了海上传来的军号声,苦涩地摇了摇头,回道:“军号起,万军从,诸位有时间在这里,还不如多搬点货物。” 看着远处的海面,李景隆彻底清楚了,郑和是一个不会与自己合作的人,他还有原则。 “我们只是答应让他们下海,至于能带多少货物,与我们无关。”李增枝一脸轻松与笑意,问道:“大哥,我们也该回京师了吧?” 李景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船队的方向说道:“商队下南洋是一个讯息,朝廷极有可能会解除海禁,重开市舶司。虽然我们要离开广东,但这里不能没有我们的人,南洋番香番货多紧俏,利多大,他们,我们,都清楚。” “大哥的意思是,留一只船队在这里,准备经商?” 李增枝不确定地问道。 “没错,经商。” 李景隆直言道。 李增枝摇头,不同意道:“大哥,一旦我们经商,那朝廷可就会收回我们的田产,我们再想掌兵可就太难了。辽王、珉王、代王不就是前车之鉴?” 李景隆呵呵笑了笑,看着一向精明的弟弟,说道:“我们需要经商所得的银子,可不一定自己去南洋。咱们家还有几个信得过的人,让他们留在这里。” 李增枝听明白了,李景隆的意思是安排几个掌柜下海,自己坐收海利。 海面之上,军号声再起,水师船队开始拔锚,商船也开始调整风帆。 “他们走了。” 李增枝看着浩荡的船队分散在海面之上,目光中充满了自豪,这里面有些船只,是自己打造的。 “他们在做什么?” 李景隆眉头一皱,指着郑和的战船,他们拦住了广州商人的船队。 李增枝也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海面之上,朱能冲着广州商人的船队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船队?” “我们是三佛齐使臣采买的船队。” 有商人回应。 “使臣在哪里,让他们出来。” 朱能再问。 “这个……” 商人回头一个看,完了,三佛齐使团的人好像都去座船了,刚刚忙着搬货,他们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使臣在座船之上,郑伯可为我们作证,还请大人通融。” 商人呼喊。 朱能退了一步,对军士吩咐道:“按朝廷禁令,片板不得下海,准备投石机,砸沉它们吧。” “遵命。” 军士忙着整顿投石机,还有军士抬着大石头。 广州商人看着这架势,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片板不得下海,限你们速速靠岸,不得入海,否则,后果自负。” 朱能的军士一次次喊着。 “他们不会真砸吧?” “不会,我们身后是曹国公。” “是啊,曹国公可是镇南大将军,那郑和不过是副总兵而已,安心出海。” “可是……” “可是什么?” “他们已经砸过来了……快跑,转舵、转舵!” 噗通! 哗啦啦的海水腾空而起,冲入了商船,淋湿了来不及躲避的商人。 砰砰砰! 几声炮响之后,海面之上浪花四起,广州商人见郑和船队竟来真的,再也顾不得出海,连忙下令返港。 朱能看着脱离开队伍的广州商人船队,咧嘴笑了笑,便返回了船舱。 在郑和船上做客的三佛齐使臣郑伯听到了动静,却无法离开,因为郑和在敬酒…… 岸上的李景隆傻眼了,李增枝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虽然一轮攻击,并没有瞄准商船,意在威慑,但看着远去的水师船队,广州商人船队想要再出海,已是不可能…… “大哥,我们应该马上回京师。” 李增枝不安地说道。 拿了好处,事情却没有办成,人家要是找上门来,这脸往哪里搁? “回京!找人弹劾郑和!” 李景隆咬牙切齿,转身离开。 东北,大宁府。 宁王朱权拿起小刀,挑开火漆,取出了密信,看过之后,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对护卫克山厉声道:“脱鲁忽察儿怎么回事?本王已说了,安全局之人如今正盯着大宁府,不可再行交易!他竟还一再要求盐铁之物,他想要做什么?!” 克山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道:“王爷,不止是朵颜卫的脱鲁忽察儿,福余卫的安出,泰宁卫的忽剌班胡,都希望王爷加大盐铁供给。眼下入冬在即,草木枯尽,无论是他们人,还是牲畜,马匹,都需要大量的盐。” 朱权知道这一点,但也知道控制盐铁,是控制朵颜三卫的关键筹码,一旦过量提供盐铁,他们会有所储备,而到那时候,朝廷朵颜三卫的控制力便会削弱。 没有了朵颜三卫的全力支持,那自己在这大宁府,可就待不住了。 朱权将密信点燃,在手中摇晃着,看着灰烬落地,才说道:“刘长阁来这里,绝不寻常,不管他是盯着房宽,还是盯着本王,都不能让他一直留在这里。” “王爷的意思是?” 克山抬起手,在自己脖子前划了下。 朱权瞪了一眼克山,道:“他是安全局前任指挥史,又是奉命而来,若是在大宁出事,朝廷必会震怒,到时彻查必会波及本王,他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大宁!” 克山有些无奈,道:“王爷,刘长阁可不会轻易离开大宁啊。” 朱权摊开桌案上的舆图,思量一番,道:“让人通知刘长阁,本王要去视察朵颜三卫,希望他能随同前往。” “王爷,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克山惊讶地问道。 朱权一脸自信地说道:“安全局是皇上的耳目,带刘长阁去,便是让皇上看看,本王在大宁府,朵颜三卫便安稳如山,若本王走了,朵颜三卫没了供给……” 饥饿的群狼,是会吃人的。 克山眼神一亮,欠身道:“若是如此,王爷必可稳居大宁。只不过营州三卫、广宁三卫将领,大部分都听从房都司的调遣,效忠朝廷,不可不防……” “房宽不过是一莽夫,认得几个字,却毫无计谋。只要稍加运作,周围卫所便会臣服。本王担心的并不是他,而是京城里的皇上,他给本王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朱权一拳砸在了桌案上,目光中透着几分畏惧。 朱允炆那天才的洞见与预判,如神明一样预知未来走势,处处占据先机,用“势”彻底压垮了燕王朱棣。 朱棣的臣服,在朱权看来是一种软弱,是缺乏计谋的结果。 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自己不会重蹈燕王覆辙,大宁虽在关外,一切物资只能靠关内运输供养,但大宁纵深大,就算是闹腾出来一些动静,朝廷也拿自己没办法。 “王爷,有消息。” 敲门声之后,有人在门外喊道。 克山打开门,宁王府长史刘坚走了进来,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竹筒,躬身递给朱权。 朱权取下竹筒,将其中的纸条取出,里面只有两行字: 开封。 朱权眼神微微一寒,对刘坚说道:“周王要倒霉了,通知那些人,想办法弹劾开封官员,捎带上周王,莫要直接对准周王。” “遵命。” 刘坚领命而去。 朱权将纸条烧成灰烬,对克山道:“去通告刘长阁吧,朵颜三卫的供养之事,耽误不得太久。” 克山离开,将门带山。 朱权站在桌案旁,提起毛笔,蘸了墨,一笔一划,缓缓写出了两个字: 古今! 仔细审视着纸上的字,朱权嘴角微微上扬,又加了两笔,“古今”二字便成了“吉令”。 一座宅院中,刘长阁正躺在椅子里,享受着暖阳,身旁一女子端坐着,时不时会添下茶水。 千户杨成走了过来,却没有说话。 刘长阁挥了挥手,对女子说道:“齐柔,你下去吧。” 杨成在女子走后,才皱眉道:“大人该不会真的看中这女子了吧?” 刘长阁坐直身子,端起茶碗道:“她是宁王的眼,有她跟在我身边,宁王便会认为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调查房宽,不会针对他。对付智谋高的人,必须让他放松警惕,说说,有什么发现?” 杨成看了看周围,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了过去,道:“大人,今日上午,有飞鸽从南面飞来,最终进入了宁王府。” “南面?” 刘长阁打开册子,册子之上记录的是房宽之事,与杨成所说内容截然不同。 杨成严肃地肯定道:“没错。” 大宁府的南面,是一连串的城关,城关之后,则是喜峰口。 喜峰口是长城关口,背靠蓟州,向西是北平府。 “看来宁王与关内有联系,是不争的事实。” 刘长阁站了起来,面色严峻,缓缓说道:“让松亭关的兄弟盯着点,看看能不能留下一只鸽子,我想看看,到底是谁在与宁王勾连!”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句容郭氏、骆氏 打鸽子可不容易,这需要运气,且不说人家什么时候飞鸽,就是飞过头顶,也未必能抓得到,除非鸽子饿的时候…… 杨成想汇报其他事,身后便传来了声音:“大人,宁王府左护卫千户克山求见。” 刘长阁深深看了一眼杨成,将文书收了起来,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克山至,说笑两句之后,便直言道:“过两日,宁王准备去朵颜三卫走一走,邀请刘大人同行,不知大人可有空闲?” 刘长阁很干脆地答应道:“王爷待我不薄,既有邀请,刘某岂敢不从,还请千户大人转知,我定陪伴左右,护王爷安全。” 克山含笑应着,没多久便离开了宅院。 杨成看着一脸笑意的刘长阁,低声问道:“大人,会不会是鸿门宴,要知三卫之地距离大宁府还有一段路程?” 刘长阁拍了拍杨成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一个机会,好好把握。” 杨成凝重地点了点头,后退一步,行礼退去。 至夜色阑珊时,刘长阁在侍女齐柔的侍奉下脱衣就寝,不久便传出了沉睡的鼾声。 齐柔睁开眼,仔细听了近半个时辰,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下榻,走到屏风旁,从刘长阁的衣物中搜出了一份文书,借着烛光看了几眼,然后回头看向床榻方向。 鼾声依旧,并无异样。 齐柔仔细看着文书,反复看过两次之后,便吹灭蜡烛,将文书放回了刘长阁的衣袖中,蹑手蹑脚地躺了回去。 在齐柔睡着之后,刘长阁的鼾声越来越小,至最后,已没有了多少声息。 句容,是一座小小的县城。 郭氏族长郭旭已经七十多岁了,夜间睡眠很浅,稍有些动静,便会惊醒,郭家上下也都清楚,轻易不敢有大的动静。 可在这一天,尚不至天明,远处的街道便不断传出马蹄声与喧哗声。 郭旭的长子郭燕琼连忙起身,喊来管家郭坤,严厉地说道:“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如此吵闹是为哪般?” 郭坤不敢怠慢,还没到门口,便听到咣咣地砸门声。 “谁啊?” 郭家下人从南房中走了出来,不耐烦地喊道。 “句容知县有要事要见郭老,快开门!” 门外,县丞刘丹高声喊道。 此时,郭坤也已到了门口,连忙令人打开门,看着急匆匆走来的知县崔伟,连忙行礼道:“堂尊大人,天色尚早,如此匆匆来访,可有什么要事?” 崔伟哪里有心思与一管家闲谈,急步走向垂花门,喊道:“快,快喊郭老,有大事!” 郭坤紧皱眉头,差人快去内院通知,然后跟在一侧。 郭燕琼也有些惊讶,这天不亮,知县大人、县丞大人不睡觉,跑郭家来做什么?打秋风也不至于如此急不可待吧? “堂尊,发生了何事?外面为何如此喧哗?” 郭燕琼一边安排人招待,一边问道。 崔伟面色严肃地看着郭燕琼,道:“还请郭兄请动郭老,将郭家十二门家主召集至此,要快,事情耽误不得。” “召集十二门?到底是何事?” 郭燕琼有些惊讶。 郭家在句容乃是大族,分支难计,主要分支有十二户,后来形成了郭家十二门,而这十二门中,又以郭旭这一脉最为尊贵,被推为族长。 只有族长,才有足够的威信召集郭家十二门,可召集所有家主,多是在清明、重阳、元旦时,就没有平日里召集的先例。 “去吧,请其他郭家家主来一趟,越快越好。” 郭旭敲着拐杖走入堂中。 “父亲,是孩儿不孝,惊扰父亲清梦……” 郭燕琼连忙上前搀扶。 郭旭张开只剩下五六颗牙齿的嘴,对走过来致歉的崔伟道:“堂尊大人必是有要事,燕琼,先去办事。” 郭燕琼吩咐郭坤,马上去请人,不可耽误片刻。 郭旭坐在堂上,看着坐立不安的知县,不由问道:“堂尊大人,到现在还不能说事吗?” 崔伟面色严肃起来,对郭旭道:“郭老,崔某任句容知县也有六年余,多少听闻过一些事,然听闻是否为真,还需郭老言明。” 郭旭微微点了点头,亲和地问道:“堂尊想要知晓何事?” 崔伟拱手道:“若有冒犯,还请郭老见谅。本尊想问一句,郭老令妹可是郭菲儿?” 郭旭听闻之后,老脸一沉,道:“没错,是舍妹。” 郭燕琼见状,连忙起身补充道:“堂尊,她现在是骆家之人,若是骆家犯了事,可不能牵连到我们郭家。” “你给我闭嘴!” 郭旭握着拐杖,猛地杵了下地面,看着跪在地上的郭燕琼,威严地说道:“郭菲儿是你亲姑姑,哪怕是嫁出去了,也是你姑姑!再敢如此放肆,家法伺候!” 郭燕琼脸色一白,连忙请饶。 郭旭这一脉最初与骆家一直以来都很友好,郭菲儿嫁入骆家便是联姻的结果。 只不过,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发,郭菲儿之子骆韶无端牵涉其中,最终被杀。 郭菲儿失去了最优秀的儿子,几度昏厥,加之不懂经营,大儿子骆盛又是个文弱书生,家中之事便交给了三儿子骆华负责。 骆华掌控骆家之后,不断欺压骆盛一家,甚至丧心病狂地将骆韶之女骆颜儿卖到了宫里。 郭菲儿恨自己的儿子骆华,也恨郭家。 在骆韶被抓之后,郭菲儿几次登门恳请父亲郭振出面,为骆韶证明清白,可郭振担心郭家被牵涉进去,拒绝了郭菲儿,甚至到了后面,连门都不准郭菲儿进。 就此,郭菲儿与郭家决裂,五六年来,再不登郭家之门,甚至是郭振去世,她都不曾迈出家门。 郭旭几次登门,想要找妹妹郭菲儿解开心结,可都不曾见到郭菲儿一次,只隔着门墙,自说自话,最后悻悻然回去。 “堂尊,说吧,郭菲儿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的事,我管了,哪怕是她杀了人,你抓我便是!” 郭旭严肃地说道。 “父亲!” 郭燕琼吃了一惊,连忙跪爬至郭旭腿边,让其三思。 知县崔伟看了一眼县丞,然后对郭旭拱了拱手,道:“郭老兄妹情深,是可喜可贺之事。只是,你可还记得骆韶有个女儿,名为骆颜儿。” 郭旭含着怒火说道:“我的外孙女,如何不知?前些年,我还差人去京师宫里打探,却一直杳无音信。那骆华,就是个畜生!” 崔伟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找对人了。 郭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问道:“堂尊,为何说起骆颜儿,可是她有了消息?” 崔伟起身,对着郭旭深施一礼,肃然道:“恭喜郭老,贺喜郭老,你那外孙女便在城外。” “当真?快,快准备,我要去接她!” 郭旭连忙起身,一脸激动。 崔伟连忙拦住,道:“郭老,如此迎接,可是不行的。你可知她如今是什么身份?” 郭旭疑惑地看着崔伟。 崔伟向北拱了拱手,肃然道:“她是皇上的妃子,封淑妃,如今回句容,乃是得了皇上特恩赐,回乡省亲。” “淑,淑妃?!” 郭旭神情有些呆滞。 郭燕琼大喜,脸冒红光,说道:“这是大事,大喜事啊,是我们郭家的荣耀。父亲,应大办特办,迎接淑妃入城。” 崔伟皱了皱眉,这个郭燕琼较之郭旭差太远了,怕郭菲儿给郭家惹出祸端,不问清楚便先撇清关系,如今见有利,却又凑上来,说是郭家的荣耀。 两面三刀,此人不可交。 “那骆华也知道这个消息了?” 郭旭突然问道。 崔伟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他?他听闻之后,肝胆俱裂,裤黄且湿!” 当年骆华狠心将骆颜儿卖入宫里,如今骆颜儿已成淑妃,想要捏死骆华,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要一个暗示,日后句容便再无骆华此人。 骆家。 骆华正在忙,忙着抛绳子,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绳子总是抛不过房梁,悬梁自尽是没指望了,于是跑到后院井边,看着黑咕隆咚的井水,骆华几次想要跳下去,可最终又胆量,又回到了房里,找了一把刀子在眼前比划着。 其妻子见状,连忙夺过刀子,问清情况之后,更是大惊失色。 郭菲儿已六十多,听闻骆颜儿不仅好好活着,还成了淑妃,省亲句容,不由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天亮时,句容城门大开。 骆颜儿在羽林卫的护卫之下,乘坐宫轿进入了句容。 按照规制,需要净水泼街,屏退百姓,遮挡道路,骆颜儿却没有如此,甚至到了句容城外,才安排人去通知句容县衙。 骆颜儿一不要求净水泼街,二不允许哄赶百姓,三不允许护卫私自行动。 她不动声色,却轰动句容。 郭菲儿、骆盛、骆华等骆家一脉,大大小小几十口人,跪在了骆家门前。 骆颜儿走下轿子,莲步微动,至郭菲儿面前,轻轻搀扶起来,面带泪水,后退两步,对郭菲儿行大礼,悲戚地喊道:“祖母,孙女骆颜儿给你请安。” 身后内侍与宫女见状,不由纷纷下跪。 御用监少监王钺也清楚,身为淑妃的骆颜儿,按礼,郭菲儿当不得这一跪,但按亲孝,却是天经地义的。 只是,骆颜儿不应该在万众瞩目之下如此行礼,而应该回到骆家,关起门来。 可王钺也清楚,淑妃不同于其他妃嫔,其在后宫之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又是一个能解皇上心思的女子,皇上都不在乎她逾制,自己一个少监,还是闭嘴的好。 郭菲儿不敢受礼,连忙跪下。 骆颜儿起身将祖母搀扶起来,然后搀起了大伯骆盛,看着瑟瑟发抖,一直叩头的骆华,走了过去,亲手将其扶起,轻轻说道:“往日事,就让它过去吧,颜儿省亲而来,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报恩,你们是颜儿的亲人,都起来吧。” 一席话,说得骆华撕心裂肺,后悔不已,哽咽地说道:“我负了你,负了你父亲,也负了母亲大人教诲,我不是人……” 骆颜儿看着眼前的骆家大门,目光中闪烁过一幕幕,由温暖,到凄凉,再到温暖。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三佛齐的夜战 京师,武英殿。 朱允炆揉了揉酸涩的肩膀,指了指桌案上批过的奏折,对双喜道:“发至通政司吧。” 双喜端起奏折,走至门口,交给其他内侍,刚想入殿,便看到一个内侍急匆匆走来,至了双喜跟前,笑道:“句容来了信。” “太好了,皇上刚还问过。” 双喜接过两封信,便入了殿,将信呈上,道:“皇上,淑妃娘娘来信。” 朱允炆连忙接过,将安全局的信丢在桌案上,打开了淑妃的信,一边走一边看,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看她所书,便知句容之事。 淑妃的信虽谈不上事无巨细,却将自己所作所为写了个清楚,还不忘反思自己违背礼仪,准备过几日回来请罪。 朱允炆不认为人跪拜自己的祖母有错。 当看到淑妃信中带着俏皮的思念时,朱允炆含笑凝眸。 安全局的信是纯日志式的,满满写着的,是淑妃见了什么人,见了多久,谈了什么,吃了什么…… 晚膳时,马恩慧看过信件,便笑道:“皇上,淑妃心善,是一个懂得宽容与感恩的人,她回句容,不仅省亲骆家,还解了骆家与郭家多年心结,也算了却一桩旧事。” 朱允炆夹了一块鱼肉给马恩慧,叹道:“朕可以想象郭氏当年的绝望与恨意,若她仇视朝廷,朕也可以理解,可她没有。” “皇上,淑妃省亲虽带了不少礼品,却拒绝携任何封赏,这合适吗?依臣妾看,那郭氏可诰封恭人。” 马恩慧担心没有封赏,会薄凉了骆颜儿的家人。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朕与淑妃谈过,她坚决不同意给家人封赏,诰封与加封,就都免了吧。” 马恩慧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问道:“皇上,淑妃都可省亲,那宁妃、贤妃呢?” 朱允炆放下筷子,抬眼看了看马恩慧,道:“皇后现在说话,也开始转弯了,宁妃家人在杭州,贤妃家人在徽州,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回去。皇后若想回家看看,出了宫门,走不了半个时辰,便到了,还需等朕特恩赐?” 马恩慧一脸笑意,问道:“那皇上是恩准臣妾省亲了?” 朱允炆微微点头,起身走向马恩慧,平和地说道:“若不,明日我们一起去马府?” “皇上明日要朝议田产买卖之事吧?” 马恩慧询问道。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说道:“一时半会,朝堂之上也分不出个结果。明日罢朝一日,让朕陪你回家一趟,权当散散心了。” “那臣妾便多谢皇上了。” 马恩慧一脸笑意,满心欢喜。 夜间,朱允炆辗转难眠,虽然朝廷出-台了遏田产兼并国策,但却没有限制合法买卖田产。 这边士绅出高价,那边农民愿意卖,农税司管还是不管? 管的话,没有依据,人家双方点头的事,你能说什么? 不管的话,农民卖了地,日后没了收入,便会沦为佃农,佃农是什么? 是朱五四! 老朱家就是佃农,其命运,足够写一本《悲惨世界》加一本《活着》了。 如果只是两本书的问题,朱允炆咬咬牙,狠狠心,也就不管了。 可如果悲惨世界之下,还有人活着,那活着的人就不是朱五四,而是朱重八。 朱重八后来做了什么…… 朱允炆不希望几十年或一两百年后,大明被人推翻,所以,田地的问题,必须解决, 可眼下朱允炆找不到合适的方法,除非下令不允许田地流转。 然而这样的命令,不要说士绅不会同意,就是百官、内阁,乃至于农民本人,也不会同意。 田地流转,土地私有,已经存在了一两千年,不是谁都可以轻易改变的。 皇上有时候也做不了天下的主。 在朱允炆带着忧愁入梦时,三佛齐国王梁道明却突然惊醒,远处隆隆炮声,震颤着整个旧港。 “国王,不好了,陈祖义,陈祖义带人杀过来了。” 侍卫首领梁宇仓皇地喊道。 梁道明摘下长刀,来不及穿盔甲,便走出了宫门,看着远处火海一片的海港,不由咬牙切齿,道:“陈祖义不过是残兵败将,有何可怕?整顿队伍,随我迎敌!” 梁宇见梁道明如此,便镇定下来,连忙组织军队,随梁道明杀向海港方向。 陈祖义站在一艘船上,指挥着手下人冲杀,在船只靠岸之上,也狂喊着杀了过去,接连砍翻了几个三佛齐军士,势不可挡,直带人向里冲杀。 三佛齐军士一开始没有防备,加之海贼渗透海港,导致战线不稳,又被陈祖义带头一冲,整个战线便彻底崩溃,不断后撤。 “后退者斩!” 梁道明带人赶至,接连杀了几个后退的军士,这才止住败退之势。 “给我杀!” 梁道明也是一个狠厉之人,打劫的行当也不是没做过,若没几分本事,岂会被推为三佛齐国王? 陈祖义看到了梁道明,手握钢刀便冲了过去,喊道:“梁道明,是你出卖了我!” 梁道明毫不相让,拔刀便迎住了陈祖义的重刀,一串火星之后,盯着陈祖义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再劫掠商人,不要再杀人,是你屡屡不听!那就休要怪我翻脸!” 陈祖义猛地推开梁道明,手中刀刚想飞去,一旁三佛齐侍卫长枪如林,挡住了陈祖义。 “给我杀!” 梁道明见主力赶来,厉声喊道。 陈祖义向后退着,目光盯着梁道明,喊道:“背叛者必死!今晚,便是你的死期!” 梁道明手举长刀,喊道:“是吗?我主力已至,你不过二百余人?陈祖义,我倒想看看你如何从我手中逃脱!一个不留!” 咚咚咚! 梁道明身后三声炮响,突然杀出一支队伍来,为首之人,正是陈祖义之子陈士良,陈士良带了三百余人,高声喊着:“拿下三佛齐,活捉梁道明!杀啊!” 梁道明正吃惊陈士良如何潜伏至身后的,转头却看到了远处的皇宫,已被人点燃,在夜色之中是如此明亮! “我儿!” 梁道明惊慌不已,连忙下令:“回宫,回宫。” 一个错误的命令,葬送了不少士兵。 陈祖义趁势反攻,陈士良所带之人更是凶恶,两面夹击,正是危险时,梁道明竟心忧皇宫,下达回宫的命令,军心一乱,阵脚便失。 等梁道明带残兵撤至皇宫外时,所带的三千余人,只剩下不到两千人,而身后更有陈祖义、陈士良追杀。 皇宫里面杀声一片,梁道明心如滴血! 还没等梁道明冲入火海皇宫,便看到一队人闯了出来。 “施进卿!” 梁道明看清来人,不由脸色放松了一些。 施进卿一直都是梁道明的左膀右臂,是一可信可托之人,果然,在施进卿身后,跟着数十护卫,保护着自己的家人走了出来。 “大人,陈祖义势大,我们需要马上撤退!” 施进卿不忍打断梁道明家人团圆,但此时再不退,就没机会了。 “不退!杀回去!” 梁道明坚定地看着施进卿,解释道:“陈祖义趁夜进攻,分散进攻,不外乎是想扰乱军心,趁势作乱,以增胜算。可他主力已丧命于大明水师,如今这些人,只是虚张声势,发泄而已,只要我们坚持住,必可击退他们!” 施进卿环顾了下周围,然后将目光看向了追杀过来的海贼,从背上取下长弓,搭箭满月,道:“既如此,那我便取了陈祖义人头!” 咻! 箭矢破空。 陈祖义斩杀一人之后,刚抬头,便感觉到一股致命的危险,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箭矢刺穿了左耳,直飞了出去。 “哎呀!神弓手?!” 陈祖义骇然,连忙从地上捡起一个盾牌,指挥着其他海贼冲锋。 可海贼终究是海贼,缺乏组织,善于打顺风顺水仗,当梁道明、施进卿稳住阵脚,以长枪林为阵,不断推进的时候,勇猛的海贼便再无法支撑。 一地的尸体,告诉他们该撤退了。 等他们回过头看向陈祖义,希望他能喊一嗓子撤退时,却发现,陈祖义已经跑出五十步了。 论逃命这一块,陈祖义可谓是高手,不仅带走了自己的儿子,还带走了十几艘船,等梁道明、施进卿杀至港口时,只能望海兴叹。 梁道明还没有来得及下令打扫战场,便看到了远处驶来的船队,当船队之上扬起了满者伯夷的旗帜时,梁道明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天亮了,朱允炆睁开眼,看了看天色,起身坐了起来,对马恩慧道:“皇后多久起身的?朕竟没有醒来。” 马恩慧让侍女退至一旁,自己取了一套常服,关切地问道:“皇上昨晚又睡得许晚吧?需不需要请太医看看?” 朱允炆起身穿衣,说道:“不碍事,只是有些事朕还没想明白而已。” 马恩慧盈盈一笑,道:“这世上的问题,总多不过法子。皇上又是聪慧圣明君主,定可找到解决之道。” “奉承吧,哪天朕飘飘然的时候,可不要后悔。” 朱允炆整理了下衣服,笑着说道。 早膳刚刚端上来,朱允炆还吃两口,双喜便走了过来,低声道:“皇上,顾指挥史求见,说大同有八百里加急。”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马恩慧原本愉悦的心情消散大半,沉默着咬了一口包子,低着头不说话。 “去把急报取过来吧,朕在这里阅览,若他没什么急事,便晚点再入殿吧。” 朱允炆不忍马恩慧失落,便安排道。 双喜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心中有些感动,但嘴上却劝道:“皇上应以国事为重,臣妾可改日再回马府。”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朕也想出去走走。” 急报送至。 朱允炆拿着急报走至门口,对双喜低声问道:“国丈那边可查问了?” 双喜回道:“回皇上,查问过了,国丈并无大碍,倒是许夫人身体不太好,听闻前两日还昏倒了一次,御医上门去看过,也开了药。” 朱允炆微微点头,就知道以马恩慧的个性,不会轻易提出“省亲”。 第二百二十七章 原来是低血糖 朱允炆打开大同急报,只见其中写着: 臣大同都司郭英奏报,晋商常千里为保北上安危,联七大晋商,集骆驼七百余、马匹四百余,合近两千人,负大量盐、铁、丝绸等物。 臣知此行不妥,然皇命在身,时月不候,难以请示,与安全局千户顾云商议,准其九月一日出关,北上探查,以览东西蒙古全貌…… 朱允炆反复看了两次,才收起急报,目光忧虑地看向西北方向。 八大晋商联手了吗? 这对于大明而言,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在明朝历史上,东林党的背后便是江南财团,而其凭借着强大的财力,干涉与影响着大明王朝,当时的江浙一代,俨然成为了江南财团的“独立”之地。 财团走入政治,有害无利。 虽然政治与财团都是吃人血的,可政治多数情况下是讲究策略的,有底线的,有节制的,也是愿意遵守规矩的。 可财团没有这些,他们唯利是图,一切向钱看,只要有钱,别说弄死几个人,就是出卖国家,他们也毫不眨眼。 像是一些财团,可以凭借自己的优势,给外面输送一下“滴来滴去”的信息,以获取更多的利益,他们不会考虑利益之外的东西。 历史上的八大晋商,是不是卖了大明,投靠了清朝,致使大明加速灭亡,这种事不好说。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八大晋商手握上亿银两的资产,面对大明风雨,却选择一动不动,不出一文,任其毁灭。 而等清人入关,却齐刷刷跪了下来,“皇商”的帽子,便飞到了他们头上。 至于“皇商”的帽子为什么没戴其他人脑袋上,这就留人遐想了…… 朱允炆允许商业的发展,也允许商业做强做大,但绝不允许财团操控政治,虽然现在的商业财团尚未形成,大明上下的商业格局还没形成,但身为君王,不得不考虑如何给商业这头猛兽,加一个笼子。 “看来《商律》需要修改了。” 朱允炆低语。 “差人告诉顾三审,让他给大同回信,便说:无妨。” 无妨,就两个字,但却需要有人奔波两千余里去通告消息。 古代就这点不好,信息传递太慢,又没电报,也没开通电话,火车飞机也跑不出来,只靠人和马,效率太低。 总不能天天八百里加急吧,会死马也会死人的…… 朱允炆也知道这个问题,但没辙,就大明当下,唯一可行的方案,那就是修筑混凝土路,以坦途换时间。 马恩慧换了常服,看着站在门口的朱允炆,走上前,道:“皇上,若有国事……”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的手,轻松地说道:“一点小事,朕已经安排好了。给太后请了安,我们便出宫。” 小事? 马恩慧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能用八百里加急递送的情报,绝不是小事。 从慈宁宫走出后,朱允炆与马恩慧便走向东安门。 虽然马府处在中城,但马恩慧的父亲马全,却是光禄寺少卿,今日还在当值,既然要回家探亲,总得把老丈人一起带上吧。 早在朱元璋还是吴王的时候,便效仿元朝制度,设置了宣徽院,主膳馐事。后来大明开国,朱元璋“去元化”,将宣徽院改为了光禄寺。 洪武八年,朱元璋改光禄寺为光禄司,负责祭品宫膳、节令筵席、蕃使宴犒等事,说直白一点,就是一为宫廷聚会等提供餐饮服务的机构。 也不知道是不是朱元璋想吃肉,宫里的肉不够吃,洪武十九年,朱元璋又将其改为了司牧局,不仅要提供吃的喝的,还得负责养若干头猪、若干头野味…… 直至洪武三十年,又恢复成了光禄寺。 光禄寺设置在宫城东华门附近,距离内阁不远。 在明代初期,皇上与后宫妃嫔饮食,一部分是由尚膳监负责,一部分是由光禄寺负责,两者在职能上存在着一定交叉。 马全为光禄寺少卿,还轮不到他掌勺切墩,此时正在府衙盘算厨役“供应”的花销,抬头一看皇上身边的太监来了,不由吃了一惊。 于是,马全旷工了。 朱允炆免礼之后,与马恩慧、马全一起出了东华门,掉路过太医院时,朱允炆询问道:“许夫人身体可好?” 这里的夫人,是诰命夫人。 明代时期,一品、二品官员的正妻,名诰封为夫人,三品官员正妻可诰封淑人,四品可诰封恭人,五品可诰封宜人,六品可诰封安人,七品以下诰封孺人。 无封无品叫娘子。 像是街上搭讪常用语“这位娘子请留步……”,说得就是没品位(官位)的女子…… 古代朝廷,除特殊年份外,女子是不能入朝堂议事的,但确实是可以当官的,诰命加封,便是女子官职。 别以为这只是一个虚名,不仅有少量工资可以拿,还是无上荣耀,在朝廷举办宴席的时候,诰命夫人是可以入宫的。 虽然马全只是光禄寺少卿,从四品官职,但因马恩慧为皇后,朝廷诰封其母许氏为一品夫人。 马全连忙回道:“劳皇上垂问,许夫人安好。” 朱允炆安排双喜道:“去太医院,安排人请戴院使去一套马府吧,多看看,多调养下,总是好的。” 马全谢恩。 马恩慧看了一眼朱允炆,却被朱允炆瞪了一眼,低声道:“有事不告,回去看朕怎么惩罚你。” “怎么惩罚,不就是那几招?” 马恩慧说完,突然感觉不对劲,脸红了起来,不敢看朱允炆。 天可怜见,自己说的是挠痒痒…… 朱允炆深感自己受到了欺辱,暗暗寻思着,一定要打压这种歪风,加大惩罚力度。 马全虽是国丈,马府门前却十分冷清,就连府内布置,也一应从简,朴素的如一个寻常之家。 许夫人听闻消息后,携马家之人见礼。 寒暄之后,朱允炆关切地说道:“朕听闻许夫人前几日身体不适,只因国事繁忙,这才抽出身来探望,戴院使,还请给许夫人诊脉。” 许夫人感动不已。 按照规制,太医院那是给皇上一家人看病的,寻常官员根本就没这待遇,就是朝中大臣,想要请太医院的人,也得请示批准才可能。 许夫人虽贵为一品夫人,是皇后生母,但毕竟马家家世寻常,在朝中无足轻重,纵是病了,也只能请京师大夫看看。 戴院使医术高明,诊脉之后,问道:“许夫人可是有头晕、乏力,偶尔还会多汗?” 许夫人点头称是。 戴院使思索了下,说道:“可否看看大夫开的药方?” 许夫人差人拿来药方,戴院使将眼靠近药方,皱眉看着,朱允炆见状,便接过药方,道:“朕给戴院使读下吧。” “臣不敢当。” 戴院使连忙道。 朱允炆知戴院使年老了,估计视力也下降的厉害,便说道:“不妨事,这位医师开的丹方,有川芎、羌活、独活、防风、白芷、苍术、黄芩、蜈蚣……” 不等朱允炆说具体用量,戴院使便叹息道:“皇上,这是一庸医啊。” “庸医?” 朱允炆皱了皱眉。 戴院使凝重地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这药方可治一般头疾,缓解头晕头痛,可它不对许夫人病症,只解头疾,不解根本。” 马恩慧有些担忧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戴院使对马恩慧道:“皇后也不需担忧,这药方虽错了,但想来也没吃几服,不碍大体。依臣诊断,许夫人只不过是亏血,中气不足所引起的气滞,算不得大的问题,只需每日熬点糖浆,便可痊愈。” “糖浆?你是说许夫人低血糖?” 朱允炆询问道。 戴院使看着朱允炆,目光中满是疑惑,问道:“皇上,何为低血糖?” 马恩慧也看着朱允炆,一副期待的表情。 朱允炆淡然地笑了笑,说道:“这只是朕偶尔想到的,呵呵,戴院使不也说了,只需熬点糖浆便可痊愈,不就是说,人身上的糖,低了,少了的缘故?” 戴院使眼神一亮,佩服道:“皇上所言极是,这病症以低血糖为名,恰到好处。臣曾听闻匡愚、郁震两位医师说起,皇上对医术独有见地,如今看来,果是不凡。” 朱允炆笑得有些不自然,自己不过是空有其表,中医才是真正的博大精深。 “从这里也看出来了,医术需要更多如戴院使一样的人才,否则,庸医害人啊。国子监那边,还请戴院使多多费心。” 朱允炆严肃地摇了摇药方。 戴院使含笑道:“皇上,国子监医师已着手准备《医学初典》、《医学中典》与《医学大典》,待书成时,必可引更多学子走向医术之门。” 朱允炆感慨道:“那就有劳戴院使与诸位了。” 戴院使安排好许夫人注意之事后,向朱允炆、马恩慧行礼告退,临走之前道:“皇上,匡愚、郁震两位医师曾想与皇上再论医术,不知可否?” “改日朕会再去国子监,到时再论吧。” 朱允炆虽然不懂得什么医学,但对于基础的一些医学理论,还是希望告诉这些太医,比如细菌,比如消毒,比如外伤处理,小型手术…… 当然,古代没有办法做到无菌环境,也不具备充分的手术条件,但多研究研究,总没什么错…… 就算培养不出来高明的医生,能少几个庸医也是好的。 “什么本草纲目?” 马恩慧拉着朱允炆问道。 “啊?皇后如何知道《本草纲目》?” 朱允炆有些惊讶,莫不是马恩慧也穿越了? 马恩慧白了一眼朱允炆,道:“臣妾自是听皇上嘀咕出来的……” 朱允炆郁闷,什么时候自己想个事,随口便说出来了?难道自己也低血糖,得了失语症? 许夫人没有大碍,马恩慧也轻松了许多,中午便留在了马家用膳,饭刚吃到一半,门外便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父亲,母亲,孩儿所选国歌被点中了,明日便会经国子监报送给朝廷。” 人未到,声音先传入了房中。 朱允炆抬起头,看着刚进门,愣在原地的马文然,不由笑道:“国舅推选的国歌是什么,可否先让朕听听?”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大明国歌 八月底,朝堂纷扰之事渐消,几乎所有官员都将目光投向了一件事: 三大国本,即国歌、国旗、国徽。 自建文元年开始,至当下长达八个月的时间,无论是京师,还是京师外府州县,无论是繁华苏杭,还是困顿边疆,只要有官衙、官学,就会有三国本之论。 这是一件大明天下,所有士绅、官僚阶层共同参与的盛事,甚至在京师等地,一些富农、商人也想尽办法参与其中。 按照礼部统算,全国各地报送各类方案,均超过了三千份,然良莠不齐,经礼部、内阁、都督府、都察院、六部等初审之后,每一种方案只遴选出了五百份。 而这五百份,又经过一轮轮审查,无数场争论,才最终各留下三十六份方案。 没办法再减了,再减下去,就要打人了。 以国歌来论,三十六份方案,内阁一份,六部及相关衙署、国子监合计十份,五军都督府三份,剩余二十二份,是全国各地布政使送来的。 总不能让人家连决赛都不进,淘汰赛就把他们赶走吧? 这多不地道。 得罪人也得交给皇上去得罪,礼部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于是,三十六方案一起呈报到朝堂之上,由皇上与百官共同决议。 第一项决议的,便是国歌。 说起国歌,朱允炆有些感叹,对于封建王朝,不能说它没有国歌,只能说,在明及以前,是没有国歌的,直至晚清,才会现了国歌。 一八九六年,李鸿章出使西洋,人家要奏乐奏国歌,清朝没有,李鸿章也没有,于是用了一首诗词作为“国歌”: “金殿当头紫阁重,仙人掌上玉芙蓉,太平天子朝天日,五色云车驾六龙。” 这首存在于外交场合的国歌被称之为《李中堂乐》。 但这并非是朝廷法律规定的国歌,后面清朝还写了一首陆军军歌《颂龙旗》,整天喊着“扬我黄龙帝国徽,唱我帝国歌”,但那也不是国歌。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以法律条文,给予国歌地位的,是清朝的《巩金瓯》: “巩金瓯,承天帱,民物欣凫藻,喜同袍,清时幸遭。真熙皞,帝国苍穹保,天高高,海滔滔。” 只不过这首国歌还没来得及广传于世,保护清朝,一个月之后,辛亥革命爆发,这首国歌也就成为了清朝的“葬歌”。 虽然除清朝之外,其他封建王朝都没有国歌,但如果仔细去看,还是存在着一些“准国歌”。 比如商朝,其准国歌是《诗经·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周朝准国歌为《文王》:“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仪刑文王,万邦作孚。” 不过商周时期的准国歌传唱度不高,知道的人不多,但秦、汉的准国歌,那就有名多了,凡是看过历史的,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秦朝的《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汉朝的,自然是《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到了隋唐,李世民还是秦王时,打架之余还不忘研究曲调,创作出了秦王破阵乐,这可以说是大唐的军歌,后来又被改编为歌舞曲为一体的歌曲,堪称大唐准国歌……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的破阵乐终没挡住大唐的衰落。 宋文化太过多元,找不出一首可以作为“准国歌”的歌曲。 元朝时,大家都去听曲子去了,哪里有“国歌”出世的机会。 朱元璋虽然勇猛,睿智,开疆拓土,远近外交,却也没有给大明找个国歌,现在轮到朱允炆了。 一定要找一首歌,作为大明国歌,世代流传! 朱允炆知道此事马虎不得,也不能完全以个人喜好为准,而需要集百官才智,找出最合适的,最能代表大明的国歌! 礼部侍郎黄冠出班,朗读着江西布政使送来的国歌方案: 大明一统,万世永昌。 天子圣慈,皇恩浩荡。 贤臣辅之,乾坤清朗。 …… 兆民赖之,威服万邦。 万古千秋,吾皇吾皇! 朱允炆听完之后,皱了皱眉头,这算是国歌?怎么听着,像是吹嘘大明的锦绣文章?国歌应该有激励人心的作用,要有“前进”精神,如此软绵绵的吹嘘,有什么意义? “百官先行决议吧。” 朱允炆看着百官。 为更好决议,要求百官支持者出班,反对者站在原地。 在决议下达之后,百官出班者只有三十余官员,大部分皆没有动弹。 解缙看了看朱允炆,见朱允炆也持反对意见,便高声喊道:“罢去这一方案,下一个。” 黄冠拿起了第二份国歌方案,高声道:“此国歌方案来自于辽东都司,以三国司马懿《征辽东歌》为本,国歌为: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将扫群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告成归老,待罪舞阳……” 朱允炆还没有说话,翰林院学士方孝孺便反对道:“此国歌断不可行,那司马懿乃是一介权奸,以高平陵事变夺曹魏之国,以其所作我国歌,臣以为耻!” “臣附议方学士,此国歌所言之意,是为臣子效忠,而那司马并不忠城。若取之,无以传后世。” 都察院练子宁站了出来反对。 朱允炆微微点头,示意道:“决议吧。” 百官反对者居多,此方案罢落。 一个个国歌方案被提出,然后又被否决。 黄冠有些紧张,手心出汗,看着一旁仅仅剩下的五份方案,若全都给否决了,那岂不是说这大半年就白忙活了? “祭酒大人,有把握吗?” 国子监司业李志刚低声问道。 杨士奇看了看黄冠的背影,面色凝重地说道:“现在罢落的太多,朝臣中不免有一些人失望,无论是什么方案,他们都会反对,这对我们的方案很是不利啊。” “哎,这可是我们国子监千挑万选的结果,若是罢落了,国子监山下怕都无法接受。” 李志刚有些不安。 杨士奇微微摇头,道:“纵是朝廷没有选择国子监方案,我们也参与过如此盛事,过往八月,绝非蹉跎。” 李志刚肃然。 黄冠拿起一份方案,喊道:“此乃国子监推选国歌方案,其主张大明国歌应不忘开国艰辛,不忘汉魂壮志,不忘男儿血性。以元末《红巾军军歌》为方案,推荐为大明国歌。” 朱允炆眼神一亮,这便是国子监遴选了八个月的成果?皇后的哥哥马文然便是一监生,其力主的方案便是这一方案。 “读来,让朕与百官仔细听!” 朱允炆不由说道。 黄冠看了一眼朱允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稳了稳心神,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声情并茂地朗读道: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朱允炆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沸腾,目光中看到的,是那残破江山,是那无数好男儿,为苍生而战,为生存而战,为万民而战!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这是何等的豪言壮语,是何等的怒吼! 作为华夏之人,作为堂堂正正的汉魂之人,如何甘心为鞑虏所欺,为鞑虏所奴,为鞑虏所役!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这一句,更是充满了无尽的仇恨,是不杀绝胡虏不罢休的誓言! 朱允炆清楚,若后世人看到大明以此为国歌,定会有人跳出来指责大明,说什么“杀尽胡儿”是狭隘的民族复仇观,是要不得的,是破坏团结的。 可诸位,这是明朝,是几百年前的大明! 大明与胡儿从始至终都是死敌,不喊这样的口号,那喊什么?再伟大的人格与民族观,好歹也要尊重下历史本身的事实。 朱允炆看着百官,威严地说道:“此方案,可有人反对?” 百官听闻,瞬间明白过来。 皇上并非直接让百官“决议”,而是直接问有人“反对”与否,摆明了态度,是支持以《红巾军军歌》为大明国歌! “皇上,臣以为不妥。” 兵部尚书茹瑺出班先行表达意见。 朱允炆有些惊讶,缓缓问道:“茹爱卿,讲来。” 茹瑺直言道:“皇上,《红巾军军歌》虽荡气回肠,朗朗上口,然我大明已立,鞑虏被驱至关外北地,再唱此歌,恐有些不合时宜。” 朱允炆也想到了这一点,这与后世国歌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 “杨祭酒,国子监以此为推荐,可考虑茹尚书所言问题?” 朱允炆询问道。 杨士奇出班,高声道:“皇上,臣以为《红巾军军歌》振奋人心,不分岁月,几十年前读来让人豪气干云,几十年后依旧如此,这便是其强大所在。” “不合时宜?只是因为外敌眼下羸弱,然我大明敌人并未消除,瓦剌、鞑靼不容小觑,南方屡有不安,沿海更有倭患难平。以此为大明国歌,可安不忘危,以增忧患,强我民心,军心!”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茹瑺,道:“爱卿以为如何?” 茹瑺见此,也觉有理,便点了点头,答应道:“既如此,那臣愿尊《红巾军军歌》为大明国歌。” 百官见状,不等朱允炆发话,一个个出班,齐声喊道:“臣等愿尊《红巾军军歌》为大明国歌。”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明国旗:日月旗 国歌已定! 杨士奇激动不已,李志刚也满脸红光,这一刻,国子监可以永留明史! 礼部尚书陈迪也十分满意,怎么说国子监也是礼部管辖,国子监的光荣,也是礼部的光荣。 剩余的几个国歌方案,按礼还是作了展示,只不过多是奉承之言,太平文章,并无鼓舞人心之用。 因已至中午,朱允炆安排光禄寺,在奉天殿招待百官。 饭后,朱允炆与百官没有休息,直接转入国旗评选。 国旗并非国歌,靠嘴巴说远不如看来得直接。 朱允炆命内侍给三十六幅国旗编了号,一至三十六号,然后对百官道:“国旗乃是我大明神圣旗帜,手持国旗者,当为我大明子民,悬挂国旗之地,当属我大明领地,纵是西出万里,南下远洋,只要挂大明国旗,便可知是我大明之人!” “朕希望,大明子民无论身在何处,只要看到国旗,便心中安稳,再无畏惧!国旗应鲜明,为万民所信所认可,应成为大明最鲜明的标志!” “内侍手持旗帜,从百官中走过,百官仔细查看,给出优、良、平、劣,最终交付内阁,统算出最优中前三国旗方案,再作最后定夺,诸位爱卿可明白?” 百官纷纷应下。 这种民主投票、参与的方式,百官是第一次感受,也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朱允炆也想独裁,可明代人什么欣赏水平,自己也拿不准,就是拿出伟大的五颗星,对于大明人,未必会认可的啊。 时代不同,也没办法给他们解释星星之火是什么火,只好选择相信这群人的“集体审美”观了。 “第一号国旗,还请评判。” 解缙主持。 内侍双手举着第一号国旗,走官员面前缓缓走过。 魏国公徐辉祖看着眼前的国旗,国旗底色为黄色,右侧书写着“大明”二字,左侧则是一条身穿白云的青蛇。 螣蛇旗。 腾蛇,无足而飞,腾云驾雾,似蛇生双翅。 这种旗帜在军中并不少见,不过用它作为国旗,多少有些不当。 于是,徐辉祖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劣”字,然后交给了拿着托盘的内侍。 待百官看过,评判收敛齐全,解缙等人统算过第一号国旗结果,然后宣布道:“到朝京师文武与地方布政使等,合计官员二百人,第一号国旗得优为五十。第二号国旗,还请评判。” 大明人是充满想象力的,国旗设计更是千奇百怪,一些人喜欢或神兽或龙作为国旗,一些人喜欢用直接的文字,挂个“明”就足够了,还有一些画着古古怪怪的图案,让人很是怀疑是不是道士出品。 但无论是什么国旗方案,都有着一个鲜明的共性,那就是统一使用了黄色。 黄,绝不仅是代表皇家,代表高贵与光明。 在古代,人们喜欢用五行与颜色来表示方位: 五行:金为西,木为东、水为北、火为南、土为中央。 颜色:蓝(青)为东方,赤(红)为南方,白为西方,皂(黑)为北方,黄为中央。 大明为“世界中央”,大明人又是黄皮肤的人,不用黄作为旗帜的颜色之一,如何说得过去? 哪怕是后世国旗,也有黄颜色,其选择也有这些深意在其中。 随着一个个国旗被评出优良,国旗方案已逐渐清晰。 得优一百六十五,位列第三的是一幅飞龙旗,威猛霸气,即彰显大明天命,又寓意大明子民为龙的传人。 得优一百七十二,位列第二的是一幅“明”字旗,只不过“明”字分为“日月”,左侧以红色圆来表示,右侧以红色弯月来表示,可以称作是日月旗。 得优第一百八十九,位列第一的同样是日月旗,只不过这一幅日月旗与“明”字旗两种颜色不同,使用了三种颜色。 以蓝色作为底色,代表青天。 正中间,不偏不倚,是日月重叠形成的黄色圆,意为大明为四方正中。 在黄色圆圈之外,有十二道红色飞芒,即指十二时辰,也指十二月份。 红色的飞芒如太阳,普照在黄色之上,闪耀在青天之内。 朱允炆欣赏着“明字”日月旗与“飞芒”日月旗,最终确定,将得优最高的“飞芒”日月旗作为大明国旗。 就在京师朝堂讨论国徽方案的时候,宁王朱权、安全局经历刘长阁等正骑在马背上,眺望着不远处的哈喇河套。 哈喇河套,是朵颜卫放牧之地,也是朵颜卫主力所在地。 朱权抬起了手中的鞭子,高声喊道:“加速前进!” 啪! 鞭子被扬起,在半空中抖动,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随着朱权一马当先,一旁的克山、刘长阁也催马追赶而出,身后是三千精锐骑兵,也是朱权最核心的亲卫。 朵颜卫左军都督佥事脱鲁忽察儿正在营帐之内喝着美酒,身前还有一绝色女子陪着,营帐门外传来了声音: “大人,胡巍山求见。” “都进来吧。” 脱鲁忽察儿不顾女子一脸幽怨,一把将其推开,看着走进来的指挥同知哈儿歹与谋士胡巍山,不由笑道:“其其格,上酒。” 其其格脸上带着几分仇怨,起身给哈儿歹与胡巍山准备酒水。 哈儿歹谢过之后,对脱鲁忽察儿道:“大人,这个冬日恐怕不太好过。” “呵,有何不好过?往年我们不也如此过来了?” 脱鲁忽察儿接过一块羊腿肉,捏了一点点盐末,撒在羊肉之上,一口咬了下去,享受地闭上了眼。 哈儿歹摇了摇头,道:“昨日属下巡查时,遇到了一个逃难的鞑靼人,让他加入了我们朵颜卫。” 脱鲁忽察儿看了一眼哈儿歹,嘴角微动,道:“捡一个鞑靼人而已,还不至于因此来这里吧?有事就直说,莫要兜圈子。” 哈儿歹知道脱鲁忽察儿耐心不好,便直接说道:“大人,那鞑靼来自于乔巴山,他说起今年秋日温降的厉害,冬日恐怕会更冷。” “马上九月了,也该降温了,如此小事,不值一提吧?” 脱鲁忽察儿反问道。 哈儿歹皱眉道:“秋日天寒异常,那冬日人、马、牛、羊等,又如何能熬得过去?大人,我们或许应该早做打算,以免损失惨重。” “你的意思是?” 脱鲁忽察儿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哈儿歹严肃地说道:“大明必须给我们提供更多的棉衣,煤炭,盐!只有这样,朵颜卫才能安稳地度过这个严寒冬日。” 脱鲁忽察儿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要大明要更多的东西? 大明朝廷又不是傻子,他们一直都很精明,精明到了提供多少物资,可以让朵颜卫吃多久,还不带有存留的量。 若不是宁王,这两年朵颜卫恐怕是没好日子过。 索取更多,明廷那边是绝不会同意的,只能煎迫宁王。 可宁王虽然年轻,但满脑子都是鬼主意,一门心思地想要完全招揽朵颜三卫,让所有骑兵彻底效忠于他。 事实上,他做得很成功,在大宁周围的朵颜三卫,已事实上成为了宁王的力量。 脱鲁忽察儿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想要办成此事,太难了。” “大人,想成此事,容易!” 一直沉默的胡巍山,终于找到了机会,以沙哑的嗓音说道。 脱鲁忽察儿深深看着胡巍山,这是一个汉人,却也是一个与明廷有仇恨的人,他的内心,只剩下了两个字: 复仇。 “胡先生,你可有主意?” 脱鲁忽察儿平和地问道。 胡巍山严肃地说道:“大人可知,汉人有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眼下朵颜三卫臣服于大明,可大明绝不会真正相信朵颜三卫,他们会寻找机会,彻底消灭朵颜三卫。” 脱鲁忽察儿微微眯起双眼,哈儿歹见状,对胡巍山喝道:“先生慎言,莫要忘记了,先生也是汉人。” 胡巍山呵呵冷笑,愤然起身道:“我与明廷之仇深如海,蒙古各部落与明廷,一样是仇深如海,大人清楚这一点,缘何不清楚明廷与朵颜三卫仇深如海?臣服能换来不死,但换不了未来!这些年来,朵颜三卫始终受制于人,不正是因明廷不信任?” 脱鲁忽察儿微微点头,止住了哈儿歹,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胡巍山直言道:“联合泰宁卫、福余卫,打下大宁府,继而控制整个辽东,自松亭关南下,重新夺回北平,威慑鞑靼、瓦剌,以北平物资为依托,壮大整个兀良哈部落,继而与鞑靼分庭抗礼,以求统一蒙古各部落,成就大汗伟业!” 脱鲁忽察儿低头不语。 哈儿歹难以置信,连忙道:“大人,万万不可听此人胡言,且不说朵颜三卫本身并不和睦,便是打下了大宁府,封锁了辽东,我们也未必可以打到北平。要知道松亭关易守难攻,更有重兵把守,就算是侥幸拿下了松亭关,又如何打过长城,进入关内?” 脱鲁忽察儿摇晃了下手中空了的酒杯,叹了一口气,说道:“胡先生,这么久了,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何事?” 胡巍山问道。 脱鲁忽察儿冷冷地看着胡巍山,道:“朱元璋诛你全家,那是你活该。若你全家在我这里,也照样一个不饶。哈儿歹,将他绑至门外,杀了。” 胡巍山惶恐地看着脱鲁忽察儿,脱鲁忽察儿却只是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了句:“纸上谈兵,无用的废物!” 哈儿歹拖着胡巍山到了外面,还没来得及砍掉胡巍山的脑袋,便看到远处一条黑线跃出地面,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马蹄声。 “警戒!” 哈儿歹厉声喊道,抽出刀,一刀砍掉了胡巍山的脑袋,对走出帐篷的脱鲁忽察儿说道:“有骑兵,应有三千骑!” 脱鲁忽察儿摆了摆手,道:“让大家不要生出事端,若我没猜错,是宁王。” “如此说,他还是需要我们的。” 哈儿歹心中多了几分安稳。 说话间,朱权所率领的三千骑兵左右各分出一支,中间一支向前,以“箭矢阵”缓缓逼近脱鲁忽察儿所在营帐区域。 第二百三十章 朵颜卫少年的志向 箭矢阵! 哈儿歹眼神中浮现几许戒备,脱鲁忽察儿眯着眼,面色严肃地低声说道:“人未到,先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呵呵,来者不善啊。” 箭矢阵是正面冲锋阵,以最精锐部分居中居前,负责凿穿任何阻碍,左右两翼跟进,以撕开防线。 如箭矢一般,穿刺而过。 这种阵型,有着明显的进攻性。 宁王朱权勒住了马,将手高高抬起,身后军士纷纷停住,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 脱鲁忽察儿携哈儿歹等一干人出外迎接,脱鲁忽察儿右手握拳,捶放在左胸口,欠身道:“朵颜卫众见过宁王。” 朱权豪爽一笑,翻身下马,道:“佥事大人无须多礼,本王此番前来,只是按例巡查朵颜卫,若有困难,可一一告知,本王定转知朝廷。” 脱鲁忽察儿平和地笑了笑,侧身邀请道:“王爷,还请入帐。” 朱权转身看了看左右,命其他人在外等候,只带了刘长阁与克山两人,与脱鲁忽察儿等人向里走去,看着不远处的人头,朱权不由停下脚步,问道:“这是?” 脱鲁忽察儿平静地笑了笑。说道:“此人乃是汉人胡巍山,前些年进入朵颜卫,看他有点力气,便让他牧马,可谁知他竟仇视大明,今日也不知怎地,竟挑拨朵颜卫与大明关系,让朵颜卫攻下大宁府。” 刘长阁看着死不瞑目的人头,看那血依旧在流,便知此人被杀便在不久。 这是一个野心家,也是一个仇视大明的人,不过,他死了。 朱权眼神微微一寒,看向脱鲁忽察儿,缓缓问道:“佥事大人真想要大宁府吗?” 脱鲁忽察儿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王爷,若朵颜卫想要背叛大明,何必杀了此人?又何必给王爷解释?正因心中无愧,忠于大明,天地可昭,才有胆量坦然直言。” 朱权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朵颜卫是忠臣,这一点本王知道,朝廷也知道,只是这等乱臣贼子,实在是该杀,不知此人家人在何处?” 脱鲁忽察儿抬了抬眉头,道:“听闻只有他一人,其他家人,怕是不在人间。” “倒便宜了他!” 朱权冷冷说道。 脱鲁忽察儿牙齿有点疼,老朱家就是这德性,斩草的时候,还不忘记刨个根…… 入帐。 脱鲁忽察儿安排其其格准备酒宴,邀请朱权上座,朱权不肯,最终推诿几次,朱权才“被迫”坐在了北面,但朱权也十分来事,只偏了偏位置,以稍东北位坐下。 在人家的地盘喧宾夺主,是不合适的。 虽然朵颜卫臣服于大明朝,但人家只能算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兵”,客气点,人家听从大明朝调遣,帮着明朝守护下大东北。 若是不客气的话,随时都可能翻脸,雇佣兵干掉买家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朱权寒暄几句后,便询问道:“佥事大人,寒冬将至,不知朵颜卫可做好准备?” 脱鲁忽察儿面露难色,唏嘘长叹两声,说道:“还请王爷放心,朵颜卫过冬,没有问题。” 朱权摆了摆手,道:“看你神态,可不像是没有问题。往日直爽,怎就不见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王爷,真的没有问题。” 脱鲁忽察儿肯定地说道。 一旁的哈儿歹连忙说道:“大人,怎么能叫没有问题,今年冬日,可是困难的很啊。” “闭嘴,王爷在此,如何能言困难?” 脱鲁忽察儿呵斥道。 朱权见状,止住脱鲁忽察儿,对哈儿歹问道:“同知大人,还请直言。” 哈儿歹一脸忧愁地说道:“王爷,臣听闻北地寒风已起,今年冬日定是严寒难挡,可以朵颜卫所存货物,恐无法抵抗严寒,且朵颜卫手中食盐并不多,若冬日有大雪封路,朝廷供应不及,朵颜卫便面临无盐可用境地,到时严寒与缺盐交并,朵颜卫必损失惨重啊。” 朱权皱了皱眉头,问道:“本王记得,朝廷不久之前,刚刚给朵颜卫供应了一批食盐吧?足有二十石,够朵颜卫吃用两月之久。” 哈儿歹有些着急,道:“王爷,朝廷供应食盐,不过是以最低量为准,且是按数年前一万八千户来计,如今朵颜人口已增至两万户,牛马数量更有所增加,依旧按照旧制供应食盐,根本不够用啊。” 朱权有些为难,看向脱鲁忽察儿,问道:“可真如此?” 脱鲁忽察儿叹息道:“却有如此问题,不过王爷请放心,朵颜卫不会成为朝廷负担,我们少吃几口盐便是。” 朱权看着有些悲壮的脱鲁忽察儿,扫了一眼刘长阁,然后说道:“朵颜卫有困难,朝廷不会不管不顾。不若这样,本王让随从去查探一番,也好知悉朵颜卫问题所在,回至大宁后,便以文书通告朝廷,可否?” 哈儿歹肃然起身,道:“我愿带路。” 朱权看了一眼刘长阁与克山,点了点头,两人起身跟随哈儿歹走出营帐。 脱鲁忽察儿听人已是走远,便伸手抓起一块大骨头,对朱权说道:“那个就是安全局前指挥史刘长阁?” 朱权微微点头,道:“此人不可小视。” “呵呵,依我看,不过如此。” 脱鲁忽察儿不屑地说道。 朱权并不解释,因为脱鲁忽察儿不知道刘长阁的过去。 在很长时间里,刘长阁毫不起眼,但他从军十多年,甚至参与过捕鱼儿海之战,战斗经验丰富,更难得可贵的是,此人竟还识文断字,颇有将才。 只不过在洪武朝,将星太多,就连蓝玉那样的天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黯淡无光,何况是刘长阁这种低级军官。 朱允炆发现了刘长阁,并将自己安全局交给了他,可见刘长阁本事非同小可。 朱权高傲,但却不会过于轻视存在威胁的人,看着脱鲁忽察儿,轻声说道:“朝廷那边未必会增加供应,盐铁之物,被朝廷管控的更为严苛了。” 脱鲁忽察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说到底,明廷还是不愿接纳朵颜三卫,始终将我们作为外人啊,这些年的臣服,还不足以赢得他们的认可吗?” 朱权听着如此言论,竟没有任何反驳,平淡地说道:“所以,臣服明廷,不如臣服于本王。只要本王在大宁,朵颜三卫便少不了供应。若本王出了事,或离开了大宁,呵呵,朵颜三卫,也只能和鞑靼、瓦剌一样,只靠一些游商续命。” 脱鲁忽察儿知道这个道理,也清楚朱权死不得,走不得。 “你的野心是不是太大了一些?你所求的,是什么?” 脱鲁忽察儿严肃地问道。 朱权拿起一把小刀,剔下一块肉,优雅地咀嚼着,吞咽之后,轻轻说道:“本王所求的,你自是清楚。眼下刘长阁在大宁,是一个威胁,他在,交易很难安全地进行下去。” “解决一个人,还需要我们朵颜卫动手?” 脱鲁忽察儿意外地看着朱权。 朱权微微摇头,说道:“他可不能死在这里,本王安排的人已调查清楚,刘长阁此行主要目的,确实是调查大宁都司房宽,可房宽此人并无多少破绽。本王需要朵颜卫帮忙的,便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哦?” 脱鲁忽察儿饶有兴趣地看着朱权。 朱权将刀子插在桌案上,冷厉地说道:“祸水东引。” 刘长阁跟着哈儿歹,走了很多帐篷,甚至去了朵颜卫的临时仓库,里面的物资,也仅仅是朝廷拨发,并没有其他渠道输送的物资。 站在一处高坡上,刘长阁看着草原上纵横驰骋的少年们,目光中透着几分忧虑。 经过这些年的修养生息,朵颜卫人口增加不少,加上蒙古各部落之间谁也不服谁,时不时会发动战争,一些人为了避祸,从鞑靼部落中跑出来,加入了朵颜三卫。 壮大的朵颜三卫,当真没有野心吗? 刘长阁不确定,但看那些年轻人,弓马娴熟,英勇无畏,一旦成为大明的敌人,将是一场灾难。 大明的骑兵,往往是后天训练的。 而蒙古骑兵,却是天生的。 “这些人不除,定是大明心腹之患!” 刘长阁心中想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骑着一匹棕色骏马跑了过来,骏马腾起,少年没有抓住缰绳,翻身滚落,呲牙喊着:“黑齿,你又摔我!” 马匹低着头,啃着枯黄的草根。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看着牵马走过来的刘长阁,眼神一亮,喊道:“你的佩刀看着不错,我们摔跤,我赢了,你把佩刀给我如何?” 刘长阁哈哈一笑,道:“这把刀可不能给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鄙视地说道:“连接受摔跤的勇气都没有,如何配知道我的名字,汉人是懦夫吗?” “不接受挑战,便是懦夫不成?” 刘长阁微微一笑。 少年傲然向前一步,道:“自然,是男人,就比一把。” 刘长阁拍了拍身上的腰刀,嘴角一动:“若我赢了,你又能输给我什么?” 少年眼神中透着不屑,咧嘴道:“我完者帖木儿可没输给过任何人,若我输了,黑齿归你,这可是千里良驹,如何?” “完者帖木儿?” 刘长阁有些惊讶,没想到眼前的孩子竟是脱鲁忽察儿的长子。 “完者帖木儿,不得无礼。” 哈儿歹骑马赶了过来,冲刘长阁拱了拱手,道:“孩子不懂事。刘经历莫要见怪。” 刘长阁哈哈笑了笑,并不介意,将腰间的刀取下来,递给完者帖木儿,道:“既然是佥事的儿子,还是要有一份见面礼的。” 完者帖木儿看着刘长阁,冷哼一声,抓住缰绳,踏过马镫,飞身便上了马背,拨动马头,冷冷地说道:“我完者帖木儿想要的,是打败你,然后拿走你的刀。如今你因父亲而给我,是可怜我吗?这样的刀,已经配不上我,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说完,完者帖木儿便打马远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放大镜与大眼怪 落日余晖,投向宫墙最后一抹温柔,灯火初上,奉天殿中走出百官,一个个精神饱满,兴致勃勃。 解缙走向徐辉祖,笑着招呼道:“魏国公,今日如何都不能走脱啊,望春楼,一醉方休。” 徐辉祖一脸红光,拍了拍胸脯,叹道:“能等到解阁请酒,可是罕见啊,不得不去,宋都督,一起如何?” 宋晟看向解缙,打趣道:“阁老不邀,我哪敢去……” 解缙甩了甩袖子,有点沉,道:“今日,谁想来,皆可,我解缙请客!三大国本已定,我大明万民都将共唱国歌,共仰国旗,他日功成名就,还可佩戴国徽!如此国之大事,若不醉倒一番,岂不遗憾?” 宋晟感谢道:“既然阁老如此说,那可不要后悔。” 解缙毫不在意,后悔? 自己可是准备了几百两银子,就这几个人,能喝多少酒? 一个时辰后,解缙木然若呆,神情恍惚。 自己只不过是请几个人吃个饭,为啥成了包场子了? 包场子也就罢了,我什么说过所有人的账都算在解府身上? 徐辉祖你大爷啊,为啥三大营将领都来了? 还有那些大头兵…… 还有姑娘…… “阁老就是阁老,雅量无双,感谢解阁老。” 徐辉祖喝高了。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宋晟也喝多了,高声喊道。 好好的酒楼,传出一阵阵滔天的怒喊声。 国子监大庆,杨士奇亲自招待国子监,就连一直忙碌于京师初等学院,始终无法抽身的徐妙锦,也被杨士奇请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能参与国本之事,一个关键的人物便是徐妙锦,这个功劳是任何人无法否认的。 李志刚高举酒杯,庆贺国子监的胜利,庆贺国旗、国歌、国徽的诞生。 马恩慧下令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全部停工,转而制作国旗。 京师之中,无数染织厂听闻消息之后,更是自发行动起来,问清楚了国旗样式,连夜投入到国旗织染之中…… 兵仗局、科技局、御用监则负责国徽制作,国歌的文本,更是被书坊雕刻刷印,流传于京师内外…… 坤宁宫。 朱允炆疲倦地吃了两口饭,便再无胃口。从早到晚,一直都在忙碌,在处理过三国本之事后,还需要批改积累的奏章,直至半夜才回后宫。 马恩慧并没有休息,而是拿着针线绣着一面国旗,见朱允炆来了,便安排人准备热水,劝道:“皇上应早点歇息,不可如此熬着。” 朱允炆坐了下来,拿起马恩慧尚未绣成的国旗,问道:“皇后认为这国旗如何?” “极好,臣妾准备亲自绣一面国旗,就插在武英殿。” 马恩慧含笑道。 朱允炆看了看尺寸,微微摇头,道:“朕倒是有个想法。” 马恩慧嘴角含笑,道:“皇上的想法,定是极好的。” 朱允炆张开双臂,比划了下,道:“皇后应该弄一大国旗,长九尺,宽五尺,到时,朕在奉天殿外设一个国旗杆,将这国旗悬于顶端,让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国旗所在。” “皇上所思极妙!臣妾这就去找贤妃、宁妃商议,争取早日拿出大国旗。” 马恩慧说着便想要向外走去,却被朱允炆一把拉了回去。 “已经入夜了,便不要惊扰她们了。明日一早再说,朕累了,陪着朕。” 朱允炆深深地看着马恩慧,马恩慧张了张嘴,微微点头,轻柔地说道:“那臣妾侍奉皇上就寝。” 第二日没有朝会,朱允炆难得晚起一次,正用早膳时,淑妃的信便到了,马恩慧看过之后,对朱允炆说道:“淑妃已经与句容郭、骆、刘、王等家族商谈妥当,他们愿扩大石灰窖规模,并作价四钱一石,大量提供石灰,同时承担运输。” 朱允炆接过信件,看了一遍后,道:“这个价格还是很合理的,至于运输,并不需要耗费太多人力,走秦淮水,可以直抵京师。那皇后便代朕给淑妃回个信吧,便说京师递送银子,货到银到。” “皇上不亲自回了?” 马恩慧眼神中含着几分莫名意味。 朱允炆用过早膳,起身道:“不了,朕今日需要出宫去一趟城外的琉璃厂。” “琉璃厂?皇上去那作甚,宫中琉璃可不少。” 马恩慧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笑了笑,说道:“那日在马府时,戴院使阅览药方已是十分吃力,想来是眼力有所下降,朕打算去琉璃厂试试,能否找打一面镜子,也好增强下眼力。” 马恩慧转头看了看妆奁方向,道:“臣妾这里有两方上好铜镜,也不见有增强眼力之用。” 朱允炆知道那龙凤铜镜,照人是清晰可见,但这里的清晰,相对后世的镜子而言,还是差了几个档次。 “等朕回来,看看能不能打一面镜子,到时候送给皇后。” 朱允炆含笑出了坤宁宫。 古代虽然极少有后世透明玻璃,但琉璃还是有的,精美至极,堪称瑰宝。 明代的琉璃发展,与皇家建筑工程息息相关。 明初,琉璃厂主要分布在山西、河北、河南、陕西等地。但随着南京京师与中都凤阳建设,琉璃厂开始在南京、凤阳等地聚集。 南京聚宝山附近,更是出现了琉璃七十二窑,兴盛一时。后来朱棣打造大报恩寺,其中九重琉璃塔的五彩构件,便是在聚宝山烧制。 朱允炆并不需要去聚宝山,在通济门城外,也有一个中等规模的琉璃官窖。 只带了双喜、顾三审两人,朱允炆一身便服融入烟火民间。 东水关外的扇骨台俨然成为了一座小型城镇,朝廷预先拨付了灾民一个月的收入,其手中多少有了些银两,加之有些灾民手中还有存余,便不再领取朝廷救济粮,去粥棚的人家逐渐少了。 户部卓敬提出,朝廷给灾民提供一个月口粮,一个月后准其以低价购买“灾粮”,以取消所有粥棚。 朱允炆同意了卓敬的意见,但要求保留两座粥棚,以照顾孤寡老幼。 走过扇骨台,清水塘的另一侧,便是一座官家琉璃厂窑,主要负责给宫里烧制琉璃、青瓷器、陶器等,陶器又以绿、黄、褐、黑等色琉璃为主。 朱允炆进入其中,厂官王洋携管事行礼,待参观窑厂烧制琉璃之后,朱允炆不由感叹:“流云漓彩,美轮美奂。” 琉璃是艺术品,价值不菲,制作工艺复杂,往往需要数十道工序,完成一样精美的琉璃,有时候会耗费半月乃至更久,稍有不慎,还会前功尽弃。 朱允炆知道,虽然在材料上,琉璃与玻璃是有些不同,但在制作方法上,玻璃显得简单的多,也更为容易。 他们连那么难的琉璃都制成了艺术品,没道理烧不出来玻璃。 王洋听皇上要烧制东西,连忙安排了三口窖,并按照朱允炆的纷纷,主事安排匠人,准备好石英砂、石灰石、长石、纯碱、硼砂、盐、硝石等物。 在琉璃厂,基本材料基本上都不会缺。 天然纯碱宫里有的是,硝石兵仗局也多,石灰与硼砂是中药材,随便去药铺也能找到…… 朱允炆安排匠人,将石英砂、纯碱、长石、石灰石等粉碎,然后找来磁块,初步除铁,之后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放至坩埚窑内加热。 明代是有焦煤的,石灰窖能是开得那么多,少不了焦煤这种原料。 玻璃烧制需要高温,如果没有焦煤与吹火工艺,是无法将材料熔成液态的,想要得到纯净的玻璃,想都别想。 随着风箱不断吹火,温度越来越高,直至天色黄昏,方熔炼出玻璃液。 玻璃液往往呈绿色,主要是因二价铁元素所导致的,加入硝石之后,则会转为三价铁,玻璃液趋向于透明色。 朱允炆没有办法给他们解释几个价的问题,看着烧制好的玻璃液,虽有匠人在搅拌,依旧有不少气泡,便叫停了搅拌的匠人,下令道:“把硼砂与食盐加到里面去。” 硼砂与食盐,在这里是一种澄清剂。 添加澄清剂之后,玻璃液中升腾出更多大的气泡,而大气泡的产生,会带走很多小气泡,只需要破碎大气泡,整个玻璃液的气泡数量已是寥寥。 模具早有匠人打了出来,数量还不少,虽然他们不清楚朱允炆为什么要打造两面凹下去的扁圆状模具。 玻璃液被打起一点,通过退火通道降温,流入模具之中,压实成形。 朱允炆一次浇筑了十个凸透镜模具,然后安排人,以铁板将剩余玻璃液倒入其他圆形、正方形等模具,液体玻璃的冷却与凝固时间很短,不需多久,便已形成固态透明玻璃。 一干匠人看着眼前透明的玻璃,纷纷称奇。 朱允炆仔细检查了下玻璃板,微微点头,还不错,气泡虽还存在,但十个玻璃板中,还有五个堪称完美,让人打开放大镜的磨具,朱允炆挑选了几个都不满意,中间有气泡,太影响使用。 十个里面,只有一个合适的放大镜。 朱允炆用放大镜仔细检查着其他玻璃板的问题,一些细微的气泡在放大镜之下,显得如此的清晰。 “把这个打磨好,外面接一个把柄。” 朱允炆很满意。 至于镜子,朱允炆没条件制造铝金属,镀银的条件也不具备,再说了,银子多宝贵,自己拿去给镜子用,马恩慧会发火的…… 无奈之下,只好安排匠人找来锡与汞,加热成锡汞漆,刷在镜子一面,等忙完已至亥时,吩咐匠人打造更多的凸透镜与镜子,交代好标准,朱允炆便返回宫中。 马恩慧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昏昏欲睡,听到了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猛地一惊,一拳头就打了出去,喊道:“来人啊,有大眼怪……” 完了,被打了。 朱允炆捂着眼眶哼哧哼哧地郁闷着,马恩慧在一旁捶肩揉背,温言软语,到了最后,无奈地说道:“臣妾也是冤枉啊,何曾见过如此大的眼睛……” —— PS: 一开始因为疫情缘故,没打算回山东老家过年,想着爆更完这个月。 眼下河南疫情(老家挨着河南)好转,年底时想回家陪陪父母,所以惊雪现在需要将三更调整到两更,存一点存稿,过年期间,尽可能维持两更,不出现断更情况。 回家不易,也想多陪陪家人。 更新不易,大家都在准备过年,写小说的却一直没有假期…… 还是那句话,感谢大家的陪伴与支持,惊雪努力跟上进度,认真写好,再次谢谢你们。 第二百三十二章 医学之外的医论 国子监大门顶端,插着一面日月旗,鲜艳异常,迎风而动。 朱允炆走入国子监,杨士奇陪在一侧。 “皇上,国子监革新之后,虽苦于没有书籍可读,但因黑板出现,众监生只需认真听讲,便可知其学问,不误修学。” 杨士奇对于黑板给予了高度认可。 朱允炆看了看不远处的医学院,抬手指了指头,说道:“黑板的出现,虽解决了教学方法的问题,但真正需要解决的,还是这里。” 杨士奇清楚,朱允炆想要改变的是人的认识。 “朕要去医学院讲一些医学之事,杨先生可愿意听一听?” 朱允炆平和地问道。 杨士奇认真地回道:“皇上对医学见地新颖,臣仰慕不已。” 国子监医学院可谓精英荟萃,实力雄厚。 院长戴原礼不需多说,神医泰斗,太医院何渊、黄岩、丁明登、程名相等也是名声在外,更有地方之上召集而来的名医,如郁震、陈以诚、匡愚、陈弓、陈常、吴仲德等。 这些人汇聚一堂,正在集中精神编纂医学书籍,听闻皇上来了,不由纷纷起身行礼。 一番礼仪与寒暄之后,朱允炆翻看着尚未完本的《医学初典》,里面内容并不晦涩难懂,而是由易到难,循序渐进。 “戴院使,诸位,朕今日来医学院,一是应戴院使、匡愚、郁震等医师邀请而至,二是想与诸位谈论下,医学之外的医学。” 朱允炆看着众人,含笑说道。 戴原礼老脸堆笑,道:“皇上能来,实属医学院荣光。只是臣等愚昧,不知何为医学之外的医学?” 朱允炆示意戴原礼等人坐下,吩咐双喜将背着的木匣放在桌案上,让其与顾三审在门外等候,方对众人说道:“论说医学,朕实乃是门外汉,在诸位面前谈说,可谓班门弄斧。朕深知医术玄奥,非有数十年积累与见识,不可大成。” “朕并不懂医学,无法与诸位谈说医学本身,但因缘际会之下,朕听闻过一些奇妙医论,而这些医论,迥然不同于阴阳、五行与经络学说,但仔细说来,其亦是医学之内事,由此,朕说它是医学之外的医学,诸位姑且一听,便当朕说了一段书。” 戴原礼、匡愚等人肃然地看着朱允炆,他虽是帝王,但却对人诚恳,待人和善,难得还有着清醒认识,从不自傲,更不会以君权凌驾于学问。 朱允炆打开木匣,拿出了一个空碗,对众医师说道:“前宋时期,有名医宋慈,提出过滴血验亲之法,不知诸位如何看?” 没错,滴血验亲的提出者是宋代宋慈。 宋慈可不像是《大宋提刑官》里面演得那么简单,他不仅是世界公认的“法医鉴定学”祖师,还是一个当过官,带过兵,打过仗,赈过灾的厉害人物。 在其《洗冤集录》中,记载了两种滴血验亲之法: 一是滴骨法,即以死者尸骸为准,滴血在骨头之上,查看血液是否渗透于骨头之中,若渗入,则认为其与死者存在血缘关系。 二是血合法,即所谓的扎手指头,滴血看看是不是融合。 后世很多电视剧都这样演,古代估计也有不少人真这么干过,但可以肯定一点,这么干的,都是没学问的…… 有学问的,起码会去翻翻《洗冤集录》,人家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但生血见盐醋则无不凝者,故有以盐醋先擦器皿,做奸蒙混”。 所以,有学问的人,通常都自己拿个干净碗,而不是经其他人的手,万一人家动了手脚,加点盐什么的,该是自己儿子的,非说不是,那岂不是亏大了…… 戴原礼等人听闻此问,也不由微微吃惊,难以回答。 匡愚起身道:“滴血验亲,虽有可取之处,然并不精准。臣在行医时,便遇此问题……”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滴血验亲,在朕看来是一件荒唐之事。按照朕所知,我们所有人身上流淌着的血,虽都是红色的,但却有着不同型号,暂且定为血型,便如麦穗,虽出一株,然大小有别。” “血型?” 戴原礼等人吃惊不已,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有些迷茫。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没错,血液也有型号,型号不少,但主要可分为甲型、乙型、甲乙型与丙型。血液相同者,允许输血……” “皇上,何为输血?” 郁震不由问道。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便以军士来论,其战斗中被砍伤,失血过多,生命垂危。此时施以补血之物,难以续命。若可以借人血输其体内,以血补血,则其可活。” “这,这怎么可能?” 郁震等人震惊不已。 匡愚更是脸色有些苍白,问道:“皇上,这岂不是说,喝人血也可补血?” 朱允炆严肃地摇了摇头,道:“输血之法,可不是吃血,需要辅以器具,将血液输入至经脉之中。此法听闻来惊世骇俗,然则,却是救命活命之法,不过当下尚寻不到容纳血液之器物,其模样大致如此……” 黑板之上,粉笔刷刷,一个输液瓶、输液管显现出来。 朱允炆解释着输液理论,虽然知道这些人未必相信,也未必听得懂,但无妨,打开思路是最关键的。 人是有求知欲的,一旦知道那里有一扇门,他自然而然会去推开。 朱允炆的任务,就是在他们认知的墙壁上,开凿出一扇扇门,能不能走出去,研究出来点后世医学,那就看他们自己了。 “皇上,如何证明血型,又如何分类?” 戴原礼询问道。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这方面朕也不甚清楚,若想分辨,还需你们来探索。” 戴原礼有些无奈,这说了半天,竟如什么都不曾说,实在是让人心痒。 朱允炆笑道:“血型之论,暂且放下。诸位可有人读过《华严经》?” 杨士奇站了起来,道:“臣偶有读过,并不精通。” 朱允炆抬手,示意杨士奇坐下,说道:“朕虽不喜佛经道文,但在《华严经》中,有这么一句: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如来,朕是认可的。你们可知为何?” 戴院使等人纷纷摇头。 朱允炆解释道:“因为在这细沙之中,其蕴含着我们肉眼看不到的存在,深入其中,却是别有洞天。佛经中还说,一滴水中有十万个生命,此话也绝非谬论。在我们打上来的水中,有着我们看不到的生物,它们的名称,是为微生物,有些有毒的,也称之为细菌。” 匡愚、郁震等已有些麻木,又是从未听闻过的学说。 “皇上,臣实属无法相信,水中清澈,一览无余,如何能有其他物存在?” 出身于太医院的何渊起身问道。 朱允炆微微一笑,说道:“朕知道你们会有此问,所以准备了一件东西。” 说着,朱允炆便拿起手帕,从木匣之中取出了一物,放在了桌案之上,笑道:“大家可以走近看。” “猪,猪肉?” 戴原礼虽是眼神不好使,但这么一大块猪肉,还是看得清楚的。 其他医师也懵了。 好好地,咋就拿出猪肉来了? 难不成皇上还想在这剁肉馅,吃饺子? 朱允炆示意道:“仔细观看,看看此猪肉如何,可有异样?” 陈以城伸出手指头,按了按猪肉,看着凹陷下去而没有反弹起来的猪肉,捏了点血水,闻了闻,皱眉道:“皇上,这是一头病死猪,似乎已有两日余,这肉,也有些异味了。” 朱允炆没想到陈以城不仅是人医,还是个兽医…… “没错,但各位仔细看,可看出什么异常来?” 陈以城摇了摇头,道:“除了少许白斑外,并没有异常。” 其他医师也上前观察,皆是摇头。 朱允炆从袖子里拿出了放大镜,交给陈以城,道:“此物名为放大镜,可将事物放大,以利观察,增强眼力,陈医师再看看,可有发现?” 陈以城接过放大镜,看了下自己的手指,顿时一惊,来回几次,才叹道:“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在朱允炆的引导之下,陈以城借着放大镜观察猪肉,果然在那白色斑点中发现了一些白色小虫,甚至还在缓缓蠕动。 “这,这……” 陈以城惊讶至极。 戴原礼也接过放大镜,把玩一番,才观察去,面色微微一变。 “这种猪肉,已是生了虫子,不能食用。可百姓看不到,我们也看不到,便会认为,此猪肉虽有些异味,但还是可以吃一吃的,诸位都是医师,想来没少用乌头或砒-霜打肚子里的虫子吧?”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众人,见众人点头,便继续说道: “那些虫子,实则是吃入肚子之中的。我们看不到的细处,有着很多的生物与细菌。大明军士屡次征沙漠,一些河流中漂浮着死去的牛羊,蒙古人便是借助这些病菌,污染河流,阻滞大军前行,若饮用这等水源,多会腹泻不止,甚至会身染重病。” “朕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知道,细菌之毒,是许多疾病之本。若可消毒杀菌,则可免除不少病患……” 朱允炆侃侃而谈,从细菌讲述到了瘟疫,从瘟疫转入人体免疫,外科手术,然无论是什么问题,都只是泛泛而谈,无法深入。 戴原礼听着这些奇诡的医论,乍一听,荒唐至极,不可理会,但仔细琢磨,却似乎隐藏着道理在其中。 便如那肉眼无法看到的存在,这些古怪的医论,是耳朵不曾听到,却事实存在的医学。 杨士奇有些麻木了,惊讶地看着朱允炆,一个帝王,如何懂得如此多的奇怪医术? 而且这些学问,似乎根本不存在于各种医学典籍之中。 无尽的疑惑,没有办法得到解答。 朱允炆也没办法,自己哪里懂真正的医术,能记住这些还得感谢当年生物老师的粉笔头,至于能不能开出新医学这朵花,那就只能交给命运了。 与此同时,三位驿使快马闯入正阳门,占城国与安南国的命运,摆在了大明面前。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不出兵是个问题 在戴院使等人遐想与讨论新医论时,朱允炆已回到武英殿,紧急召见内阁解缙、张紞,兵部尚书茹瑺、侍郎刘儁,中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都督宋晟,户部尚书黄子澄,前军都督府府事兼水师总兵李坚,燕王朱棣…… 这些人不是朝廷重臣,便是军中砥柱,被召是情理之中。 可让人吃惊的是,朱允炆竟还召集了工部侍郎姚广孝、国子监祭酒杨士奇、翰林院杨荣、杨溥、金幼孜等人。 众人行礼后,朱允炆命解缙将郑和文书读了一遍,安南天变、占城求援的消息,传入众人耳中。 “如何看待此事,大明是管还是不管,出兵还是不出兵,议下吧。” 朱允炆端坐着,看着众人。 兵部尚书茹瑺紧锁眉头,占城求援不求援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任由其自生自灭,可安南天变,这就难以处置了。 安南是大明藩属国,再怎么乱,那也应该是陈朝自己的事,眼下胡季犛篡位不说,还大肆屠戮陈朝王室,摆明了是造反派。 藩属国有义务进贡宗主国,宗主国也有保护藩属国的义务。 按理说,明朝是应该管一管这胡季犛,可是安南不是在南京门外,出个门就能到了,隔着三千多里路,怎么管? 一旦朝廷动用大军,必会耗费大量国孥,朝廷刚刚积累下来的一些家底,又要被耗之一空,为了一个偏远且难以控制之地,劳师动众,值得吗? 武英殿中,一时无人说话。 安南位于云南、广西两省之南,秦朝时期,秦始皇没有通过拍卖,而是让屠睢用武力直接拿下了这块地皮,看着周围大象挺多,便将其设置为象郡,这是安南首次纳入中原王朝版图。 秦末,南海郡尉赵佗乘秦亡之际,封关绝道,兼并岭南的桂林郡、象郡,汉高祖时期,建立了南越国。 汉武帝刘彻,于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冬灭亡南越国,设交趾郡,此后近千年,安南皆是中国领土。 五代时期,中原大乱,南汉高祖刘䶮攻入交趾,后因统治暴虐,交趾土财主吴权趁势起兵,自立为王,建立吴朝。 至此,安南脱离中国版图,至朱允炆时,已接近五百年。 朱允炆见众人不言,便敲了敲桌子,道:“茹瑺,你领兵部,先讲吧。” 茹瑺不得已,叹息一声,道:“皇上,臣以为此事还有待查探,占城使臣所言是否属实,我们并不能确定。若冒然出兵,安南国内又无此事,一旦消息传开,我大明岂不成了笑柄。”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在没有弄清楚之前就准备出兵,是不合适的,可他们不知道这是事实,朱允炆知道。 “朕召你们入殿来论,不是考其真伪。朕已安排安全局前往调查,若此事虚假,大明自可不动如山,可若此事为真,而朝廷却不做准备,便是失职。”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茹瑺听闻,只好言道:“皇上,臣以为安南虽有变,但无碍于我大明。太祖曾言,安南为永不征讨之国,若我大明出兵,于礼不符,于祖制不符。况出兵安南,得其领土,大明无法供给,得其子民,大明无法号令,时间一长,必成顽疾,拖累朝廷。” “由此,臣以为对于安南,朝廷并不需劳用大军,只需派遣使臣前往安南,警告胡季犛,命其收敛,不可进攻占城即可。” 宋晟听闻之后,心头有些愤怒,也顾不得其他,直言道:“只派使臣便可解决安南问题?若真如此,朝廷应派遣使臣去那鞑靼、瓦剌,去那日本,看看能不能解决边患!” 茹瑺脸色一沉,怒目而视,道:“宋都督,安南乃是化外之地,且不说道阻路险,密林毒瘴,江河弥密布,便说动用大军,如何动用?几万兵马,不足以平其乱,十万兵马,二十万兵马,又如何保障粮草?一旦供给跟不上,我大明军士就白白牺牲在那里!” 宋晟刚想反驳,却被徐辉祖拉了一把,徐辉祖叹息道:“茹尚书,宋晟是个粗人,脾气暴躁,莫要与他一般见识。皇上,茹尚书所言在理,出兵安南,实属下下之策。臣以为,若安南天变属实,可先行招抚,警告胡季犛,一旦他进攻占城,我大明将不会坐视不管。” “先礼而后兵吗?”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将目光看向解缙,问道:“解爱卿,你如何看?” 解缙对朱允炆拱了拱手,面色严肃地说道:“皇上,臣以为安南之事,大明不可不管。理由有三,其一,安南为大明藩属国,胡季犛以下犯上,篡位于朝,此违背君臣之道,应将其拿下,以明正统。” “其二,洪武时期,安南多次进犯占城,占城国屡屡进贡丘渊,太祖有云,大明为天下主,当治乱持危,理作当行。太祖曾多次差遣使臣,警告安南,然安南置之不理,甚至还出兵进犯广西,忤逆大明。若再遣使臣,未必能有其效。” “其三,我大明国盛,新军整训已成,此战胜算可期。当下,南方边患不定,我大明子民必受其害,与其坐视不动,不若出兵安南,一劳永逸。” 朱允炆听闻之后,不置可否,看向户部尚书黄子澄,问道:“你怎么看?” 黄子澄走出一步,认真说道:“皇上,臣领户部,不宜参断军机,然就粮草供应而言,臣认为并无问题。受益于一条鞭法等新策,今年夏税颇丰,除去相应开支与赈灾所用,仍有存留。虽云南、广西等地困顿多年,但四川、贵州、广东、江西等地官仓储粮充沛。” “据臣估算,凭地方官仓供养二十万军士绰绰有余,甚至不需动用京师储粮。只是眼下秋收在即,朝廷若发动大军,必征调民工,恐有损秋收,波及秋税。臣只能说,出兵安南,户部可支。” 朱允炆赞赏地看了一眼黄子澄,他虽然在历史上名声不好,但自从领了户部之后,却十分负责,且有大才。 他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动用二十万大军,绝对不是二十万军士的事。 很多人认为古代打仗跟玩似的,张嘴闭嘴就是带领几十万大军出征,还恨不得几千里路,几天就能飞过去。 事实上在古代,打仗是一件极为劳民伤财的事,轻易打不得,更轻易大打不得。 《孙子兵法》中有云: 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意思就是,动用十万兵马,行走千里,每日耗费便达“千金”,而为了保障这十万人打仗,需要七十万家庭提供后勤保障。 就算是一个家庭出一个人,那也是七十万人的后勤去保障十万人的队伍。 一个兵,就需要七个人来提供后勤。 《孙子兵法》毕竟是春秋时期的,随着历史发展,后勤效率有所提高,但也需要动用极大国力。 以历史上朱棣率五十万大军北征来看,其后勤堪称恐怖。 历史记载: 前后运用驴三十四万,车一十七万七千五百七十三辆,挽车民夫二十三万五千一百四十六人。运粮凡三十七万石,并出塞分贮。 当然,朱棣的“五十万”大军极有可能是一个虚数,或者把后勤人数一并算了进去。 因为按照后世很多史料研究,五十万大军加上漫长的供应线,以这点后勤,最多只能供应十五万至二十万兵马北征。 由此可见,出兵打仗,绝不是在军营里面点了兵马,呼啦啦就可以出征了,他波及到了数十万家庭与人口,需要数十万的民工来保障后勤。 而眼下秋收在即,若动员大军,必少不了征用数十万劳力,而这些人,往往又是家庭支柱,没了他们,秋收很可能会减产,而减产的结果,便是民穷。 朱允炆又询问了其他人的意见,朱棣很明显是支持对安南用兵的,姚广孝也希望通过一次战争,来解决安南问题,同时给西南麓川等潜在势力一个威慑,以保西南太平。 “杨荣,你如何看?” 朱允炆轻声问道。 徐辉祖、朱棣、解缙等人有些惊讶,杨荣不过是翰林院编修,而且进入翰林院还没几个月,这就参与军国大事了? 杨荣也有些错愕,原以为自己与杨溥、金幼孜等人不过是旁听,带耳朵来的,周围都是大佬,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说话才是。 朱允炆期待地看着杨荣,史书给他的评价是“挥斤游刃,遇事立断”,极擅军务,不知道初入仕途的他,有没有这份决断力。 杨荣定了定心神,走了出来,目光笃定,神情严峻。 虽然对于自己而言,这个舞台来得太早一些,但既然登台了,就不能错过机会。 杨荣行礼,而后浩然道:“皇上,臣以为,不仅要发兵安南,还应将安南收至我大明版图,让其成为我大明的一个郡!”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茹瑺直接反驳:“安南乃是大明藩属国,是不征讨之国,若动用大军,不过是处罚胡季犛,让其还政于陈氏,若占领安南,让其成为大明郡县,我大明岂不是成了侵略他国?于礼不合,于情不合!若用兵不义,大明如何立足,其他藩属国如何看待大明?” 徐辉祖也皱眉道:“安南立国已久,想要将其领地收入大明,未必容易,而且当地蛮夷众多,极难管控,若是强硬控制安南,势必会引起战乱,时间久了,会拖我大明于泥沼之中,不利,太不利。” 姚广孝看着杨荣,目光中透着几分异样。 在别人反对的时候,姚广孝已在盘算收回安南利弊。 那地方,原本就是中原郡县,若是收回来,貌似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些朝臣,都将“正义”看得太重,若不是正义之师,违背儒家礼法,他们恐怕是不会同意出兵的。 杨荣面对质疑,毫不畏惧,只坦然地看着朱允炆,说出了收回安南的理由。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杨荣初显峥嵘 战争是一种手段,服务于政治,服务于大局。 若脱离政治与大局,单独去论战争,其职位与成就,多只能止步于将领,无法成为真正的统帅。 统帅所虑,绝非一城一池得失,而是全局全域。 朱棣力主出兵,便是从大明南部边疆、西南边疆安稳来考虑。 杨荣不是朱棣,不是职业军人,没有天才的战场指挥能力,但他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全局观与谋断力。 面对兵部尚书、中军都督府府事等人的驳斥,杨荣坚定着自己的看法,肃然道:“臣之所想,理由在七,还请容臣禀说清楚,再作评判。” 朱允炆眉头一抬,好家伙,杨荣这是要露峥嵘啊,七条理由,足以证明其心中已有计较。 “讲来!” 朱允炆期待地看着杨荣。 杨荣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折叠的纸,展开之后,是一幅简画的大明舆图,舆图北部重镇,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南面明显空了许多,只有寥寥几笔。 “皇上,各位大人,我大明边防重在北部,以御蒙古部落南下。然回望洪武朝,南部边疆并不安稳。洪武三年,广西阳山县山民十万余反,洪武十四年,广州的曹真和苏文卿等叛乱,洪武十五年,广东铲平王叛乱,洪武二十八年,广西瑶壮叛乱。” “此间种种,祸乱难平,朝廷大军虽屡次平叛,终无法解决根本。臣以为,发兵安南,设安南郡,不仅有助戡乱地方,遏乱民之心,亦可借此机会,调整大明军务部署,改八分北、二分南为七分北、三分南。以稳帝国南方,此为一。” 听闻杨荣之话,朱棣、徐辉祖、姚广孝等人不由暗暗吃惊,就连朱允炆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杨荣所说的是整个大明的军事部署,他的眼界之高,令人赞佩。 没错,大明的主要敌人是蒙古部落,所以在军事部署上,大部分军力都沿北方边疆一线部署,除了京师主力之外,精锐之师百分之八十都在北方重镇! 而剩下的军事部署,又分散在全国各地,云南、广东、广西等地卫所数量不多,实力也偏弱。在平时,确实可弹压地方,然一旦遇到大的叛乱,根本无济于事。 洪武朝时,南方屡次反叛,朝廷镇压一次叛乱一次,这边刚刚班师回朝,还没睡个安稳觉,那边又开始叛乱了,甚至有些叛乱长达数年之久,一个关键因素便是南方军事力量薄弱,干不过当地土著与少数民族。 而杨荣看到了大明军事部署上的不足,想要借发兵安南,增加朝廷在南方的军事存在,以更好控制地方。 就连驳斥杨荣的茹瑺,此刻也平息了愤怒,安稳地听着杨荣的讲述。 杨荣继续说道:“再看安南,其屡屡进攻占城,威胁暹罗、勃固,更屡次进犯我大明,广西一线深受其害。无论是安南陈氏王朝,还是这胡季犛,其都有着对外征战的野心,若是朝廷动用大军,何不一劳永逸,彻底踏平安南,将其收回?” “若按所谓正义之师,戡乱安南之后,选一陈氏后人主政安南,过三五年,其野心膨胀之下,必会再犯边大明。届时,大明是出征还是不出征?出征,岂不是二次动用大军,耗费巨大,不出证,便是坐视安南袭边,蚕我大明!这个结果,谁来担?此为二!” 朱棣赞赏地看着杨荣,他所言确实在理。 朝廷动用大军不容易,不说一劳永逸吧,至少也得一战而定,换个十年二十年太平。 如果只是打胡季犛,地盘不归大明,说话算数的还是人家,太平不太平,大明管不了,万一在出现个胡季犛第二…… 若是将其收回大明,派驻大军与官员管控,只要不欺压当地过甚,保个太平还是没问题的。 杨荣侃侃而谈,从大局至地方,从朝廷至安南,从治国至安民,讲述着一个个出兵安南,收安南而大明领地的理由。 到了此时,茹瑺、刘儁等人也看清楚了,虽然出征安南有困难,会耗费一定财力、物力、人力,但相对于大局,相对于整个大明而言,打下安南,利大于弊。 杨荣指了指手中的舆图,说道:“安南一侧临海,与广东雷州府、琼州府遥相呼应,若占据安南,我大明便可在南洋之地,存在一个军事据点。近可遏制占城、暹罗、真腊诸国,远可控制满刺加,苏门答刺、三佛齐、瓜哇、渤泥国等。” “虽我大明无意于吞并南洋诸国,但却可以借此威慑诸国,靖清海贼,也为南下船队清除障碍,与广东水师配合,肃然南海,此为七。” “综而论之,取安南之地利大,舍安南之地弊大。由此,臣力主出兵安南,并将其纳为我大明领土。” 朱允炆看着杨荣,微微点了点头,击掌道:“处处在理,精妙之论。茹爱卿,你认为杨荣所言如何?” 茹瑺深吸一口气,对朱允炆道:“臣所思所虑,皆不如他,仔细想来,他所言是对的。然臣坚持认为,只有正义之师,方可立国安国,若我们趁机强占安南,恐会为后世人耻笑,还请皇上多多思量。” 朱允炆知道这些文官都是正人君子,做不出强盗行径,不过,运作一番的话,还是可以收回安南的,历史上的朱棣不就做到了? 只是,这个计划,还需要死几个人,也需要一点时间。 “是否出兵安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朱允炆沉吟道。 茹瑺、徐辉祖、朱棣等人愣住了。 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看他的态度,不是一直想要出兵安南吗? 而且杨荣的观点十分鲜明,皇上也赞同了,转头却说要从长计议? 朱允炆起身,严肃地说道:“占城使臣求援,我大明身为宗主国,不可不管。然安南情况未名,不宜直接出兵。不若先安排人查明情况,若安南真有天变,且兵指占城,那大明再出兵也不迟。至于安南归属问题,日后再谈吧。” 众人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带着疑惑,纷纷行礼告退。 朱允炆踱步思索,胡季犛弑君篡位极有可能是真实的,只不过问题是,胡季犛这个人虽然有些手段,但下手不够利索,陈氏后人与大臣还没杀绝,估计过不了多久,陈氏后人与大臣便会跑到大明来。 陈氏后人不死绝了,那大明想要安南那块地皮,可就太难了,再加上朝廷里有一群儒士,要脸要皮要名声,出兵安南他们或许没意见,但直接占据安南,他们会跳起来的。 想要安南全境,彻底将其并入中国领地,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把胡季犛一家子全部干掉,然后,陈氏王族也一并消失。 安南没管事的了,自然就由大明说了算,再安排一些托,请大明留下,事情不就成了? 即有脸,又有名声,南洋诸国知道了也无法反对。 现在不能动用大军,因为安南还不过乱,事还不够大,朱允炆选择了等待,等待胡季犛杀更多的人,等待更合适的机会…… 虽然朱允炆没有采纳杨荣的意见,但却让众人看到了杨荣的能力,第二日一早,徐辉祖便求见朱允炆,希望将杨荣调入都督府,人尽其用。 朱允炆这边还没批准,茹瑺也来了,一样的事,希望杨荣进入兵部,进入职方司任职主事,配合职方司郎中,主征讨、军制、城隍、镇戍、巡视操练、整顿军伍等事。 徐辉祖极力争取,茹瑺毫不退让。 没辙,朱允炆让杨荣自己选,杨荣二话没说,选择了兵部职方司。 这个选择也很好理解,职方司类似于后世参谋部,本就是筹划战争的主要机构,杨荣擅军务,又是科举出身,不去兵部,难道去都督府? 坤宁宫。 朱允炆看着拿着镜子当宝贝的马恩慧,微微摇头,继续鼓捣着粗细不一的竹子。 “皇上这是在做什么?” 马恩慧见朱允炆拿着个短锯,将竹子锯开,不由问道。 朱允炆将短如巴掌的竹子拿在眼前,透过竹孔,对马恩慧说道:“朕听闻有神仙会千里眼,也想学学。” 马恩慧噗嗤一笑,说道:“人家千里眼,皇上这是千里竹呀。” “你懂什么……” “臣妾不懂,但那放大镜宝物,缘何不给臣妾留着,反而给了戴院使?” 马恩慧有些委屈。 朱允炆指了指自己的眼,说道:“放大镜在皇后这里就是个不祥之物,朕不打算给你了,免得这一只眼也挨一拳……” 马恩慧不愿意,拉着朱允炆便想哀求一个放大镜,双喜却托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之上,皆是放大镜,不过却没有把柄,只是中间的圆镜。 “为何没有把柄?又为何有大小不一之别?” 马恩慧不解地问道。 朱允炆拿起一枚小的镜片,对竹子比划了下,稍大,便换了一个合适的,小心将镜片塞至竹筒,然后又找来一个大竹筒,选了大镜片,组装起来。 将小竹筒套入大竹筒,朱允炆将竹筒缓缓拉开,眼睛透过竹筒向外看去,有些模糊,便又调整了几次角度。 门外走过的侍女清晰可见,就连其衣服上的花纹都看得清楚。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走出了坤宁宫,走到一处高地,然后对马恩慧说道:“皇后,你看清楚,将眼贴在这里,另一只眼闭上,然后通过抽取竹节,调整远近,来你试试。” 马恩慧不明所以,接过之后,看了看,对朱允炆说道:“皇上,不是和平时一样吗?” 朱允炆笑着说道:“那皇后将竹节抽出一点试试。” 马恩慧试着抽出一点竹节,顿时惊讶出来,喊道:“皇上,臣妾好像看得更远了,那里不就是冷香殿吗?为何隔着数百步之远,还得看得如此真切?” 朱允炆含笑道:“朕不是给你说了,这是千里眼,以后行军打仗,人家都用斥候,咱用千里眼……” 第二百三十五章 开封是个旋涡 郁新站在黄河河堤之上,看着远处繁华的开封城,目光中透着几分忧思,对一旁的景清说道:“开封,乃是中原要地啊。” 景清认可地点了点头,转身看了一眼黄河,道:“这黄河河床如此之高,一旦决堤,整个开封府都难保,幸赖大堤稳固,没有酿成大祸。” 一旁的宋礼微微摇头,插了一句:“大人,这黄河若再不治沙,河床继续抬高,便只能加高堤坝,然堤坝总有不安全的时候,根治黄河,还应从沙入手。” 郁新深深看了一眼宋礼,道:“张忠赈没有看错你,你是一个水利人才,在你回京之后,皇上必会将你调任工部,若你有心,可多思量下如何治水。” 宋礼听郁新提到了张显宗,脸色变得肃然。 在张显宗去世后,薛夏回京汇禀消息,宋礼、潘行、高巍、老船工等人留在了徐州城外,一方面是等待京师旨意,一方面观察黄河分流状况, 再后来,郁新、景清、毛泰亨、雄武成等人便赶到徐州。 原本与他们同行的古朴,因兵部调令,先一步回京。黄子澄也因配合定国将军铁铉,转回了凤阳府,后灾民处置妥当,便直接返回京师。 郁新等人在徐州城外,凭吊张显宗,并亲自给张显宗的祠堂题“忠赈祠”,命人传书后世。 对于张显宗,宋礼充满了敬意。 “郁阁老,我们直接入开封府吗?” 高巍询问道。 郁新转过身,看着老船工,说道:“安全局调查过了,原武知县蔡智于洪武二十五年离任,同年病逝于山东。蔡智死了,还有谁能证明洪武二十四年原武黑洋山决堤是人祸?” 老船工咬牙道:“知县死了,主簿、县丞未必会死吧。就算是他们都死了,那原武的老衙役也都死绝了吗?发大水的时候,他们是有船的!” 郁新可以体会老船工的愤怒与仇恨,宽慰道:“这件事本阁会调查清楚,若此事背后真牵涉到周王,本阁也会如实奏报朝廷,只是眼下我们需要入开封,入城之后,你不能乱走,必须在安全局的照看之下。” 老船工看着郁新,眼神中带着疑问与不信任,问道:“为何阁老不直奔原武,去查找当年知情之人,反而是急着去见那周王?” 官官相护的事,老船工听多了,也见多了。 郁新微微摇头,指了指南面的开封城,道:“我们奉命而来开封,若不入城,直奔原武,岂不是惹人怀疑?一旦打草惊蛇,我们又如何调查?” 老船工冷哼了一声,丝毫不给情面地说道:“阁老难道不是留给他们时间去处理尾巴?” “放肆!” 高巍厉声呵斥。 郁新瞪了一眼高巍,对老船工严肃地说道:“本阁是朝廷之人,受皇上委派而来,又岂会与周王有所瓜葛?” 老船工摇头道:“阁老莫不是忘记了,那原武知县也是朝廷之人,也是受皇上委派到的原武!” “阁老有海量,可容你放肆,我等可没这等度量,你若再无敬意,本同知可以带你去府衙走一遭!” 雄武成出言道。 郁新摆了摆手,对雄武成说道:“罢了,他也是命苦之人,保护好他,莫要出了意外,我们入城。” 开封,位居中原,乃是逐鹿天下之地。 在明代初期,开封的地位与繁华,超出了后世人的想象。 当时的开封是京师金陵外、大明天下第一大城,繁华一时。 明代行政区,设定为两京一十三省,共十五个一级行政区。 而这里的两京,指的是南京与北京。 在洪武朝与建文朝,北京可不是北平府那个地方,而是开封,北直隶的京府,一开始是开封,后来朱棣迁都,改北平府为北京。 开封是河南省城,府治之地,开封府下辖四州二十八县,可见其区域之大。 郁新等人尚未进入开封城,便看到了前来迎接的开封知府任毅与一众知府官员。 “开封知府任毅率府衙官吏,拜见郁阁老与诸位大人。” 任毅高声喊道。 郁新没想到地方消息如此灵通,自己这才刚刚上岸不久,他们已准备齐整,甚至还等候多时。 “免了,直接去府衙吧。” 郁新等人一路奔波而至,身体困乏的厉害,连任毅准备的晚宴都没参加,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在府衙后堂休息下来。 任毅见雄武成等人也休息了,便趁夜色离开了府衙,带着知州王文涛,直奔周王府而去。 周王府。 周王朱橚正在欣赏着一幅画作,长史王翰走来,低声禀告道:“王爷,知府、知州求见。” 朱橚看了看窗外天色,询问道:“这么晚来,定不是寻常事,这开封府,来了什么高人吗?” 王翰脸色微微一变,对朱橚道:“尚不清楚。” “王长史,你跟了我几年了?” 朱橚将画作卷了起来,轻声问道。 王翰思索了下,回道:“五年又七个月。” 朱橚满意地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看着王翰,轻道:“五年多时间里,是一块石头,也该属于本王了吧。” 王翰瞳孔微微一凝,拱手道:“王爷,王某本就是周王府长史,自当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朱橚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道:“罢了,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莫要行错了路,毕竟,父母还没送终,儿女还没成家。” 王翰暗暗咬了咬牙,拱手道:“王爷,知府、知州求见!” 朱橚坐了下来,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王翰走出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此处为是非之地,若再在这里待下去,自己恐怕会性命不保,可知道秘密的人,想要带着秘密活着离开可不容易。 开封知府任毅、知州王文涛给朱橚行礼,分坐之后,任毅谄媚一笑,道:“王爷,郁阁老已到了开封城,如今正在府衙后堂休息。” 朱橚对于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感觉意外,只平静地问道:“安全局的人有几个,是谁领队?” 任毅恭谨地回道:“入城时,跟随在郁阁老身旁的护卫皆是安全局之人,大致二十六人,领队之人不简单,是安全局指挥同知雄武成。” “雄武成?” 朱橚沉思着这个名字,皱眉道:“那个在定远大破白莲教的雄武成?” “王爷,是那人。” 任毅回道。 朱橚喝了一口茶,徐徐问道:“一直跟在宋礼、高巍等人身边的指挥同知薛夏呢?本王记得,他返回京师之后又回到了徐州,没道理不与郁新同路。” 任毅并不慌张,平静地回道:“据沿途之人禀告,薛夏在陶家店便与郁新等人分开,看其方向,应是去了陈桥镇,大致是奉郁新之命,探查黄河北岸状况。” “有人监控着?” 朱橚问道。 任毅凝重地点了点头,道:“王爷放心,皆是军中好手,不会暴露,其行踪在掌控之中。” 朱橚嘴角露出了几分笑意,说道:“既如此,那本王便可高枕无忧。” 任毅犹豫了下,说道:“王爷,臣下此来,并非只是禀告郁阁老至开封一事。” “哦?还有何事?” 朱橚问道。 任毅皱眉,忧心忡忡地说道:“在郁阁老一行中,为安全局保护最密之人,并非是郁阁老,而是一个不知名姓的老人。” “老人?” 朱橚站了起来,严肃地问道:“难道说是武定侯郭英?不对,他应该还在大同,莫非是长兴侯耿炳文?他也来到了开封?” 任毅看着有些惊慌的朱橚,连忙回道:“大人,并非是武定侯,也非长兴侯,依下臣看,那人并非是朝廷官员,只是一寻常百姓。” “一寻常百姓,如何能为安全局所保护?” 朱橚不解地问道。 任毅叹息道:“这正是下臣无法想通之事。” 朱橚踱了两圈,沉声道:“明日郁阁老会来府里,你务必将此人身份调查清楚。安全局可不是谁都保护的,除非那个人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任毅答应下来,与王文涛行礼告退。 走出王府,任毅看着阴晦的夜空,对王文涛说道:“郁阁老一来,这开封的天便阴了,此番我们必须好好应对,否则,你知道后果。” 王文涛严肃地保证道:“属下全听知府大人安排。” 任毅点了点头,说道:“府衙的人手能不动用就不要动用,改用那里的人,跟踪郁阁老一行人。” “大人,所有人都要跟踪吗?” 王文涛有些顾虑。 任毅咬着字,道:“没错!” 王文涛深吸了一口气,郁新带来的人合计三十余,想要完全跟踪这些人,需要动用的人手最少也需三倍,而增加人手,极有可能会暴露。 尤其是安全局的人,极难对付,但知府大人发了话,王文涛只好听从。 在任毅、王文涛离开周王府门口之后,一个乞丐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街巷口,轻轻扫了一眼两人的背影,便端着破了一角的碗,走向周王府南面的繁华街道。 那里,夜来时,红灯正起,酒正香,秋风瑟瑟,吹不散热闹与繁华。 一座红楼之上,朱有爋(xun)拥软入怀,纵情畅饮,怀中女子盈盈而笑,风情无数,红唇凑到朱有爋耳侧,缓缓说道:“世子可想好了吗?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朱有爋耳朵一热,不由抱紧,将头深埋,深深吸着香气,道:“可是我不想负了父王,若为其他人得知,本世子如何立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沫儿相信世子。” 女子柔柔地说道。 朱有爋起身,将名为沫儿的女子抱了起来,走向一旁红帐,道:“你就那么想做周王妃?” 沫儿抱住朱有爋的脖颈,眼神中充满渴望地说道:“沫儿不想再被人欺负。世子若不能护沫儿周全,那我宁愿枯老于山林,也不走这人间。” “呵呵,跟着我,可没人会欺负你。” 朱有爋吹灭了蜡烛,房间暗了,声音浅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被发现的蚁穴 翌日一早,郁新携随行官员前往周王府拜见周王。 这并不是郁新想去,而是按照朝廷规制,来一趟人家的地盘,怎么也需要给个面子,基本的礼数少不得。 何况周王朱橚是太祖第五子,当今皇上的叔叔,内地藩王之首,怠慢不得。 一番礼仪之后,朱橚将长子朱有炖、次子朱有爋等人介绍给郁新,笑道:“郁阁来一趟不容易,府衙毕竟有些简陋,不若搬至周王府暂住几日,本王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郁新先是感谢了周王好意,然后回道:“王爷,我等为查看沿河灾情,奔波劳苦,有个地方歇息已是不错,哪里还敢劳烦王爷。” 朱橚也清楚,郁新这一行人确实辛苦,不说定远赈灾,智斗白莲,就是这一路行舟,也够其疲累。 “说起那七月暴雨,可谓是危急万分,若不是此处堤高且固,加之张忠赈分流之策,这开封与开封府,恐要遭难。如今想来,依旧是后怕不已。” 朱橚感叹道。 郁新凝重地点了点头,当时的情况绝不容乐观,想到当下处境,不由苦涩地说道:“幸赖大雨终消,分河有法。眼下灾情虽远,仍不可掉以轻心,堤坝加固、整修、堰塘整顿,千头万绪,让人心力憔悴。” 朱橚微微点头,拱手道:“这些事,也只能劳烦郁阁与诸位了。” 对问一番,朱橚邀请郁新等人前往东书草堂,看着难以计数的典籍,郁新等人不由感叹。 “听闻王爷手中有一本《袖珍方》,是为难得一见的医书,不知郁某可有幸一览?” 郁新恭谨地问道。 朱橚笑了笑,示意长史王翰取书。 王翰走到一处书柜上,取出一本书,双手呈递给郁新,说道:“难得一见,只是因阁老忙于政务,这书已在民间广传,救死扶伤无数。” “哦?竟是如此,王爷此功不可埋没,本阁回京之后,定奏陈皇上。” 郁新接过七寸大小的《袖珍方》,认真地说道。 周王朱橚喜医药,这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 洪武二十三年,朱橚未请示朱元璋,擅自从开封跑到了凤阳。 凤阳那是什么地方,大明中都,龙起之地,跑到那里是想干嘛? 朱元璋琢磨了下不对劲,也不管朱橚是去旅游,还是想沾染点龙气,直接将朱橚发配到了云南。 那时候的云南尚未开化,野生动物、野生植物多,野人也多,加上大明没有旅游业,当地人生活的困难,生病的也多,缺医少药,生个病只能扛着。 王爷毕竟是王爷,流放也不是一个人的冷清,而是一群人的热闹。 朱橚安排跟随自己的名医李佰等人,就地研究医药,分类汇集医方,耗费近一年时间,完成了这《袖珍方》。 袖,即“易于出入,便于中笥”,方便随身携带。 珍,即“方之妙选,医之至宝”,所选药方珍贵。 因药方选择严谨,切合实用,在当地流传较广。后来朱橚结束了一年流放,又回到了开封,这《袖珍方》也就在开封府及周围传播开来。 “王爷一心向医,实乃仁善楷模。” 王翰严肃地说道。 郁新翻了下医术,对朱橚道:“长史这些年在王爷身边,能说出此言,足以证明王爷宅心仁厚,深得民心。” 朱橚和善一笑,轻道:“本王所作,不过是为朝廷分忧而已。” 开封知府衙门,后堂。 老船工不安地走动着,朝廷虽然派人来调查决堤之事,但其是不是与周王一伙还很难说,若是被周王收买,自己死无所谓,但这冤情怕是再无昭雪机会。 门外传来了动静。 一个安全局之人走入房间,端来了一些食物,也不说话,将东西放下便走出了门。 老船工打开门,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个护卫,咬牙道:“我是囚犯吗?” “大人有令,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间,这也是为你安全考虑。” 护卫赵恺直言道。 老船工无论怎么说,这两人都不放行。 便在此时,开封同知王文涛走了过来,招呼道:“两位护卫辛苦,府尊去了王府,嘱托我要好好招待各位,来啊,送酒菜。” 赵恺微微摇头,行礼道:“同知大人,安全局想要饱腹,会自行去街上采买。大人好意,我等心领了。” “哎,街上之物如何能招待你们?” 王文涛说着,便有几个衙役抬着桌子走了过来,身后还有布菜之人,酒菜满桌,香气扑鼻。 “这样会坏了安全局的规矩,还请大人撤去宴席吧。” 赵恺有些饿,但还是坚定地说道。 王文涛哪里听这个,拉着两人坐了下来,满上酒,道:“不过是浅酌两杯,吃点饭而已,能坏什么规矩?” 赵恺喜酒,忍不住喝了一杯,又忍不住吃了一口菜,满意地点着头。 王文涛是一个酒桌行家,没用多久,便将两人灌醉,王文涛走到赵恺身旁,低声问道:“赵兄,我们吃饱了,喝足了,可这房间里的人还没吃饭吧,是不是请他一起过来?” 赵恺摆了摆手,推开王文涛,道:“他可是重要人证,岂能出来吃饭,去,拿酒来!” 王文涛眼神一亮,连忙拿酒给赵恺满上,问道:“重要人证可是要保护好啊,若走漏了风声,被人知晓,就不安全了。” “你放心,安全局看护的人,绝对安全。” 赵恺有些不耐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身体一软,酒杯摔在地上,人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而另一个护卫,早已醉倒。 王文涛见状,转头看向房间,推开门,看着戒备的老船工,问道:“你不应该活着吧?” 老船工以为身份被识破,浑身一颤,厉声喊道:“你们这些狗官,害死了原武百姓,我就是死了,化作鬼也不会饶了你们!” “原武?!” 王文涛眼神一寒,难以置信地看着老船工。 洪武二十四年的大水,吞掉了整个原武,百姓之家几乎全部罹难,后来重建原武,还是从外地迁移过来的人口。 看样子,眼前之人竟是原武老人。 难道说,他知道当年之事? “大人。” 王文涛还没有询问,身后便传来了声音,无奈之下,王文涛只看冷冷看了一眼老船工,便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雄武成便走了过来,看着烂醉如泥的两个护卫,直接掀了桌子…… 郁新返回府衙,得知此事,召集了随行人员,面色阴沉地说道:“本阁一再言明,老船工是关键之人,没有我的许可,任何外人不得接触!呵,这才刚进入开封,就有人找上了老船工,雄武成,这就是安全局,这就是你保证的安全?!” 雄武成感觉自己的脸丢尽了,从未如此窝囊。 “大人,我们应该将老船工转移出去,知府衙门未必安全。那王文涛知晓了老船工是原武人,必会警觉,万一有人想要灭口……” 高巍有些不安地说道。 郁新沉吟一番,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除了府衙,我们能将他安置在何处?初来乍到,谁都不了解开封,此时去寻觅藏身之地,怕也会落入有心人眼中。依我看,还是在这府衙之中吧,不过需要加强守备。” 高巍见郁新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 “外出的人可打探到什么消息?” 郁新看向雄武成。 雄武成微微摇头,道:“周王在这开封城内并不扰民,百姓对其较为认可。虽然周王府征调了不少人,大兴土木,但也没出过苛责、殴民之事。” 郁新思索了下,问道:“知府这边呢?” 雄武成无奈地说道:“也没调查出什么问题,知府任毅、同知王文涛官声还是不错,虽谈不上爱民如子,但也算是勤恳善断,并没有发现有贪污、冤狱等事。” “如此说来,这开封府倒还是晴空一片了?” 郁新冷声问道。 雄武成虽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说:“就当下安全局调查来看,是这样。只是我们进入开封时间太短,想要深入调查,这需要时间。” “那就查,深挖!一个同知都敢窥视朝廷证人,其背后必有图谋。雄武成,你是安全局指挥同知,有权调查府衙乃至王府之事,既然皇上给了你权,那就好好用着。” 郁新按着桌子站了起来,威严地说道。 雄武成肃然答应道:“既如此,那便从王府调查吧。我总感觉,周王府里面的气氛有些微妙。” “那就从王翰开始查起!他是周王府长史,必知晓不少事。” 郁新安排道。 雄武成微微点头,见郁新没有其他事,便带人离开府衙。 “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夺淮,死伤无数,此天灾之下,是否存在人祸,必须调查清楚。万望诸位用心,走访暗查,以寻线索。” 郁新说道。 景清、高巍、宋礼等人纷纷答应。 同知王文涛找到知府任毅,屏退左右,面带不安地说道:“那个被安全局看管起来的人,是原武人。” “哦。” 任毅淡然地答应一声,并不在意。 王文涛见状,低声补充了一句:“洪武二十四年的原武人。” 任毅顿时打了个激灵,瞪眼看着王文涛,问道:“你想说什么?” 王文涛摇了摇头,说道:“府尊,我也不清楚,但我有一种直觉,此人极有可能知道当年之事,郁阁来这开封,很可能是带着秘旨来的。” 任毅起身,不安地走了几步,沉声道:“那一场水灾直冲原武,整个原武活着的人不过几十口,其中知情之人更是不可能活着,就算是有他一个人,也只是孤证,算不得什么威胁。” “下臣知晓这些,只不过府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人说不定是个威胁,若他真是当年原武吏员、匠人,知道背后的事,王爷可就危险了。” 王文涛严肃地说道。 任毅思索良久,问道:“当年事并不曾假于王爷之手,再大的事,也牵扯不到他身上。” 王文涛着急地说道:“府尊,王爷是没参与过,但难保没人看到过王爷府的长史去过原武啊,当年给原武官吏置办舟船,可是王翰出面……”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安全局刑讯之权 周王府,灯火辉煌。 长史王翰手提毛笔,却迟迟没有落笔,抬头看向窗外,秋风瑟瑟之下,一片梧桐叶飘至桌案之上。 叶已枯黄,枯黄色的死亡。 王翰用力地抓着毛笔,咔嚓一声,毛笔断开,跌落在空白的纸张上。 “长史,王爷在长春宫有召。” 护卫杨恒站在外面喊道。 王翰深吸了一口气,沉声答应道:“稍候便到。” 从一处暗格中,取出了一份文书,王翰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长史司,一步步走去,满是沉重的脚步。 长春宫。 朱橚看着行礼的王翰,赞赏道:“你今日表现不错,为本王请功,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王翰摇了摇头,拿出了文书,高举头顶,喊道:“下官不需要什么奖赏,只念王爷可听下官一劝,以全苍生!” 杨恒取了文书,转呈给朱橚,朱橚接过看了几眼,脸色越来越冷,到了最后,直接将文书摔在地上,厉声喊道:“王长史,你这是不怀好意啊!” “还请王爷安分守己,为国为民,而不是为一己之私,连累无数百姓!” 王翰咬牙道。 朱橚呵呵摇头,面色严峻,道:“本王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大明天下!你屡屡上如此陈言,是根本没有将本王放在眼里吧!” 王翰握紧拳头,道:“王爷若真心为大明天下,就应远离小人,忠于朝廷!” 朱橚愤怒然而起,走向王翰,抬起脚便想踢去,只是看着王翰那无畏的目光,终停了下来,厉声道:“看来,你是不打算追随本王了。” 王翰呵呵笑了起来,声音瘆人,喊道:“王爷想要造反,这种事让下官如何追随?我王翰,是朝廷的官,不是王爷的官!长史之职,便是敦教王爷遵纪守礼,还请王爷收回心思,我愿侍奉王爷至终老!” 朱橚面色阴沉,被人说造反,这也就在周王府,若是传了出去,那自己的脑袋在不在还是两说,看来,此人是留不得了。 “长史,你病了。” 朱橚冷冷地说了一句,便向外走去。 杨恒了解这句话的意思,招呼来几人,就想要将王翰处理掉,谁料王翰竟突然跳起,喊道:“王爷,我死不足惜,只愿王爷以天下万民为重!” 说着,便一头撞向柱子,顿时头破血流。 朱橚见状,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文弱之人,竟有这份狠厉的死志! 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王翰,朱橚摇了摇头,说道:“看他一片忠诚的份上,送他去良医所吧,是生是死,看他的命。” “大人,此人已不能留!” 杨恒连忙劝道。 朱橚摇头道:“放心吧,此人是不会泄密的,若是他想要泄密,早在几年前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若他这样还能活下来,就让他离开周王府吧,一个聪明人,懂得如何闭嘴。” 杨恒无奈,只好安排人将王翰抬走。 朱橚刚想去后院休息,却听闻同知王文涛秘密求见,安排人召其进入东厢别院。 王文涛等待良久,才看到朱橚走来,不由急忙上前,道:“王爷,大事不好。” 朱橚示意王文涛冷静,询问道:“说清楚。” “安全局护卫之人我已查明,是原武县的老人,极有可能会知道什么。” 王文涛慌乱地说道。 朱橚听闻之后也有些惊讶,待王文涛将事情与推测讲完,才说道:“这么说来,郁阁来开封,并不是探查河道与灾情,而是意在本王?” 王文涛并不确定,只是揣测道:“当下情况不明,那人知晓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就推测而言,能被安全局如此严密保护,其所掌握的秘密必是不小,若只是涉及死去的原武知县,安全局也好,郁阁也好,都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朱橚沉默下来,王文涛的推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朝廷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去保护一个原武县草民,或许,此事牵涉很大。 不过仔细想想,当初的事与自己并没有多少关联,就是王翰去送舟船,也只是分内之事,至于送了舟船之后,河堤溃倒,那也只能算是天意,与自己可没什么关系。 如何查,自己都是安全的。 “无妨,让他们去查吧。” 朱橚轻松一笑,自信地说道:“就凭一草民之言,还无法动摇周王府。再说了,本王有何过错?敞开了让他们查,又能查到什么?” 王文涛见朱橚发话,便安心下来,行礼告退。 从王府侧门走出,沿着一条寂静的小巷向南而去,远处的灯火闪烁着繁华。 一个乞丐坐在阴暗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王文涛,张嘴说道:“行行好吧。” 王文涛被惊住,凝眸看了看,见是个乞丐,不由吐了一口口水,喊道:“哪里来的混账,滚。” 乞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拿着拐杖站了起来,看着王文涛,换了一种阴森地口气,说道:“王大人,朝人吐口水,有失礼仪。” 王文涛骇然,还没来得及反应,啪地一声,脸上便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痛还没来得及消化,另一半脸又挨了一巴掌。 蹬蹬,扑通。 王文涛后退两步,跌倒在地上,看着走过来的乞丐,浑身颤抖起来,喊道:“你到底是谁?” “太祖祖制,藩王无诏不得入京,无诏不得出藩城,禁止藩王结交京官,禁止藩王结交地方官员。王大人,你似乎忘记了这一切。” 乞丐冷冷地俯下身,在黑暗中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对恐惧的王文涛说道:“安全局请你去喝茶,起来吧。” “安,安全局?” 王文涛浑身发冷,刚想喊话,腹部挨了一脚,整个人几乎无法呼吸,一双发臭的黑布塞到了王文涛的嘴里,胳膊被绑了起来。 不多时,一辆推车走到了巷口,将王文涛装入麻袋之中,晃悠悠地便离开了。 乞丐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走出了黑暗的巷道,找了一棵树,便躺在树下睡了下去。 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地窖里,王文涛悠悠醒来,挣扎着,却如何都挣不脱绳索,整个人如“十”字绑在了柱子上。 “我乃是朝廷命官!安全局没有权利抓我!” 王文涛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喊道。 汤不平缓缓转过身,冷冷地看着王文涛,道:“安全局是没有权力抓人,不过那是在没有许可的命令下。王同知,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已经没有活路了,只凭你夜入藩王府,结交藩王,你就已经死了。现在的问题是死你一个人,还是死你一家人。” “我根本就没有夜入藩王府!” 王文涛知道这个罪行的严重,一旦坐实,可就是背叛朝廷,私攀藩王的重罪,灭门都是有可能的。 汤不平摇头叹息,道:“你好歹也是一个文官,基本的真诚应该是有的,为何敢做而不敢当?王同知,你不会以为自己不说,安全局就拿你没办法了吧。” 王文涛看着汤不平拿起了一个烧红的烙铁,挣扎起来,却根本无济于事,喊道:“我是朝廷命官,再犯错,也轮不到你们安全局用刑!” 汤不平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文书,展开在王文涛面前,道:“你看清楚,这是内阁批文,准许安全局在开封府境内,秘密抓捕、刑讯危害大明、危害朝廷、危害百姓之官员,上至知府,下至吏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王文涛彻底恐惧了,文书之上,不仅印有内阁官印,还有一个私印,而那个私印,是大明皇帝朱允炆的! 这么说,皇上已经给予了安全局一切行动权限,虽然只是限于开封府内。 看来,皇上是真的打算对周王动手了。 “你就算不想想家中娇妻,也应该想想你那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吧?交代清楚了,算是将功赎罪,你的家人可以安然无忧。” 汤不平拿着烙铁,靠近王文涛的脸色,炙热的气息让王文涛歪着头躲避。 “我要见郁阁老!” 王文涛喊道。 汤不平拿开烙铁,缓缓说道:“没问题,但在这之前,把事情说清楚。” 王文涛摇头,喊道:“不见郁阁老,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是真的想见郁阁老,还是想要引郁阁老来这里,然后让有心人知道,你已经被抓了,也好想办法,提前一步转移你的家人?王同知,安全局在瞿佑身上吃的亏,绝不会再吃第二次,你的家人,已经被安全局的人盯住了,想走,走不了。” 汤不平严肃地说道。 王文涛颤抖着,精神有些颓然,畏惧地看着汤不平,哀求道:“你们不能对他们下手!” 汤不平用烙铁捯弄着火炭,道:“把事情说清楚,他们可以活命,否则,就是周王亲自求情,他们也必死无疑。再说了,你认为周王会为了救他们而暴露自己吗?” 王文涛低下头,低声道:“我什么都不会说。” 汤不平点了点头,平和地说道:“很好,既然如此,那你就在这里待着吧。伍九,看着他,不要让他睡觉。” 王文涛疑惑地看着汤不平,不知道他这是做什么,汤不平也不解释,走出地窖,看着破败的庭院,自言自语道:“丢了孩子,狼会着急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 皇上是大大的奸商 京师,东水关码头。 李九将手插在头发里抓-揉着,一脸疑惑地看着李老三,问道:“谁家药铺能吃下如此多石灰,听闻后面石灰会更多。” 李老三老脸一笑,道:“不管是谁家的,只要少不了咱家钱饷,咱就搬。” 李九点了点头,这话倒是真的。 砰! 一袋水泥摔在了地上,麻袋破开,露出了灰白色的粉末。 李九连忙上前帮忙,找了个麻袋,重新弄好,让那人继续抗走,对一旁的李老三说道:“这石灰与我们见的不一样啊,怎么不是白色,而是灰白色的?似乎加了一些东西,你看。” 李老三从地上捏了一点残留的石灰,在手指头上搌了下,然后闻了闻,皱眉道:“好像掺杂了一些黏土,嗯,这灰色的有点像是煤渣。” 李九有些奇怪,问道:“好好的石灰,怎么掺了东西,这要吃到肚子里,怕是要出人命吧?班头,你说这买石灰的,该不会是个奸商吧。” 李老三也拿不准,按照他的认识,石灰是一种中药,可以掺杂其他药材一起使用,也没听说可以放黏土、煤渣等东西的。 “把这点石灰收起来,晚点去找大夫问问,若真有奸商害民,以劣充好的话,我们就……” 李老三眼神变得犹豫起来,这种事告官,官员也未必受理啊,说不得到了最后,自己还会丢了活计。 一个草民,如何能管得了商贾之人的事。 “嗯?” 李老三陡然之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抓着李九的胳膊,低声说道:“那个人,你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在清水塘救好丫头的神医?” 李九胳膊有些疼,挣脱李老三,顺着其目光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朝码头这边走来。 “没错,就是他。” 李九想了起来,看着双腿有些颤抖的李老三,问道:“老班头,你这是咋啦?上次他走的时候,你跪在地上半天不起来,这次又想跪了?左右一个大夫而已,至于吗?” 李老三狠狠瞪了一眼不开窍的李九,咬牙说道:“奸商的事可以解决了,但你得听我的,敢乱来,说不得要掉脑袋。” 李九不解地看着李老三,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古怪石灰,咬牙道:“只要能不让这石灰害人,抓起来作恶的奸商,我听你的。” 李老三嘱托几句,带着李九,迎面走向朱允炆,李老三注意到有几道目光锁定了自己,只要自己有一点异动,恐怕便会身首异处。 周围的行人中,隐藏着不少高手。 “有奸商害人啊。” 李老三在距离朱允炆还有五步远的时候,对一旁的李九喊道。 李九连连点头,说道:“是啊,这无良的奸商,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啊。” 朱允炆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李老三与李九,顾三审上前一步,挡住了朱允炆的视线,低声说道:“皇上,此二人似有意接近,不可不防。” 顾三审的警惕不可谓不高,他那双锐利的双眸,随时都盯着周围的动静,李老三、李九在前面嘀咕的时候,便已注意到两人。 朱允炆偏头看了看,眯着眼,想了起来,道:“这是怀远受灾的灾民,朕在扇骨台遇到过他们,有些印象,既然他们都想法子接近朕了,那就给他们一次机会吧,将他们叫到船上等着。” 顾三审微微点了点头,招呼了一个人,吩咐了两句,便陪着朱允炆向前走去。 沿着木板上了船,顾三审为了安全,暂时封了这条船。 朱允炆拿出腰间的小刀子,刺入麻袋之中,划开一个口子,拿出水泥看了看,微微点了点头。 石灰石制备的是石灰,可混凝土施工用的是水泥,石灰与水泥两者并不相同,只有在石灰之中,加入黏土、铁矿石末、煤渣等一起高温煅烧,将生料转为熟料,最后粉碎研磨,其结果才是水泥。 这些工艺说复杂并不复杂,只要解决了高温的问题,其他方面都不存在技术难题,只是作业效率上,让人有些郁闷,毕竟粉碎研磨一项,只靠着人工是很困难的。 听闻句容现在已经在搭建大的水轮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弄出来水力粉碎机。 大明工匠是伟大的,他们确实做得不错,就朱允炆手中的水泥,已与后世水泥差别无几,最多就粉碎程度上还有些不足。 但这并不会影响太大,后世一些公路,承载水平动不动就几十吨,换算下来几万斤,可大明朝不需要那么高级的公路,小推车也不可能到几万斤去,就是最沉重的火炮,也多是五六百斤,后期就算是再重,也不可能超出两千斤去。 修混凝土路,完全可以满足运载力上的需求,甚至余量还很大,认真修,在不可能出现超载的情况下,用三五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就算是材料上有些不足,也不会影响混凝土路的实用性。 朱允炆十分满意,随着水泥送至,其他的材料也陆续送来,第一条混凝土路不远了。 混凝土制备,需要材料主要是水泥、粗骨料、细骨料、水与添加剂。 粗骨料就是碎石头或卵石,细骨料是砂。 南京周围有的是山与河流,石头与天然河砂、湖砂多的是,而且还不需要花钱买,直接派人去拉就行…… 朱允炆收起小刀,走向船舱,看着里面的李老三与李九,淡然一笑,道:“哪里有奸商,说来听听。” 李老三扑通跪了下来,拉着李九下跪,然后道:“草民见过皇上。” 李九转头看向李老三,瞪大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 眼前的家伙竟是皇上? 老班头,你害死我啊! 朱允炆有些意外,问道:“你如何知朕身份?” 李老三微微抬头,似乎看到了顾三审已将手按在了刀柄上,连忙解释道:“草民以前是个衙役,认得出绣春刀,皇上救治清水塘溺水孩子时,草民也在。后来有茶馆说皇上喝了他们家的茶,草民便知救治孩子的是皇上。” “倒是个聪明人,看来你当衙役,这察言观色,揣测人心的本事修的不错啊。” 朱允炆轻笑道。 李老三连忙叩头,道:“草民岂敢,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 朱允炆抬了抬手,道:“起来回话吧,朕不喜欢人跪着,你们叫什么名字?” 李老三、李九介绍之后,朱允炆便询问道:“你们口中的奸商,指的是?” 李九有些着急,好不容易见到大明天子,怎么也不能让李老三一个人抢了风头,连忙将包在布巾里的石灰拿了出来,道:“皇上,买这石灰的人商人便是奸商,大大的奸商啊。” “……” 朱允炆瞪着眼,无法理解,自己弄点水泥,咋就成了大大的奸商了? “奸商,从何谈起?” 朱允炆不解地问道,难道说买卖过程中还有其他波折? 李九快速说道:“草民虽没什么学问,但也知道石灰是白色的,是一种治病的药。可这船上运的都是劣质石灰,不仅颜色不正,里面似乎还掺杂了许多杂物,若这些石灰进入药铺,被人用了,岂不是害人?害人的商人,不是奸商是什么……” 朱允炆恍然。 这群朴素的人,只认为石灰是药用之物,却不知道船上运载的,已不是纯碎的石灰,而是水泥。 见识上的不足,并不影响他们的善良。 “买这种特殊的石灰的人,是朕……” “啊?” 李九一哆嗦,手中的石灰撒了出去,就连李老三也吃惊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朱允炆。 完了,彻底完了。 说皇上是奸商,还当着皇上的面说,这就是辱骂皇上,是要掉脑袋的。 “草民该死!” 李老三与李九连忙跪着喊道。 朱允炆起身,看着不安的两人,安抚道:“这种石灰可不是医药用的,而是用来修路的,你们的好心,朕领了。” “修路?” 李老三迷茫了,什么时候石灰可以修路了? 这粉尘的东西,风一吹就不见了,如何修路? “朕观你二人还是有些善心,不若这样吧,朕要修路,也需要一些人手,你们可愿意帮朕?” 朱允炆轻和地问道。 “草民愿意!” 李老三与李九丝毫没有犹豫,能给皇上办事,怎么也比在码头搬运货物好,若是运气不错,不说混个一官半职,至少吃穿不愁。 就在朱允炆准备试验混凝土的时候,开封周王府内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周王府长史王翰疯了,从良医所跑出去之后,冲着人就嘿嘿笑,手指头还放在嘴里,嘴巴不断地张合着。 朱橚不相信王翰会疯,亲自去看,却看到王翰一边喊想要吃肉,一边咬树叶吃,见不是肉,便开始咬自己的手指头。 恐怖的一幕让朱橚意识到,王翰是真的疯了,正常人谁能一边嘿嘿傻笑,一边吃自己的手指头? “赶他走,赶他走!” 朱橚再也忍受不住,命人将王翰丢出周王府。 离开周王府的王翰,就这么活脱脱地在开封城上演了恐怖片,百姓无不骇然,就连府衙里面的郁新听闻之后,也不由惊讶。 “王翰真的疯了?” 郁新无法相信,前面还侃侃而谈,夸赞周王有功劳于社稷,这不过隔了一晚上,就疯掉了? 雄武成脸色有些苍白,说道:“他要没疯,那就是我疯了。郁阁老,你可见过人一边笑,一边吃掉手指的?雄某打过仗,见过吃别人的,没见过吃自己的,那王翰……” 郁新感觉胃里一阵不舒服,连忙摆手道:“好了,不要再说了。” 雄武成呵呵一笑,不再言说。 郁新看向众人,问道:“王翰之事,你们怎么看?” 景清叹息道:“可惜了,此人还是有些才干的,辅佐周王也算是尽心尽力。” 高巍等人也扼腕叹息。 宋礼微微摇头,言道:“阁老,诸位大人,王翰乃是周王府长史,心智、能力皆是上等,发疯的话,下官认为不太可能,虽然他的手段有些恐怖,但装疯避祸的事,并不少见,或许他知道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密云开封,白莲再现 开封知府任毅陷入了恐慌之中,站立不安,对匆匆走来的通判付耀问道:“可找到了?” 付耀脸色阴沉地摇了摇头,用粗糙地嗓音回道:“大人,所有衙役都派出去了,还是没找到同知大人。据其家人交代,那日晚间出门后,就没回府衙。” 任毅有些站立不稳,一只手支撑着桌子坐了下来,道:“去找,马上去找,另外,想办法联系下周王,询问下同知什么时候回去的。” “大人,恐怕不易,郁阁老就在府衙,安全局的人也盯着周王府,若是我们与王府联系,一旦暴露,怕会牵涉过多。” 付耀有些担忧地说道。 “让那边的人代为传话!” 任毅咬牙说道。 付耀无奈地点了点头,眼下也没其他方法。 周王府。 世子朱有爋看着有些慌乱的大哥朱有炖,眼神中有些不屑,一个连吃指头都害怕的人,凭什么有资格世袭周王,而自己如此勇敢,却只能做个郡王? 皇家无亲,皇家无情! 想要得到更多地位,想要活得舒坦,就需要自己去争取。 朱橚走入大殿,一脸严肃地看着两人,说道:“从现在起,你二人不可再出王府一步。” “父王!” 朱有爋不由着急,自己还答应了沫儿姑娘去上香祈福。 朱橚严厉地看了一眼朱有爋,道:“尤其是你!” 朱有炖瞥了一眼朱有爋,沉声道:“父王,这段时间二弟经常去青楼,与一些不清不楚的人混在一起,甚至还有几次夜不归宿,眼下郁阁老就在府衙,若是被人得知,告之朝廷,周王府的脸面岂不是都丢尽了。” 朱有爋怒目而视,对朱有炖喊道:“大哥你这是何意?这开封城中,谁不知道你时不时将红月儿带回府中,若不是礼法约束,怕你都要扶她入正室了吧!” “胡说!” 朱有炖火冒三丈。 “够了!” 朱橚猛地拍案,茶碗一颠,茶水洒了出来。 看着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朱橚指了指外面,道:“都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谁敢擅自出门,家法伺候!” 朱有炖与朱有爋两人只好带着不满行礼退走。 朱橚召来杨恒,沉声道:“让刘、滕二人到书房。” 时间不久,刘醇、滕硕便走入书房之中,此二人皆四十出头,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被朱橚引为谋士。 朱橚将王翰发疯、王文涛失踪之事告知两人,然后问道:“你们如何看?” 刘醇沉思片刻,严肃地说道:“王文涛行事素来谨慎,绝不会无缘无故不回府衙,眼下知府任毅必然在找寻,而这还没消息,说明王文涛极有可能被抓了起来。” 朱橚心头一沉,自己所担心的,就是这个结果。 刘醇继续分析道:“王文涛乃是朝廷官员,开封同知,能抓他的人,恐怕也只有安全局了。” 朱橚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安全局并没有抓捕与刑讯之权。” 刘醇看着朱橚,不安地回道:“王爷,安全局是皇上装在鞘里的刀,一直不出鞘,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许可,眼下郁阁老就在开封,若他准许安全局越过地方府衙,直接抓人的话……” 朱橚脸色一白。 这是极有可能的事,也是当下唯一合理的解释。 滕硕摇了摇头,说道:“这有点说不通,安全局进入开封府的人不过二十余,除了留守府衙外,外出之人皆在监控之内,并没有察觉他们抓人。何况郁阁他们对于开封丝毫不熟,就是抓了人,又如何能将人藏起来?” “那依你之见,王文涛去了哪里?” 朱橚连忙问道。 滕硕皱眉苦思,道:“属下担忧的是,在我们看不到的暗处,还有一支安全局的人。” 朱橚顿时愣住。 滕硕对不安的朱橚说道:“王爷,除此之外,那王翰也是一个隐患,不可不除啊……” “王翰已经疯了,他是死是活,不重要吧?” 朱橚问道。 滕硕着急起来,起身道:“王翰一直在周王府办事,知晓的事情太多,他虽疯了,但万一是装疯呢?别人不会相信疯子的话,可若是安全局的人……” 朱橚顿觉不好,王翰是疯子,安全局的人也是疯子,疯子相信疯子,这很正常啊…… 不行,王翰必须死! 王府后院中,朱有爋将杯子摔碎在地,冲着自己的侍女发火道:“滚,都给我滚!” “世子爷息怒。” 随从梁温跪着请求。 朱有爋怒火中烧,道:“大哥竟敢如此对我,可恨!” 梁温是一个阉人,打小跟在朱有爋身旁,自然是知他心思,连忙顺着说道:“世子爷说得对,只是眼下王爷禁步,那沫儿姑娘应还在等着,世子爷要不要托一封信过去?” 朱有爋一想到沫儿姑娘,怒气便消了一半,转而说道:“我既然答应了她,自然会亲自赴约,若只是一封信,岂不是伤了她的心?你在府里扮本世子。” “啊,还要扮……” 梁温有些委屈。 知府衙门,郁新安排景清、高巍留在府衙,带着宋礼、潘行等人离开了开封城,准备去周边巡查,内阁大臣巡视地方,知府任毅自然需要陪伴左右。 王翰疯癫地抢了两个馒头,胡乱地往嘴里塞,商贩踢了几脚之后,看着王翰那少了两个指头的手,吓得不敢动弹。 不远处的茶棚中,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中年人,瞥了一眼大叫王翰,便拿出了一文钱,放在了桌上,起身走到街上。 一瘸一拐的王翰走了过来,中年人活动了下双手,在王翰接近之后,一个斜跨步,双手便按在了王翰的脑袋上,刚想发力扭断王翰的脖子,便感一阵破空声,不由骇然,收力闪避。 噗! 一声惨叫声传了出来,中年人看去,只见一柄飞镖插在了一人肩膀上,那人惨痛地喊着,若不是自己躲避的快,那飞镖扎中的,将是自己的脖颈! 雄武成从斜对面走了出来,没有看瘫在地上的王翰,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眼前的中年人,沉声说道:“报上名来。” “没想到你竟然会亲自来。” 中年人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原想着瞬间出手,解决掉王翰便抽身,现在看来,安全局早就盯上了王翰。 “是你丫拿刀子扎我?” 一个大汉走向雄武成,咬牙切齿。 雄武成伸出手,捏住大汉的鼻子,猛地向下一用力,膝盖便顶在了大汉的脑袋上,大汉瞬间晕倒在地。 “无论你是谁,什么身份,你都跑不掉了。” 雄武成冷冷说道。 中年人微微摇头,道:“谁说我要跑了?杀了你,不就可以走了。” “就凭你?” 雄武成冷笑起来,走向中年人。 中年人看着走近的雄武成,目光微微一寒,十指张开,手腕微微一旋,便化作拳头,朝着雄武成的面门打去。 雄武成侧身躲过,刚想还击,却感觉一阵不安,对方的手中,不知如何竟多了一柄短剑,寒光掠过雄武成坚毅的脸庞。 毕竟是战场杀伐活下来的汉子,雄武成毫无畏惧,右手迅速扣住对方的手腕,掌心向下一按,对方手腕便被压低,不等雄武成动作,那人左手短剑便刺了过来。 雄武成退后一步,避开这一击。 “安全局的人,不过如此。” 中年人冷笑道。 雄武成低头看了一眼,腹部衣襟被划出一道口子,虽没有伤到皮肤,但却伤到了尊严。 “再来。” 雄武成冷厉地看着对方。 中年人手持双短剑,跨步之间,分刺雄武成心脏与腹部,雄武成接连退了两步,眼看对方越攻越急,杀势已盛,雄武成抬手之间,一抹寒芒乍现,中年人刹那一惊,手中动作一滞,便听到砰砰两声,手腕一痛,短剑飞了出去。 雄武成抬着右脚,毫不客气地补了一脚,直踢在了中年人胸膛之上,中年人蹬蹬后退三四步,强行止住身形,运气之间,一脸通红。 “你也不过如此。” 雄武成冷冷地走向中年人。 中年人调息两口,手臂如铁棍一样砸向雄武成,雄武成猛地转身,以肩膀拨开对方手臂,左手肘砰的捣在了中年人胸口处。 雄武成反手推开中年人,一掌抽飞了中年人,中年人摔倒在地上,半边脸肿的如同熟透的烂桃子,一口血喷出,牙齿都掉了几个。 伤势,要命! 雄武成抓起中年人,撕开其左手臂上的衣服,看着手臂上绣着的三瓣莲花,花染为红色,宛若火焰。 “白莲教!” 雄武成眼神中透着几分杀机,猛地抬起脚,踩在了对方的手腕处,厉声喊道:“给我带走他,我要亲自审讯!” 白莲教徒出现在开封,对于雄武成而言并不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但让他感觉到意外的,是眼前之人颇有武力。 这份武力,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打熬出来的,说明白莲教在暗处已筹划多年,野心不死! 雄武成清楚,开封这里的水,就如黄河水一样,浑浊的很。 “王翰,别装了,跟我走一趟吧。” 雄武成看着走向王翰,便在此时,雄武成耳朵一动,听到了一声轻微地颤动声,脸色一变,疾步上前,然而就在雄武成抵达之前,一根箭矢射穿了王翰的心脏…… 第二百四十章 户部不想修路 京师,工部。 一张舆图铺展在桌案上,舆图之中,以京师、苏州、杭州为点,通过不太顺直的红线,串出了一个窄小的三角形。 郑赐挠了挠头,对侍郎黄福问道:“这是何意?” 黄福指了指一旁的文书,小心地说道:“皇上想要修一条路,自京师连通苏杭。” 郑赐看得懂文书,只是看不懂皇上这种安排的意义所在,不解地问道:“如今京师到苏州、杭州的道路并不难走,为何还要劳民伤财,修筑如此长的道路?” 黄福也有些无法理解,按理说,路坏了才去修,这路好好的,咋就要修路了? 再说了,从京师到苏杭两地,未必要走陆路,还可以走水路嘛,花大力气修路,实在是没必要。 “这是皇上的意思。” 黄福不知道如何回答郑赐,只好搬出了皇上。 郑赐严肃地摇了摇头,说道:“京师至苏州四百多里路,至杭州五六百里路,苏州至杭州三百多里路,要修筑一千三百余里道路,这不是一件小事,仅动用民力,怕都不下五万,如此耗费,朝廷如何承受得起?走,去内阁!” 黄福哀叹一声,无奈地跟着郑赐走出了工部,刚走没多远,便看到了急着进宫的黄子澄、卓敬,一问之下才知道,户部也收到了皇上所谓的“基建规划”。 “黄尚书也认为不妥?” 郑赐询问道。 黄子澄微微点了点头,严肃地回道:“此事大不妥,内阁应允,我户部也绝不答应,这道路修来无益,且耗费巨大,不可容忍。” 郑赐第一次见黄子澄如此硬气,不由问道:“皇上要户部拨多少银两?” 黄子澄晃了晃食指,说道:“这些,你认为户部能答应吗?” 郑赐抬了抬眉头,说道:“十万两而已,对户部来说不算什么吧?谁都知道现在的户部是个金库……” “是一百万两!这还是今年的!” 黄子澄愤然回道。 郑赐有些发懵,瞪着眼问道:“不可能吧?工部盘算过路程,虽有曲折,但总体来说,应不会超出一千五百里,如何可能会耗费如此之多?” 一百万两,一千五百里路,一里路划六百多两银子,这哪里是修路,这是铺银子啊,大明不可能把钱砸在这没用的地方去。 黄子澄哀叹一声,说道:“当下内库虽存留一些银两,可又如何能支撑起如此耗费?你应该知道,前日龙江船厂要造船,购置花销之大,让人心疼,皇上以靖海为由,让户部支给船厂一百三十万两,为保边疆重镇冬日无忧,户部又抽出了五十万两从各地采买煤炭,运往北地。” “宁波、绍兴、台州等地又要整修工事,加强沿海布防,福建那边也要求追加银两,以整顿军队,强化卫所……如此种种,户部如何能支撑的住?皇上想要修路,户部没钱!” 郑赐看着发怒的黄子澄,不由笑了起来。 现在好了,没工部的事了。 皇上修路,肯定绕不过去户部,户部这边不给钱,路就没办法修起来,到时候皇上发怒,与工部没有任何关系。 到了内阁,还没等黄子澄、郑赐说话,解缙与张紞便走了过来,解缙摆了摆手,道:“必是为修路之事而来吧?” 黄子澄与郑赐点头称是。 张紞整理了下衣襟,说道:“皇上料定你二人看到文书后会来内阁,便让我们在这里等候,然后一起去正阳门外。” 黄子澄有些疑惑,问道:“皇上在正阳门外?” 解缙走了过来,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没错,两位尚书大人,还请去换一套便服。” 正阳门外。 朱允炆正指挥着人配比混凝土,不远处便是正阳街大道,直通南方。 正阳街大道的宽度虽然比不上秦朝“宽五十步”那么夸张,但还是有三十多步,堪比后世八车道高速规模。 而在正阳街大道中,有那么十五步道路,已铺就了混凝土路,只不过在其上面铺着草席子,周围还设了围栏,不让人进入。 没有纯机械搅拌机,朱允炆便设计了一类简易的摇动式搅拌机,搅拌机内部很简单,就两个浇筑的特殊铁棍子,类似于“米”字型,一根长铁棍穿过铁仓内部,端部在外,通过摇动铁棍把手,促使中间的“米”字型铁棍转动,从而完成搅拌。 考虑到仓内混凝土若是太多,两三个人根本摇不动,若是太少,又跟不上进度,混凝土这东西又矫情,一次浇筑一次成型最好,断断续续地来,太影响质量。 不得已,朱允炆改进了工艺,将三脚架、滑轮、配重设计了出来。 在铁棍一端增加了配重,通过配重自重向下滑落的力驱转铁棍,而在配重落地之后,则利用滑轮轻松提起配重,整个过程中只需要安排两个人,一个负责提起配重,一个负责调整配重,同时将绳子重新缠绕好…… 虽然这种方式比较费绳子,还需在配重下面挖一个大坑,以增加一次驱转的次数,但毕竟解决了基本的作业效率问题,只要增加搅拌机数量,便可以保证供应稳定。 朱允炆给匠人嘱托着标准,时不时查看下混凝土搅拌状况,见差不多了,便安排人准备施工,一个个麻袋平铺在地上,王九打开搅拌机后仓门,用铁锹铲出混凝土至麻袋上,有两人抬着麻袋便走向施工道路。 按照后世施工标准,混凝土道路需要分三层,最下侧是垫层,主要是隔水、排水,同时承载上层力,中间一层为基层,是承载负荷的主要层,最上一层是面层,主要是混凝土。 考虑到官道本身就存在着垫层与基层,朱允炆的混凝土道路施工,其实就是负责面层施工。在没有官道或官道破损的地方,才需要重新布置垫层与基层。 “厚度不够,再加混凝土。” 李老三看着路边立着的木棍喊道。 木棍高一尺,混凝土施工厚度是八寸,而这就需要大量的混凝土来铺,在铺到八寸高度之后,会有匠人拿着木板去抹平,让整个路面变得光滑。 朱允炆盘算着施工进度,按照当下五个搅拌机的供应来计,十五步宽的道路一天铺就三丈,等后续搅拌机数量增加,再考虑句容一地的水泥供应量,最多能够五段施工。 一天十五丈,就按五十米算,一千五百里路,想要修成,至少也得四十年。 估计等自己死了,也没机会看到南京到北平的混凝土路了。 想要缩短工期,最大的问题不是人,也不是钱,而是水泥,句容只是一个县城,虽然那里水泥质量高,储量足,但毕竟动用人手有限,无法支撑大规模的基建工程。 木桶理论,决定水多少的不在于长处,而在于短处。 解决不了水泥供应,那自己雄心勃勃的基建事业就无从谈起。 朱允炆正盘算着需要扩大多少水泥供应量,才能支撑自己搞个三线建设,将去北平的路也一并修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解缙、张紞、黄子澄、郑赐等人走了过来,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都有些意外,这里并没有多少匠工,仔细数数,也不过八十余人。 “这修的什么路?” 黄子澄走到施工地边缘仔细看着,路面倒是很平整,只不过这还带着水,一看就走不得人,这样的路,修来有何用? 郑赐想要踩一脚试试,却被一旁匠人阻止:“这些路还不能踩,会坏掉的,没看到有栏杆……” 堂堂工部尚书,就这样被人训了一顿。 朱允炆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说道:“郑尚书也不要怪他们,这路想要上人,至少也得等上两日,此时上去可是会损坏道路的。” 郑赐尴尬地笑了笑,道:“臣从未见过如此古怪之路,一时兴起……” 黄子澄左右看了看,对朱允炆直言道:“皇上,臣此来是想说这道路修不得,一侧官道并无破损,为何还要劳民伤财,大兴这种道路?户部之财,取自百姓,也应用之百姓,而不是无端浪费。”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黄尚书依旧是铁骨铮铮,直言善谏。这混凝土道路修还是不修,朕不做最终决断,便交给户部如何?” 黄子澄有些错愕,原以为皇上铁了心要修混凝土路,自己进言反驳,必冒犯天颜,说不定官位不保,可现在,皇上竟说将修建与否的权利,交给户部? 解缙没有说什么,只是看有人拿草席子盖住了混凝土路,不由想起什么,侧身看去,不远处那一截路,应该遮盖了有些时间了。 “皇上此言当真?” 黄子澄肃然问道。 “君无戏言。” 朱允炆自信地看着黄子澄,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席,道:“混凝土路耗费不小,朕是清楚的,可为什么朕要主张修这种道路,爱卿可清楚?” 黄子澄、郑赐纷纷摇头。 黄子澄的出发点是:户部没钱给皇上修路玩。 郑赐的出发点是:工部没人给皇上修路玩。 至于为什么修路,两人从未思考过,只下意识地认为,路嘛,不就是走车马人的?能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五年基建计划 路与路,是不同的。 朱允炆招手,对走过来的顾三审问道:“可都准备妥当了?” 顾三审肃然道:“已准备妥当。” 朱允炆微微点头,侧身对黄子澄、郑赐、解缙等人说道:“既如此,那就看看朕为什么要修混凝土路吧。” 几个民夫上前,将最初一段混凝土道路上的草席子取了下来,打扫了一番,显露出了清洁的路面。 黄子澄、郑赐等人随朱允炆走上了混凝土路面,郑赐用力踩了踩,惊讶地说道:“这路面好平整,竟没有半点坑洼。” 黄子澄弯身,用手触摸着路面,赞同道:“确实整洁,甚至有些光滑。不过……” 只凭着光滑、平整,是不可能说服户部拨款混凝土道路。 朱允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顾三审点了点头,顾三审便安排人将取来的水向混凝土路面上泼,黄子澄、郑赐等人不得不退至一旁。 水顺着力道,流淌向另一侧土路之上,土路逐渐出现了水汪,道路也变得泥泞起来,反观混凝土路,除了湿润一点之外,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都没有积留多少水。 “皇上,这路面中间偏高吗?” 解缙见泼的水都向两侧流去,中间几无积水,不由问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很小的坡度,走在上面不会察知。黄尚书,左右对比一番,你认为如何?” 黄子澄对比着土路与混凝土路,优劣一看便知,只是黄子澄依旧摇头道;“皇上,虽然官道遇雨时会有些难走,但耗费如此巨大,修筑这混凝土路,臣依旧认为不妥。” 朱允炆看着黄子澄,叹了一口气,道:“看来爱卿是不想出这笔钱了,也罢,顾三审。” 顾三审了然,安排人通知下去。 黄子澄、郑赐等人转身看去,只见不远处出现了四十重骑兵,披挂齐备,气势浑雄地走了过来。 二十重骑兵走泥泞之路,时不时马匹会弯下马腿,若不是骑兵驭术精良,加上速度偏慢,说不得马匹便会摔倒。 而另外二十重骑兵踏在混凝土路面之上,踏踏之声悦耳,整齐,没有半分凌乱,若不是混凝土路尚短,说不得可以飞马而出。 兵仗局的人推来了四门沉重的火炮,两门火炮陷在了泥坑之中,几个人吆喝着,用力推才走出一段路,回望一看,道路之上多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后续再想行人或走火炮,更为困难。 而反观混凝土路,火炮运走轻松,走过之后,甚至连一个痕迹都没有留下。 黄子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虽只是领户部,但也清楚道路通畅的重要性。 朝廷政令通达需要道路,驿使传报需要道路,民众与商人需要道路,军队调动也需要道路! 而无论是官道还是地方道路,皆是泥土路,一遇雨天、雪天,道路便不再通畅,政令难传,驿使难行,民商难行,军队更难调动。 这混凝土路,改变的不止是一条路,还有朝廷对地方的管控力,对地方的管制力,若地方有问题,朝廷凭借如此便利之道,在最短时间内进行管控,无论是政令,还是军队调动,都不会因为天气而拖延。 解缙、郑赐等人看着黄子澄,默不作声,他们也看明白了,这混凝土路成本是高,但作用不容忽视,从大局来看,这笔投入绝对值得。 黄子澄看向朱允炆,行礼道:“臣只问一句,这混凝土道路可用多少年?” 朱允炆知道黄子澄已有了选择,便认真回道:“按照朕的估算,三十年没问题,若认真维护、修补,五十年还是可以坚持。” 大明的混凝土路,绝没有超载的可能,最重不过是马匹拉点货,偶尔跑跑重骑兵、运转下火炮,在这么理想的状态下,混凝土路外力损伤的可能微乎可微。 用个几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黄子澄听闻朱允炆的回答,肃然道:“混凝土路当大行其道,户部愿每年拿出百万银两,以资新路。” 朱允炆嘴角含笑,道:“黄爱卿,朕修路,可不止是为了修路。” “臣知晓,皇上还考虑了运兵问题。” 黄子澄回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事情可没那么简单,走吧,我们回宫,具体谋划下。” 武英殿。 朱允炆展开了一幅大明舆图,指了指北平方向,道:“朕真正想要打通的是这一条路线,由京师出发,一路北上,经凤阳、徐州、开封、济南、真定至北平。以北平为中心,向西打通大同、太原、延安、兰州,向东打通广宁、大宁与辽东等地。” “边防重镇,皆应以混凝土道路相连,无论雨雪,皆可快速支援,以增边防之力。寻常时,物资转运也较为轻松,一旦遭遇固守战,不至粮草绝尽。” 解缙看着朱允炆雄伟的修路蓝图,不由问道:“皇上,既重北地,为何先期修筑的是京师至苏杭两地的道路,直接向北修筑,岂不是更为稳妥?” 黄子澄等人也是看着朱允炆,带着同样的疑惑。 皇上修筑混凝土道路,似乎更看重军事部署与边防,既如此,那就应该集中人力物力与财力,全面向北铺筑混凝土道路才是。 向南是苏杭,那两地所面临的威胁,只是海上倭寇,可倭寇再怎么闹腾,也不可能跑到杭州城去吧,向南修路,是不是南辕北辙了? 朱允炆敲了敲桌子,说道:“混凝土道路是一件新鲜之物,修筑过程中必然会遇到些问题,我们需要时间积累经验,也需要培养出更多混凝土施工人员,民间谚语云,磨刀不误砍柴工,后续有了人手、经验,完全可以多点开花,各地同时动工。” “朕拟出了一个五年基建规划,希望朝廷可以在五年时间内,完成京师至苏杭,京师至北平的混凝土道路修筑。” “五年?!” 解缙、黄子澄等人脸色一变,这个规划可以说近乎疯狂。 抛开京师至苏杭那些路,只京师至北平便足足有两千余里,还需要串联起各大重城,至少也有两千五百里。 平均下来,一年就要修筑五百里,具体到每天,便需要一里多路。 除去不适合施工的天气,寻常施工时,每日至少要铺筑近两里路,需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又需要多少财力作为支撑? “皇上,此规划有些不妥,以臣之见,可延至七年乃至十年。” 郑赐身为工部尚书,知道一旦大规模施工,必动用不少劳力,成百上千的人一起作业没多少问题,可若是监工过于追求速度,让百姓日夜劳役,激起民变,那问题就大了。 进度,不可过于苛责。 朱允炆知晓这一点,但也清楚时间不等人,五年之内修路到北平,是有些夸张,但朱允炆并不是空想出来的五年规划,而是认真思考之后的结果。 大明并不缺人手,基本的施工材料,全国各地都有。 人有,材料有,又是朝廷主导,还是遍地开花,沿途城镇同时动工,哪怕是一年干两百天,一年也能修出五百里道路来。 大明不是后世的建设企业,几十个工人包一条路,开着机器,几个月就给修好了,虽然大明没有机械便利,但却有人海战术,集数万人之力,修几条路还是没问题的。 “五年基建规划,不可更改,具体如何管控工期,朕会拟写一份章程。其实,修筑混凝土道路,朕还有另外两层考虑。” 朱允炆坐了下来,示意解缙等人坐下。 “皇上,除边防、运输之便,臣等实想不出还有其他考量。” 郑赐直言道。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你领工部,想不出那么多也属正常。朕所虑还有二,其一,便是百姓就业问题。” “皇上,何为就业?” 解缙皱眉问道。 朱允炆看了一眼迷惑的众人,想了想,貌似就业是后世词汇,便解释道:“就,即也;业,生计。就业之意,便是从事生计之事,以养家人。” “原来如此。” 解缙点了点头,了然道:“百姓有了生计,便有所得,朝廷虽耗费了银两,但银两流入了百姓手中,百姓又会花钱买百物,到时商业繁盛,朝廷税也会增长。皇上是想以修筑道路,以促百姓殷富,增百商之利?” “解爱卿所言极是。” 朱允炆赞赏过解缙,将目光看向黄子澄,道:“虽然户部会耗费不少银两,但从长期看,朝廷会通过商税、农税,收回这些银两。” 黄子澄放松下来,长远看,眼下的投入并算不得亏本。 “那皇上第二层考虑是?” 黄子澄期待地问道。 朱允炆嘴角的笑意缓缓收起,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寺院、道观、士绅、藩王,凭其财力,大肆购置田产,遏田产兼并国策俨成虚设。百姓售卖其田,虽得眼下巨利,然于未来而言,其失去了立身之本,不出三年,大明便会多一批佃农,这是朕不想看到的。” “可朝廷又能如何?严令禁止他们购置田产?寺院、道观的田产还说,朕可以下令,让其预留部分田产,其他田产分给百姓,可士绅田产、藩王田产又如何处置?他们合法购买田产,朝廷总不能强取豪夺,勒令不许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历史难题,土地问题 朱允炆深知,土地问题是封建王朝的根本问题,解决不了土地兼并,就解决不了底层民生问题。 作为皇帝,大明最大的地主,朱允炆始终是需要剥削农民,维护地主阶层利益的,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朱允炆没有办法也不可能喊出“一切为群众服务”的口号,不可能将“最广大群众利益”放在大明利益的最高处,但朱允炆必须想办法,解决土地过度兼并。 解决这个问题的出发点,并不是纯粹为了百姓的生存,以表示自己的悲悯,更多的是从大明未来去考量,因为土地兼并,直接关系着社会稳定,关系着王朝更迭! 不想大明两三百年就灭亡,土地兼并这匹疯狂的马,必须有一根缰绳,否则,它会拉着大明,坠落悬崖。 土地,对于任何王朝而言,都是最为敏感的问题,也是最为头疼的问题。 它成就了很多奸臣,也拖累死了很多忠臣,它支撑着一个个王朝的兴盛,也挖掘着一个个王朝的坟墓。 古代的土地关系,是极为复杂,很难说清楚的。 在原始氏族或部落时期,大家都是穷光蛋,连个衣服都没有,自然不会谈什么私有,你捡来的石头,我也可以拿去打恐龙,你手里的果子,我也能啃一口,大家谁分谁啊。 生产关系的改变,最初的原因还是与生育能力有关。 这边二十年生了一百个,那边生了五百个,人家一招呼,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一大堆,什么氏族公社,不搞了,谁人口多,谁分的东西多。 于是,最初的母系氏族公社逐渐演变为家族公社,后来男人一看,自己有力气能打猎,也能打人,有吃的也有喝的,凭什么要被女人欺负? 于是,女家长时代结束,男家长时代开启,父系家族出现。 既然都是家族了,那原本的氏族财产,像是肉啊,果子啊,毛啊,石头啊,那自然也就成为了家族财产。 什么公有制,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抢过来也是我的。 私有制就是这样登上历史舞台的。 这个过程并非是短时间的突变,而是经过漫长的时间演变形成。 在夏商周时期,其土地制度基本上是宗族土地所有制。 《尚书·酒诰》中记载商朝时期: “越在外服,侯、甸、男、卫、邦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亚、惟旅,宗工,越百姓里居。” 需要解释下的是,这里的外服不是给你贴膏药,内服也不是让你吞下去。 内服指的是京畿地区,国家京城,外服指的是畿外地区。 这意味着商朝时期,分封诸侯已成常态。 西周时期的分封制记录更多,在《左传》中记载: “昔盛王克商,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并建母弟,以藩屏周。昔周公昂二叔之不成,故封建亲戚,以藩屏周。” 商周时期嘛,人口不多,生产力不高,哪怕是国家搞分封制,大部分也都围绕着都邑,周围良田多,大家一起搞建设,加上你的地是你的,我的地是我的,这边修一条路,那边修一条沟渠,站在高处一看,呀,这不是“井”字吗? 嗯,这个时期的土地关系,采取的就是井田制。 当时的农民就是干活的,贵族就是监工,没事的时候就跑到田边瞎指挥。 但需要说明的是,虽然是分封制,但田地是国家的,不允许私自买卖、转让,而且是需要“贡税”的。 这种土地制度,可以说是国有制之下的贵族土地私有制。 春秋战国时期,各地诸侯为了壮大实力,开垦出了大量私田,而这些私田是不需要纳税的,既然这些东西是自己的,诸侯自然不愿意在“公田”之上投入人力,所以出现了“民不肯尽力于公田”的现象。 私田增多,公田没人种,井田制自然就失去了基础。 公元前594年,鲁国推行“初税亩”法令,法律上要求,无论是公田还是私田,按亩征税,私田通过这种方式,取得了法律认可。 后来商鞅变法,井田制被正式废除,封建土地私有制得以确立。 秦始皇兼并六国,说白了就是土地之争,无数地主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奋起反抗,但终没挡住秦始皇的大军。 秦一统时代,原来的地主一部分被杀,一部分被俘,大片的土地荒芜。为恢复生产,秦始皇颁布了“使黔首自实田”的土地法令。 黔首,即百姓。 秦朝时期不再采取授田制,而是鼓励农民开荒,占据土地,政府并不限制。而这种制度的存在,肯定了农民土地私有,也制造出了新的地主。 秦朝之后,西汉开国,采取的是汉承秦制,承袭了秦朝的土地私有制。 西汉初期的国策,突出特征是“黄老无为”、“休养生息”,国家不管,地方自主,土地私有制如同脱缰野马,发展迅猛。 到了汉武帝时期,土地兼并问题终于显现出来,出现了“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并兼豪党之徒,以武断子乡曲”的现象。 疯狂的土地兼并,让大批官僚、贵族、豪强、商人成为土地的拥有者,一个个“众其奴婢,多其牛羊,广其田宅,博其产业,毫其积委”,继而出现了“强者规圃以予数,弱者曾无立锥之居”的问题。 汉武帝看到了土地兼并的问题,董仲舒为其献策,提出“限民名田,以澹不足,塞并兼之路”,即给出田产限额,说清楚,最高能占据多少田产,多了之后,国家是要管管的。 然而汉武帝时期的管管,只存在于字面上,最多训斥几句,罚一点银子,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 毛毛雨的惩罚,轰隆隆的利益,导致土地兼并进一步加剧。 汉哀帝时期,“百姓失职,重困不足”已成常态,无奈之下,汉哀帝“限圈”之策推行,当官的最多只能占据三十顷,商人不准随意占地。 不过汉哀帝也只能悲哀地看着土地一点点被兼并,因为他们的惩罚举措都没有跟上来。而缺乏管控的结果,就是制造出了豪强地主田庄。 三国时期与曹魏时期,主要的土地制度,那就是豪强地主私有制。 南北朝与隋唐时期,土地制度基本上采取的都是均田制,这种制度是相对公平的,按人头分地,一个人分多少亩,简单,直接,粗暴,但不持久…… 原因很简单,均田制是允许超额占田的,也是允许土地买卖、转让的,至于买卖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亦或是被抢走的,地主谁会在意这些。 再说了,生个人就得几十亩地,一开始地广人稀可以分得过来,你们天天造娃,人那么多,怎么分得过来? 既然均不了,还不如被拿走…… 这是地主的思维。 哪怕是唐代后期不断制定法律,禁止土地兼并,但也无济于事,地主养成了,一个个都是有钱有势有影响力的,谁能管得住? 宋朝并没有吸取唐代灭亡的教训,宋朝是一个很厉害的朝代,他们在土地关系上,采取的是“不立田制”、“不抑兼并”的政策。 意思就是,只要朝廷能收税,你们该怎么兼并,那就怎么兼并,随你们自己玩。 这种政策的存在,导致宋代土地私有化、土地兼并达到了历史最高程度,哪怕是北宋玩完了,他们也不认为是土地关系的错,南宋接着玩。 因为土地都在地主家里,所以整个宋代,真正拥有自己土地的农民是极少数的,而没有土地,依附于地主的佃农却是大多数的。 也正是因此,宋代的租佃制度极为完善,甚至还出来了专门的租佃合同,租佃法律…… 当然,主要是保护地主家利益的,比如你累死了地主家的牛,那你就是地主家的牛,如果地主打了你儿子,那人家是没半点损失的。 后来元朝时期,统治者是蒙古族系游牧民族,人家骑马的人,谁会管土地问题,只要有草原,那就是够了。 所以在元代初期根本就不管土地的,底下怎么整,没人在乎。 后来忽必烈也意识到,总不管土地也不行,所以颁布了一些法律,但元朝的法律,就像是他们手中的马鞭子,自己用来打人的,不是拿来抽自己的。 所以,法令可以颁布,但蒙古人是不需要遵守的。 于是出现了“今王公大人乏家,或占民田近于千顷,不耕不稼,谓之草场,专放孳畜……”之事。 元朝的覆灭,与地主过度剥削、农民没有田地有着直接关系。 朱元璋他们家一开始就是地主家的佃农,多悲惨? 死了都没地方埋…… 后来明朝洪武元年,朱元璋颁布一系列法令,鼓励农民复业归耕,在土地所有问题上,直接规定,只要是你耕垦的、开垦的土地,那这些地都是你的,而且三年赋税徭役全免。 所以在明代初期,拥有土地的自耕农是相当多的。 洪武三年,朱元璋设司农司,“计民授田”,分配了部分土地给农民,洪武二十七年,鼓励开荒,给予其牛、农具…… 但朱元璋没有遏制土地兼并,他默许兼并,默许土地集中起来,其分封藩王,这本身便附带着分封土地,加上明代初期的藩王,大部分都带着“野心”,多占几百万亩地也很正常。 一些藩王甚至直接将所在城池当成了自己家,整个城的大部分,都成了王府产业,城都能占,占个地算什么…… 朱允炆知道明代中后期的土地兼并有多厉害,所以推出了“遏兼并国策”,然而,这条国策也有漏洞,那就是允许“合法”买卖。 虽然设置了农税司,把关买卖环节,但人家你情我愿的事,朝廷实在是管不住,所以导致了一个现象: “遏兼并国策”提高了交易成本,但却没有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 自从杭州知府虞谦上奏以来,朱允炆都在苦思冥想,寻找破解之法,而五年基建规划,也是朱允炆破局土地兼并的一条方略。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有人背着朝廷卖盐 修路与土地兼并,似乎并不存在关系,但在国家事务中,很多事情并不是孤立看待的,而是从整体来看待。 朱允炆很清楚,以私有制的“惯性”与支持力量来看,强行推动土地国有化,那是完全不现实的,也会出大问题的,说不定大明王朝就会“二世而亡”。 解决土地兼并的方法有很多,古人也给了很多经验,比如“限圈”、“征没”等,但处罚措施跟不上,导致很多法令形如虚设。 朱允炆解决土地兼并的逻辑就一条: 推出大明土地管理法。 藩王、士绅、佛寺、道观等不是有钱买地吗? 朝廷允许你们合法买卖,但需要记住一点,朝廷土地法规定,不允许荒废田地,一旦荒废田地,朝廷有权罚没其荒废田地。 这一条规定也不是朱允炆的独创,汉朝时期,有《四时月令诏条》,明确规定农业生产需遵循时节,该种什么种什么,不允许你过时不种,如果不种地,荒废了,那是要被处罚的。 王莽改制时,提出“凡田不耕为不殖,出三夫之税;民浮游无事,出夫布一匹”等,直接说明了,你的地你不种,要惩罚三倍的税。 尤其是隋唐时期,其采取的是均田制,国家对于田产的控制力度很高,别以为给你分了地,你就能随便种黄瓜了,朝廷让你种什么,你就种什么。 比如唐代,要求“诸户内永业田,每亩课种桑五十根以上,榆、枣各十根以上,三年种毕。” 明太祖朱元璋也干涉田产使用问题,直接要求: 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 所以朱允炆提出“荒废土地收回朝廷”的法令,也并不会显得突兀,其面临的朝堂阻力也很低。 士绅买来田产,不就是为了种地赚钱的,谁会荒废掉,哪怕是朝廷颁布这样的法令,他们也会一笑置之,甚至还会说一句: 多余! 但他们不了解的是,朱允炆要下的是一盘大棋。 虽他们土地兼并,随他们怎么买地,朝廷不管了,放开了让他们买去,反正朝廷每一笔交易都会收税,该收的赋税,也少不了一分。 这些人手中的地多了,又不能荒废,只能找人种地,找谁? 除了失去土地的农民,还能有谁给他们种地? 佃农便会成为这些地主不可缺少的耕种力量。 可如果,朱允炆推动的是五年大规模基建工程,将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都招入到基建之中,那地主拿什么耕地去? 总不能自己天天下地干活吧? 就靠着手里的几个伙计,想要照料几千亩地,纯碎是痴人说梦。 一旦没有佃农,地主手中的田地就必然荒废,到时候朝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走他们的田产,然后将这些田产,再让农民花钱买回去,事情不就解决了? 你们给地主干农活一年能落多少银子? 五两? 三两? 没有一文钱? 现在朝廷每个月就给你二两,来修路,干不干? 朱允炆准备坐看土地兼并,然后引流失去土地的农民外出“打工”,然后等着吃掉太多土地的地主被撑死,不得不吐出来田产。 地主无法与朝廷竞争,因为他们不可能给佃农一年二十四两银子。 很多人认为一年二十四两银子太多,不切实际,但这个标准已是偏低,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天合六十六文钱,你能说多? 要知道前宋去饭店跑堂,一天都能有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文钱,虽然明初不如前宋繁华,但也不至于穷困到一天合不到六十六文钱。 但地主擅长剥削,恨不得将农民手中所有的一切都拿走,一年二十四两银子,那他们买下田地的价值就荡然无存。 花二十几两银子雇佣农民干活,没利可图啊,没有利益,谁还兼并土地? 而且荒废之后,朝廷会拿走,这简直是亏本的买卖…… 朱允炆将自己的考虑告诉了解缙、黄子澄等人,严肃地说道:“朝廷以农为本,绝不能允许任何藩王、士绅、寺院、道观,一切人员,闲置与荒芜耕地。” 黄子澄作为户部尚书,对于这一点极为认可,表态道:“田地就应该有产出,而不应该荒废,若荒废了,收回朝廷,另做分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皇上,虽说如此,但臣以为,应朝议清楚,什么是荒废,荒废朝廷会收回田产,若有天灾,如何处置,形成法令,应详实可行。” 张紞提议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吩咐道:“朕的意见是,一年内可用而不用作耕种的的,给予警告,超出一年,朝廷按亩产征收五至十倍荒芜费,累积两年不用的,则朝廷给予收回。具体细节,可由内阁、户部、都察院等先形成文书,改日朝议。” 解缙、黄子澄等人赞同,转过土地问题之后,几人又议论起五年基建规划,直至午时,方才退去。 大宁府外,向北三十里。 原本寂静的道路上,突然传出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如雷而动的马蹄声踏破了林间的寂静。 商人卫宾听到动静后,连忙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三辆马车,三十辆手推车,对惊慌的五十余人喊道:“有骑兵,快,快避开,躲到林子里去。” 商队连忙将车马推向路边树林,可从路上转到山林如何容易,加上慌乱,一些推车翻倒在地,一个个麻袋砸在了路上。 就在商人招呼人快走的时候,几匹马由远而近。 “吁!” 宁王朱权看着前方有人,连忙拉住了马缰绳,身旁的护卫克山、经历刘长阁也纷纷勒住马匹,身后数十骑兵纷纷停了下来,而在更身后,一大队骑兵正在接近。 “王爷,好像是商人。” 克山看了一眼,禀告道。 朱权皱眉道:“商人?既然是商人,那就不要管他们了,让他们让开道路,莫要耽误我们回大宁。” “遵命。” 克山驱马向前,喊道:“让开道路,后面骑兵大队马上就到,不可阻碍。” “等一等。” 刘长阁突然喊道。 克山回过头,看着刘长阁,朱权也有些疑惑,问道:“刘大人,你这是何意?” 刘长阁指了指躲在林里的商人,问道:“王爷,为何这里会有商人?” 朱权淡然一笑,解释道:“朝廷为了边关补给,鼓励商人向边地运输粮食,在商人运抵粮食之后,边关开具证明,其可返回地方领取盐引,以发卖盐为营生,这一点,刘大人应该清楚才是。” 刘长阁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一点刘某自然知晓。只是王爷,这里位于大宁府以北,他们运粮,最多到大宁即可,为何还要向北?再向北,可就是泰宁卫了。” “哦,如此说,还有些蹊跷。”朱权看向林间,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问上两句吧,看看他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刘长阁眯着眼,摇头道:“绝不可能,这一条路只能从大宁来。王爷,刘某想要亲自问询。” “没这个必要吧?眼下时辰不早,我们需要赶在天黑之前入城,可耽误不起。” 朱权不情愿地说道。 刘长阁见朱权不允,心头疑惑更甚,道:“他们这些商人明显是畏惧我们,若是正经商人,走关北地并无不可,为何要如此仓皇,躲至树林之中?看这路上货物丢弃,倒像是心虚恐慌所留,既有疑问,就不能不查明,还望王爷海涵。” “好吧。” 朱权无奈地点头,然后对克山道:“带人将所有商人都拉到路上来,让刘大人问话。” 克山答应一声,手臂挥舞,便有骑兵冲入树林,将躲避的商人驱赶至路上。 “你们是何人?” 刘长阁问道。 卫宾哆嗦地看着眼前之人,道:“回大人话,我们是北平商人,准备趁着冬日来之前,前往泰宁卫看看能不能交易一些牛马,也好赶至关内贩卖。” “既是商人,那你们所带的是什么货?” 刘长阁追问道,驱马走向马车。 “是一些豆料、荞麦,马匹饲料而已。” 卫宾努力维持正常,说道。 刘长阁下马,伸手抓了抓马车上的麻袋,里面倒真的是豆类,向泰宁卫等地贩卖马匹饲料,算不得什么大错。 毕竟朵颜三卫臣服于大明,一些无伤大雅的交易还是允许存在的。 刘长阁接连摸了几个麻袋,都没发现异常,便转身上马,准备与宁王离开,余光一瞥,看到一个伙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目光还看了一眼前面马车上的麻袋。 一丝疑惑浮上心头,刘长阁下马,抽出腰刀,不等卫宾等人阻拦,便刺入了麻袋之中,猛地一划,黄色的大豆哗啦啦流淌而出。 “刘大人,够了吧?” 朱权骑着马过来,看着这一幕不由皱眉道。 刘长阁微微摇了摇头,对朱权道:“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走!” 朱权不解地看着刘长阁,刘长阁猛地拔出腰刀,看着刀锋之上的白色粉末,说道:“王爷,有人瞒着朝廷,私自给泰宁卫提供食盐啊!” “这?” 朱权吃了一惊,连忙下马,撕开麻袋,一开里面,竟还有一个小麻袋,而里面装着的,正是食盐。 “都给我抓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跑!” 朱权厉声下令。 身后骑兵闻声而动,一批军士下马,将卫宾等人给绑了起来。 朱权走向卫宾,厉声质问道:“朝廷有禁令,不允许商人给胡虏贩卖盐铁,你以大豆包裹于外,藏盐于内,看来是知道朝廷禁令的!知罪还犯,罪加一等,本王看你是活腻了!来啊,把他砍了!” “王爷,不可!” 刘长阁连忙阻拦道。 “违背朝廷禁令,不杀留着作甚?” 朱权喝问。 刘长阁将卫宾护在身后,对朱权抱拳道:“此人身上还有许多疑点,安全局需查个明白,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朱权脸颊上的肉抖动了下,道:“既然你都将安全局搬了出来,那本王也不好再说什么,克山,带他们回大宁府!” 第二百四十四章 房都司与海东青 大宁府。 安全局庭院之中,千户杨成等到了归来的刘长阁,刚迎上前,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便看到了刘长阁身后跟着一群军士,还押着一群人。 “腾出几间房,我要审讯。” 刘长阁严肃地说道。 “大人,我们安全局是不能私自扣押与审讯犯人的……” 杨成低声提醒道。 刘长阁摆了摆手,道:“事急从权,晚点我会写一封请罪文书递送京师,去办吧。” 杨成见刘长阁坚持,咬了咬牙,安排人腾出房间,克山交了卫宾一伙商人与货物之后,便转身离开,安全局负责将人关入房间。 刘长阁面色严峻,对杨成问道:“我离开大宁这段时间,宁王府可有异动?” 杨成微微摇头,道:“并没有异动,兄弟们一直都在盯着。” “那房宽房都司那边呢?” 刘长阁问道。 杨成愣了下,皱眉道:“大人,我们的重点不是盯着宁王府吗?怎么突然问起房宽?这段时间,安全局并没有过于关注都司衙门那边,房都司的动静并不太了解。” 刘长阁指了指院子里的货物,说道:“让人检查下。” 杨成虽是不知具体情况,但却十分信任刘长阁,安排人搜寻货物,没过多久,已调查清楚,百户蔡澜汇报道:“有十石食盐之多!” “如此多?” 杨成几无法相信,亲自看过,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刘长阁选择越过都司衙门是对的! 这里是大宁府,是关外之地,很多物资只能靠关内运送,尤其是食盐。 而朝廷为了控制朵颜三卫,对于食盐的供应量都是极力管控,根本不会大规模提供给朵颜三卫,让其食盐“富余”。 而为了确保朵颜三卫食盐供应稳定,朝廷往往会在大宁府囤积一部分食盐,这些食盐,直接归都司衙门管理。 眼下有商人运输如此多的食盐前往泰宁卫,那问题来了,谁能提供如此多的食盐? 都司衙门! 大宁府中,只有都司衙门能一口气拿出如此多的食盐! 换言之,房宽有着极大的嫌疑! 在这种情况之下,再去联系都司衙门的人搞联合审讯,那岂不是给房宽补救的机会? “我们的时间不多,都司衙门的人把控着大宁,用不了多久便会知道消息,抓紧审问,天亮之后送至都司衙门。” 刘长阁知道事情的紧急性,也清楚这件事不可能瞒下去,安排杨成提审卫宾。 卫宾是一个商人,不是一个死士,也不是一个硬汉,在杨成几番威胁与恐吓之下,已是汗流浃背,无法支撑。 刘长阁严肃地说道:“这些年来朵颜三卫壮大不小,青壮更是魁梧有力,这与你们走私食盐有关,你说清楚了,朝廷或许会留你一条命,若一直推诿搪塞,呵呵,那你将痛不欲生!” 卫宾连忙磕头,喊道:“大人,草民只是负责运送货物,其他一概不知啊。” “不知,还是不想说?千户,把他的手卸了!” 杨成上前一步,抓起卫宾的胳膊便猛地一动,咔嚓一声,卫宾顿时惨叫起来,在地上翻滚着。 “不说,你的另一条胳膊也别想要!” 杨成厉声威胁。 卫宾连忙喊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是房都司让我们去的。” “房宽?!” 刘长阁豁然起身,目光冷厉,逼近卫宾,喝道:“你胡说!杨成,把他另一条胳膊也卸了!” “大人,我说得都是真的!” 卫宾恐惧地喊道。 “卸!” 刘长阁猛地看向杨成,杨成上前,抓住卫宾的胳膊便用蛮力卸了下去。 卫宾惨叫着,却又被堵了嘴巴,只能呜呜地喊着。 刘长阁盯着卫宾,阴森地说道:“在我刘长阁面前,你还敢撒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卫宾连连摇头。 杨成取下卫宾嘴里的布,卫宾马上喊道:“我说得都是实话,是都司大人让我们去泰宁卫,希望忽剌班胡可以捕获更多海东青!” “海东青?” 刘长阁看向杨成。 杨成脸色一变,安排人将卫宾送回去,然后对刘长阁低声道:“大人,此事极有可能与都司有关,我曾去过都司衙门,那房宽确实是酷喜海东青,甚至还驯养了两只。” “海东青,这个名字好是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刘长阁沉吟道。 杨成连忙解释道:“大人,头鹅宴。” 刘长阁顿时想了起来。 海东青,有着万鹰之神的名声,甚至有人直言: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 海东青不仅俊美,而且凶猛,捕食时犹如闪电,扑凌得煞是威严,其喙爪如铁钩,善捕杀天鹅、兔、野鸭、狍等。 唐代时期,李白便写过“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赞誉其俊美。 然而让海东青闻名于世的,并不是因其本身的俊美,也不是因李白的诗作,而是因为辽与金的战争。 辽国主天祚帝十分喜欢海东青,经常派遣使臣去女真人部落中索取海东青,使臣要鸟也就要鸟吧,抓就是了,可这些使臣不把女真人当人看,不仅要鸟,还要女人。 不管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不管是低贱的还是高贵的,恣意凌辱。 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造反的,杀掉了辽国税官,直接告诉了辽国: 从今以后,女人,没有了,东珠,没有了,海东青,也没有了,只有战争! 天祚帝哪里看得起女真人,想着亲自干掉这群水猴子,结果,辽国就此衰败,不仅辽国被灭,就连历史上威名赫赫的契丹人,也几乎被杀得绝尽……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这是说书先生经常用的话,刘长阁听说过这些,也清楚辽王天祚帝索海东青的目的: 好玩。 天祚帝很喜欢海东青,是因为这神鹰不仅动作优美,速度快,抓起猎物好特有欣赏性,而且还是抓东珠最好的猎物。 天鹅珠蚌为食,食蚌后将珠藏于嗉囊。 东珠指的就是天鹅嗉囊中尚未消化的珍珠,而海东青又喜欢吃天鹅大脑,正好拿来捕捉天鹅,以取东珠。 东珠是珍珠,天祚帝自然喜欢。 甚至是后世清朝,在皇冠、凤冠之上,分别挂着三十七颗、九十八颗东珠,可见其珍贵。 天祚帝每年都会在鸭子河放海东青捕天鹅,而捕到的第一只天鹅,需要拿出来摆宴庆贺,由此,这道宴,也被称之为“头鹅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海东青关联着辽国的国运,是其灭亡的导火索。 “房宽驯养了海东青?” 刘长阁一脸森寒。 杨成重重点头,难以置信地说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去都司衙门的后堂,便可以看到,那两只海东青,确实是朵颜三卫奉上的,只是我不曾想过,这背后会存在某种交易。” 刘长阁坐了下来,沉思良久,道:“除此之外,房宽并没有任何逾越举动,更找不出半点有负于朝廷的举动,只凭着商人一句话,很难相信房宽会背着朝廷做这些事。” 杨成紧锁眉头,道:“话虽如此,但房宽毕竟有了嫌疑,而且大宁之中能一次提供如此多食盐的,除了都司衙门,也没其他人了。” 刘长阁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不要忘了,辽王手中也可能拥有大量食盐,他的货,都司衙门未必能管得住。” 杨成没有否认这一点,只不过眼下辽王那里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而且宁王是见证人,如果真是他做的,也不会傻到安排人走那一条路,正好被安全局撞见。 反而是房宽这里,人赃俱获,可谓是证据如山,不可不查。 “接下来,该怎么查?” 杨成询问道。 刘长阁经过长时间的思索,才说道:“一个个挨个审问,若他们口供一致,那就交给房宽审讯,安全局旁听!” 开封,府衙。 郁新看着王翰的尸体,面色阴沉,对雄武成道:“你身为指挥同知,竟将事情办到如此地步,可真让本阁失望!一个小小的白莲教徒,值得你亲自动手?连王翰都护不住,你又如何守护皇上,守护大明?” 雄武成低着头,紧握着拳头,却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没错,王翰的死,是自己失职所致。 “上请罪折子吧,本阁没有资格处置安全局,那就交给皇上处置吧。依我看,安全局办事,一点都配不上安全二字!高巍,你去拿本阁旗牌与皇上旨意,调河南中护卫三千兵马入城,搜捕白莲教,同时接替安全局职责!” 郁新愤然说道。 雄武成感觉脸很疼,这是直接被撤销了护卫权,让安全局的人无事可做,或就此回京师,这种惩罚,比挨打一顿还难受。 但自己确实对不起郁新,对不起安全局,先有保护老船工的护卫被人灌醉,走漏了消息,后面自己亲自出手,竟没有将保护王翰放在第一位,而是争强好斗,被人钻了孔子,害死了王翰。 “阁老,调动河南中护卫,是否需要通告周王?” 高巍低声问道。 郁新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河南中护卫也是朝廷经制之兵,本阁有旨意有调兵旗牌,为何还要通告周王?!谁敢不听从调遣,按叛军处置!” 高巍顿时打了个哆嗦,看来王翰的死,白莲教再现,彻底惹怒了郁新,接过旨意与旗牌,高巍带人直奔河南中护卫军营。 郁新挥了挥手,让其他人离开,对雄武成冷冷问道:“王翰死前,可说了什么?” 雄武成有些痛苦地看着王翰尸体,咬牙道:“白莲教徒那一箭太沉太重,一击致命,他在临死前,只说了一个字。” 郁新盯着雄武成,脸色凝重。 “古!” 雄武成沉声道。 郁新脸色凛然,问道:“莫非是古今?” 雄武成皱眉思索了下,摇头道:“我甚至无法判断,他是说的古字,还是濒死之前的气息。” 郁新目光中闪现出决然之色,说道:“不管是什么,既然王翰死了,那就调查周王府长史司吧,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周王若有什么意见,让他来找本阁!” 长史疯了,死了,周王总是要担责任的,他是不是古今,也需要深入调查,只待在王府之外盯着,很难知道核心的问题。 郁新打定主意,要在这开封与周王对弈一次,赌上自己的官途! 第二百四十五章 杀猪容易,杀狼难 常千里站在山丘之上,眯着眼看着远处,迎面吹来冷风,让人不由地紧了紧衣服。 “叔叔,是蒙古包,那条河就是土剌河吗?” 第一次随常千里出关的新晋掌柜常百业指着远处,一脸兴奋地说道。 常千里看了看自己的侄子,摇了摇头,道:“土剌河还远着呢,那是旺吉河,沿河流北上,是阿鲁浑河与鄂尔浑河,哈拉和林就在鄂尔浑河下游。” “哈拉和林!” 二十出头的常百业有些激动。 哈拉和林曾是蒙古帝国的首都! 鄂尔浑河是蒙古中部的主要河流,也是游牧民族住牧之地,许多游牧民资选择在这里建立政权,修建都城。 威震天下的成吉思汗,就是在回鹘都城的基础上,兴建了哈拉和林,一座即有游牧民族特色,也有中原汉族特色的城市。 后来窝阔台驱使汉族工匠,扩大与完善了哈拉和林,各国国王、使臣、教士、商人汇聚于此,让哈拉和林成为了世界名城。 成吉思汗,窝阔台、贵由、蒙哥,这些大汗都以哈拉和林为首都,管理者整个帝国。只不过元世祖忽必烈在开平城即位,其弟阿里不哥则据哈拉和林地区自立为大汗。 忽必烈打败了阿里不哥,占据了哈拉和林,几年后,忽必烈将正蓝旗升为上都,又将燕京升为中都,后为更好控制漠南汉地,忽必烈将燕京改为大都,迁都中原。 曾经的帝都哈拉和林就此衰落。 常百业并不在意哈拉和林的衰落,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走到那里,去看看曾经大蒙古国的帝都。 “铁木真是一个野蛮残忍的刽子手。” 常千里瞥了一眼常百业,冷冷地提醒道。 常百业看着远处起伏的草原,缓缓说道:“叔叔不经常教导我,强大才能生存。大蒙古国强大,那是他们的辉煌,我们弱小,那是我们的悲哀。我并不是崇拜铁木真,我只是崇拜强大。” “呵呵,崇拜强大,不如自己变得强大。无论是大蒙古国,还是大元帝国,都已烟消云散,剩下的是每日勾心斗角的蒙古贵族,不足为惧。” 常千里走南闯北多了,心境自是宽阔。 常百业张开双臂,喊道:“我要让晋商变得更强大!” “少年英雄啊,哈哈,我们老了,如何都喊不出这样的豪言壮语。” 侯西域等人赶了上来,看着常百业如此,不由感叹。 常千里侧身看着侯西域等人,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已,算不得英雄。待风霜打磨几年,就不得不收敛起来了。” 侯西域拍了拍常百业的肩膀,说道:“别听你叔叔的,要记住你的雄心,可不能被磨灭了。但你也要知道,只有武力,就如大蒙古国、大元一样,最后只能灭亡。只有财力,便如那江浙巨商,在朝廷的屠刀之下,谁都逃不掉。想让晋商变得强大,你需要寻找另外的出路。” “另外的出路?” 常百业陷入了思考之中。 常千里连忙拉过常百业,对侯西域狠狠瞪了一眼,说道:“哪里有另外的路,我们是商人,就用商人的路,把生意做到最大,就是最大的光荣。百业,去催促下伙计跟上来,我们要做买卖了。” 见常百业走远,常千里才转过头对侯西域严肃地说道:“你这是想要害死我常家满门啊?!” 侯西域摇了摇头,说道:“老常,你心里也十分清楚,哪怕是将生意做得再大,在朝廷眼里我们也不过是一头肥猪而已,宰的时候,不会问我们一下。” “常百业这孩子我是知道的,年纪轻轻,却跟着你历练了五六年,成为了常家新秀掌柜,有朝气,也有雄心,让他走一条新路,未必不可。” 常千里愤愤地说道:“新路是会要命的!做商人,就老老实实经商,不能想太多!猪对朝廷没威胁,狼却有威胁!你认为狼死得快,还是猪死得快?!” 侯西域看着远处,平静地说道:“杀猪容易,杀狼难。” “好了,两位不要争执了,队伍已跟了上来,我们可以去交易了,看远处的蒙古包,这应该是一个中型部落,我们可要当心一些。” 曹有山走了过来,招呼道。 七百余骆驼、四百余马,近两千人的队伍,形成了长长的商队,宛如长蛇,行进在草原之上,铜锣叮叮当当响着,声音传出许远。 照鲁正在与兀突摔跤,周围还站着几个魁梧的小伙子与美丽的姑娘,照鲁看到了格萨仁,心头一热,面对兀突,强壮的手臂猛地一发力,便将兀突给提了起来,扫了一腿,将突兀按倒在地,笑着说道:“你输了。” 兀突无奈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道:“不愧是你,这份力量我比不过。” 照鲁拍了拍兀突的肩膀,鼓励道:“输给我,不丢人,但你的力量还需要加强。” 兀突点头,周围人叫喊着。 照鲁看向格萨仁,格萨仁抓着辫子,转身便跑了出去,照鲁在众人的起哄中,追了过去。 格萨仁坐在了一处山丘之上,看着南面的草原,对走过来的照鲁说道:“你如此强大,能保护我们部落吗?” “那当然,我要保护你,保护整个察哈尔部落。” 照鲁傲然地说道。 格萨仁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照鲁,说道:“若是尼古埒苏克齐汗要我们进攻柯尔刻氏贵族该怎么办?” 照鲁坐了下来,说道:“你听说了什么?” 格萨仁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并不知道多少,只是听闻尼古埒苏克齐汗似乎有些,有些,过分了。” 照鲁哈哈一笑,道:“你还称他为大汗?让我说,直称他买的里八剌就是,这个人残暴不仁,不配做我们的大汗。” “可他毕竟掌控着蒙古各大部落,我们也需要听从他的调遣。眼下柯尔刻氏强大,买的里八剌应该照顾柯尔刻氏,可他却敌对柯尔刻氏,过于宠信瓦剌绰罗斯贵族,将浩海·达裕父子作为中流砥柱,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格萨仁担忧地说道。 照鲁有些惊讶地看着格萨仁,问道:“你如何想那么多的?” 格萨仁眨了眨大眼睛,缓缓说道:“柯尔刻氏也和你一样,善于欺负弱小,这不是很正常的事?还需要想?” 照鲁呸了一声,说道:“我哪里欺负弱小,我是照顾他们,训练他们,若此时不强大,他日征战时死了,岂不是让人心疼?” “那我错怪你了?” “那当然,你要道歉。” “哦。” “哦算什么道歉,我要你看着我道歉。” 照鲁抓过格萨仁的胳膊,看着那双美丽的眼,格萨仁脸有些红,就在两个人越来越近的时候,铜锣与梆子声传了过来。 照鲁猛地起身,将格萨仁护在身后,道:“快回去!” 格萨仁站了起来,看了看远处,说道:“你仔细听,是商队的开路声。” “商队?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商队?莫不是明朝军队打过来了吧。” 照鲁有些疑惑。 “照鲁,快上马。” 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兀突骑着马,还牵着一匹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前,随手便丢过去一把马刀。 照鲁接过马刀,飞身上马,看着身后越来越多的族人,对格萨仁喊道:“你且回去,我们去看看。” “要当心,回来我给你道歉。” 格萨仁盯着照鲁说道。 照鲁哈哈大笑,见族人已有二百余,便打马奔出。 常千里、侯西域等晋商并不在队伍的最前面,距离最前面还有五十余步,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蒙古部落万一想要抢劫,打人,杀人,那也需要干掉前面的,到时候站出来解释,事情还是容易解决。 万一在最前面被人当做杂兵给干掉了,那就哭死了。 伙计们听到了马蹄声,立马喊道:“停止前进,树起商队旗。” 整个商队缓缓停了下来,一个个商队旗帜被人支了起来,迎风而动,商队之人伸开双臂,以示自己并没有武器。 照鲁、兀突的骑兵队伍并没有直冲商队,而是分了两路,沿着商队外围向后跑去,至队伍最后,见只是商队,才安心下来。 照鲁又安排一批人去远处探查,查看是否存在明朝军队,然后带人拨转马头,返回商队最前面,喊道:“谁是头领?” 常千里与侯西域等人纷纷走了出来,常千里双手捧着纯白色哈达,恭谨地走向照鲁,喊道:“赛奴,我们是大明晋商,此番组成大商队,是来互通有无,拜问大汗。” 照鲁审视着周围的商人,下马走向常千里,接受了其哈达,笑道:“大商队啊,照鲁欢迎你们。怎么,明廷允许你们如此大规模通关了?” 常千里摇了摇头,说道:“回尊贵的少年,明廷还是老样子,不过我们商人有的是法子,有钱打通了关系,这才得以出关,想着趁冬日各部落修养时,赚一笔回去。” “哈哈,贪婪的商人,这话倒是真诚,比那虚伪的明廷强多了,既如此,兀突,去禀告我父亲,我引他们到河边驻扎,另外让兄弟们通知下周围的族人,有商队来了。” 照鲁大笑,对兀突笑着说道。 兀突答应一声,拨转马头便兴奋地跑了出去,大商队啊,难得一见的大商队,这次可要多交易一些货物。 第二百四十六章 我们要毛…… 察哈尔部落是鞑靼诸多部落中的一个,居住在旺吉河畔,足有三千户,人口一万八千人左右,算得上是中型部落。 部落之长是照阔山,照鲁的父亲。 在照鲁带人离开营地时,照阔山已召集了两千青壮族人,长弓在手,长刀在侧,威风凛凛地骑着马,站在高处,旁观着照鲁、吴突等人的动静。 兀突奔马而至,在马背上将右手握拳,捶打在左胸口处,给照阔山行礼,然后道:“族长,是大商队,没有危险。” “如此规模的商队,多少年都没见过了,明廷那边是什么态度?可是准备开放互市了?” 照阔山询问道。 兀突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听闻商人说,是用财力打通关系才得以出关。” 照阔山哈哈笑了笑,了然地点了点头,道:“汉人有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商人有的是钱,开一道城门并不算什么,既然是大商队,那就传令下去吧,让他们在丰水塘驻扎,告诉那些商人,若敢欺诈贪婪,恶意压价,那他们就把人头留下吧。” 兀突答应一声,嚎叫着跑了。 照阔山身后的兀森吉尔驱马上前,低声道:“如此规模的大商队,明廷不可能看不到,他们来鞑靼境内,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商人取利而已,能有什么心思?再说了,南面部落来过消息,今年已是他们第三次出关了,算不得反常。” 照阔山并不介意。 兀森吉尔想了想,看着照阔山自信的面容,便不再说什么。 商人确实是没什么可怕的,虽然这次是大商队,人数多了一些,但也不过是保护货物,想要做一笔大买卖而已,远处没有大明军士,只靠着这些商人,还偷袭不了察哈尔部落。 “若是不放心,就做好警戒吧。” 照阔山瞥了一眼兀森吉尔,拨转马头便返回了营帐。 常千里带人到了丰水塘,说是塘,实则就是一处水湾,招呼着伙计分开搭建起蒙古包,一些货架也开始拼接起来。 走到这里,售卖货物可不是卖几个时辰就走人的,至少也要停留两三日,让周围能赶得过来的蒙古人过来交易。 八大晋商此番北上,携带的伙计都是一流的,没过半个时辰,蒙古包与货架便已摆放好,一批批货物也开始拿出来。 虽然伙计们准备已是齐当,外围站着不少的蒙古人,但却没有一个人前往交易,就连照鲁、兀突也没有动弹。 他们在等待,等待族长亲自开市。 常千里、侯西域、曹有山等为首之人,携带着精美的陶瓷、玉器、茶叶、精盐与哈达,进入了照阔山的营帐。 照阔山理所当然地笑纳了这些礼物,嘱托了几句,便走向丰水塘,对众人喊道:“公平交易,成则交割,不成则罢,商人不可欺诈,我们也不可蛮横,开始吧。” 铛铛铛。 铜锣被敲响三声,交易终于热闹起来。 “盐,盐。” 兀突瞪大眼,对一旁的照鲁喊道。 照鲁白了一眼兀突,温和地对格萨仁道:“我们置买多少盐合适?” “什么叫我们?你买你自己的,汉家商人,这盐如何交易?” 格萨仁问道。 伙计伸着手指头比划着,道:“三斤盐,五头羊,两头牛。” 格萨仁皱了皱眉,道:“为何还如此之贵?” 伙计连忙解释道:“姑娘,明廷禁止向北地贩卖盐铁,我们是赌了命来的,而且这些盐皆是使了银子才从官家那里拿出来的,又是长途跋涉,路途遥遥抵了这里,自是贵了许多,虽是如此,也是寻常价。” 照鲁微微点了点头,对格萨仁低声道:“这价虽高,但物以稀为贵,盐我们部落可缺不少,就连我,一年到头,也有月旬吃不到盐的时候。” 格萨仁自然是知晓族里缺盐,但五头羊换三斤盐,却让格萨仁有些不舍。 没错,三斤盐,省着点,足够一个人吃一年。可一家五六口,就需要十五至十八头羊,家里的羊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一天天吃草长大的。 不要以为蒙古人家家户户牛羊马很多,那纯碎是胡扯,这些牲畜长大需要时间,一次也生不出多少个,而且族长是最富有的,寻常人家,手里的牛马羊加在一起,都未必有十五头。 常百业走了过来,招呼道:“三斤盐五头羊,是老规矩了,我们也不好打破。但其实伙计没有说清楚,我们还有另外一种交易方式。” “哦?什么法子?” 照鲁有些意外。 常百业笑了笑,说道:“我们要毛……” “呃?谁的毛?” 兀突突然问道。 常百业愣了下,连忙说道:“自然不是你的毛……那什么,我们要的是羊毛。” “羊毛?你们要羊毛作甚?” 照鲁有些不解。 多少年来,从未见有商人来收羊毛的,那东西,要来能做什么? 常百业也无法解释,总不能一摊手,说自己也不知道吧,都是那该死的大明皇帝想要羊毛吧? “这是商人的一些手段,呵呵,不多要,三十斤羊毛,一斤盐。” 常百业说了出来,牙齿有些酸。 这个价格,让常百业恨不得抓几头羊去剪羊毛了。 照鲁突然愣住了,兀突与格萨仁也惊呆了。 “多,多少羊毛?” 格萨仁眨着美丽的眼睛,一脸惊讶地问道。 常百业咬了咬牙齿,尽量让脸上的笑容更好看一些,缓缓说道:“给我三十斤羊毛,给你们一斤盐,童叟无欺。” 格萨仁抓着照鲁的胳膊,喊道:“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他竟然说三十斤羊毛一斤盐,天啊,这还是商人的做派吗?” 照鲁一脸不可思议,一手抓住货架,确认道:“这里是鞑靼境内,可容不得欺诈,你说三十斤羊毛一斤盐,若不能兑换,可是要杀脑袋的!” 常百业面不改色,严肃地说道:“我们是诚信的商人,自然说到做到。” 照鲁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问道:“为何?羊毛可不值钱!如此价来交易,你们岂不是亏死?” 常百业摆了摆手,道:“值不值钱,有没有利,是商人的事。至于你们愿意选择哪一种方式交易,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去,把所有羊毛都给我找出来!” 照鲁喊道。 周围人也听到了消息,纷纷返回蒙古包之中去找寻羊毛。对于蒙古人而言,羊毛多的是,甚至很多时候还会丢弃羊毛。 因为这东西,它没多少用处。 格萨仁十分兴奋,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商人,竟然要羊毛,还给出了三十斤羊毛一斤盐的天价,太好了,自己家的羊可以少卖几只了。 一头羊可以出五六斤羊毛,可每次都嫌弃这东西没什么用处,所留并不多,里里外外,找出了一百二十斤,凑够了四斤盐的量,然后又牵了五头羊,笑嘻嘻赶着到了商队。 常百业亲自上称,见还多了几斤羊毛,便打算给格萨仁找铜钱,格萨仁很豪爽地表示道:“铜钱就罢了,多余的就当送给你们了。” “不可,是多少便是多少,等价交易才能长久,不若这样,这里有一个陶瓷碗,抵当多出的羊毛,可好?” 常百业清楚名声的重要性。 商人的贪婪,贪的是长久,那些只顾着眼前,过一把瘾死的,那是蠢货,不是商人。 “照鲁,你说他们是不是傻?” 兀突看着马背上载着的盐巴与两口铁锅,不由问道。 照鲁皱着眉头,说道:“我也看不明白,不过羊毛什么时候如此值钱了?要知道一头一百三五十斤的羊都换不来一斤盐,凭什么三十斤羊毛能换来一斤盐?这些人到底如何想的?” “不管他们怎么想的,这笔生意太好了,我们不愁盐巴了。” 兀突眯着眼,满心欢喜。 站在远处的照阔山也一头雾水,对一旁的兀森吉尔求证道:“果是如此?羊毛还可换盐铁?竟还如此价高?” 兀森吉尔肃然地点了点头,道:“此事做不了假,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商人求利,可无论怎么看,羊毛这东西也没有任何利润可言。 如果商人要羊马牛,那是可以理解的,羊赶回去可以卖肉,马赶回去可以卖给朝廷,牛赶回去可以卖给富户,弄回去一堆羊毛,卖给谁去? 照阔山看着热闹的丰水塘,缓缓说道:“一开始我还在想,这些商人是不是明廷派来刺探情报的,可现在看来,他们绝不是明廷的人。” “何解?” 兀森吉尔问道。 照阔山指了指丰水塘,笑道:“明廷不是换了新皇帝吗?听说是一个聪慧的主,怎么都不可能办出如此蠢事。若这些商人一味索要牛、马,那我不会让他们继续前进,可现在看来,他们只是一群傻傻的商人罢了。” “可是,商人逐利啊,这与他们的行为不符。” 兀森吉尔连忙说道。 照阔山摆了摆手,说道:“这一点确实不好理解,但商人总不会亏本的,或许羊毛对他们而言,有利可寻。” “父亲,我们回来了。” 照鲁赶马而来,指了指丰厚的货物,一脸笑意地说道:“大丰收,这一年冬日,我们可以过得舒坦一些了。” 照阔山欣慰地点了点头,问道:“可问清楚了,商人为何要羊毛?” 照鲁摇头道:“父亲,他们只说是商人的手段,并不细说,我也不好追问。不过我偶尔听商队里有人说,日后还会来收羊毛,甚至只收羊毛,还说羊毛的价会越来越高,说不准三十斤羊毛可以兑换两斤盐。”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照阔山实在无法想通。 兀突嘿嘿笑着,说道:“族长,事情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年我们要多牧羊,要养越来越多的羊,只有这样,才能在下次交易的时候拿出更多的羊毛。” 照阔山眼神变动犀利起来,兀突说得没错,若羊毛若真的有如此价值,日后可就要多牧羊了。 若是察哈尔族可以得到更多盐铁,便可以吸纳或抢掠更多人口,到时,察哈尔便会成为一个大部落,一个可以决定自身命运的部落! 第二百四十七章 羊毛的赌约 坤宁宫。 马恩慧捧着一套新的便服,看着浴桶之中的朱允炆,微微摇头,叹道:“皇上出宫也就罢了,为何总还要亲自劳作,这几日已毁了几套衣服。” 朱允炆用手撩动水花,笑道:“皇后,朕不能总每日坐着,偶尔活动下筋骨,也是好的。至于衣物,有点痕迹去除不掉也无大碍,不需要总是换新。” “你是大明皇帝,若脏兮兮的,岂不是丢了皇室的脸面,臣妾可不准。” 马恩慧埋怨道。 朱允炆看着走过来的马恩慧,道:“古来帝王中耕作的还少吗?唐宗宋祖,包括太祖,春日时不也一样下田耕作,疲倦而归?” “那是春耕,以身作则,勉励百姓,不过一二日罢了,哪里像皇上,这都几日了?”马恩慧将衣物放在一旁,然后拿起了肥皂团,道:“混堂司准备好的浴池为何不去,那里不是挺好?” 混堂司,专门伺候皇上、后宫妃嫔洗澡的机构。 朱允炆伸手接过肥皂团,道:“朕只是想泡会澡,不喜欢那么多人伺候。” 洗个澡,被一群人围观,朱允炆总有些不习惯。 “好吧,其他臣妾也不问,只想问一句,为何突然要收羊毛了?承乾宫原本是织造医用纱布的最重之地,突然被裁撤,让宫女都去整那羊毛,是不是欠妥?若淑妃回来,可如何解释?” 马恩慧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闻了闻肥皂团,说道:“皇后认为羊毛没用?” 马恩慧微微点头,伸手试了试水温,道:“可不是吗?羊毛脏膻不说,便是如此成团,有何用处?” “皇后,若是羊毛可以织造为衣物呢?” 朱允炆轻轻问道。 马恩慧苦涩摇头,说道:“皇上若有如此心思,那就早点收回吧。且不说羊毛太碎,无法成线,便说我们乃是汉人,汉人可不喜欢这种膻味,也只有胡人才会穿着如此味道的衣服。” 朱允炆享受着马恩慧的伺候,说道:“若是解决了羊毛成线的问题,又去除了味道,那是不是便可以了?” 马恩慧眼神一亮,问道:“当真可以做到?”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自然。” “可即便如此,又能有多少盈利?” 马恩慧轻声问道。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如今寻常百姓之家,过冬可以购置棉衣,就连朝廷高原、民间富绅也是如此,这是不合适的。” “怎么不合适?” 马恩慧疑惑。 朱允炆微微一笑,道:“朕说的不合适,并非言说穿在身上不合适,而是说,官员、富绅手中有钱,只花费极少的钱财,便可以解决穿衣问题,这是不合适的。所以,朕打算,劫富济贫……” “劫富济贫?” 马恩慧眨着眼,轻声说道:“医用纱布打劫了户部,下南洋船队打劫了商人,这次皇上打算如何打劫这些官员、富绅?”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拿来毛巾,道:“简单,把羊毛织造的衣服卖贵一点,不就好了?” 马恩慧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一听竟是提升价格,不由摇头,道:“贵了,谁还会来买?”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皇后有所不知,这人,有时候就喜欢贵的,价格高点,反而显得自己与众不同。他日织造出羊毛衣物,拿出去发卖,一件便定它五两、十两银子,购买者少不了。” “臣妾怎么就不信了?那些官员与富绅精明至极,如何可能会吃这种亏?” 马恩慧不以为然。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那皇后,我们要不要赌一把?” 马恩慧思索了下,回道:“无论如何,价高客少,天下生意皆是如此,臣妾可不敢相信如此高价还有多少人购置,那就赌一次吧,安个什么彩头?” 既然要赌,自然需要输赢点东西才是。 朱允炆从来信奉的是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后宫如此枯燥,多怡情下也没什么不妥。 “若朕赢了,共浴如何?” 朱允炆敲了敲浴桶,眼神中带着几分渴望。 “皇上!” 马恩慧跺了跺脚,跑出去几步,脸红着回头,道:“那都是狐媚子的手段,臣妾乃是皇后,如何能做?” 朱允炆踩着木凳,走出浴桶,拿起一旁的衣物,说道:“皇后也可以说自己的彩头。” 马恩慧转过身,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说道:“臣妾才不会说如此胡话,若臣妾赢了,那皇上便不可再亲自劳作混凝土道路。” “没问题。” 朱允炆说着,想要找马恩慧伺候自己更衣,人却跑掉了。 承乾宫。 宫女皱着眉头,看着一堆堆满是膻味的羊毛,不由皱着眉头。 宁妃、贤妃也有些为难,不知所措,安排人取了清水,怎么洗,都去不了羊身上的膻味,见朱允炆与马恩慧到了,便领众人行礼。 宁妃抬起拿着手绢的手,遮住鼻子,皱眉道:“皇上,这羊毛可没办法处理味道,而且这也无法成线,更无法织造。” 朱允炆从盆中捞起一些羊毛,仔细闻了闻,味道依旧有些重,便说道:“想要去除羊毛的膻味,就需要如洗衣服一样,洗一洗才可。” “皇上可是说用肥皂团?用过了,依旧有味道。” 宁妃苦涩地说道。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肥皂团是好,但却不是朕想要的肥皂。这样吧,双喜,让人去取来一些草木灰、猪膘、酒、盐过来。” “皇上,这是又要做什么新鲜物吗?” 马恩慧好奇地问道。 朱允炆笑道:“也算不得什么新鲜物,不过是另一种肥皂罢了。” “另一种肥皂?” 马恩慧很是期待。 朱允炆只微笑着,安排让去取一些蒸馏水,不远处就有蒸流酒的地方,弄点蒸馏水还是简单。 很多人好奇,古代没有肥皂,是如何洗衣服洗澡的? 说古代没有肥皂,那就是见识不够多了。 古人很聪明,他们有自己的法子,也有自己的办法,并不是洗衣服全部都拿到河边,拿着棍子砸来砸去,或弄个搓衣板,搓来搓去的。 最早的肥皂当属草木灰,弄点枝条、草、秸秆等,做个烧烤,弄个篝火舞会之余,还能把灰拿出来当洗洁剂,洗洗衣服,去一去昨夜疯狂。 《礼记·内则篇》记载:冠带垢,和灰清漱。 灰,那就是草木灰。 除了草木灰,古人还整出来了“漂白剂”,为了让丝帛更为柔软、洁白,发现将贝壳烧成灰,有漂白作用…… 在后世中,华北等地依旧有着一个习惯,即将肥皂称之为“胰子”。 何为胰子? 猪的胰-腺。 在唐代孙思邈的《千金要方》中年,便记载了“猪胰子皂”,甚至将具体的制造过程写得清楚,并将其称之为“澡豆”。 这类澡豆,可谓是古代最全能的洗护用品,洗手、洗脸、洗头、沐浴、洗衣服,一切污渍、油渍,澡豆都可以解决。 这是一件全民用品,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可谓是居家必备之物。 很多人以为到了唐宋明,弄个后世“肥皂”就能赚钱了,其实是想当然的无知,人家有猪胰子皂,不比你那后世肥皂好太多了,你弄出来或许能卖出去,能发家纯碎是胡扯。 不信? 看看猪胰子皂的效果,其不仅质地细腻、去污力强,还性情温和,不伤皮肤,最主要的是,还可以防治手冻手裂、皮肤干燥,同时具备润肤护肤的奇效。 纯天然,纯绿色,纯上品,你搞市场竞争,怎么赢? 澡豆垄断市场,这是古代生活的常态。 到了宋代,有人发现天然皂荚具备清洁作用,便将其捣碎,加入香料等,制造为桔子大小的球状,名为肥皂团。 这类肥皂团,就是专门用来洗脸洗澡的物品,等同于后世香皂,但因为有香料,价高,一般家庭根本无法享用。 后来明代李时珍在写《本草纲目》的时候,还不忘记将肥皂团的制备方法记载清楚: 十月采荚,煮熟捣烂,和白面及诸香作丸,澡身面,去垢而腻润,胜於皂荚也…… 然而,这些肥皂团也好,澡豆也好,都无法去除羊膻味,只有后世的肥皂水,才有不错的效果,想要弄出羊毛衫,打造羊毛围巾,羊毛羽绒服,第一步需要的就是肥皂水…… 制造肥皂的方法,朱允炆虽然不清楚原理,但受益于无数的影视文字,基本方法还是清楚的,无外乎就是将动物油脂与草木灰混合,然后一起加热,加入适当酒精搅拌,升温,出现皂化反应,之后添加一些蒸馏水,直至皂化反应完成。 将皂化反应得到的液体倒入盐饱和的热水之中,随着温度降低,析出固态物,捞起来塑形,凝固之后便是后世肥皂。 通过这种皂角水,可以更好清洗羊毛,去除油脂杂质,清洗之后,放在毛巾之上,自然风干,之后打造一批针梳,安排人梳理羊毛,待整理成蓬松之后,则可以捻成线条,通过纺车可以纺成线。 而这些线除了线头之外,其他完全可以用作织造,后续工艺与日常织造没多少区别,并不存在技术问题。 在马恩慧督导羊毛纺线的时候,开封城中的郁新伪装成了行贩,趁人不注意,走入了一家破败的庭院,看着行礼的汤不平,沉声问道:“王文涛可招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灾情不死官员 王文涛已经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幻,长时间不得休息,导致他眼前一片花白,根本就看不清来人。 郁新看着神情恍惚,却又毫发无伤的王文涛,不由皱了皱眉,对汤不平问道:“没有用刑?” “没有,但他已经交代了一些事。” 汤不平拿出了几张纸,递给了郁新。 郁新快速看了几眼,便将纸张叠起,揣入袖子里,阴沉着脸说道:“百姓不言,并非是不可言,而是不敢言!好啊,依我看,这开封也该整顿整顿了!” 汤不平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护卫着。 郁新走向王文涛,厉声喝道:“周王府长史王翰送舟原武,之后不久大堤溃坝,除一干县衙之人,侥幸之人,原武人全部罹难,这背后可是周王指使?” “是,是……” 王文涛混沌之中回道。 郁新听闻这个回答,眼神中爆射出愤怒与痛苦,沉声道:“为何?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王文涛摇晃着脑袋,无力地说道:“弥勒佛降于乱世,世道越乱,越黑暗,才会有光明佛,救苦救难。” 郁新眼中充血,白莲教的人就是疯子,好好的世道,为了自己的野心,竟然不惜决堤杀人,制造灾难! 白莲教,必须彻底剿灭! “周王与白莲教,是什么关系?” 郁新追问道。 王文涛呵呵笑了起来,喊道:“关系?没什么关系,只是觉得这是一件不错的事。你想想,黄河夺淮,凤阳受灾,中都地位必然下降,到时候,大明除了京师之外,还有哪个城市能与开封相比?这里,就应该成为北京,成为大明帝国的中心!啊——” 一声惨叫声猛地传出。 汤不平看着郁新将烙铁死死按在王文涛的脸上,不由打了个哆嗦:娘咧,文人都冲着脸去的吗? 狠起来也太狠了…… 王文涛彻底毁了,烧得殷红的烙铁,直接毁了他半边脸,甚至连嘴都封死了一半。 郁新作为内阁重臣,素日里气度不凡,行止从容,可王文涛的话让他失去了理智,只想将这群疯子彻底扼杀! 为了洪武二十四年罹难于洪水之中的千千万万百姓! 为了自己为官为政的抱负! 为了基本的人性! 郁新丢下烙铁,咬牙说道:“想尽一切办法,将他送到京师,交给皇上发落!” 汤不平答应之后,问道:“阁老,虽然很多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但周王有问题已成事实,是否需要调更多安全局人员进入开封,还请阁老示下。” 郁新摆了摆手,说道:“只凭着王文涛的口供,根本扳不倒周王。若周王反咬一口,说与王文涛有结仇,是为污蔑,如何处置?当下最紧要的是找出更多人证,物证。” 汤不平退至一旁,不再说什么。 眼下开封城已封了数日,杀死王翰的白莲教徒依旧没有找到,而雄武成抓到的中年人,至今连什么名字都没调查出来。 白莲教的人比汤不平想象中的更为顽强,他们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力量与意志支撑着他们,哪怕是用尽刑罚,也没有泄露半分秘密。 调查陷入困境,想要找到突破点并不容易。 汤不平清楚自己的位置,提醒可以,但不能干涉,郁新才是这里的最高决策者,他的决断,安全局会遵从。 “原武那边调查的如何了?” 郁新走出地窖,询问道。 汤不平摇了摇头,说道:“一场大水,毁了所有,就连原武县衙原来人员,不是隐姓埋名远离他乡,就是莫名死亡,安全局暗中调查许久,也仅仅找到寥寥几个原武老人。” 郁新眉头紧锁,说道:“你们毕竟是暗中调查,有许多不便。明日,我会携老船工至原武,亲自探寻。” “老船工一起去?” 汤不平有些不安。 白莲教在开封的力量绝不容小觑,能瞒过安全局的眼睛,当着雄武成的面杀了王翰,可见其不仅有实力,还有不顾一切的疯狂。 加之封城搜索依旧无所获,说明白莲教徒在这开封府内有安全的据点,或者说有着十分安全的身份。 这种情况下,将唯一的知情人带出府衙,离开府府衙庇护,无异于将其暴露在外,一旦被白莲教找到机会,老船工极有可能会步王翰的后尘。 郁新看着汤不平,严肃地说道:“钓鱼总需要鱼饵。” “可是……” 汤不平欲言又止。 鱼要上钩,那前提是吃掉鱼饵。 难道说,郁新为了找到白莲教或周王的破绽,准备牺牲老船工? 郁新摆了摆手,走近汤不平,缓缓说道:“老船工绝不能出事,所以,我们需要如此……” 翌日一早。 郁新拜别了周王,下令解除开封封禁,携开封知府任毅、随行官员、老船工等巡视地方,出开封城,沿黄河向西而行,途径陶家店、兽医口、杨桥至孙家渡口。 站在孙家渡口处,郁新对任毅指着黄河北岸,问道:“从这里过去,便是原武吧?” 任毅心头一沉,回道:“大人,这孙家渡口其实已是原武县辖区,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决堤,便在那里,黑洋山。” 郁新顺着任毅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说是山,实则是一个小小的山丘,并不显著。 “走,去看看。” 郁新没有直接北渡黄河前往原武县,而是选择去了黑洋山。 大堤已是修好,近几年这里并没有出现大的险情。 郁新站在黑洋山,眺望南方,不远处便是郑水,而郑水又连接着涡河,郑水以西,是颖水,黄河夺淮,便是通过这些水流,倾注到淮河之中。 “为何决堤在南岸,而北岸原武县也损失惨重?” 郁新面无表情地询问道。 任毅摇了摇头,说道:“洪武二十四年的那一场暴雨极大,黄河水一度暴涨,先是在南岸溃坝,但随后不久,北岸大堤也垮塌,黄河水在南下肆虐的同时,吞并了原武、阳武,一直波及到新乡等地。” 郁新冷冷看了一眼任毅,问道:“本阁听闻,这附近县中,受灾百姓有的去了五六成,甚至有九成百姓悉数罹难的,可为真?” “哎,确实如此,天灾无情啊。” 任毅苦涩地回道。 郁新换了一种口气,缓缓说道:“本阁又听闻,无论是原武,阳武,还是郑州、荥阳、密县、陈留等地,官府衙役在如此水患之下,损失不过一成,可为真?” 任毅愣了下,看着郁新的目光躲闪开来,道:“这个,好像是真的。” 郁新带着几分疑惑,问道:“任知府,还请你回答本阁,为何同样造灾,百姓十不存一,而官员十损其一?莫不是说,这黄河决堤时,洪水是绕着官员流过去的?” 任毅脸色微微一变,带着几分尴尬,说道:“阁老,这灾情之下的事,谁能说得准。兴许是官府之人警惕性高,而百姓之家松懈……” 郁新冷冷地说道:“哦,官府警惕性高,所以连带着他们的妻子儿女,也都警惕性高了?看来,这开封府的官都命大啊,黄河水都不敢侵犯。景大人,你说我们要不要给朝廷去个旨意,留在开封当个知县算了,反正天大的洪水,都毫发无伤。” 景清听闻之后,凝重地点了点头,道:“能保全家无忧,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任毅额头有些冒冷汗,想到了什么,说道:“也并非全是如此,朱仙镇官员就死了几个……” 郁新跺了跺脚下的大堤,说道:“朱仙镇官员死了,那是因为没有人给他们送信,也没有人给他们送舟船吧?” 任毅瞪眼看着郁新,努力让自己镇定,道:“大人是何意?” 郁新冷笑一声,转身走向孙家渡口,道:“何意?呵呵,有了舟船,自然就可以从容面对洪水,就算有人命不好掉下去了,也只是少数。罢了,去原武。” 任毅跟了上去,目光中却充满了不安。 从郁新的话中可以听得出来,他似乎在暗示什么,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王翰送舟的事。 可王翰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只要不承认,他们也没任何办法。 “老船工,你是老原武人,把你知道的事,告诉下任知府吧。” 船刚离岸,郁新便对一旁的老船工说道。 老船工看了一眼任毅,阴沉着脸色,说道:“知府大人,我乃是原武县匠人,洪武二十四年,朝廷征调匠人、民工合计三万人,加固黑洋山一带黄河堤坝……” “那一日大雨,我奉命巡堤,发现渡口处灯火通明,便过去探寻,发现黄河边停留着三十余艘船只,而送船之人,正是周王府长史王翰,接船的,则是当时的原武知县蔡智……” “当日晚间,县衙官吏便抵达了黄河岸边,我甚至还听到了孩子的声音,很明显,官府在转移家眷。而就是在那一日晚间,堤坝在一阵轰隆之下,彻底溃坝,原武就这样没了……” 郁新看着伤心欲绝的老船工,沉声说道:“家眷入船,大堤溃坝,这时间拿捏的,可是精准至极啊……” 第二百四十九章 未出现的双刀客 郁新的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任毅的脑海之中。 任毅没有直视郁新的勇气,只侧过身,伸手拨动起黄河水,缓缓说道:“阁老,水火无情,更是无可预料,说什么家眷转移,听闻起来倒像是无稽之谈。” “呵呵,是不是无稽之谈,走一趟原武就知道了。” 郁新目光沉稳地看着北岸。 任毅微微眯起眼睛,心头一沉。 经过几次的对问,任毅可以确定的是,郁新知道一些事,而这些事,却不应该是他知道的。 看着老谋深算的郁新,任毅撩起一串水花,冷冷说道:“无论去哪里,作为开封知府,自然需要陪大人走去看看的。原武是一个苦地方,不容易的很。” 郁新嘴角浮动出一抹浅浅笑意,转瞬之间便消逝不见,缓缓说道:“那就去见几个熟人吧。” 任毅惊讶地看着郁新,郁新却没有说什么,船一上岸,便走了出去。 熟人? 难道说原武知县苗继文,主簿张兴? 还是说,另有其人? 原武十分落后,可以称得上是贫困至极的地方。 洪武二十四年的大洪水,毁掉了这里的一切生产物资,包括绝大部分人口。 虽然经过几年人口迁徙,原武有了一些人气,人口也达到了两千户,勉强算得上是一个中等县,但原武依旧是破败不堪,穷困的让人心疼。 这里的人口,绝大部分是赤贫。 赤贫不是贫穷,贫穷只能算是手头拮据,但多多少少还饿不死,冷不死,渴不死。 隔壁牛家的,每天都要出苦力,却只能吃两顿饭,还吃不饱,说自己贫穷是可以的,但不能归入赤贫。 赤贫,那是真的一无所有。 什么时候吃饭,那得看树什么时候发芽,地里还有没有野菜,若是能守着柱子,等来一个兔子,那恭喜你,你可以暂时摆脱赤贫两天时间。 什么时候喝水,那也得看池塘的水还有没有,万一水枯了,最好是去黄河边喝点水。 去地主家井里打水喝? 嗯,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做好永远待在井底的心理准备,毕竟地主家的井很多,给你们一个两个的,也损失不到哪里去。 衣服? 哎,这个就不太好说了。 人知廉耻,那是解决了肚子之后的事,肚子都解决不了,一是没有脸,二是不能要脸,三是没人给脸,所以,廉耻也就不重要了…… 几个人穿一条裤子,那是很正常的事。 老爹老了,不能干活了,裤子给大儿子穿,大儿子干活累个半死回到家,脱下来裤子,往床上一躺,裤子就被弟弟拿走了,晚上有点风,还得帮地主家扬麦子去。 后世人形容两个人关系好的时候,通常会用这么一句:他们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 这句话的意思,可不是骂人家两个都是赤贫,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而是说他们关系似一家人。 因为古代,只有一家人才穿一条裤子,从老爹到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乃至孙子…… 一条裤子多少人穿,那得看有几个娃,床上能躺几个,实在是忍不住,一大把年纪裸奔的也不再少数。 后来的唐伯虎装疯,用得就是裸奔这一招,也就是骗骗当时宁王,如果宁王有点见识,去乡下看几眼赤贫的农民,估计唐伯虎裸奔几个月,也不会将他当疯子…… 原武很穷,赤贫很多,所以,裸奔与半裸奔的人并不再少数,就连旁边的草垛里,都窝着两个光溜溜的人。 郁新带着人站在草垛旁边,仔细观察了半天,才感叹道:“知府大人,这就是你治下的原武啊,百姓如此困顿,竟只能蜗居于草垛?” 任毅脸铁青,看着发难的郁新,咬牙提醒道:“大人,这草垛里光溜溜的,可不是两个男人啊……” 郁新看向任毅,沉声道:“你想让两个男人都在一个草垛里?” 任毅无语。 这摆明了是一男一女正在做苟-且之事,咋就扯到自己了?你没看到他们刚刚那一招老树昏鸦,摆明了是有恨力气的,这说明自己治下的人,至少吃饱了。 一路巡视,一路询问,一路探寻。 这里很多庭院都只是树枝插出来的篱笆,甚至很多连篱笆都没有,只是一个孤零零的草房子。 “这是一户原武老人家吧?” 郁新一行人停留在了一处水塘旁,看着眼前不大不小的庭院,沉声问道。 “按乡民所言,应是吴大壮家。” 宋礼恭谨地回道。 郁新微微点头,刚想推开木门,雄武成却拦住了郁新,道:“大人,这里有些不对劲,容我等先入庭院探查。” “有何不对劲?” 郁新老脸一暗。 对于雄武成及其所带来的人,郁新很是不满意,若不是雄武成认错态度良好,郁新未必愿意再用安全局之人。 雄武成指了指不远处的杨树,说道:“大人,这里有乌鸦窝,而且有不少。” “又如何?” 郁新转头看去,在杨树的高处,搭建有一个乌鸦窝,不远处的树木之上,也有一些窝巢。 雄武成眯着眼,说道:“路过那些树的时候,我曾丢过几枚石子,可都不见乌鸦鸣叫,而在这里,却听到了乌鸦的声音。” 呱呱。 嘶呖的乌鸦声,从庭院之中,隐隐传出。 郁新退后一步,高巍等人连忙将郁新护在中间,安全局之人也开始分散开来。 任毅不知所以地看着这一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景清盯着宅院的柴门,肃然道:“乌鸦护巢,极为凶猛,若有石子飞掠而过,必惊起乌鸦,腾空而鸣。若他们没有鸣叫,只能说明乌鸦并不在巢穴之中。而庭院里面传出乌鸦声,说明乌鸦就在庭院之中。” “在庭院里又如何?” 任毅皱眉问道。 景清白了一眼任毅,缓缓说道:“乌鸦喜食腐肉。” 任毅深吸了一口气。 雄武成一脚踹开木门,两名安全局之人快速进入庭院之中,雄武成与郁新等人走入庭院,脸色纷纷变得难看起来。 空气中弥散着腐臭的味道,被惊起飞出的乌鸦不是三两只,而是数十只,黑压压一片。 “查!” 郁新咬牙道。 雄武成带人去房间之中调查,没过半个时辰,便走回庭院之中,对郁新等人汇报道:“大人,这宅院之中,上上下下十六口人,无论老少,全部被杀,死亡时间大概在七日前。” “七日前?” 郁新回忆着,这个时间点,是在自己进入开封府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老船工身份泄露的那一日。 老船工身份泄露,只能说明他是原武老人,按理说,暗中的人就算是联想到洪武二十四年的洪灾,也不至于手段如此凌厉,直接清理掉潜在的知情人士吧? 只凭着一个怀疑,就大开杀戒? 这也太过疯狂了。 “有什么线索?” 郁新看着雄武成,认真询问。 “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雄武成没有直言。 郁新思索了下,道:“带我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候着。” 任毅、高巍等人只好留在庭院之中。 郁新走入堂屋,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眉头紧锁。 雄武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杀人者身高大概五尺,却是一个极厉害的双刀客!从伤口看,是双刀同时施展一气呵成所致,合计有二十一刀。” 郁新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能被雄武成称作极厉害,可见其手段不容小觑。 “只凭着这些,能找到人?” 郁新问道。 雄武成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大人,双刀极难有成,就是我大明京军三十万,也找不出三百双刀客,而能做到一口气施展二十一刀,刀刀致命的,甚至都找不出来五个。” 郁新看着雄武成,心头有些不安。 雄武成摇了摇头,道:“就是前指挥史刘长阁,其施展双刀,最多也只能一气十八刀,而较之眼前之人,尤有些弱。” “给我一个名字!” 郁新冷冷地说道。 雄武成沉思了稍许,回道:“在捕鱼儿海之战中,有三名出挑的双刀客,其中一人死于乱军之中,还有一人离开了军营,他的名字是郭栾。” “郭栾?” 郁新似乎耳闻过这个名字,却总也想不起来,看着雄武成,询问道:“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人?” 雄武成呵呵一笑,道:“阁老,第三人绝不可能做这件事,因为他如今在京师。” “顾三审?” 郁新抬了抬眉头。 雄武成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顾三审能接班刘长阁,并非是空有其表,其双刀一旦施展开来,二三十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郭栾在哪里?” 郁新对于安全局的事并不感兴趣,眼下命案的发生,说明背后之人,不仅能量极大,而且手段狠厉果决。 而这,似乎又不是周王的做派。 按照郁新的观察,周王或许有野心,却是一个不太自信,需要谋士,需要别人给主意的人,而这样的人,往往并不果决。 不果决,意味着周王不太可能会在得知老船工身份之后,马上安排人下杀手,至少会等待一段时间,观察一段时间。 可这些人死了,死在了那一日。 他们的死,到底是时间的巧合,还是有隐藏更深处的人,有着狠厉无情之下的果断,郁新需要知道答案。 PS: 惊雪在山东给大家拜年了,愿各位读者大大,新年快乐,万事顺遂,来年共有进步,无论是学业还是工作,都更上一层楼。 过日子,总是需要做点事出来的。 愿大家心怀梦想,过得舒坦,幸福。 也许愿自己,新的一年可以有更多进步,更多读者朋友的支持与喜欢,谢谢你们。 第二百五十章 任知府的密信 死了十六口,原武知县苗继文、主簿张兴的官途彻底走到头了。 按照朝廷全察规定,县辖区内出现重大凶杀案,无论是否与知县、主簿有关,两人都必须承担责任,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离任。 至于知县会调往其他地方,还是入狱,亦或是辞官回家,这需要看朝廷的调查结果。 全察的法令早已传至大江南北,原武自然也在其中。 这段时间,官员都在装孙子,装可怜,谁都不敢轻易冒头,搞大动作,怕的就是混了几十年才穿上的官服,一朝被人扒了下去。 苗继文、张兴瘫坐在衙门大堂之上,看着堂上的郁新,浑身颤抖。 郁新阴沉着脸,说道:“十六口被杀,长达七日竟毫无察知,任由尸体腐烂,乌鸦啄食,里长不巡,知县不问,主簿不察,那你们做官为何?按照朝廷全察规制,你们二人需停职审查,这原武知县,便暂时交给宋礼来担任吧。” 宋礼听闻有些惊讶。 郁新起身走出,坐在左侧,看向宋礼。 宋礼没有推辞,谢过郁新之后,便坐在了知县大堂之上,一拍惊堂木,厉声喊道:“两班衙役听差!” 两侧衙役听闻之后,连忙侧身看向宋礼,齐声喊道:“下属在。” 宋礼瞥了一眼郁新,见郁新毫无动作,便说道:“彻查原武,但凡是原武本地人,非洪武二十四年之后迁移而来人士,全部找寻清楚,包括其家眷,悉数带至县衙,本尊需要过问。” “谨遵堂尊令。” 衙役喊道。 宋礼摆了摆手,道:“去吧。” 至于知县与主簿,宋礼并不在意,他们已经不是官身,无需再浪费自己一言。 郁新拟写了一份奏折,安排安全局递送京师,然后便坐镇原武,等待安全局的调查结果。 郭栾是不是杀人的双刀客,需要先找到此人。 可这些人已经死了七日,郭栾就算是杀人凶手,怕也已逃之夭夭,无迹可寻。所以想要找到郭栾,还需要从五军都督府查阅郭栾的资料。 而这,需要不少时间。 傍晚,郁新正在与任毅、景清等人商议原武命案,老船工在外面大声喊道:“郁阁老,这摆明了是有人杀人灭口,需要马上抓周王啊。” 郁新听闻之后,脸色顿时一变,起身冷道:“雄武成,将这个胡言乱语之人关起来!” 雄武成听闻之后,便走出门。 任毅凝眸看着门外,老船工被两个人架住胳膊,向外拖行。 他竟然说要抓周王? 难道说,这个老船工当真是知道不少内情? “你们不能关我,郁新,郁匹夫,这十六口人,都是被你害死的!” 老船工高声喊着。 郁新眼帘颤动几次,对雄武成喊道:“将他带过来!” 雄武成无奈,将老船工带至大堂。 “你告诉本阁,什么叫我害死了他们?” 郁新厉声喝问。 老船工挣脱护卫,愤怒地看着郁新,喊道:“你明知一旦入开封城,周王必然知晓消息,会杀死所有知情之人,即便如此,你还是不顾一切进入开封城,现在人死了,不是你害死的,又是谁?” “莫要胡言!” 宋礼连忙喊道。 内阁大臣又如何,又不是皇室的人,进入藩王领地,必须要去拜见,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将郁新入开封城与命案挂在一起,并不合适。 郁新抬了抬手,止住宋礼,对老船工道:“我看是你害死了他们!本阁一再告诫你,不要泄露身份,更不可提原武二字,可你呢?” 老船工顿时哑口。 当时的自己也是慌乱了,一看到有人过来逼问,便认为官官相护,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便喊了出来。 “那也是你们护卫不力!说什么不让外人接触我,可最后呢?” 老船工愤怒地喊道。 郁新沉默了。 雄武成更是难受,脸色阴沉着看着地面。 安全局护卫不当,是老船工身份泄露的关键,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这些人若真是被灭口,那极有可能与此事有关。 老船工见郁新不说话,便喊道:“你根本就不能为百姓做主,不能为原武百姓伸冤,我不能再留在这里,留下来,必死无疑。” “你不能走,你是黑洋山溃坝的唯一见证人。” 高巍走出一步,厉声喊道。 此话一出,郁新眉头紧锁,就连雄武成也有些意外地看着高巍,这个家伙,竟当着任毅的面说出如此机密的话? 任毅看着老船工的目光,透着几分诡异的幽森。 唯一的见证人! 任毅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高巍,这个人似乎很想让老船工死,他的话,并不像是一时失口,倒像是蓄谋已久的施行。 无论高巍怎么想,老船工这个人都不能留着。 他死了,那自己会安全,开封府内大大小小官员会安全,周王也会安全。 杀一人,众人皆安。 任毅收回了目光,暗暗盘算。 郁新狠狠瞪了一眼高巍,对雄武成说道:“务必保护好他,绝不允许任何陌生人接触他,否则,本阁纵是拼着官位不要,你雄武成也休想在留在安全局!” 雄武成浑身一冷,看得出来,郁新是真的愤怒了,强行带走了老船工,大堂里面又陷入了寂静,郁新安排道:“任何人不得对外泄漏消息,一旦老船工出了意外,那在场的各位,都别想安生。” 任毅等人点头答应。 走出大堂,高巍紧走几步,追上了任毅,低声说了句:“周王不能出事,想办法解决老船工。” 任毅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高巍疾步走了过去。 夜间,任毅坐在房中,沉思着高巍与周王的关系。 作为周王倚重之人,任毅上接朝廷,下控开封府官僚,其地位与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在任毅的认识中,周王旗下根本就不存在高巍这一号人。 “高巍,都督府断事,都督府……” 任毅喃语着,思索着高巍背后的力量博弈。 都督府中,与周王有渊源的人并不在少数,原因有两点。 其一,周王朱橚是燕王的亲弟弟,燕王又是统兵大将,数次出塞北击蒙古部落,功勋卓著。作为燕王之弟,内地藩王之首,太祖第五子,其地位自是不简单。 其二,周王朱橚是宋国公冯胜的女婿。 冯胜乃是真正的开国大将,很多曾追随过冯胜出征的将士,都受过其恩惠,对于冯胜无罪而被杀,心头充满了愤怒,若朱橚这个女婿受了朝廷诘难,未必不会出来说话。 可让任毅有些疑惑的是,高巍并不是军伍出身,算不得冯胜旧部,他应该没有道理帮助周王才是。 左思右想,任毅也不确定高巍是不是郁新抛出来的陷阱,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老船工是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此人必须死。 任毅写了一封密信,然后将信藏匿在了房间之中,第二日随郁新出了县衙之后,便有一个衙役悄悄走入任毅住过的房间,取出密信…… 京师,东厂。 厂公王越正在审核弹劾奏折,分门别类,催问进度。 自从全察推行之后,朝廷内外弹劾官员的奏折少了三分之一,原因很简单,朝廷不允许言官“风闻奏事”,不允许以“道听途说”作为攻讦依据。 没有了想说就说的自由,言官在弹劾之前必须考虑事情的真伪,考虑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能总听路边社的小道消息。 言官没了路边社,弹劾官员就需要找其他的法子,比如自己当狗仔,当密探,当尾随痴汉……而这些,是需要时间与运气的。 所以,东厂最近并算不得忙,积压的奏折也不多。 可在最近几日,弹劾河南开封官员的奏折突然增多,一开始东厂并没有在意,只认为是寻常地方弹劾,准备联合安全局,调查核实一二。 可当稽查千户孙洵拿着一份奏折,念给王越之后,王越顿时脸色一变。 奏折是河南御史周吾北所写,弹劾对象是开封同知王文涛,弹劾内容是王文涛作为开封同知,竟屡屡出入周王府,关系密切。 这种地方官员与藩王结交的弹劾,可不是小事,这背后的逻辑只有一个: 控制地方,对抗朝廷。 王越接过周吾北的奏折,连忙入宫求见朱允炆。 这种事关藩王的奏折,东厂没有权限直接处理,必须第一时间呈送皇上,待取得皇上同意与批示之后,才可安排下一步行动。 武英殿。 礼部尚书陈迪肃然道:“皇上,占城国使臣已进入天界寺学习礼仪,何日准其觐见,还需皇上定夺。” 朱允炆思索了一番,说道:“此事不宜推迟,占城情况不明,虽前有奏报,然并不详实,朕想要亲自询问耶嘉僧远,查看占城国王罗皑国书,若可以,明日或后日便可让其觐见。” 陈迪点头答应,道:“既如此,那便准其明日觐见吧。” 朱允炆答应下来,陈迪刚离开大殿,迎面便看到东厂厂公王越匆匆求见,刚想询问一声,却不料王越脸色难看,只是行了个礼,便匆匆入殿。 陈迪深感一阵不安,却不明所以,只好离去。 王越拿出了奏折,呈报朱允炆,道:“皇上,有御史弹劾开封同知王文涛结交周王,意图不轨。” 第二百五十一章 奏报玄机,善谋宁王 王越紧张地低着头,不敢看朱允炆的脸色。 地方官员勾结藩王,这可是朝廷极为敏感的事,一旦坐实,地方官员要倒霉,藩王也别想安宁。 对于这种行为,朱元璋的做法很简单,那就是干死地方官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冯胜之所以无罪而被杀,背后的一个因素,那就是周王没有经过请示,去拜访老丈人冯胜。 朱元璋是不可能杀掉自己的儿子的,所以,就杀掉儿子的老丈人,甚至连一个罪行都没有定,就这样干掉了冯胜一家。 能找什么罪行? 冯胜是被动的,他是老实人,女婿上门,总不能赶出去吧?若真的赶出去了,罪名也就有了…… 王越清楚,若是放在太祖身上,开封同知王文涛必死无疑,虽然新皇仁慈,但也不会容忍这样的事。 可出乎王越预料之外,朱允炆似乎并没有在意,只是平静地看了看,便将奏折放在一边,没有一句话。 王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瞥了一眼朱允炆,却只看到了心平气和,一切如常。 朱允炆批过几份奏折之后,才对王越说道:“东厂办事不错,朕很满意,退下吧。” 王越惊讶地看着朱允炆,就这样,就完了? 周王的事,也不谈一句? 王越不敢再说什么,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你能知道的,就会让你知道,你不能知道的,知道就是找死。 在王越离开之后,朱允炆拿起周吾北的奏折,仔细看了看,然后召来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道:“让地方衙门配合,由安全局抓御史周吾北至京师。” 顾三审有些意外,却没有多问什么,答应之后便离开了武英殿。 朱允炆处理好奏折之后,揉了揉肩膀,对双喜问道:“燕王在做什么?” 双喜回道:“昨儿还在大教场,今儿应该还在那里吧。” 朱允炆走出武英殿,看着远空,缓缓说道:“你说,若是燕王知晓周王有异心,他会如何做?” 双喜吞咽了口水,道:“皇上,咱家可不敢说。”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但说无妨。” 双喜认真地想了想,说道:“皇上,虽然燕王与周王为兄弟,但燕王心系国事,一心扑在京军整顿与训练中,纵知晓周王有错,皇上惩罚,燕王也不会怨至皇上,毕竟,周王犯错在先。” 朱允炆知道周王很可能与白莲教存在某种勾连,很可能与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有关,却始终没有发作,一方面是因为郁新还需要证据,只靠着一个人两个人的口供,很容易“错怪”周王,到时候周王发难,说自己是冤枉的,一哭二闹,就是不上吊,那事情如何收场? 另一方面,朱允炆不得不考虑朱棣的态度,作为朱橚的亲哥哥,朱棣会不会因为朱橚被惩罚而心怀怨恨,心怀不满,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事。 虽然朱允炆不相信朱棣与朱橚关系很铁,但兔死狐悲的事并不少见,朱橚被处理了,朱棣会不会认为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朱允炆需要朱棣,所以迟迟不动周王,哪怕是安全局拿到了开封同知王文涛的口供,朱允炆也选择按兵不动。 动周王易,但消除动周王的后果却是困难的,除非周王亲自认罪,或者有更充分的人证、物证。 朱允炆尚且没有抵达承乾宫,便收到消息,大宁安全局八百里加急送抵,不得已,再次折返武英殿。 奏报是刘长阁写的,内容让朱允炆吃惊不已,安排双喜召解缙、徐辉祖、茹瑺、杨荣。 时间不久,四人入殿行礼。 朱允炆拿出刘长阁的奏报,命四人看过之后,便说道:“按刘长阁所报,大宁都司房宽很可能与朵颜三卫之间存在一些秘密交易,而正是这些交易的存在,导致朝廷对朵颜三卫的节制有所削弱,辽东等地极有可能会不太平,你们怎么看?” 茹瑺仔细看过奏报,道:“皇上,这奏报有些蹊跷。” “何解?” 朱允炆询问道。 茹瑺沉思稍许,说道:“房宽此人掌控大宁,实乃是能不配位。此人虽对山川边塞城防了若指掌,颇有将才,然其并不善于抚慰将士,性情孤傲,这样的人在边关久了,必不得军心。一个没有军心的人,如何能做如此隐秘的买卖?” 朱允炆眉头一皱。 茹瑺的意思很简单,房宽虽然位居都司高位,但大宁将士并不真心服他,一个没有军心的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办成走私这种事,那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大宁的官员又不是他房宽一个,看不惯他的人那么多,等着他倒霉,或者准备让他倒霉的人必不在少数,被一群人盯着,很难秘密去办事。 除非,房宽是一个知道利益均分的人,而一个懂得利益均分的人,是不可能没有军心的,这又与人性不符。 徐辉祖附议茹瑺,道:“皇上,五军都督府对于房宽的评价也不高,此人有些贪心,不太合群,对于将军士较为怠慢,若非是忠诚可嘉,未必可以坐稳都司之位。这样的人想绕过都司衙门,直接去与朵颜三卫交易盐铁,有些让人寻思不透。” 朱允炆听闻之后,微微点头,指了指桌案上的奏报,道:“那安全局的这份奏报,如何解释?” 茹瑺、徐辉祖沉默不语。 安全局的一切奏报,可以说是可信度极高,轻易不会出问题,可其奏报之事与房宽本人大相径庭,这让兵部、五军都督府有些怀疑奏报的真实性。 伪造报告容易,伪造人性难。 茹瑺、徐辉祖相信长久以来的军报,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解缙走上前,拿起了安全局奏报,看了几眼,道:“皇上,这份奏报必是真实,无需质疑。然而奏报是真实的,我们的判断未必是真实的。” 朱允炆看着解缙,目光中有几分疑惑,问道:“解爱卿是何意?” 解缙沉吟了下,严肃地说道:“皇上,安全局调查自然是真实,然而这一份真实,只是他们看到的结果,或者说,很可能是别人希望安全局看到的结果。就以刘长阁奏报所言,其是从泰宁卫巡视回去途中遭遇的商队,商队招供出房宽。” “然而,房宽若真与朵颜三卫有秘密交易,为其提供更多盐铁,换取海东青等物,以房宽的消息能力,绝不会恰巧出现在宁王、刘长阁等人必经之路上,这无异于找死。” “走私盐铁,乃是朝廷重罪,房宽清楚这一切,若他真的知法犯法,也必不会如此张扬,在安全局前指挥史抵达之后依旧如此行事。由此,臣认为,此事不假,然其未必是真。” 虽然解缙说得有些绕,但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之人,皆听了个明白。 朱允炆拿起奏报,皱眉审视。 按解缙所言,刘长阁所看到的真实,审问出来的真实,只不过是一场戏,专门为刘长阁表演的戏。 茹瑺、徐辉祖、解缙,都认为房宽是不会勾连朵颜三卫,或者说,房宽根本就没这个能力与条件去走私盐铁。 可如果不是房宽走私盐铁,那是谁导演了这一出戏?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杨荣,问道:“杨荣,既然你也在这里,不妨谈论下你的看法。” 杨荣见朱允炆点名,便微微点头,对周围人行了礼,方说道:“皇上,诸位大人,臣认为解阁说得极有道理。刘长阁身为安全局前指挥使,其能力自是不简单。奏报中有如此一句,体现了刘长阁的预判。” “哦?” 朱允炆有些意外,拿起奏报,仔细看去,竟也没有发现其中问题。 杨荣缓缓说道:“刘长阁言说,于泰宁卫返回大宁途中,与宁王一起撞见商队,宁王意亲斩之。这句话,看似无关,实则紧要。” “哪里紧要?” 茹瑺插了一句。 杨荣凝聚心神,认真说道:“首先,宁王意亲斩之,而非宁王意斩之,一个亲自,说明宁王想要亲自动手斩杀商队头领,然被刘长阁所阻,没有得逞。” “这个动作虽细微,但却透着一股此地无银的意味,宁王想要杀人,给人的感觉便是,此人绝非宁王之人,由此,宁王可以置身事外,旁观安全局与都司之间的斗争。” “然则,依尚书大人、府事大人所言,房宽怕是不太可能行此走私之事,暂且假定并非房宽,那除房宽之外,整个大宁又有谁能调动十石食盐,又有谁能有资格走私朵颜三卫?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有善谋之称的宁王。” “当然,这一切推断,都建立于假定房都司非为走私幕后之主,若他不能洗掉嫌疑,那推断宁王为主谋,便只是猜想。” 杨荣的话,令人惊讶。 茹瑺、徐辉祖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已是认可杨荣的话。 解缙也微微点头,杨荣的判断极有可能是正确的。 宁王善谋,是众人共识。 若真的是此人暗中布置棋局,那以刘长阁的能力与手段,未必可以看得穿,也未必能对付的过。 朱允炆深深看着睿智的杨荣,道:“无论如何,大宁都不容有失,朵颜三卫也不容有变。说个章程出来,如何应对大宁局势?” 第二百五十二章 明长城,都司新人选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朵颜三卫控制着东北之地,一旦朵颜三卫叛变,脱离明廷控制,居庸关、喜峰口、山海关一线便会成为前线,北方军事压力必然大增。 洪武十四年,徐达奉朱元璋之命,修筑永平、界岭等关,考虑到古渝关并非是扼制南北的要地,徐达选在古渝关东六十里,修筑山海关。 事实上,此时的山海关、居庸关,乃至宣府、榆林、嘉峪关一线,可以说是破绽百出,根本挡不住蒙古铁骑的入侵。 明长城工程,可以称之为明代最大工程,没有之一。 自明建朝,至明结束,两百多年的时间里,长城建设几乎没有停止过。 虽然明长城始建于洪武元年,朱元璋为了配合北伐,修筑、修缮了一批长城城关,但明代初期的长城建设,可以说是一项“不那么着急”的工程,工期虽然有,但大家慢慢来,宽松的很。 洪武元年,朱元璋派徐达修筑居庸关、古北口、喜峰口等城关,四年后,调蔚、忻、崞三地民工和军士一起,负责加固这些城关。 又过了十年,在洪武十四年,朱元璋下令修筑永平、老龙头长城、小河口长城。 虽然中间没有完全停顿,但基本上并不着急。 可到了明代中期,尤其是“战神”朱祁镇在土木堡“一战成名”后,大明对于长城工程的工期要求,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原来十几年要干的事,现在突然压缩到三四年来办。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前期朱元璋生猛,修缮与修筑长城,只是为了稳固大后方,北伐出征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朱棣时期也差不多。 长城嘛,就是一道自己想出去就出去的门,心情爽的时候,出去溜达溜达,欣赏下草原风光,心情不爽的时候,出去逛逛,烧几个蒙古包,抢几头牛羊回来。 可明中后期,猛人少了,皇帝都被人抓走了,不对,不能说是被抓走了,而是说“北面狩猎”去了。这个时候,看心情出长城的时代不复存在。 心情爽的时候,你不能出关,心情不爽的时候,你也不能出关。 理由很简单,就一个字: 怕。 土木堡之变,可以说彻底改变了大明。 以此为界限,在土木堡之前,大明是豪放的,主动的,热烈如火的,武勋还是有地位的,可在土木堡之后,明朝开始充满了一股子“畏惧”心理,不再那么热烈,反而展现出的是一个瑟瑟发抖的谨慎的大明。 自那之后,大明武勋失去了一点可怜的地位,彻底沦为配角。 大明走向了被动。 既然都被动了,自然也谈不上进攻,只能防守。 而防守最好的手段,自然是修筑长城,明长城真正大规模修筑,就是在中后期,而中后期贪污问题又十分严重,很多时候拿不出来修长城的钱,导致出现了很多“豆腐渣”工程。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作为超级工程,谁不想拿点回扣? 按照工程造价来算,一米长城一两银子,在中后期,哪个皇帝不修个几千里、几百里长城的? 后世很多所谓的专家咒骂长城,指责长城,是所谓的割裂界限,根本挡不住游牧民族的铁骑,还耗费了无数财力、人力,毫无价值。 说这些话的专家,基本上就是“叫兽”级的了。 稍微熟悉历史的就知道的,无论是哪个朝代,从来都没有将长城作为抵抗游牧大军、不可逾越的天堑。 长城真正的作用与价值,从来都不是永绝游牧铁骑,而是对付游牧民族数百人、数千人,小股流窜游骑的骚扰、入侵,掠夺。 修筑长城的伟大,就在于有了长城,关内的百姓就不用整天担心游牧民族肆无忌惮地来,说抢就抢,可以安心生产,安心睡觉。 为关内百姓铸造一道坚固的门,不让贼寇随意入关,这就是长城建造的初衷,也是长城最伟大的地方。 然而,再好的门,也经不起几万人一起踹。 长城在很多时候,是顶不住大军不计代价的进攻的,之所以很多时候敌人打不开长城城关,是因为这边大军刚来,那边烽火一点,鞑靼、瓦剌好不容易干掉了一批人,大明的后续援兵到了…… 迟滞敌人,换取时间,赢得集结与支援,这是长城拱卫边疆的法宝。 可现在,朱允炆没有这些法宝,或者说,这些法宝还没炼成,拿着不太完整的长城,根本就挡不住朵颜三卫的入侵。 所以,朱允炆此时并不希望东北混乱,还需要朵颜三卫来看着东北的山山水水,可眼下有人勾结朵颜三卫,为其提供朝廷份额外的盐铁,这会削弱朝廷对朵颜三卫的控制力。 大明人是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兀良哈是手里有盐,心就躁动。 “皇上,臣认为,此事不失为一个机会。” 茹瑺思索了下,缓缓说道。 朱允炆看向茹瑺,平和地问道:“茹爱卿可是想借此机会,撤换了房宽?” 茹瑺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房宽并无多少能力,位在都司并不合适,臣请其回京,另做安排。”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徐辉祖,徐辉祖赞同道:“朵颜三卫一直都想要获得大宁的住牧权,这些年来,幸赖宁王威严,才没有出什么乱子。换言之,大宁都司虽是房宽,但真正掌控大宁与朵颜三卫的,恐怕还是宁王。” “不若借此机会,撤掉房宽,安排有能力之人,重新整顿大宁,收揽军心,重塑军威,主动与朵颜三卫接触,削弱宁王影响,也好让朵颜三卫长期忠于大明。” 朱允炆清楚,让朵颜三卫长期忠诚于大明,这是一件很难的事,甚至是当下不太现实的事。但让这个忠诚期延长,或许还是可以试一试。 “解爱卿,你如何看?” 朱允炆询问道。 解缙自信地回道:“安全局调查房宽出了问题,此事若真的是房宽,将其撤回京师,自是当然。若并非是房宽,也足以说明有人在针对房宽,陷害房宽,而房宽作为都司,竟不知是谁所为,可见其能力有限。” “无论房宽是不是有问题,他都不应该继续留在大宁。臣附议尚书大人、府事大人之言,将房宽调回,另遣良将。”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来这个房宽真的不适合继续留在大宁了。 忠诚是第一位的,但第二位的能力也必须要考虑在内,重用空有忠诚,毫无能力的人,会害死很多人。 “杨荣,你认为谁能接替房宽?” 朱允炆抛出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大宁都司,所辖卫所众多,兵势威武,虽处在关外,但毕竟是正二品的都指挥史司,能补上这个缺,可以说是极大好处。 一旦从大宁都司位置上正常退下来,返回京师最少也是个侍郎,多数是尚书衔。 若推荐对了人,被皇上选中,那被推荐的人,必然会心怀感激,日后或许会成为“政治同盟”,大家一条战线,立足朝堂。 茹瑺、徐辉祖、解缙都看着杨荣,目光中带着几分羡慕。 杨荣毕竟有些年轻,面对如此重要一问,变得有些紧张,但很快便调整过来,镇定自若地回道:“皇上,能接替房都司之人,应满足三个条件。” “哪三个条件?” “其一,能文善武,善待士卒;其二,行军经验丰富,善于指挥骑兵作战;其三,熟悉东北之地,能适应东北寒冬。” 解缙听闻之后,嘴角挂笑,对朱允炆道:“皇上,杨荣所言极是,臣心中也已有人选,不若容臣写下名字,交给皇上,看看与杨荣所想是否同为一人。” 朱允炆含笑道:“准了。” 解缙心中一喜,看向杨荣,杨荣欣然上前。 看着杨荣提笔,解缙也转过身,开始写下自己推荐的官员名字。 如今内阁,只有自己、张紞与郁新三人,郁新去了开封府,张紞能力有限,自己虽不能无视张紞,但此人早晚会离开内阁。 让自己担忧的,并非是郁新、张紞,而是那些后起之秀,比如和尚姚广孝,国子监祭酒杨士奇,还有眼下的新科状元杨荣。 杨荣在分析安南局势时,已出尽风头,被皇上委以重任,进入兵部职方司,眼下又是议论军事,自己再不表现一二,他日杨荣必风头无两,而内阁首辅之位,自己又能坐多久? 解缙写下名字,退后几步,双喜走过,将解缙、杨荣的两份答案折叠好,交给了朱允炆。 谁来代替房宽,并没有标准答案。 解缙不怕自己的答案有错,若与杨荣所写名字一样,那说明两个人想一起去了,若是不一样,那也好说,解缙完全可以凭口舌,争论一番。 无论哪一种结果,解缙都表现了自己的观点、智慧,给皇上留下了印象。 朱允炆展开看了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抬头道:“看来你二人所见略同,解爱卿,你来说说,为何要选他为大宁都司?” 第二百五十三章 哄老婆是重要的 朱允炆低眼,看着纸张上的名字: 盛庸! 解缙与杨荣,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一个是新秀之星,两人同时选择一个人,正应了一句话: 英雄所见略同。 解缙瞥了一眼杨荣,惊讶于此人能力,要知道自己在洪武时期就已经在朝堂,虽为人疏狂,被贬离京师,然政治目光还是存在的,对朝堂人员,无论文武,知之颇多,所以才能在众多将领中选出盛庸。 可杨荣此人进入大明朝堂,满打满算还不到四个月,竟对大明军事、边关将领极为了解,无论是从大局观,还是从细微处,皆为不凡。 看得出来,此人未来绝不容小视。 大明新星! 看来在这之后,需要将杨荣作为自己的朋友,好好经营一二。 解缙打定主意,方看向朱允炆,肃然道:“皇上,盛庸乃是行伍出身,是能文善武,颇具谋略的将领,其在洪武五年,被授予流官,洪武六年,调辽东左卫前万户,后因北伐有功,升任都指挥。由此可见,其不仅经验丰富,且能力出众,又有辽东从军经验,熟悉大宁诸地地形,又是马上将军……”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解缙不知道的是,盛庸在历史上,可是赫赫有名,他与铁铉一起,打破了朱棣不可战胜的神话。 从历史来看,盛庸绝对是一个能扛得住压力,且有脑子的将领,其忠诚也没有问题,选择他接替房宽,统帅大宁及周边诸卫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杨荣作了补充:“平安在北平推行新军之策已至正轨,盛庸北上大宁,对于北平新军之策施行并不会构成阻碍,且北平当下平稳,反观大宁,似有危情,需一大将方可胜任,盛庸有谋略,也有威名,更容易收服军心。” “此外,大宁一旦有变,盛庸凭借骑术与护卫,未必不能突围。而镇守山海关、喜峰口一线的,是平定过麓川的瞿能瞿将军,盛庸若有所请,瞿能可临机决断,是开关迎战,还是闭关防御,只要两人在,山海关、喜峰口、居庸关一线,不至出现大的问题。” 朱允炆点头应允,道:“既如此,那就由内阁拟旨,调房宽入京师候审,发调令让盛庸自北平直接至喜峰口,经松亭关等地,一路招抚卫所至大宁,接任大宁都司。” 解缙肃然道:“臣遵旨。” 朱允炆端起茶杯送走几人,眼下天色已晚,看着桌案旁堆着的奏折,朱允炆叹息道:“去告诉皇后,朕今晚就留在武英殿了。” 双喜上前一步,轻声提醒道:“皇上,明日是皇后生辰……” 朱允炆拍了拍额头,起身道:“差点忘了此事,二炮局那边可准备妥当了?” “回皇上,已准备好了,为了保密,二炮局特意安排匠人去了山里,已准备妥当,绝无问题。” 双喜笑着回道。 朱允炆满意地看着双喜,道:“此事办好了,你去领赏,办不好,就去孝陵扫墓吧。” 双喜毫不担心,轻松回道:“那咱家就谢过皇上赏赐。” 朱允炆心情舒畅,返回坤宁宫。 马恩慧与朱允炆一起用过晚膳之后,询问道:“皇上,眼下九月多了,火炉之事,何时提上日程?总如此囤积,搁置,也不是个法子。”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皇后,此事急不得,新式火炉与蜂窝煤是拿来赚取银两,以资中央钱庄,保障钱庄与后宫运作的要物,此炉一出,天下煤炭必成要物,各地官商见有利可寻,必会深挖煤矿。” “深挖煤矿不好吗?” 马恩慧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好是好,只不过为了钱,有些人是不把人当人用的。皇后要记住,资本是喝人血的,朕想要控制资本,让它少沾点血腥味。” “何为资本?” 马恩慧更不解了。 朱允炆沉思了下,解释道:“可以简单的将资本理解为金钱,很多衙署、商人唯利是图,就以煤炭为例,一旦新式炉子与蜂窝煤大行其道,必有商人垄断煤矿,大肆开挖煤炭。可煤炭它并是在地皮之上,而是在地下,挖深到一定深度后,危险也会随之增加。” 古代挖矿不是后世,有通风设备,有抽水设备,有支护模板,还有充分的救生系统,一旦出了问题,能调动挖掘机、钻探机…… 古代什么都没有,挖矿全靠命。 挖深了,拿个木头支撑着,支撑不稳,垮塌了,那就彻底躺在里面了,救都不用救了。 拿着小铲子救人,等救出来,人都成骨头了,浪费这个时间,还不如换个坑,多挖点煤。 死了人怎么办? 简单,一个人,一头牛的价,五至八两银子,够了吧? 商人考虑的是整体利益,不在乎人命。 这一点朱允炆十分清楚,后世多少黑窑,埋着多少人命,都是无法计数清楚的,在信息极度发达的时代,都有人隐瞒矿难,若在古代,毫无制度约束,一旦被资本驱动,黑窑必会疯狂,不要命地往下挖,岂不是罔顾人命? 大明最重要的资本那就是人口,这片大地,可以容纳十几亿人口,如今才六千多万人,太少太少,还有无数的荒地等待着开垦,等待着种植。 人口远远不够,死一个都衰减着国运,必须提前安排好。 马恩慧第一次听闻煤矿还有如此多危险,脸色有些发白,不安地说道:“皇上,我们还是不要将蜂窝煤推出来了,若是害民,那所得利钱,不也沾染着血色。” 朱允炆看着善良的马恩慧,道:“蜂窝煤远比一块块的煤炭安全,实用,推行出来,有利万民,这是我们不应该阻挡的好事。只不过,无论是官府还是民商煤矿,都应有制度,有人监督,不可胡乱开挖,不可蛮干……” “所以,皇上才这么忙碌?” 马恩慧低眉问道。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了下来,道:“是啊,工部这段时间安排了很多人外出,为的便是将那些无主煤矿收入朝廷,将发卖给商人的煤矿购置回来,由朝廷来控制,至于无法收回的煤矿,朕已安排了三法司,颁布法令纳入监管,只有一切布置到位之后,方可将新式炉子与蜂窝煤推出。” “皇上所虑周祥,臣妾万万不及。” 马恩慧感叹道。 朱允炆浅浅一笑,缓缓说道:“其实,炉子推行于世已是不远。皇后应该知晓,朕已安排人去了北平等地吧?” “自是知晓,还带走了臣妾八千两银子。” 马恩慧有些心疼。 朱允炆目光中透着几分期待,道:“当第一场寒潮进入北平的时候,新式炉子便会出售,待京师冷起来之后,京师店铺便会开张。” 大夏天的卖炉子也不合适,这东西在冬日发卖,最为惹人注目。 马恩慧一脸笑意地看着朱允炆,两人说说笑笑,直忘了时辰,过了二更天,马恩慧方起身道:“皇上还应早点歇息,明日占城使臣觐见,不可没了精神。” 朱允炆不想休息,拉着马恩慧走出了坤宁宫,沿着星光,走向后花园。 “往年时,朕总没陪你过一次生辰,今年至以后,朕都会陪着你,陪你从这一日,走到生辰日。” 朱允炆深情地看着马恩慧。 马恩慧有些感动,能得朱允炆如此用心陪护,自是欢喜,只是一想到待至三更,必会耽误朱允炆休息,若二日朝会困意来袭,如何是好? 不等马恩慧劝说,朱允炆便捏了捏马恩慧的手,道:“不需要劝说,朕心中有数,走吧,我们登假山看看。” 马恩慧只好笑着陪在一侧,登上假山看着远处昏暗的宫墙,道:“阑珊夜色,并无多少景致。” 朱允炆看着夜空,缓缓说道:“是啊,不过,这星空总还是好看的。” 九月初的星空,繁盛且明,似乎星星就在不远的高处,登高便可摘取。 马恩慧看着北斗七星,道:“皇上,淑妃来信,说句容那边,郭、骆等家族已达成协议,日后合作开发石灰矿,依人力、投入分取所得利,至于淑妃那一份利,则留给了句容县,县衙有申请使用资金的权利,但需通过郭、骆两家同意。眼下句容事了,淑妃即将返京,安排谁去迎接好一些?” 朱允炆想了想,道:“她应还有两三日抵京,到时朕亲自去接吧,东水关外的混凝土路,朕还想带她去看看,也让她清楚,石灰对大明的重要。” “这是应该的,淑妃若知自己所为之事,事关大明基建之策,必会为参与其中而深感荣幸。” 马恩慧莞尔道。 朱允炆看了一眼双喜,双喜做了个手势,朱允炆便点了点头,拉着马恩慧的手,道:“你听。” “笃,笃——咣,咣。” 声音由远及近。 “这不是打更的声音吗?” 马恩慧听着,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朱允炆拉起马恩慧的双手,深深看着马恩慧,道:“皇后,生辰快乐。” 砰砰砰。 不太远的地方,传出了一阵阵沉闷的声响,伴随着一道流光升至长空,猛地炸响开来,五颜六色的花火点在长空。 一刹短暂,却是永恒。 马恩慧惊讶地看着长空的炫彩与美好,映入眼帘的是一连串的烟花,如此美丽,如此夺目…… 朱允炆眼神中带着几分得意,拿二炮局做烟花,不知道会不会被史官骂死,不过不管了,研究炸药是重要的,哄老婆也是重要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憎恨“乖,摸摸头” 夜空被无数焰火照亮,灿烂而炫美的光芒令人沉醉。 马恩慧眼角有些湿润,这是自己从小到大收到的最珍贵礼物,一份独属于自己的风景,一朵朵璀璨如莲的花火,映入秋水眸中。 这一刻,自己是幸福的。 朱允炆仰头看着无数焰火照亮天地,心中带着几分欣喜与快意。 烟花对于大明而言算不得什么新鲜之物,但在皇宫后院如此大规模燃放烟花的,自己必是头一个。 后世管得严,这里不准放鞭炮,那里不准放烟花,打着环保、安全的旗号,将过节的气氛压制到了冷冰冰的地步。 过节都没半点味道,相信没多少年,就没人能看懂陈子昂的“烟花飞御道,罗绮照昆明”,柳永的“赏烟花,听弦管。图欢笑、转加肠断”,辛弃疾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些唯美的诗句了。 现在自己是皇上,谁敢给自己提环保,提安全,就把他腿打断,古有烽火戏诸侯,周幽王博褒姒一笑,今有大明皇帝,放烟花于后宫,赢皇后莞尔…… 马恩慧迷失在温柔里,入梦时,嘴角依然挂着浅浅笑意。 清晨,朱允炆回味着昨夜的疯狂,看着依旧在睡梦中,红润未消的马恩慧,没有介意她破天荒的晚起,在侍女的帮助下,穿好弁服。 奉天殿。 耶嘉僧远德手持占城国书,携众使臣觐见,一番礼仪之后,朱允炆接过国书,仔细审读。 占城国王罗皑在国书中所言与耶嘉僧远所言相当,无外乎是安南变天,胡季犛篡位,大肆扩充军备,军卒数量猛增,占城危险至极,希望宗主国大明能出面管一管安南,救一救占城。 朱允炆将国书交给解缙等人,让其与往年占城国书字迹、印鉴对比,以证真伪,对忧愁的耶嘉僧远道:“国书朕看过了,安南若真有侵略野心,朕不会坐视不管。然安南天变是否属实,大明仍需查探清楚再做决断,还望使臣暂留京师,等待一些时日。” 耶嘉僧远是一个聪明人,知晓大明皇上说的话不容更改,也明白大明不可能听信一家之言,便行礼道:“尊敬的皇帝,还望大明早日查探清楚,占城百姓是善良的,友好的,也是苦难的,他们苦了太久了,不能再陷于新的战火。”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还请使臣放心,作为宗主国,也不希望大明的南部出现战乱,安稳与和平是大明的渴望。” 耶嘉僧远再次谢过朱允炆,随后,宴会开启,文工团献舞,直过了午时,方才散去。 朱允炆于暖阁,临时召见了解缙、徐辉祖、茹瑺、齐泰、黄子澄、陈迪等人,询问道:“占城国书应是真的,安南天变也极有可能存在,大明是否应提前做一些准备?” 解缙肃然道:“皇上,有备无患,臣提议,早日准备出征事宜。” 陈迪皱眉,走出来反对道:“眼下情况未名,如何就谈到了出征?以臣之见,应等待安南情况查明之后,再作打算。” 茹瑺附议道:“皇上,此时准备显得早了一些,安南情报传回,至少也得月余,若真有天变,我们再做打算,也是无妨,眼下秋收正紧,不宜动用民工。” 朱允炆不置可否,看向黄子澄,询问道:“户部如何看?” 黄子澄从袖子中掏出一份文书,道:“皇上,户部已于安南之辩后,下令江西、广东、广西等地就地存粮、调粮,至十月底,应足够二十万大军六个月所需,若京军出动,只需携带路上粮食便可,京粮并不需调动多少。” 朱允炆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无论大明要不要打安南,提前准备好粮食总是好的。 广东、江西、广西等地盛产水稻,粮食筹备并无多少问题,这是大明的底蕴。 徐辉祖提议道:“皇上,若安南天变属实,大明用兵安南或难以避免,臣请旨给云南西平侯沐晟传信,让其整备军队,准备从云南进军安南。” 朱允炆看了看安南地图,大明想要攻略安南,免不了从广西、云南两线进攻,便答应道:“就由五军都督府传信西平侯,调动云南五万兵马,为南下做准备,至于何时出征,暂定。” 徐辉祖欣然答应。 就在众人讨论占城、安南国的时候,三佛齐旧港之上,已满插满者伯夷的旗帜,一艘艘船只安稳的停靠在海港之中,原来的三佛齐皇宫已成了一片焦土。 陈祖义携陈士良等主力,于一处无名高丘之上约见满者伯夷的大将乌璐,乌璐如约而至。 “满者伯夷果是不同凡响,一举灭三佛齐,占据如此要地,他日必可成为这南洋霸主。” 陈祖义恭维道。 乌璐豪气大笑,指了指周围的土地,毫不客气地说道:“陈祖义,这里是满者伯夷的领地,我奉劝你最好不要打它们的主意。” 陈祖义脸上笑容不减,言道:“怎么会,按照协议,我陈祖义只要船只,俘虏,海道,如今我拿到了这些,自然不会再觊觎旧港。” 乌璐拍了拍腰间的尖刀,笑道:“打下旧港,你是有功的,该是你的满者伯夷不会亏待。你已经拿走了人与船,此番来这里,又是为何?” 陈祖义和煦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按照协议,我要梁道明的脑袋,可至今打下旧港已有月余,可我依旧没有收到梁道明的脑袋。” 乌璐脸色有些难看。 旧港打下来了,三佛齐也打下来了,但三佛齐的主力并没有完全歼灭,而是在梁道明、施进卿等人的带领之下,突出重围,逃到了西北森林之中。 虽然乌璐数次派遣军队进入森林围剿,却根本不敢深入,深入森林追敌,是一件极不安全的事。 派遣的兵马多了,后方空虚,极容易被人钻空子,乌璐并不相信陈祖义,自然不敢放开手完全去追击梁道明。 可派遣的人手少了,进入森林就是找死,不说梁道明、施进卿都是善于森林之战的猛士,便是森林本身,也是吃人的。 一来二去之下,乌璐在森林里丢下了三百余军士的性命,之后再不愿深入,只阻断外围,避免梁道明等人反攻。 乌璐也清楚,自己去或不去,梁道明都在那里,不会轻易死,这个隐患依旧存在。 按照战后统计,梁道明带至森林的人手超出了六千人,而且多是青壮主力,这些人一旦杀出森林,只凭着乌璐手中的三万人,未必能扛得住。 三万人足以灭三佛齐,却很难防备六千人。 原因很简单,这三万人灭掉三佛齐之后,会分散驻扎,旧港一地便需要一万军士驻防,其他各地分散下来,真正能防备梁道明的力量,也只有五六千人,谈不上什么优势。 这也是满者伯夷打下三佛齐的原因,闪电般的进攻之下,梁道明所能调动的力量,只能是皇宫附近的军队,分散在各地的主力,根本无法回援。 等他们反应过来回援时,梁道明已带人逃窜,留给他们的命运,就只有三个:被杀,投降,逃命。 被杀的,埋了。 投降的,卖了。 逃命的,跑了。 乌璐也忧愁当下的困境,拿下了地,可似乎没什么好处,反而需要成天担忧梁道明反攻,现在被陈祖义一问,心情更多了几分沉重。 “梁道明会死,施进卿也会死,莫要着急,他们已经走到了绝路,要知道森林里面可没有多少粮食,他们那么多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来投降。” 乌璐表示道。 陈祖义也不介意,看了看旧港的方向,说道:“两个月,若两个月后梁道明还活着,这里的土地,就会换一个主人。” 乌璐目光犀利地看着陈祖义,陈祖义毫不畏惧,坦然地看着乌璐,然后带着众人走下高丘。 “父亲,这样会不会惹乌璐不太高兴?” 陈士良不安地询问道。 不需要转身,也知道乌璐必然站在高处,目光阴冷地看着这边。 陈祖义嘴角带着几分寒意,说道:“他不高兴又如何?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父亲打算拿回旧港?” 陈士良有些惊讶。 自从澎湖水道被大明水师打败之后,陈祖义的力量被大幅削弱,为了弥补损失,选择与满者伯夷密谋,帮助满者伯夷打下旧港与三佛齐,以换取三佛齐俘虏。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陈祖义从三佛齐收拢了一批力量,足有三千二百人,抢走船只八十余,曾经威风凛凛的海贼船队,再次建立起来。 然而这些被抓来的俘虏,很多并不愿意转行做海贼,抢劫不太积极,让他们学会杀人放火抢东西,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仓促返回三佛齐作战,在陈士良看来,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陈祖义看着远处的海,沉声说道:“孩子,我们可不能做摸满者伯夷脑袋的人,不过,有人会来摸他们的脑袋。” 陈士良目光微微一闪,他很清楚,满者伯夷国的人有一个风俗,他们最憎恨的,就是被人摸脑袋。 那些抚摸满者伯夷人脑袋,一脸笑意说“乖,摸摸头”的人,会被满者伯夷人追几十里、几百里,彻底干掉。 第二百五十五章 旁观者,站远点 陈士良很清楚,满者伯夷是南洋霸主,国人尚武,实力强大,自己的父亲虽纵横海域,不将所有人放在眼中,但对于满者伯夷却颇为忌惮。 可在这南洋之中,除了父亲,还有谁可以承受摸满者伯夷人脑袋的后果? 梁道明已经被打得成了野猴子,只能待在森林里,渤泥不敢与满者伯夷为敌,满剌加畏畏缩缩,小心翼翼,不敢主动惹事,苏禄、吕宋小国寡民,更不是满者伯夷的对手。 占城? 算了吧,他们被安南压制,可没力量南下。 暹罗倒算强大,但此时也在戒备安南,根本抽不出身来。再说了,暹罗的政策是向北,不是向南,与满者伯夷并没有冲突。 陈士良带着几分疑惑,问道:“父亲,这南洋之中还有谁会是满者伯夷的对手?” 陈祖义停下脚步,原本平淡的脸色上浮出了一抹畏惧与不安,咬牙道:“不久之前传来消息,大明船队已然南下,早已过了占城,恐怕距离三佛齐不远了。” “大明?!” 陈士良一脸惊慌,连忙看向大海方向。 “莫要慌乱!” 陈祖义见儿子如此,不由皱眉呵斥。 陈士良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明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长久以来,自己跟随父亲,纵横南洋,抢掠无数,鲜有敌手,自认为强大到世界第一等的船队,竟然如泥捏的娃娃,在大明的船只面前,不堪一击! 自己的叔叔死了,很多驰骋于南洋,赫赫威名的海贼也死了,就连自己与父亲,若不是逃避及时,也极有可能会覆灭在那一片海域。 大明是强大的,他们的战舰是如此的威猛,他们的战士是如此的厉害,他们是如此的不可战胜! “父亲,大明船队真的来三佛齐了?他们该不会是……” 陈士良一脸担忧。 大明船队下南洋,该不会是来抓自己与父亲的吧? 陈祖义握了握拳头,冷冷地看着远方,道:“据悉,大明船队规模极为庞大,远甚于澎湖水道时规模,看样子,他们是想要扶持梁道明,彻底绞杀我等。” “那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陈士良连忙询问道。 陈祖义阴冷一笑,道:“怎么办?自然是坐观其变,伺机而动。如今三佛齐被灭,满者伯夷占据三佛齐,大明船队一旦进入旧港,那必然与满者伯夷发生冲突,大明船队不过是外来者,如何能扛得住满者伯夷这种霸主?” 陈士良听闻之后,原本紧张的情绪逐渐舒缓下来,咬牙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若大明船队与满者伯夷发生战争,必会引发满者伯夷对大明的仇恨,到时,大明未必是满者伯夷的对手,而我们,则可以寻机歼灭大明船队,报仇雪恨。” 一个远来的船队,能有多厉害? 满者伯夷可是这南洋之中,唯一冠以“帝国”称号的国家,其吞噬了不少地盘,人口二百余万,能战军兵三五十万,大明船队如何都扛不住的。 或许,这是拖住大明船队,让其葬身于此的一次大好机会。 “大明船队远比我们的船队更为精良,一旦获得他们的船只,我们称霸南洋将再不是问题。既然大明船队来了,就不能让他们再回去。” 陈祖义渴望地说道。 陈士良强压着恐惧,道:“父亲,若大明船队将至,那我们就不能再继续停留在旧港附近了。” 陈祖义凝重地点了点头。 停在这里,大明水师还没与满者伯夷起冲突,自己就先被干掉了。旁观者,就应该站在旁观的位置,远一点,再远一点…… 陈祖义唤来一个海贼,道:“安排一个降俘逃走,让他知晓大明水师即将抵达三佛齐的消息,他会带着消息进入森林,将话带给梁道明、施进卿。” 海贼答应一声,便去安排。 陈士良不解地看着陈祖义,问道:“这是为何?” 陈祖义淡然一笑,道:“大明水师进入三佛齐海域,不明所以,若以为三佛齐已被满者伯夷消灭,梁道明已死,那大明水师极有可能会返回大明。现在我安排人告诉梁道明救兵来了,梁道明必然会想办法主动联系大明水师,内外夹击,以摧垮满者伯夷在三佛齐的力量。” “只有将大明水师彻底拖入战争之中,满者伯夷才会对大明有仇恨,才会耗费更多力量对付大明,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孩子,要学会借力打力。” 陈士良深感认同。 大明太强,而眼下自己太弱,那就拉一个强者入场,让他们强强对决,最后落得两败俱伤,自己再登场干掉一个或两个,宣布赢家是自己,岂不是更好? 陈祖义是一个聪明的海贼。 丛林之中,梁道明正坐在一棵树下,疲倦地休息着,一条青黑相间的蛇,顺着苍苍虬木的枝条,悄无声息地游动着。 在距离梁道明只有一步远时,蛇吐着信子,弓起了身子。 刹那,蛇动。 几乎在同时,一只如铁钳的大手虚空一探,猛地往回一拉,拇指用力地按在蛇头下侧,整个蛇身开始盘至手臂之上。 “大人,总如此待在森林里不是办法,我们必须杀出去。” 施进卿无视着手中挣扎的蛇,对梁道明道。 梁道明抬起头,看了看散在四周,毫无斗志,颓然无力的众人,道:“以眼下我们的力量,莫要说杀出去,就是走路都成困难。” 施进卿面色凝重,猛地一发力,捏死了手中的蛇,递给梁道明:“那就吃一切能吃的东西,无论是蛇,还是鳄鱼,亦或是树根,必须组织力量反扑,再留在森林里,大家都会死。” 森林之中毫无遮挡,这里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个月可能四十五场雨,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过于潮湿的环境,会让人皮肤溃烂,尤其是胯部。 逃命到这里,是安全,因为满者伯夷的人未必敢深入其中,可这里也有着无数的危险,不说蟒蛇丛障,就气候一项,便足以让人难以承受。 男人胯下溃烂,走路都需要岔开腿,如何发力,如何作战? 溃烂一些,强忍着,还能支撑下去,吃饭问题如何解决? 森林吃的东西是不少,可人也多啊,根本无法支撑几千人一起吃饭,眼看着便要陷入绝境,施进卿不得不站出来主张反击。 宁愿战死在外,绝不逃死于内。 这是施进卿的骨气。 梁道明接过蛇,猛地咬了一口,咀嚼吞咽之后,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厉声喊道:“重新整顿,准备反击!三佛齐是我们的家园,我们死也要夺回家园!” 收拢了三千能战军士,梁道明、施进卿带人接近了森林外围,尚未出击,便有人抓了一个舌头,压到梁道明身前后,那人连忙禀告道:“我名冯九,乃是三佛齐军士,后被抓至海贼船,不久前才找机会逃了出来。” 施进卿见冯九似真是三佛齐军士,便询问道:“外围有多少满者伯夷军士?如何布防?” 冯九摇了摇头,道:“此事并不清楚,但有一点是清楚的,我们有救了。” 施进卿有些疑惑地看着冯九。 冯九看向梁道明喊道:“国王,郑伯回来了,大明水师也来了,我们三佛齐有救了!” 梁道明与施进卿听闻之后,皆是浑身一颤。 大明水师来了?! 梁道明看向施进卿,施进卿也转过头,看着梁道明,两人的目光透着欣喜与希望。 盘算日期,郑伯也该回来了。 “大明水师来了多少船,多少人?” 梁道明询问道。 冯九连忙道:“属下也不清楚,但听海贼说,不低于六十船只,陈祖义畏惧不敢战,正在准备逃离,属下正是趁其不备,才逃了出来。” 梁道明如释重负,对施进卿道:“我们必须早点与大明水师取得联系。” 施进卿思索了下,严肃地说道:“就由臣下去接头吧。” “属下知道一条道,可以直通旧港,在那里寻一条小船,可以先一步联络大明水师。” 冯九自告奋勇。 梁道明有些不放心,道:“此事危险极大,让你去冒险,我于心不忍,不若安排其他人……” “正因为危险才需要我亲自去。大人,你就在这里等我好消息吧。” 施进卿肃然道。 梁道明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施进卿的肩膀,道:“你是我的好兄弟,去吧,在日后,我希望回归大明故土,这三佛齐便交给你来打理。” 施进卿并不喜欢这种空幻的许诺,只是十分清楚,没有三佛齐,没有旧港,那自己就没有立足之地,满者伯夷不会饶自己,陈祖义也不会容自己。 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梁道明目送施进卿带了四五人离开,便安排众人就地隐藏,等待消息。 海洋之上,大明船队浩荡行进。 沈一元心头很是火热,大明有几个人能想象得到,那些被大明人视为“黄金”的香料,竟在这南洋一些岛屿之上,如同破烂的园子,无人照管,任由其野蛮生长,无情凋零,甚至不用花费一个铜板,就可以拿走众多的香料。 杀千刀的郑和啊,若不是他赶时间,自己一定能多摘几百斤的肉蔻,一旦运至京师,这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第二百五十六章 说话算数的是刀子 润娘看着铜镜,原本白皙的面容不见了,映在铜镜中的是一张古铜色皮肤的脸。 这段时间,润娘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痛并快乐着。 疲累是真的,谁一天睡一个时辰也会累,但休息不得啊,到处都是宝物,一刻钟几百万钱上下啊,耽误不得。 夫君没有欺骗自己,一个黑陶瓷真的可以换一根四尺长的象牙,一匹劣质的丝绸,可以换来一百斤香料,为了一把菜刀,竟有个土著拿出了掌心大的宝石。 润娘打开木匣,看了看里面安静躺着的宝石,宝石是海蓝色的,名为海洋之心,自己起的名字,这是自己的宝石,谁都不准抢走。 走一趟大海,才知世界竟是如此的辽阔,如此的漫无边际,之前的自己,幼稚如井底之蛙,还自以为是,指指点点。 润娘明白,人如果不走出去看看,就如始终低头走路,从不看天之风云变幻与辽阔,这样的人,视野有限,心胸有限,谈吐有限,未来有限。 “嗷嗷——” 响亮而粗糙的叫声,惊扰了润娘。 润娘转身看去,目光中透着满满的幸福。 这是一只蓝色的鸟,头顶翠绿,羽冠成尖形,尾上覆羽很长,形成彩色尾屏,当尾屏展开时,便如一把多姿多彩的羽毛扇,黑、绿、黄等颜色相间,宛若一颗颗宝石镶嵌其上。 极为美丽,高贵大方。 这是传说中的神兽凤凰,是真正的祥瑞之物。 沈一元走入房间,看着喂养孔雀的润娘,叹息道:“这不是凤凰,是孔雀。” “不,就是凤凰。” 润娘绝不相信。 凤凰展翅,五彩纷呈,这天底下能做到的,不就是眼前凤凰? 沈一元有些无奈,解释了多少次都不听,非偏执地认为这是凤凰,好吧,随她吧,这段时间也够她辛苦的了。 “距离旧港不远了,可以准备上岸了。” 沈一元道。 润娘拍了拍手,走向沈一元,问道:“我们会在旧港停多久,什么时候能回家?” 沈一元含笑道:“怎么,知道想孩子了?” 润娘没有否认,别离后,才知晓牵挂有多沉重。 沈一元拉起润娘的手,看着润娘的眼睛,道:“应该耽误不了多久,抵达三佛齐,宣布大明诏书,之后便是修整与购置货物,大概用不了一个月,我们便会返航。” 润娘微蹙眉头,问道:“你不是说三佛齐会成为大明的领地,那郑和还会回去吗?” 沈一元拉着润娘走出船舱,到了甲板之上,温和的海风轻轻吹动,轻声道:“郑和此番来,一是送郑伯使臣归国,探明水道。二是颁诏三佛齐,将其收入大明版图。然而这里的收入版图,怕只是一个虚名,郑和与这些军士未必会一直留在这里,真正管理三佛齐的,应还是梁道明等人。” 润娘不理解地问道:“既然都是大明的领地了,为何不自己管着?要知道这里有无数财富,无论是如山的水稻,还是如海的香料,都是大明所需。交给外人打理,如何能信得过?” 沈一元叹息一声,道:“你不知道,官员需要的是可以吹嘘的脸面,而并非是一片土地。再说了,这里距离大明太过遥远,完全占据未必行得通。” 润娘还想说话,便听到一阵阵沉闷的军号声。 “看到大陆了,看到大陆了。” 有伙计高声喊道。 “怎么了?” 润娘不解地看着脸色变得凝重的沈一元,这马上就要到三佛齐了,为何变得如此严肃,此时不应该放松吗? “去船舱里!” 沈一元用力推着润娘走。 润娘还没询问,又听到了急促的军号声传来,这才想起这不是水师靠岸的军号,而是警戒的信号。 郑和站在座船之上,周围的军士纷纷就位,投石车被拉立了起来,一个个黑色的坛子被搬了出来,船舷外的炮筒隔板被拉开,黑洞洞的炮筒伸出船舷,炮手与炮石已然齐备。 船舷之后,站立着威武的军士,有人刀枪火铳,有人长弓在手,皆是最高警戒。 郑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看着一旁的商人,伸了伸手,几次都没有抓到。 李兴没有看郑伯,而是走向船首的郑和,高声道:“副总兵,水师船队已准备妥当,商人船队已安置到了最后方。” 郑和右手压着刀柄,盯着远方的大陆,道:“这附近的商人说满者伯夷覆灭了三佛齐,你认为我们如何做?” 李兴咧了咧嘴,杀气凛然地说道:“属下不管什么陈祖义,还是什么满者伯夷,只知道,皇上的旨意很清楚,三佛齐是大明的国土。既然是大明的,谁占了,那最好是交出来,否则,嘿嘿。” 郑和瞥了一眼李兴,这个家伙这段时间杀了不少人,杀心有些重。 沿途很多人都不老实,零散的海贼,不友好的土著,见人就要杀的野人…… 郑和虽希望友好、和平,可人家都拿着竹刀、长刀杀过来了,你还在这里和他们挥手打招呼,说“你好,我们做好朋友吧”,那被人砍死也不冤。 对待不友好的人,先打一架再说,打服了,就是朋友,打了不服,那就彻底干掉。 郑和不是纯碎的友好主义者,他爱护自己的士兵,若非事关国事,他绝不会手下留情,只有牵涉到国与国时,才会显得谨慎,小心。 眼下便是国事。 满者伯夷! 郑和知道这个国,郑伯曾多次提起过满者伯夷。 梁道明当政之前,三佛齐便为满者伯夷所灭,为了保护旧港与三佛齐,梁道明才在众多羁旅商人、当地土著的支持下,反击满者伯夷,重新建立了三佛齐。 满者伯夷好斗,好强,好武功,他们渴望建立一个巨大的帝国,在这南洋之中,可以说是一个实力强劲,不可忽视的国度。 眼下满者伯夷占据三佛齐,是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到底如何应对,这需要仔细思量。 杀几个野人、土著、海贼,不碍事,但杀了满者伯夷的军人,极有可能会引发满者伯夷对大明的战争,后果与责任谁来承担? 可如果不发动战争,不赶走满者伯夷的人,那朝廷想要的三佛齐土地,岂不是落入满者伯夷手中,使命完成不了,如此一无所获的回去,岂不是丢尽颜面,有负圣恩? 郑和没有直接下令对远处的旧港船只发动进攻,而是下令放缓航速,传唤朱能、张玉等将领。 “三佛齐剧变,梁道明生死不明,旧港等地皆入满者伯夷,我等该如何行事,说说吧。” 郑和面色严肃地询问道。 朱能拔出长刀,高举过头顶,喊道:“此事有何可议?满者伯夷占据的不是三佛齐,而是大明三佛齐,既是占据了大明领地,那就只好刀兵相见!” 作为军人,捍卫国土是其使命。 郑和低了低眼,对于朱能的看法,他是可以预料的,毕竟朱能推崇的理念就是“武力解决问题”,无论是对鞑靼,倭寇还是海贼,他始终秉持着这个观点。 三佛齐被满者伯夷占据,朱能主张武力驱逐满者伯夷,拿回三佛齐与旧港,并不在郑和预料之外。 相对朱能的意见,郑和更在乎张玉的看法,张玉英勇不凡,战力强大,更难得他为人稳重,有勇有谋。 张玉见郑和看着自己,便直言道:“满者伯夷兵强马壮,实力强悍,且距离三佛齐较近,支援起来便捷,纵我们干涉其中,也未必能够长期守护三佛齐。” “你的意思是放弃三佛齐,置之不理?” 郑和皱眉道。 张玉微微摇头,认真道:“朝廷已决议收三佛齐为大明领土,即使只是名义上的,也不容满者伯夷染指。三佛齐必须收回,只不过我们需要想想其他的方法,尽量避免与满者伯夷直接发生冲突。” 朱能有些愤愤不平,道:“满者伯夷占据了三佛齐,用什么法子他们也不可能离开那里,说话算数的,只有刀子。” 张玉瞪了一眼朱能,道:“刀子能不能解决在三佛齐的满者伯夷军队尚且不可知,即使打下三佛齐,当满者伯夷再来大军时,我们该如何应对?此番南下,水师规模虽是空前,但也不过只有五千余军士,如何可敌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 朱能一时语塞。 郑和眉头紧锁,张玉说得对,但朱能说得也有道理,说话算数的只有刀子。 满者伯夷如果没有打下三佛齐尚且好说,大明介入也简单,可眼下满者伯夷打下了三佛齐,看样子已有月余,想来其驻防已是完善,只靠手中的几千人,打未必会赢。 可如果不打,只靠外交手段,派个使臣过去谈判,满者伯夷未必会畏惧大明威严、主动撤离三佛齐。 若他们不撤,使臣一行会打草惊蛇,满者伯夷为了提防大明,必会加固防御,增派士兵,到时候会更难打。 “大人,旧港出现了异动。” 李兴匆匆走至,连忙禀告。 郑和眼神一寒,自己还没动手,满者伯夷竟先来了不成? “各自归船指挥,准备作战!” 郑和披挂战袍,走出船室,对跟出来的将士高声下令。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这件事,大明管了 站在桅杆高处的瞭望手看着远处的海港,冲着下面高声喊道:“出来了五艘船只,一艘小船在前,四艘大船在后,直冲我方而来,周围没有船只。” 郑和看了一眼李兴,道:“凹字阵,放他们进来!” 李兴了然,安排旗手打出命令,两翼船只向外向前突进,郑和主舰及周围的四艘船只并没有动静,只安静的等待。 “大人,有些不对劲啊。” 李兴眯着眼,看着敌舰而来说道。 郑和也有几分疑惑,如果是敌人,也不应该用小船打头阵吧,这种小船连伤到大福船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小船身后的四艘船,竟两两一起,密集布阵,这如果一炮下去,很难打不中啊。 送死,也没见过这种死法。 “大人,他们在进攻了。” 李兴视力好,看到那些船只上的人开始射箭,不由禀告道。 “呃……” 箭矢飞出来倒是飞出来了,只不过都是冲着前面的小船只去的,这让郑和与李兴有些纳闷,感情他们是在处理内部矛盾…… “是施进卿,是施大将,郑副总兵,那船上的人是施大将啊。” 郑伯趴在船舷后面,小心地看着,当看到施进卿时,连忙回头对郑和喊道。 郑和有些惊讶,施进卿,三佛齐第二号人物,仅次于国王梁道明的存在,既然是他,那大明就不能不管了。 “你可看清楚了?” 郑和肃然问道。 郑伯发誓道:“绝不会看错,大人请看。” 郑和看去,只见施进卿的小船上挥舞起神鸟旗帜,而挥舞旗帜的人,威武不凡,身背一张硬弓。 “是施将军。” 郑伯肯定道。 郑和见此,厉声下令:“拦船,救人!” 李兴犹豫了下,问道:“若真是施进卿,那追杀之人必是满者伯夷的军士,若他们受阻而攻击水师船队,我们是还击还是不还击?” 郑和按下腰刀,冷冷一笑:“有一箭伤我大明军士,有一人意图登船,就全部抓获,不放走一人!” 李兴嘿嘿一笑,转身传令。 两翼船只听闻之后,直横冲而至,让过施进卿的小船,以庞然姿态,堵住了满者伯夷四艘船只的去路。 尤腊站在船首,挥舞着手中的尖刀,冲着大明船只哇哇大喊。 朱能掏了掏耳朵,对一旁的舌人问道:“他在叫嚷什么?” 舌人回道:“大人,他让我们让开道路,要杀掉抢了他们小船的人,还说再不让开,就要把我们打到大海里,献祭给海王。” 朱能微微点了点头,道:“那你告诉他,我们是大明船队,让他让开道路,再不让开,就把他们打到大海里,献祭给海王。” 舌人擦了擦冷汗,这样回的话,估计免不了一场大战,但没办法,只好按照朱能吩咐,回了话。 尤腊听闻之后,并没有暴怒、狂喊着冲锋,而是很识时务的喊了几嗓子,便带人返回了旧港。 朱能看了一眼舌人,道:“他是不是说让我等着,他回去找人去?” 舌人连连点头。 朱能呵呵笑了笑,并不介意。 尤腊也不想就这样回去,可是他不是傻子,人家船只又高又大又多,还有火炮对着自己,不回去还能咋滴? 大明! 这个国度不是在遥远的北方,在海的那一面吗?怎么会派遣如此多船只来这里? 尤腊心中有些不安,连忙带人返回旧港,上了岸,匆匆去找大将乌璐汇报这个要人命的情报。 施进卿上郑和的座船,与郑伯等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等几个男人哭好了之后,施进卿才带人郑重地跪在郑和面前。 “三佛齐施进卿,代国王梁道明,请求大明水师助力三佛齐复国,重夺旧港!” 施进卿猛地叩头,声音沉闷。 郑和、朱能、张玉等人看着施进卿,并不言语。 郑伯见状,也带使臣跪在一旁。 一群人沉重的请求,让郑和陷入了为难的境地,答应他们,极有可能会让大明卷入与满者伯夷国的冲突之中,未来事态如何,谁都说不清楚。 可不答应他们,且不说无法收回三佛齐的土地,虚与委蛇的话,三佛齐的人心也将丧失。 郑和看了一眼张玉,张玉凝重地点了点头。 无路可绕的时候,就应该有披荆斩棘的勇气,直接开出一条路来,哪怕是面对的是山,是海! 郑和起身,安排李兴搀起施进卿,肃然道:“三佛齐国王梁道明献国书于大明皇帝,大明皇帝已然应允,将三佛齐并入大明,虽然诏书尚未颁布于三佛齐,但大明说话是算数的,施进卿,郑伯,你们也是大明的子民,是大明的人!” 施进卿、郑伯等人看着郑和,眼神中充满了希望与渴盼。 郑和继续说道:“既然你们是大明子民,既然三佛齐是大明国土,那我们便是一家人,应同仇敌忾,共护大明疆土!这件事,大明管了!” 管! 这是郑和的决断。 郑和目光坚定,意志决绝。 对还是错? 郑和已无法仔细思量,只清楚一点,大明需要三佛齐,需要旧港,需要这一片海域与海道! 瞄准结果出发,错也是对! “施将军,早就听闻你乃是三佛齐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三佛齐情况如何,我们该如何应对,还需先明了而后决断,还请你仔细说说清楚。” 郑和请道。 施进卿连忙伸出手,请道:“副总兵大人请,三佛齐虽被满者伯夷占据,然梁公手中依旧还有一批精锐,还有一些被打散的军士,一旦收拢起来,应有一万余……” 在这一刻,施进卿没有再说国王,而是转用梁公。 在旧港外海上起风的时候,北方草原之上吹起了一阵阵寒风。 浩荡的商队沿着鄂尔浑河北上,找寻着蒙古主力。 侯西域指了指前面空无一人的马匹,对身旁的常千里说道:“常百业的骑术很不错啊,这才多久,竟可以熟练地藏身于马肚之下,这可是精良骑兵才可做到的事。” 常千里怨恨地看了一眼侯西域,道:“你再给他灌输奇怪的想法,回到大明后,我便用尽一切办法,毁掉侯家。” 侯西域哈哈大笑起来,不介意常千里的威胁,道:“这孩子有悟性,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担心什么?让我说,常家能不能兴盛,还需要看百业。” 常千里看了一眼出现在马背之上的常百业,低声道:“我再说一次,常家需要的是纯碎的商人!” 侯西域摆了摆手,不想再议论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按照得到的消息,此处距离蒙古大汗所在地已是不远,用不了两日便会抵达,你可做好准备了?” “有什么可准备的?这一路之上,我们打发的蒙古贵族还少吗?” 常千里不屑地说道。 侯西域摇了摇头,道:“你应该听说过买的里八剌这个人吧?” 常千里深深看了一眼侯西域,他此问,必不是说买的里八剌是尼古埒苏克齐汗,而是另有深意。 “你是说,他很可能是大明送回的那一位俘虏?” 常千里询问道。 侯西域微微点头,道:“洪武三年,大明军队破袭应昌,北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之子买的里八剌被俘,太祖将其封为崇礼侯。洪武七年,太祖试图缓解大明与北元矛盾,将已继承汗位爱猷识理达腊之子,即买的里八剌送回北元。” “在爱猷识理达腊死后,其弟脱古思帖木儿继承汗位。洪武二十一年,蓝玉率领大军于捕鱼儿海击灭北元主力,脱古思帖木儿逃走,后被也速迭儿所杀。也速迭儿称汗位,传至恩克,恩克死于内乱,当时是洪武二十七年。” “蒙古各部落虽然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统一,但却已形成了事实上的分裂。为了避免彻底瓦解,削弱实力,被大明分而歼灭,瓦剌蒙古与东蒙古正统之间达成妥协,选择拥立买的里八剌为大汗,至此,蒙古大汗之位,从阿里不哥后裔手中被夺走,忽必烈后裔再次坐在大汗之位上。” 常千里看着侯西域,有些不解地问道:“你说得这些我都清楚,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侯西域叹了一口气,道:“常兄,纯碎的商人是要不得的,我们需要把握人心,把握这些人怎么想的。你应该听闻了,买的里八剌虽继承了汗位,但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给黄金家族带来半点荣耀,他是一个德行很差,好色且暴戾的大汗。” 常千里看了看周围之人,将冷冷的手抄在袖子里,哈了一口气,道:“我们只是商人,可没什么美女子,买的里八剌再好色,也好不到我们身上来。至于暴戾,他再不懂是非,也应该清楚一点,斩绝大商队,蒙古各部落将面临再无商人的困境。侯兄,你到底在担忧什么?” 侯西域凝重地看着常千里,缓缓说道:“你知道哈尔古楚克都古楞特穆尔鸿台吉吧?” 常千里微微眯起眼,道:“买的里八剌的长子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谁不知道?” 侯西域拉了拉常千里的胳膊,低声道:“没错,就是他,他娶了鄂勒哲依图鸿郭斡妣吉。” 常千里挣开侯西域,不耐烦地说道:“一个女子而已,你到底要说什么?” 侯西域眼神中透着几分担忧,意味深长地说道:“妣吉可是蒙古第一美女子啊,你说,买的里八剌如此好色,会不会夺走儿媳妣吉……” 第二百五十八章 王昭君、大乔与收继婚 买的里八剌会夺走儿媳? 常千里皱了皱眉头,看着侯西域,摇头道:“应该不会吧,虽然蒙古部落中盛行收继婚,可妣吉毕竟是买的里八剌的儿媳,若真如此,岂不是乱了套?” 侯西域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目光坚定地说道:“常兄,我们此时来这里,或许是天赐良机。你说,若在我们的助力之下,蒙古部落四分五裂,纷乱加剧,朝廷会不会松一松我们脖子上的枷锁,让商人的地位提升一二?” “你想要什么?” 常千里心头一沉,似有千钧之重,压迫而来。 侯西域阴冷一笑,虚握拳头,道:“乱元!” 常千里瞳孔猛地放大,惊讶地看着侯西域,这个家伙明明是商人,此时竟想要投机于政治,若押错了宝,那这一支商队所有人,都将葬送在这里。 “你知道后果吧?” 常千里冷冷问道。 侯西域凝重地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不成功,全死。成功,晋商有未来。” “几成把握?” 常千里沉默了稍许,终问出来。 侯西域伸出了两根手指,看向远处的山丘。 常千里没有再说话,而是迎着冷风前进着。 对于蒙古部落而言,他们并不遵循一夫一妻制,他们的婚姻制度是收继婚。收继婚亦所谓的“转房”,是丧夫妇女的家族内婚,“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收继婚主要有两种方式,其一,异辈收继。如子收庶母、叔伯母,多为晚辈娶女性长辈。其二,同辈收继,即弟收兄妻。 以纲常伦理来看,儿子娶后妈、弟弟取嫂子,这是无法被汉族人认可与承认的“乱伦”,是畜生行径。 可在指责这些之前,不能只顾着尺度太大的问题,还需要保持几分理智。 很多人或许瞪大眼,绝对不相信收继婚的存在,或是第一次听说,实则不然,无论你见识多少,你绝对知道几个收继婚的家伙。 其实,收继婚存在的历史很长,主要存在于少数民族,尤其是游牧民族之中,甚至在汉族之中,也存在过收继婚。 别先忙着摸砖头,寄刀片,就说几个大家熟悉的人。 中国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无人不晓吧? 在西汉时期,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汉朝拜,并提出和亲。汉元帝同意,将王昭君许配给呼韩邪。 后来,呼韩邪死了,王昭君向汉廷上书求归,汉成帝敕令王昭君“从胡俗”,即按照收继婚,改嫁呼韩邪的弟弟复株累若鞮。而在复株累若鞮死后,王昭君再改嫁于搜谐若鞮。 你不能说王昭君不检点,这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兴盛的便是这种收继婚习俗。 再说一个,三国时期的大乔。 大乔为孙策之妻,孙策死后,大乔何去何从,为人注目。 在嘉靖版《三国演义》中,直言孙策死时,召妻子大乔嘱托后事,并在后文中,借曹操之口言“昔日乔公与吾至契, 将二女以侍吾。吾视之皆有国色。不料被孙权、周瑜所娶。” 也就是说,孙策死了之后,大乔转嫁给了孙权。 这是否属实很难说,但在元、明时期,民间就是这样认为的。 如在元初高文秀所撰杂剧《周瑜谒鲁肃》中,就接写了“孙权娶大乔”,元明间无名氏杂剧《周公瑾得志娶小乔》头折还演孙权“下财礼娶大乔做夫人。” 收继婚的出现与存在,有着很多因素。 对于少数民族,尤其是游牧民族,男性虽从事高危的狩猎、战争活动,但其死亡率只能说是十分之三四,可对于适龄产妇而言,其死亡率却高达十分之四五,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为了族群延续,他们不允许妇女成为“守节寡妇”,而需要妇女再嫁,以“生育”更多儿女。 再者,少数民族的女性并没有什么地位,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女子就是牛马一样的“财产”,既然这个女人嫁了过来,那她就是整个家族的财产。 虽然她丈夫死了,值得同情,但家族财产再分割,还轮不到外人说话。 外嫁? 那不是财产流失? 谁愿意拱手送出自家财产? 换一句话说,如果游牧民族遵循的是中原的“伦理纲常”,那这些游牧民族,极有可能早就灭绝了,根本无法动不动就成为一个大族群,威胁中原。 在元主中原的时候,曾在汉族之中推行过“收继婚”,但这种理念与儒家伦理有着尖锐的矛盾与冲突,并没有得到广泛传播,只在小范围内存在。 这也可以理解,汉人都习惯了礼仪约束,有着基本的伦理道德,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人那么熟,怎么能下手? 加上元代时期,儒家学说盛行,尤其是程朱理学主张伦理,不遵循伦理的,便是“异族”,为了证明自己是汉族人,也不能做出收继之事。 在元汉化的过程中,元廷甚至颁布过法令,禁止收继婚,嗯,对象只限于汉族,对于蒙古民族并不作限制。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很正派,听闻有如此之事,直接下令禁绝收继婚,谁敢触犯,处罚方式很简单,就一个字: 杀。 由此,整个明朝,收继婚是很少有的。 常千里尊重蒙古部落的习俗,但对于侯西域的计划也充满了担忧,毕竟有同辈与晚辈收继的,却从未听闻过长辈收继晚辈女人的,尤其是人家晚辈还活着的时候…… 在距离商队一百五十余里的北方,一座山丘的南面,临湖之地,无数蒙古包点缀在荒芜的草原之上。 尼古埒苏克齐汗买的里八剌坐在奢华的蒙古包内,身旁有四个美貌女子谄媚地侍奉着,眼前桌案上,摆着难得一见的烈酒。 “大汗,太尉求见。” 护卫阁折入账通报。 买的里八剌微微点头,喊道:“准。” 浩海达裕走入其中,一脸笑意地行礼,道:“贺喜可汗,大喜将至。” 买的里八剌身体微微前倾,睁着有些困意的眼,道:“快入座,何处来喜?” 对于浩海达裕,买的里八剌并没有过于傲慢与无礼,这不仅仅是因为浩海达裕是瓦剌绰罗斯部的领主,还在于此人极为支持买的里八剌,他之所以能当上大汗,背后就有着浩海达裕的功劳。 加上浩海达裕办事极是顺遂买的里八剌心思,深得买的里八剌信赖与器重。 浩海达裕入座,笑道:“南面传来消息,有一支大商队北上,规模庞大,货物奇多。臣已安排人去查过了,是大商队,距离此处不过两三日脚程。” “哦,如此的话,倒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买的里八剌眼神一亮。 这些年来,各部落虽看似平和,实则明争暗斗颇多,作为大汗,他需要调和各方面的矛盾与冲突,然而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总这样做和事佬,还没人给脸色,买的里八剌就不乐意了,索性也一摊手: 你们爱怎么斗怎么斗吧,别来打扰我逍遥快活就行。 可逍遥快活是需要物资基础的,总坐在帐篷里臆想,搂搂抱抱,是没多少快活可言,中原快活的物资多,可这里是苍茫的草原,连个后花园都修建不起来,怎么快活? 现在有大商队前来,自然可以购置不少货物,说不得会有不少好东西助兴。 浩海达裕看着一脸笑意的买的里八剌,嘴角浮现出一抹老谋深算的笑,道:“大汗,臣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哦?” 买的里八剌发出了疑惑。 浩海达裕看了看买的里八剌,目光左右瞥了下。 买的里八剌了然,挥了挥手,让左右女子退出去,才问道:“何事需要如此谨慎?” 浩海达裕凑近买的里八剌,缓缓说道:“大汗,此番大明商队规模空前,若我们可以将所有货物购置下来,掌握着盐铁分配权,那些不愿意听从调遣的部落,岂不是会低头?” 买的里八剌抬了抬眉头,一拍手掌,兴奋地说道:“这个主意好啊,既如此,就由你来全权负责此番交易之事。不过你要记住,不可强行全部买下所有商盐,只取大部即可。” 浩海达裕目光中闪过一分诧异,没想到在酒色中沉迷多年的买的里八剌,竟还有这份敏锐的心思。 一旦自己全部吃下所有盐,垄断商盐,占据着分配盐的权利,自己的部落势必壮大,可若其他部落一点盐都买不到的话,那就容易出大麻烦。 第一个麻烦是商队会倒霉,第二个麻烦是大汗会倒霉。 浩海达裕的想法很简单,无论谁倒霉,只要自己不倒霉,那就是好的结果,可现在看,买的里八剌虽然沉迷酒色,但还不傻。 谢过大汗之后,浩海达裕含笑离开。 “父亲,怎么样?” 俊朗的马哈木见父亲走出来,连忙走近询问。 浩海达裕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这一次,我可以借助商人的力量,成为丞相,掌握更多的部落。” 马哈木咧嘴笑道:“父亲,商人盐铁虽重,但毕竟是国事,无法入大汗之心,真正让大汗在意的,还是女人。” “哎,我何尝不知,美貌女子可不好寻啊。” 浩海达裕叹息道。 马哈木看左右无人,便低声道:“父亲似乎忘记了,在这东北十里外,便有一位奇绝的美女子,她可是这草原上独一无二的格根塔娜……” 第二百五十九章 绝美妣吉,傲骨梁道明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侧躺在虎皮长椅上,一只手托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舞蹈的女子。 她是如此的绝美,如此的动人心魂。 秀眉妙目,红唇皓齿,玉指蛮腰,轻盈曼妙。 这是我的妻子,我的妣吉。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看着妣吉迈着细碎的舞步,如云轻动,旋即如疾风吹过,快速旋起,身上翠绿的褶裙舞开,如仙女之态。 回眸,如水清眸透着浓浓情意。 婀娜更是温柔。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心被触动了,不由坐直身子,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去。 妣吉旋动身姿,微盘双腿,一手拈花指,一手托长天,发髻簪子上的珠花闪烁着光芒,流苏摇摇曳曳。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拉起妣吉,看着那白皙红润,吹弹可破的肌肤,轻声说道:“你是我的塔娜,我将永世呵护你。” 妣吉嫣然一笑,低眉转目,道:“我永属于你,任谁要,都不会给。”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哈哈大笑起来,用力将妣吉抱在怀里,豪情万丈地说道:“谁敢要,我就要了他的命!” 妣吉浅浅笑着,双手握拳,轻轻捶打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壮实的胸膛,道:“用力太过,弄痛我了。”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直接将妣吉抱了起来,道:“那我温柔一些,如何?” 待红衣轻解,云雨变幻,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尚没有从剧烈的喘息中平静下来,便听闻外面有人来报:“大人,浩海达裕太尉求见。”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微微皱了皱眉头,安抚着有些惊讶的妣吉,道:“太尉与我素来不和,此番来这里,应是有要事,我去见一见,你且休息着等我。” 妣吉乖巧地点了点头,嘱托道:“可不要再与他起了争执。”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点了点头,穿好衣服便走了出去,看着不远处走来的浩海达裕。 浩海达裕迎了上来,拜见行礼后,道:“大明有一支大商队即将抵达,大汗希望可以购置大量盐铁,以固大汗之威严,更好调和各部落纷争。这件事,还需台吉配合一二。” “哦,大商队?”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目光中透着几分期待。 眼下马上进入寒冬,若此时有大商队前来,无疑是最好的安排,他们会送来众多物资,可以让所有人都吃上有滋有味的食物。 “此番商队规模很大,听闻不仅有大量盐铁之物,还有着精美的陶瓷、醇香的茶叶、美丽的胭脂、奇怪的玩物……” 浩海达裕轻轻说道。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忽视了陶瓷、茶叶、盐铁,耳朵中只记住了“胭脂”,妣吉虽是蒙古女子,却出落的颇有几分南人气息。 她绝美不凡,若再略施粉黛,岂不是更美了?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想着,心不在焉地说道:“既如此,待商队来了,我会亲自过去看看。” 浩海达裕含笑离开。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转身回到账内,只说是寻常之事,隐藏了商队即将到来的消息,准备去购置一些货物,作为礼物送给妣吉。 夜色之中,商队的众人并没有闲着,而是在蒙古包之中盘点各类货物,并将女子所用之物集中起来,统一交给侯西域、常千里等人。 常千里看着匠人一点点雕琢,打出了一个精美至极的妆奁,才舒了一口气,对侯西域道:“如此礼物,应该可以动人心吧?” 侯西域凝重地点了点头,拉着常千里走了出去,低声道:“那妆奁只配得上最美的女子,需要送给大汗。那一瓶勾魂夺魄,则只能发卖给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他会将礼物带给妣吉。” “这些都好办,可如何让买的里八剌见到妣吉?” 常千里有些为难。 侯西域轻轻说道:“蒙古部落并不团结,我们只是外人,不能做得太明显,只需散播一些关于妣吉是绝世女子的消息即可,若事可为,会有人帮我们的,若事不可为,我们也不能深陷其中,难以抽身。” 常千里点头答应,抬头看着残月半面残月。 残月很明,透过树枝,留下斑驳的光斑。 梁道明检查过众人,见所有人都有吃的之后,才回到一个简易的木桌前,坐了下来,端起一碗米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桌子上的两道菜很快便一空。 张玉站立挺拔,看着梁道明的目光从不屑变得有几分敬重。 一个身陷绝境,饿肚子的国王,还能在面对食物时,保持足够的理智与克制,先行照顾军士,这样的人拥有人心,也拥有强大的统治力。 只从梁道明的举动来看,大明想要以武力控制三佛齐,恐怕不太容易实现,想要得到这一片土地的控制权,必须先得到这些人的忠诚。 “张将军,郑和副总兵是何态度,还请明说。” 梁道明喝了一口水,浑身充满了力量,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张玉。 张玉不苟言笑,道:“郑副总兵提出了三个方略,至于选择哪一个方略,全由梁公决定。” 梁道明微微点头,道:“请说。” 张玉言道:“第一个方略,由大明水师袭穿旧港,击溃满者伯夷主力,夺回旧港与三佛齐。” 梁道明皱了皱眉,不假思索地问道:“第二个方略呢?” 张玉清楚梁道明这样询问,意味着他不认可第一个方略,便说道:“第二个方略,内外夹击。旧港及其周围区域,交给大明水师,大明水师率先发动进攻,吸引满者伯夷主力,梁公、施将军等人率军士杀出森林,两线夹击,可破满者伯夷。” 梁道明听闻之后,沉思了稍许,摇头道:“大明水师远道而来,军士不多,对抗满者伯夷主力怕会有很大压力。第一,第二方略,皆是有些不妥。” 张玉微微诧异,梁道明在这种处境之下,竟还心为大明水师考虑? “第三种方案,是大明水师出面,以大明名义,派遣使臣至满者伯夷国,命其撤兵,若其撤走尚好,若不撤兵,则兵戎相见。” 张玉说道。 梁道明微微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施进卿,道:“这三个方略,皆不妥。” 施进卿连忙向前,道:“第二个方略是眼下最合适的,内外夹击,满者伯夷大军必无法抵抗,到时他们退走可期。” 梁道明摆了摆手,起身走向张玉,道:“张将军,梁某有个提议,不知是否可转达郑副总兵?” 张玉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梁道明走到高处,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士,肃然道:“三佛齐与旧港,是在我们手中丢的!既然我们答应臣服大明,将这一片领地归入大明版图,那就应该堂堂正正,干干净净地交给他们,让他们出兵作战,那我们算什么三佛齐人?” “张将军,我梁道明不求其他,只求大明水师支援一批武器,一批粮食,我们自己夺回三佛齐,然后在那里接收大明皇帝诏书!” 张玉一脸震惊地看着梁道明,他竟有这份傲骨! 施进卿重重点头,转身对众人喊道:“让我们亲自夺回旧港,夺回三佛齐!” “夺回旧港,夺回三佛齐!” 众人齐声喊道。 梁道明看着张玉,张玉没有拒绝,只深深抱拳,带人离开了森林。 郑和听闻张玉的奏报之后,沉默许久,方说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只不过梁道明手中只有五六千人,当真能胜过满者伯夷吗?” 张玉握了握拳头,道:“他们有胜的信念。” 郑和盯着张玉,见他一脸严肃,可见他已被梁道明与三佛齐的军士所折服,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拨调武器吧,给他们两千长枪,两千长刀,一千弓,箭三万。” “遵命。” 张玉答应道,安排人去准备物资。 郑和目送三艘福船离开,消失在黑夜之中,转身看向远处的旧港,那里的灯火较之前两日更多了一些,想来满者伯夷也在担心大明水师会发动进攻,调来了不少军士吧。 这是不是梁道明想要孤军作战的底气? 郑和猜不透梁道明的心思,但就当下来看,满者伯夷已经在调动大军,重点防御旧港了,其他防线的力量,应该削弱了不少吧。 这是梁道明的机会。 天亮的时候,乌璐一脸的疲倦,看着一旁的尤腊,问道:“他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尤腊也一头雾水。 大明水师来这里两三天了,几乎抛锚在那里,也不派人交涉,也不进攻,也不后退,就如一个旁观者,看着旧港。 乌璐不能不担心,陈祖义率领那么多海贼都被大明水师干掉了,只靠着满者伯夷国有限的小船只,打陈祖义都费劲,何况是打大明? 海战,不是满者伯夷擅长的。 乌璐听闻施进卿去了大明水师船队,以为大明水师与施进卿会对旧港发动进攻,连忙调动大军加强旧港防护,可一连等了两天两夜,这眼看天都要亮了,大明水师还是老样子,毫无动静。 总这样防备着,人会很疲倦。 乌璐看着太阳破晓,下令道:“安排军士轮流作息,加强警备,不可松懈。” 尤腊连忙点头,提醒道:“大将军,大部分军士调至旧港周围,防范梁道明的力量必会削弱,万一梁道明反扑……” 乌璐摆了摆手,严肃地说道:“梁道明纵还活着,也必没有了战力,眼下最重要的盯住大明,一旦他们进攻,我们必须将他们埋葬在这里!” 第二百六十章 密集弹章,图穷匕见 右都御史练子宁重重叩头,一脸毅然决然,沉声道:“周吾北弹劾开封同知王文涛勾结藩王,不过是履行自身职责,何罪以至下狱?臣请皇上开恩,调查清楚之后再施刑狱。” 朱允炆看着练子宁,叹了一口气,说道:“周吾北有没有问题,需要他自己来证明,你且下去吧。” 练子宁微微抬起头,毫不退让地说道:“臣管都察院,若御史周吾北出了问题,那臣也有过,那就请皇上将臣也关入大牢吧!” 不低头的针锋相对! 练子宁不认为周吾北有什么罪,一个御史履行弹劾职责,哪怕是弹劾错了,那也应该调查清楚之后再作处罚。 可眼下周吾北弹劾对错尚无定论,“无罪”而入狱,这对于朝堂而言,是一个极坏的开头。 一旦被撕开口子,那日后皇上想要调查谁,只需一句话,安全局便会拥有逮捕权、刑讯权,再无需经过内阁、刑部等部门配合,他日安全局必演变为锦衣卫,黑暗与恐怖将再度笼罩朝廷。 所以,无论是出于对都察院御史的保护,还是对朝堂未来的考量,练子宁都没有退路。 朱允炆清楚练子宁是一个有骨气的官员,他有着自己的意志与观点,见他如此坚持,便对一旁的双喜吩咐道:“去,把最近开封府的弹劾奏折拿出来。” 双喜答应一声,取来了奏折,交给练子宁后,道:“练大人,皇上所思所虑,自是有道理的。” 练子宁没有搭理双喜,只接过十六份奏折,简单地看了几眼,便放了下来,朱允炆道:“皇上,这些奏折臣之前已看过,皆是弹劾开封府官员的奏折,不知这些奏折与御史周吾北下狱有何关系?” 朱允炆起身道:“开封府官员有问题,你清楚,朝廷上下也清楚,只不过是问题大小而已,在大部分时间里,弹劾开封官员的奏折不过寥寥,一年下来,大致四十余封,一个月不过三四封奏折,且多数是小事。” “而眼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如此密集地冒出来十六份,不,是十七份奏折,你身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竟不认为存在问题?” 练子宁错愕地看着朱允炆,感觉有些不适应。 这位皇上看问题的方式似乎很不寻常,他善于用数据来看问题,对于练子宁与朝廷大臣而言,地方上多少奏折,都不会引起多少关注,只会认为,有人反应问题,那里存在问题,该调查与解决问题了。 从来都没深思过,在短时间内,密集冒出来这么多奏折会有什么问题。 练子宁不怀疑朱允炆给出的数据,低头看着手中的十六份奏折,还有一封奏折没有拿出来,那是御史周吾北的奏折,奏折内容练子宁也清楚。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出来十七份奏折,这确实有些反常了。 “皇上,这或许与郁阁在开封府巡查有关。” 练子宁有些不自信地说道。 朱允炆冷笑一声,道:“当真如此吗?郁新去了定远、怀远,为何凤阳府没有如此多的弹劾奏章?这去了开封,弹劾奏章就突然增多了?较之往日多几份尚可理解,眼下超出寻常时日四倍之多,你当真就不想想这背后隐藏着什么?” 练子宁有些忐忑。 作为朝堂大臣,练子宁可不是初入仕途的菜鸟,他清楚其中的规矩与弯弯绕绕,若有京官的话,几个官员同一天或紧随其后地弹劾某个对象,未必说明他们是心有灵犀,亦或是蹭热度,最大的可能是受人指使! 这样的手段,练子宁十分熟悉,因为他自己也用过,都察院就是这种弹劾方式的好手。 只要看不惯某个人或需要整倒某个人,都察院便会安排御史,要么同日上书,要么接二连三上书,总而言之,不弄出个结果就不罢休。 刘基、李善长、胡惟庸……无数前辈的灭亡,其背后都有着“阴谋”之下的弹劾。 对于开封府这种地方官员的弹劾奏章,练子宁并没有多少在意,如今被朱允炆点醒,才发现这些官员接连上书的弹劾方式,更像是这些官员收到了什么人的授意。 “这……” 练子宁没想到看似只是抓了一个御史周吾北的小事,竟是一个令人悚然的大坑,而自己此时就站在了坑的边缘。 “皇上,东厂王越求见。” 黄门站在门口,禀告道。 朱允炆挥袖坐了回去,道:“让他进来。” 王越匆匆走入大殿,行过礼后,高声道:“皇上,河南朱仙镇知县唐擎上书弹劾开封知府任毅与周王!” 朱允炆冷着脸,对练子宁道:“看吧,这就是他们的手段,你现在告诉朕,周吾北是无辜的?唐擎是无辜的?朕不相信这样的巧合!” 练子宁浑身一冷,竟有人想要搅浑开封官场!这绝对是一场阴谋,是一场人为的安排! “皇上,揣测不足以定罪!” 练子宁咬牙道。 无论是御史周吾北,还是知县唐擎,他们虽有被授意弹劾的嫌疑,但这并不是其罪,不能以此让其下狱。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练子宁,道:“朕只是安排安全局下狱周吾北,调查其是否与周王存在间隙,若他弹劾为实,并非诬陷,安全局自会奏禀,届时,他会恢复御史之职。” 练子宁暗暗叹息,看来周吾北需要在大牢里待一段时间了。 朱允炆接过奏折,朱仙镇知县唐擎弹劾内容很简单,就一项,贪污。 唐擎不仅弹劾开封知府任毅贪污,还弹劾周王贪污,认为两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并附带了朱仙镇历年上缴税赋账本,希望朝廷可以调查清楚。 若是放在平时,朱允炆必然会作为一起贪污案来处置,可眼下开封府上演的戏码,就是“图穷匕见”。 先是一群官员上书弹劾开封官员,展开地图,眼看着地图到头了,于是周吾北上来,拿出匕首,在刺向开封同知王文涛的同时,刺向了周王。 现在周吾北被抓了,又冒出来第二个人,接过匕首继续刺,这次瞄准的是开封知府任毅与周王。 这个结果让朱允炆有些不解。 如果说定远白莲教之乱的罪魁祸首是周王,那周王应该是有实力与势力的,起码是可以控制得住开封官场,能压得住消息的藩王,可眼下一封封弹劾奏折,不是指向开封城内官员,就是指向周王,倒像是告诉朱允炆,周王有问题,快点来处理。 这幕后一定有人在主导,在安排,只是,这个人一定不是周王。 周王会点火,也会玩火,但绝不会傻到自己跳到火堆里,他又不是什么鸟,做不到浴火重生。 那问题来了,不是周王在操纵这一切,那会是谁? 谁能有这份能量,调动如此多的开封官员? 谁又能有这份野心,直接瞄准了藩王? 朱允炆看不穿重重迷雾,但很清楚,周吾北、唐擎等人的背后,似乎隐藏着另一股力量,而这一股力量,才是真正令人忌惮的,令人不安的。 “运筹帷幄,落子布局,虽不知你是谁,但你终会露出马脚!” 朱允炆低声自语。 如出一辙,不久之后,练子宁便收到消息,安全局已收到旨意,羁查朱仙镇知县唐擎。 练子宁这一次没有再出头,吏部尚书齐泰想要反对,却被解缙拉了出去,说了许久,齐泰才收起了奏折,返回吏部。 解缙与朱允炆一样,都感觉到了压力,这份压力并非因为隐藏的敌人有多强大,而是因为未知。 开封府的事如今很是敏感,这个时候谁敢牵扯到周王,都会被列为调查对象,只有找到这批人背后的命令来自于谁,才有可能找到潜在更深处的黑手。 解缙不希望齐泰、练子宁等这些大臣过多参与其中,一旦涉及过多,表现过于激烈,极有可能将自己卷到其中。 “郁阁的奏报到了。” 张紞对回来的解缙指了指桌案上的奏折,面色严肃地说道。 解缙疾步上前,拿起奏折便看去,越看脸色越是阴沉,到了最后,眼神中竟充满了愤怒,嘶喊道:“安全局的人是做什么吃的,竟然让老船工跑了!” 张紞看着愤怒的解缙,端起一盏茶,平静地喝着,直至解缙放下奏折,将目光看过来,方说道:“这件事不能完全怪罪安全局,郁阁在奏折中说得很清楚,当时郁新所在宅院突发大火,安全局为了郁阁安全,安排众人取水。” “即使如此,安全局也没有撤离监控老船工的人手,只不过灭火喧嚣,老船工寻机破窗,趁乱之际离开。好在郁阁没有大碍,安全局已在追找老船工,看这奏折时日,此时也应有结果了吧。” 解缙坐了下来,眼神中透着满满的担忧,说道:“郁阁身边的防护如此严密,为何会突发大火?这其中必有蹊跷。老船工乃是指正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夺淮最关键之人,一旦出了闪失,此番调查岂不是无疾而终?” 张紞淡然地放下茶碗,意味深长地说道:“有几日不见顾三审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吃人的麻袋 解缙惊讶地看着张紞,这个看似老实的人,竟也有着几分活泛心思? 顾三审不见了。 这一点解缙是清楚的,前几日朱允炆迎淑妃省亲回宫时,身边的护卫已不是顾三审,而是换成了安全局指挥同知岳四海。 这种变化,只有少数人知晓。 除了朱允炆外,没有人知道顾三审去了哪里。 虽然内阁不方便探寻安全局人员的去向,但凭借各种情报能力,解缙还是可以猜测一二。 顾三审离开京师,应与开封府出现的双刀客有关。 解缙也清楚,凭借着开封府布置的安全局人手,拿下一个厉害的双刀客并不是问题,只是,捉拿与打服是两回事。 军伍背景的双刀客郭栾,必然有着不服输的精神,如果不能正面打败他,那郭栾纵死也未必会说出背后的人。 所以,皇上安排了顾三审亲自出马。 这样算下来,安全局的几大主力,除了前指挥使刘长阁在大宁,指挥同知岳四海在京师外,一半主力都汇聚在了开封府,如此多的力量还挖不出来背后的人,那也只能说明对方隐藏的太深太深。 解缙舒缓了下心情,深深看了一眼张紞,低声说道:“如此说来,老船工的离开并非是意外,而是郁阁安排的结果?” 张紞嘴角微微一动,道:“安全局再如何笨拙,也不至看不住一个人,别人不知道,你我还是清楚的,在开封府的安全局,可是分明暗两根线的……” 解缙舒了一口气,看了看门口方向,眯着眼道:“你说得对,若不是郁阁安排,此时皇上如何都应该召你我入殿询问了,可眼下发生如此大事,竟没半点动静。” 张紞低头审阅起奏章,道:“开封府的情况如何了,还很难说。在我看来,开封府最多不过牵涉藩王,纵周王有异动,也掀不起来大风浪,真正让人担忧的,还是大宁。” 解缙并不否认这一点。 眼下铁铉掌控着中部各路卫所调动大权,以救灾之名,调卫所大军于亳州、商丘、曹县等地,以睢阳卫等主力,如钉子一样,钉在了开封以东。 开封乱不起来,纵是乱了,周王也不敢南下,有三大营在,他根本无力抗衡,向西有武定侯郭英,向东有铁铉、耿炳文,向北有平安与北平新军。 解缙甚至怀疑,周王连河南三护卫都指挥不动,他不是朱棣,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开封虽有阴谋,总归是内部问题,不会危及到大明帝国,而反观大宁,朵颜三卫若是反叛,自喜峰口至山海关一线往北的关外地区,极有可能全部落入朵颜三卫手中。 而到那时,大明要么出兵作战,要么被动防守,这才是事关国本的大事。 “这是北平布政使张昺的奏折。” 张紞皱了皱眉。 解缙接过张紞递来的奏折,仔细看过后,道:“平安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张紞点了点头,道:“募兵制与卫所制相比,自有其优势所在,但在新军之策下,很可能会出现走后门的情况,明明不符合新军入伍标线的,却因有人送礼,私自开后门。若不解决这个问题,募兵制施行几年,军兵战斗力也会下降。” 解缙深以为然,当下新军之策极照顾军士,成为军士,不仅是一种荣耀,还是一种保障,一旦有功,或服役达到年限,都将享受丰厚待遇。 在利益驱动下,难免有人钻空子。 解缙思索了下,指了指奏折,道:“新入伍者,需经三个月整顿,而后全体考核,不合格者,淘汰归家,这就是平安的对策吧?” “考核真有用吗?莫要忘记了,还有替考之事。” 张紞有些担忧地说道。 解缙浅浅一笑,说道:“这个简单,我们给他们一条建议即可。” “哦?” 张紞饶有兴趣地看着解缙。 解缙提笔,添了一句:“但凡新人入伍,皆行封闭整训,至考核通过后方可开营。” 张紞眼神一亮,暗暗赞叹。 若封闭起来整训,自是没办法替考,纵是有人开了后门,本人没那个本事,也只能灰溜溜离开军营。 开封,阳武。 郁新看看困顿潦倒的百姓,眼神中满满的忧愁,景清、高巍等人也看到了人间悲苦的一面。 “这就是皇上眼中的盛世,若不是我等亲自走下来看看,谁能相信,在繁华京师之外,还存在着如地狱般的穷困?” 郁新悲愤地说道。 景清叹了一口气,道:“阁老,这些人的困顿,可不是朝廷造成的。你也看到了,那里田地都是好田地,可他们自己懒啊,有田不种,有力不出,朝廷能怎么办?” 高巍愤怒地说道:“是啊,他们就是一群赖民!我调查过,他们自三年前搬迁到这里之后,竟三年不事生产,屡屡荒芜田地,朝廷给他们发的牛,也不管不顾,任由其饿死!这群人无可救药!” 郁新狠狠瞪了一眼高巍,厉声道:“什么叫无可救药?他是大明的子民!你看看他们的年龄,多是青壮,在三年前,他们之中还有很多人仅仅十六七岁,在朝廷法令之下,强硬地搬迁到不熟悉的地方,离开父母,离开家人,离开故乡,他们不是懒,他们是心寒!” 高巍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郁新目光阴冷,对所有人说道:“大明百姓都是勤快的,都是好样的,他们宁愿躺在赤贫里无所事事,每年吃朝廷赈济粮,也不愿生产,必是有原因的。” “希望你们此番下来巡查,莫要只带眼睛叹息,还应带心去追问一句为什么,这世上,谁都不希望过得艰苦!” 哀莫大于心死。 阳武也好,原武也好,很多赤贫之家,是被强制迁移过来的人口,他们怨恨朝廷,不愿意适应当地,若不是朝廷法令严苛,加上有路引制等,这些人恐怕早就跑路了。 迁移过来的,也有愿意事农桑的,他们原本应该享受的三年不上税政策,却被执行成了“每年无所留”,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到头一看,自家里还是老样子,除了多活了一年,一件物件,一件衣服都没有添,就连一口粮食都没多打。 两年之后,这些地方事农桑的人越来越少,包括后来迁移过来的人,干脆都宁愿饿死,也不愿出力气,到头来一无所获。 朝廷说的话不算话,知县与小吏说的话才算话,这些百姓不相信朝廷,也不相信知县与官吏,只相信一点: 不干活,不容易饿死。 干活了,容易饿死。 似乎是一个很矛盾的认识,但确实是存在的。 郁新清楚其中的门道,原武、阳武等地,每年都会上报朝廷,调拨赈济灾粮,而这些灾粮,可不是全部进入灾民的口中的。 这里的官员,不是向下盘削无法再盘削的百姓,而是捆绑着一无所有的百姓,向上盘削朝廷。 “大人,这阳武知县也有问题啊,不宜再待在阳武。” 景清低声说道。 郁新重重点头,道:“整个阳武如此困顿,百姓枯瘦如柴,知县却肥肚大脸,没有问题也是问题!但知县人员还需朝廷委任,雄武成,先去衙门,摘了知县、主簿的乌纱帽,查其问题。” 雄武成答应一声,便带人奔向阳武县衙。 在阳武与原武交界处的密林中,一处枯了的草丛微微动了动,旋即陷入沉寂,直至夜色笼罩,四周黑暗时,草丛才淅淅索索动了起来。 老船工深深吐了一口浊气,起身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硬邦邦的馒头,用力撕咬了一口,费劲咀嚼着。 吞咽,犹如刀子刮过咽喉。 “一群狗官!” 老船工低沉着嗓音咒骂了一句,辨了下方向,才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在一棵树后,汤不平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刀,弯身处理过痕迹,遮上枯叶,处理好痕迹之后,才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夜空,低声说了句:“郭栾,给了你这么长时间,也该现身了吧?” 三佛齐,旧港。 乌璐被一阵阵炮声惊醒,尤腊紧张地呼喊着准备作战,可等了等,也不见大明水师船队发动进攻。 “发生了什么事?” 乌璐很快便赶了过来,带着几分不安询问道。 尤腊指了指大明水师所在的海域,眯着眼说道:“大明水师似乎在准备进攻,刚刚有十几声炮响。” 夜色之下,只看得到不远处的海面上,隐隐约约有数十船只,对于远处发生了什么,尤腊并看不清楚。 “提高警戒!” 乌璐遥望着,见大明水师船队熄了灯火,似有什么图谋,便安排道。 对于乌璐而言,这一夜是无比煎熬的。 不清楚大明水师的意图,只能被动的防守,瞪着眼等。 等啊等,没有等到一个好朋友,倒等到了一个老朋友。 在乌璐与满者伯夷大军极度疲倦的凌晨,将明未明时分,梁道明、施进卿率五千余人,喊声震天地杀出了森林。 施进卿一手长弓,箭如流星,射杀了挥舞着火把的满者伯夷将领,吹起了三佛齐大军反攻的号角……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百骑兵破三千 梁道明目光凶戾,左手提着外层镶铁的木盾牌,右手高举一柄长弯刀,厉声喊道:“夺回我们的土地,赶走满者伯夷!随我杀!” “杀!” 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中,充斥着愤怒、仇恨与杀机。 这群人中,有本就善战的土著,有舍弃家园漂泊在外,想要闯出一片天地的勇士,有失去一切,被梁道明收留的商人。 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战士,这些战士,并非是天生的。 三佛齐与满者伯夷之间的战争已不是一次两次,每年都有着几次大大小小的冲突。为了避免灭国灭家,梁道明、施进卿采取的是“全民皆兵”政策。 凡年满十六岁的男子,皆是三佛齐军兵,闲暇之时,编队整训,这也是为什么三佛齐只有十万人,却有着三四万兵的缘故。 只是梁道明在防守上出现了问题,将主力一分为二,一方面布置在南部海湾,虽然守住了长长的海岸线,避免了满者伯夷从南入侵,但也耗掉了自己近五成的军士。 其他军士,还需要防护旧港、北部、西部与皇宫,部队分散,加上旧港被袭,丢得突然,是导致梁道明失败溃逃的一大原因。 可纵是如此,三佛齐的军兵战力依旧不可小视。 梁道明与施进卿皆是出色的将领,他们并不是中原地区的和平“皇帝”,拥有着剥夺他人素有的权利,他们的权利,是三佛齐人给的,他们的使命,是保护三佛齐。 哪怕是身处高位,他们也不曾忘记初心,始终保持着战斗能力,梁道明虽上了年纪,也冲杀在了第一线。 这不是梁道明想要抢风头,而是他十分清楚,想要鼓舞士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身先士卒,杀在最前线。 此战一开始并没有多少的策略,或者说策略就一点,那就是拔除满者伯夷大军布置的鹿角丫杈,击败目光之中的所有敌人。 施进卿高大威猛,以长枪挑开鹿角丫杈,率先跳过壕沟,杀掉数人,开辟出前沿阵地,随后梁道明率军队杀至,五千余人对五千余人,原本应是势均力敌,你来我往的激励鏖战,可战事一开始,满者伯夷的大军便彻底崩溃了。 昏暗之中,满者伯夷的将领并不知道梁道明、施进卿有多少人马,乍一听漫天遍野的都是杀声,能不慌乱? 原本还想调动军队,指挥众人反击,可也不知道哪里飞来一支箭,送自己回到了满者伯夷故土…… 为首将领死了,军队就难以支撑了。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没了指挥官,副指挥官又怕死,光着一只脚就跑路了,这还怎么打? 可怜的,只是士兵。 梁道明、施进卿没有废多大力气,就斩敌八百余,俘虏一千余人,其他三千人早已作鸟兽散。对于降俘,梁道明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通过言语招抚了三百人加入三佛齐,其他七百余让其留在原地。 至于他们是选择留下来,还是会离开,梁道明没有在意,也没时间管他们。 此时,天已放亮。 梁道明召集三佛齐将士,下令道:“施进卿率一千五百人,自此处向东南,奔袭旧港以北,郑军礼率一千五百人,奔袭旧港以南,其他人手随我,夺回皇宫,直击旧港,明日此时,务必将满者伯夷大军赶出三佛齐!” “遵命!” 众人齐声喊道。 梁道明没有拖延,安排好军策之后,便马上下令出击。 时不待我。 梁道明清楚,通过大明水师多日来的施压与牵制,满者伯夷大军已到了十分疲倦的地步,之所以选在白日,是因为满者伯夷在旧港的主力,夜晚更是清醒,戒备,更有战斗力,而白日,却是他们经过一夜提防、警备之后的疲倦期。 这是最好的进攻时期。 虽只有不到六千人,梁道明依旧将军队一分为三,声势不可抵挡地杀向东南旧港方向。 原本整个三佛齐的国土并不大,东西不到五百里,后被满者伯夷与满剌加等国侵蚀,东西距离已剩下不到三百里,而从森林杀出来之后,梁道明距离旧港与海湾,只有一百余里。 梁道明的意图很明显,那就是在十二个时辰内夺回旧港,夺回整个三佛齐! 这是一个极有野心,也极考验军士能力的决断。 十二个时辰,不计杀敌时间,仅仅是强行军百里,便足以让人震惊。 要知道春秋战国时期的魏国“武卒”特种兵选拔,其标准也只是半日行“百里”,但这里的百里,只等同于后世六十里。 对于日常军队而言,即常行军,每日按五个时辰来计,也不过只有三十至五十里路;急行军,需要轻装上阵,一日五个时辰,可行百里,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基本到了地方,也没多少力气作战了。 非强军,悍军,绝不会轻易使用急行军。 可梁道明选择的不是急行军,而是强行军! 百余里的距离,只是距离,而这一条路上,还有满者伯夷的军队。 他们不仅要跑过去,还需要战而胜之! 为了实现一日夺回三佛齐的战略,他们至少也要急速行军五六个时辰,还必须保持战斗体力,这需要顽强的意志,需要强烈的信念。 梁道明是幸运的,他的军士拥有夺回故土与家园的意志与信念。 施进卿是一个勇猛之士,在急行军二十余里后,远远看到了严阵以待的满者伯夷军队,根本不停步,近两百人在跑步过程中便换了长弓。 在距离满者伯夷军队不到五十步的时候,接连三轮齐射,然后背起长弓,大刀队与长枪队便叫喊着冲杀了过去。 满者伯夷拦住施进卿的军队有四千人,还有八百骑兵,可面对施进卿等人不要命的冲击时,这些人也产生了畏惧。 “给我杀,杀了他们!” 满者伯夷的将领高声喊道,下令出击。 骑兵动,地面颤动。 施进卿厉声道:“竹枪准备!” 身后一排排军士纷纷从身后取下了竹枪,说是竹枪,不过是三尺长的竹节,竹节的一端削得尖锐罢了。 在骑兵奔腾,近二十步距离,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施进卿才高声喊道:“投掷!” 竹枪一排排地飞了出去,满者伯夷骑兵身上简陋的皮甲根本无法在如此近的距离挡住这密集的进攻。 随着竹枪覆盖,满者伯夷的先头骑兵顿时人仰马翻,损失惨重。 施进卿长枪一挺,挑落一个杀至面前的骑兵,抓住马匹的缰绳,猛地踏地,顺势飞身上马,调转马头,看向不远处的满者伯夷骑兵,眼神中充满了战意。 “杀!” 施进卿长枪一落,刺穿了倒在地上嚎叫的满者伯夷军士,高声喊道。 有竹枪、长枪队、大刀队与抢过来的马匹,加上施进卿一马当先,犹如战神一般杀入满者伯夷骑兵阵营,满者伯夷的骑兵队伍很快便感觉到了极大压力。 而在后排的三佛齐军士,已张开了长弓,开始了新一轮齐射,此番齐射,不是针对已经交错在一起的步骑兵,而是覆盖满者伯夷支援骑兵的步兵。 切开满者伯夷步兵支援骑兵的路,给施进卿等人赢下来创造战机。满者伯夷将领狂喊着,军士倒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无法冲过箭雨。 受制于冶铁、气候等因素,无论是满者伯夷,还是三佛齐军士,几乎都没有铁质盔甲,身上的防护,主要是皮甲、藤甲,还有很多军士没有穿任何防护。 在这种情况下,弓箭的杀伤被放大。 施进卿催马横枪,整个人躺在马背之上,交错而过时,锋利的枪头已撕开了一名骑兵的腰部,猛地起身,长枪舞动,伴随着呜地声响,直砸在一名骑兵的胸膛处,将其击落马匹。 当施进卿接连杀了七八人之后,周围再无人敢与之为敌,满者伯夷的骑兵开始慌乱,而被三佛齐步兵牵制住的骑兵也倒了霉。 标枪刺死了不少骑兵,导致后续骑兵没有冲锋起来,速度跟不上,极大削弱了骑兵的冲击力,而被步兵缠斗后,这些骑兵只能坐在马背上挥舞着刀枪砍来砍去,可并没有多少杀伤。 原因很简单,三佛齐的军士虽然没有盔甲,却有盾牌,在骑兵只能原地打转的时候,盾牌一推一挡,便可以很好防护,配合长枪或大刀进攻,骑兵便成了靶子。 不到一刻钟,满者伯夷的八百骑兵便损失了一百五十余,其他骑兵或逃,或坠马求饶,已没了斗志。 杀红了眼的施进卿带着三佛齐临时组建的一百“骑兵”,蛮横地冲入了三千人的大军阵,如此悍不畏死、宛若杀神莅临的架势,摧垮了满者伯夷的军阵, 一百破三千,几是不现实的事,就这样以血的方式,淋漓在大地之上。 三千被破,不止是因为施进卿的一百骑兵,还在于他身后的千余军士,在于无法战胜的信心丧失。 报仇的人,更具攻击性。 施进卿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抬手举起了一颗血淋漓的人头,喊道:“谁敢与我一战?” 第二百六十三章 杀猪与杀狼的区别 冰冷的刀锋猛地剁了下去,骨头分开,达拉米将大大的羊骨头一股脑倒入锅里,加满了水,不需要吩咐,两个儿子已经取来了枯草与牛粪。 “好了,阿都沁,阿如汗,快生火吧,趁着天还早,我们可以美美吃上一顿。” 达拉米拍了拍手,笑道。 阿都沁与阿如汗都没有动弹,只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只有八九岁的阿如汗低声问道:“父亲,不是说明日大商队便来了,今日可以吃盐了,为何还不放盐?” 阿都沁连连点头。 达拉米爽朗一笑,抬手摸了摸阿如汗的脑袋,道:“纵是加盐,也需等你们烧熟了之后,平日里让你们学着点总不听,如今都这么大了,竟连何时加盐都不知道了,这可不行。” 阿如汗十分委屈,哪里是自己忘记了,是根本就没机会看到吧,家里盐十分少,一个月能吃五六次就算是好的了,父亲将盐藏了起来,什么时候放,什么时候不放,都是瞒着自己与哥哥的。 不过今晚上可以吃盐,因为大商队带来了很多很多的盐,明天一早,父亲便会带自己与哥哥一起,赶着牛马去找大商队。 朴素的牧民,没太多心思。 达米拉拿出了盐,在阿都沁与阿如汗渴望的目光之下,挑了一点点盐到沸腾的锅里,阿如汗还没哭出来,达米拉便手一抖,将一撮盐全部倒了进去。 “好了,今夜允许你们吃个够。” 达米拉笑着说道。 在阿都沁与阿如汗的鼓掌与欢呼之后,一阵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脸色一变的达米拉连忙命两个孩子藏在马圈里,然后找出了弯刀,牵了一匹马出来,小心地看着远处。 至少三百骑,看那方向,像是去瓦剌柯尔刻氏部落方向。 达米拉放松下来,并没有多想什么,毕竟大商队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草原,有人聚拢在一起准备庆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柯尔刻氏部落。 部落之长哈什哈正在营帐中与部落要人商议购置货物问题,严肃地说道:“盐,最重要的便是盐。明日商会一开,便需要购置大量的盐。” “族长,购置盐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太尉、台吉与大汗……” 哈什哈最倚重的智囊额日和木言道。 “你认为大汗会先下手购置盐?” 哈什哈微微皱眉。 额日和木叹了一口气,道:“此番虽是大商队,然如何交易,谁来负责,恐还需大汗发话。若大汗让太尉浩海达裕或大台吉负责,他们会放任如此多的盐铁被我们拿走吗?” 哈什哈深深看了看额日和木,严肃地说道:“若是都没盐,大家一起过苦日子,我们看柯尔刻氏也认了,若大汗故意为难,想让独自过好日子,而让我们吃不得盐,那大家都别想安稳过冬!” 额日和木不再说什么。 哈什哈也清楚,眼下大汗太过信任太尉浩海达裕,这并不是一件好事,绰罗斯部落实力不弱,又都是瓦剌部落,哈什哈并不想对浩海达裕动手。 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常百业兴奋地躺在草原的大地上,看着明亮的星辰,对一旁的伙计说道:“我喜欢草原,我以后还会来这里。” 伙计有些疲倦,没有回常百业的话,没过多久便起了鼾声。 常百业坐了起来,看着宛若一条长龙的货架蜿蜒而出,心头充满了火热,这是大商队第一次完全展示出来货物,这里将是一条足长三里的货物街,吸引无数的蒙古人。 常千里走了过来,笑道:“这一路走来,可有什么收获?” 常百业重重点了点头,盘坐起来,道:“收获甚大,叔叔,这世界总需要走走才看得清楚,很多道理,知道并没有任何作用,只有走过,走通了,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说说,明白了什么?” 常千里坐在了常百业一旁,问道。 常百业指了指远处的蒙古包,道:“再强大的族群,在内斗与分裂面前,也只能软弱的如同羔羊。叔叔,不是我说,若大明此时差遣一支十万人的军队,足以覆灭整个蒙古部落。” 常千里不屑一笑,道:“小子,你太想当然了。没错,当下的蒙古各部落明争暗斗是很多,甚至还伴随着很多族群的吞并,但你不要忘记了,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大汗,那就是买的里八剌。” “你不能因为他是个无能之辈便小看了他,大汗的号召力与影响力还是很大的,一旦他站起来,别说十万,就是三十万大明军士,也未必能走过来。内斗归内斗,一旦外敌出现,他们会放下内斗,转而一致对外。” 常百业沉思了稍许,低沉着嗓音道:“叔叔说得对。” 常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侄子十分有悟性,有成为常家未来主事人的潜质。 常百业侧过头,对常千里道:“所以,如果没有了大汗,那蒙古各部落便再无法放下内斗,一致对外了,对吧?” 常千里脸色一变,惊讶地看着常百业,道:“你小子在想什么?” 常百业手中摇晃着一枚玉佩,道:“我父亲临死之前告诉我,做商人需要读懂人心,看清楚人需要什么,渴望什么。最近几日,叔叔眼神中,便出现了渴望。” 常千里低头,看向那一枚青色玉佩,道:“你是看到了,还是听到了?” 常百业握起玉佩,灿然一笑,道:“自然是听到了,小侄如此年轻,怎么能看懂人心。” “该死的侯西域,这件事说好要保密的!如今他竟泄露给你,他当真是胆大至极!” 常千里无需推敲,也知是侯西域在捣鬼。 常百业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枯草,道:“叔叔放心,侄儿可不是把不住嘴的人。侯叔叔说的没错,杀猪不需要担心被猪拱,杀狼却需要担心被狼咬死。我们是商人,不是猪,不能将命运完全交给朝廷,我们需要自己的地位与力量。” 常千里担忧地看着常百业,叹息道:“这种事,太危险。” 常百业自信地说道:“常家的哪一份利中不是从危险中取得的?这件事办好了,朝廷上下都会对商人刮目相看,我们晋商也可闻名天下,到时做生意,纵没有任何本金,只凭着晋商的一个招牌,也足以行走天下!” 常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少年多壮志,说他是敢冲敢闯好呢,还是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罢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在冰面上,需要的是脚下谨慎,而不是遥望远处。 旧港外海。 郑和站在船头,眺望着海港方向。 远处的喊杀声震天,原本防护海港的军士,乱成一团,不大的船只上塞满了人。 “梁道明、施进卿等人不弱,他们仅凭着我们支援的武器,便可以夺回旧港,夺回三佛齐,这不得不让人惊讶。” 李兴面色严肃地说道。 一旁的朱能微微摇头,道:“梁道明率领的军队人数虽少,但却是精锐中的精锐,且养精蓄锐多时,反观满者伯夷,被我水师拖在旧港沿海附近,接连数日无法休息,早已是疲倦不堪一战,莫要说是梁道明带了五千人,就是三千人,也足以将这些人赶下海去。” 张玉板着脸,插了句:“五千人杀三万头猪都不容易,莫要小瞧了满者伯夷,他们能占据三佛齐,必有其本事。” “有本事也不需要借助陈祖义的力量了。” 朱能反驳道。 郑和负手而立,沉声道:“梁道明、施进卿皆是善战之辈,能以少驱多,以少胜多,便说明了他们的本领。若是他们真能在天亮时分夺回三佛齐,那他们就是真正的英雄,是值得我们敬佩的军人!” 朱能、张玉挺直胸膛。 “旧港着火了。” 李兴指着远处的火海喊道。 郑和看着那一道蔓延数里,宛如半圆的火线,清楚点起这一道火的人并非是梁道明等三佛齐人,而是满者伯夷的军人。 他们已经到了绝路,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只能点了一把火,以火来阻滞三佛齐的进攻,争取上船逃生的时间。 “副总兵,我们当真不出手吗?” 朱能有些不甘心。 如此好的机会,甚至都不需要炮石,只需要十几艘福船往海港里一撞,那些小海船就只能成为碎木板,满者伯夷的大军,别想跑一个。 郑和严肃地摇了摇头,道:“三佛齐与满者伯夷的战争,我们不参与其中,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大明与满者伯夷发生直接冲突。” “可杀光了他们……” 朱能看着郑和愤怒的目光,连忙止住了话。 郑和下令道:“传令各船只,不可阻拦一人一船离开,若有人进攻,以防守为主,没有命令,绝不可攻击。” 李兴领命,安排人手传令。 乌璐站在海港的高处,听着远处的喧嚣,目光中充满了不甘与痛苦。 打下三佛齐不过才一个多月,自己竟然就被梁道明、施进卿给翻盘了,在这里留下了失败的耻辱。 “可恶的大明水师!” 乌璐咬牙切齿,若不是大明水师突然出现,自己怎么可能会仓促调动各地军士,怎么可能会致使军士如此身心疲倦,无力作战? 此战败,非我之罪,罪在大明! 第二百六十四章 旧港宣慰司 尤腊冲到了乌璐面前,喊道:“大将军,快上船撤吧,施进卿已经带先头部队抵达了三里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要撤,我们还有近两万军士,他们不过才几千人,整合军队,我要杀掉梁道明与施进卿!” 乌璐一脸愤怒与不甘地喊道。 尤腊看了看海港里吃水-很深的船只,满嘴都是苦涩。 没错,满者伯夷大军是还有近两万,可一万多已经在船上了,在岸上的七八千人,不是在准备战斗,而是准备抢船逃命。 这个时候,真正能调动与组织起来的战力,已不足千人,如何能抵挡三佛齐军士如狼似虎的反扑? “大将军,上船吧!” 尤腊有些着急,再拖延下去,就走不掉了。 乌璐咬牙切齿,红着眼喊道:“我要战死在这里,势与旧港共存亡。” 尤腊深深看着乌璐,肃穆地行了个礼,便带人跑向船只。 乌璐瞬间凌乱了,心中大骂: 该死的尤腊啊,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政治秀,知不知道什么将军不能主动跑路? 你丫的就不动动脑子,把我拖走,绑走,打晕带走,什么法子不行啊,你竟然直接走路了,我,我也太难了…… 尤腊上了船,深深看着岸上的乌璐将军,感动地不得了。 这就是满者伯夷的英雄啊,舍身报国,忠魂永存,回到满者伯夷之后,一定要将乌璐大将军的事迹广传于众。 大将军在给自己招手。 尤腊挥了挥手,回应着大将军,虽然听不清楚他在喊什么,但尤腊猜想,一定是让自己多保重。 乌璐悲伤地看着船只越来越远,而自己似乎被遗忘了。 船只根本不足够使用。 大军是分批次多次进入三佛齐的,如今想要一次性撤回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很多军士根本上不了船,只能拼了命地向船上挤。 原本只能容纳十几人的尖底海船,如今却装载了近三十人,船只吃水距离船舷已不到一尺,甚至有几艘船尚未出海湾便倾覆了。 想走,也走不了。 乌璐看看身旁的军士,大声喊道:“我们已是无路可走,只有杀掉梁道明才有生路,大家随我一起杀出去。” 声音在喧嚣中无法传递多远,便被喧嚣吞没。 “让我们上船!” 数千军士已再没了战斗之心,仓皇之中,只想要逃命。 没有木桥,施进卿便下令军士砍伐了几颗大树,直接横在了燃烧的火海之中,待将几棵树并排固定好之后,形成了简单的木桥。 施进卿将打来的水往头上一浇,握紧手中的长枪,对身后冲淋过的军士喊道:“拿下海港,杀!” 周围的火在燃烧,底下是松油混合大木形成的火壕,火焰顺着木桥的缝隙窜了上来,施进卿毫不犹豫地踏了过去。 随后军士也没有一人退让,纷纷杀过了火壕。 扑面而来的不是严阵以待的敌人,而是慌乱逃命,跳海求生的敌人。 施进卿难以相信,强大的满者伯夷大军,此时竟是如此的狼狈不堪,就是这样的军队将三佛齐的军士打败,将三佛齐占据? 输给这样的军人,可耻。 施进卿不是一个仁慈的人,挺起长枪,带人杀向海港,振奋的三佛齐军士更是勇猛,如下山猛虎,直扑而去。 乌璐看到了施进卿,连忙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丢到了大海之中,然后从地上抓起一些泥灰,抹在脸上,趁混乱推开几个军士,就向船只方向跑去。 就这样死在这里,根本不值得。 乌璐还没马革裹尸的勇气与觉悟,准备溜号逃走。 可是逃走这是个看运气的技术活,有技术,有眼色,找准路线,突然登船,踢开两个碍事的,再丢几个占地方的,超重的,这才能保证安全地离开海港。 乌璐的技术不错,踢人的本事也很娴熟,船只也没有超载,安安稳稳地,可以发船了。 只不过乌璐的运气,实在是有些太差了。 被丢下海的几位仁兄明显没有“你先走我殿后”的高尚品德,见有人不让自己走,便拉着船舷,那意思是,拖也得拖走。 被踩了手指,疼得不得了的几位松开了手,一个军士气不过,扎了个猛子便到了船底,一柄匕首刺穿了船底。 乌璐的船还没行出多远,便沉了…… 可怜的乌璐到了岸边时,便看到了脸上带着血迹的施进卿。 施进卿俯视着乌璐,嘿嘿说道:“这不是乌璐大将军吗?一个多月前,你打爽了吧,杀爽了吧?” 乌璐还没说出一句话,枪尖已刺穿了乌璐的脖颈。 施进卿换了长刀,砍掉乌璐的脑袋,命人挑起,并四处宣传,凡投降者不杀,不投降者砍头示众。 原本犹豫的满者伯夷大军,在梁道明、郑军礼带兵赶至后,不得不选择了投降。 天亮,旧港与这一片土地,再度回到了梁道明、施进卿手中,而在战斗最后时,梁道明等所携军队,已然超出了一万余人。 原本分散的,被迫臣服的人,纷纷站起来支持梁道明,让其势力随之扩大,此长彼消之下,疲倦的满者伯夷已没有了任何机会。 一战,俘虏八千余人。 梁道明成功了,三佛齐再度为其所掌控。 郑和站在船首,肃然下令道:“进港!” 大明水师船队至三佛齐外海已有数日,始终停留在外,直至今日,三佛齐大局已定,郑和方才下令启航进港。 正在货仓中盘查货物的沈一元听到了号角声,不由匆匆攀过梯子,出了舱室,进入甲板,润娘与一干活计连忙迎了过来。 “是不是进港的号角?” 沈一元不敢确认地问道。 润娘一脸轻松地笑意,道:“是进港的号角,我们终于可以上岸了。” 沈一元嘴角含笑,拉起润娘的手,对一旁的伙计说道:“大家进港之后,不要单独走动,如今三佛齐战乱虽平,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我们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就应该带满货物,好好地回家,可不敢在这里出了意外。” “大东家放心,我们都听你的安排。” 伙计纷纷保证。 沈一元笑道:“一旦回到京师,沈某答应你们的事,一定会全力办到,大家准备入港,等待海港安全了,我们再贩卖货物。” 众人答应。 沈一元看着准备而去的众人,对润娘说道:“这三佛齐原本是富庶之地,不知经过战乱后,是否还能吃下我们所有的货物。” 战争容易毁掉很多。 三佛齐原本豪华的皇宫都被烧了,这不得不让沈一元等商人郁闷万分,据说里面还有不少珍宝,也不知现在在哪里。 大明水师入港,先是八膄军舰,三四百余人上岸,布置防控线,与梁道明等人交接,确保安全,随后才是郑和、朱能、张玉等人的主力战舰,最后才是商人船队。 海港处,郑和手持诏书走出座船,通过栈桥踏上了三佛齐的土地,梁道明、施进卿、郑伯等一干文武,随梁道明一起,向诏书行礼。 郑和在海港,宣读了大明皇帝朱允炆的诏书,宣告三佛齐归入大明版图,并将三佛齐改为旧港宣慰司,命梁道明、施进卿为宣慰使,命郑伯、郑军礼为宣慰司同知…… 梁道明等人接诏书,感大明皇帝天恩。 郑和代表大明皇帝,颁发宣慰司相应礼仪之物,如印鉴、衣物、赏赐等,消息很快便传遍三佛齐。 三佛齐土著无所谓,他们原本便臣服在梁道明之下,现在还是在梁道明等人之下,什么宣慰司,对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的目光早已被精美的陶瓷、华丽的绸缎所吸引。 至于三佛齐的主力商旅,他们更是欢迎大明,这里成为了大明的领土,那他们便获得了大明子民的身份,日后前往大明,也可以堂堂正正告诉所有人,自己是大明人。 最主要的是,这里是大明的领地,那大明就有责任与义务保护他们,满者伯夷也好,满剌加也好,陈祖义也好,都不能再随随便便欺负三佛齐。 梁道明臣服大明,并非是他一人的臣服,而是三佛齐绝大部分人出于利益考量、权衡的结果。 三佛齐很多人虽然没亲眼有见识过大明的厉害,但很多人看到了那强大的战船,强壮的士兵,反光的盔甲与锋芒的武器。 施进卿清楚,自己在三佛齐或可成为一方大将,但对于大明而言,恐怕只有资格成为一名百户,最多千户。 大明的军士是强大的。 施进卿不止一次想过,若是自己与明军参将张玉战斗,自己能活几招? 那个看似老了的张玉,实则是一头恐怖的雄狮。 郑和松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朝廷的使命,设置了旧港宣慰司。自此之后,这里将是大明的土地,谁敢再进犯,大明水师将用炮石欢送他们抵达大海黝黑的深处。 谨慎的郑和下令海港的大明水师,保持四艘战舰于外海游弋,两艘战舰于内港游弋,其他战舰与商船,则安排在海港最里面。 郑和不会重蹈梁道明的覆辙,他始终没有忘记,在这看不到的暗处,有着一只吃人的狼,它的名字叫陈祖义。 第二百六十五章 俘虏是货物,商人在投机 梁道明、施进卿邀请大明将士等入皇宫休息,虽然皇宫主殿被烧了,后殿也被抢掠一空,但住人的地方还是有的,不至于让人风餐露宿。 考虑到三佛齐战事刚休,局部还有战斗,郑和并没有带主力进驻皇宫,只带来八百人,其他主力安排在海港周围,担负起警戒与防护。 “设宴招待什么的,暂且延后吧,你们已是拼战一天一夜,身心疲倦,且先行休息。” 郑和见梁道明双目已充满血丝,加上状态不佳,不由说道。 梁道明想要坚持,但却被郑和拒绝,不得已,宣布于三日后再举行宴会,先行休息去了。 长途奔袭与作战,对于上了年纪的梁道明而言,几乎是要命的,若不是顽强的意志与信念支撑,他很可能无法坚持到最后。 疲倦如潮,人倒即鼾。 郑和安排张玉、朱能等人轮流警戒,看着太阳逐渐升起,不由舒心浅笑。 “副总兵,辽王朱植、商人黄发财、沈一元、王忠富等求见。” 李兴走近,禀告道。 郑和有些疑惑,商人是商人,军队是军队,这一路走来,商人很少找自己,甚至连辽王朱植都遵循着这一点,保持着与军队之间的距离。 该做生意的去做生意,没事不要与官员联系,这种状态是舒适的,也是郑和希望长期存在的,毕竟这些商人都有钱,万一与将士关系过于紧密,出钱雇佣一批军士,去抄个家、灭几个国,这岂不是乱了套。 在这南洋之中,最小的国家只有一两百人,完全不够军士一波冲击的。 郑和约束了将士,也约束了商人,为了避嫌,在这航程之中,除了加强了辽王朱植的保护之外,并没有其他特殊的照顾。 “他们不去做生意,来这里做什么?” 郑和不解地问道。 李兴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商人并没有直接搬下来货物,而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不过属下听闻,他们似乎想与大人做一笔买卖。” “买卖?与我?” 郑和更是不解。 自己手中有的,不过就是军士,难道说这些商人竟想要打军士的主意? “让他们进来吧。” 如果只是沈一元、黄发财等人,拒绝也就拒绝了,可辽王朱植也一起来了,王爷的脸面还是需要照顾的,哪怕自己再不想照顾,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 原本有些发福的朱植,已变得干练灵活许多,自京师至阳江,又从阳江至三佛齐,这一段又一段的航程中,朱植并没有将自己作为一个尊贵的王爷,躺在船舱里面逍遥地当个大爷,而是选择与伙计同吃同住同劳作。 朱植是一个极为毅力,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哪怕是累得如狗,也绝不吐出舌头哈哈喘气,而是始终保持着高昂的斗志与状态。 这位王爷商人,赢得了随行商人的敬,黄发财、王忠富等人逐渐向朱植靠拢,加上沈一元本就与朱植存在着说不清楚的关系,导致下南洋的商队中,很多商人与朱植之间,形成了一种类似于“商人联盟”的组织,而这个组织为首的,正是辽王朱植。 对于这些变化,朱植泰然处之,他很清楚,商人向自己靠拢,只是因为自己的藩王身份,能给这些商人带来一种无形的政治保护,这种靠拢是不稳定的,甚至可以说是暂时的,一旦商人群体的地位增强,朝廷肯定与支持商人,那他们便不再需要自己。 朱植并不介意,甚至预期到了这种结果,所以他很清醒,一直都在用心谋划自己的商业帝国,准备以商赢商,做大做强,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影响、串联起这些商人,才能在商人群体中,获得真正的话语权。 一行人进入皇宫西苑,郑和想要找几把椅子都难,只好安排众人席地而坐。 朱植没有拐弯抹角,对郑和直言道:“副总兵,此番前来主要有两件事,希望得到副总兵的准可。” 郑和面色严肃,谨慎地回道:“只要不违背朝廷禁制,我会认真思量。” 朱植清楚郑和的底线与职责,浅浅一笑,道:“既然来找郑副总兵,自不会提出违背朝廷禁制之事。这第一件事,便是希望由商人出资,雇佣轮休军士以作保护,保障商人的交易安全。眼下这旧港宣慰司中,仍旧存在着小股的满者伯夷军士,还有一些趁火打劫的恶人,并不甚安全。” 来做生意的人,并没有带什么保镖,只带了一些精炼的伙计,现在都到终点了,用不了太久便会返航,总不能在这里出了意外。 郑和皱眉,雇佣军士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事,朱植应该知晓其中的问题,一旦开了这个头,军士很可能会出于钱财,成为商人的私兵。 “保护商人交易安全,是朝廷下南洋使命之一,还无需商人出资雇佣,明日我会亲自与宣慰使梁道明、施进卿商议,划定交易街道,届时你们可在街道之中交易货物。” 郑和直接揽了过来,以一种委婉的方式拒绝了朱植。 朱植叹了一口气,道:“在特定街道交易,做不了多少买卖,只有分散出去,让商人各自走向四方,才能在短时间内处理掉手中的货物,也能获取来更多番货。” 郑和没有退让,坚持道:“大明军士隶属朝廷,没有朝廷法令,这个许可,我给不了。” 朱植皱眉道:“若如此,商人无法完成最后的交易,岂不是无法让朝廷见识到南洋富庶?若因此继续维持片板不得下海的海策,副总兵大人也无法给朝廷交差吧?” 郑和明白朱植在给自己施压,反驳道:“若大明军士成了商人私兵,王爷回去之后,也不好给皇上交代吧?” 朱植脸色有些难看。 眼见场面僵了下来,沈一元起身道:“其实还有一条折中之法。” 朱植默不作声,郑和以目光探寻。 沈一元言道:“眼下三佛齐情况特殊,商人安全需要保障,这就意味身旁需要一些看护之人。然大明军士乃是朝廷利器,商人不可役使。所以,是否可以请动副总兵,与宣慰使商议一二,商人拿出货物,交换宣慰司军士保护商人行商。” 郑和眼神一亮,若如此的话,或许可行。 旧港宣慰司虽是大明领土,名义上听从大明调遣,实则有着高度的自主权,大明并没有往原三佛齐文武中添加一人,便是出于对梁道明、施进卿等人的尊重。 眼下旧港在战乱之中损失不小,正是重建的时候,商人有不少精致货物,皆是可以用得到的。若他们能以礼物换取宣慰使同意,安排军士保护商人,那事情不就解决了? “这是一个办法,只不过我们乃是商人,不好与宣慰使直接联系……” 朱植带着几分沉闷说道。 郑和微微摇头,深深看了一眼沈一元,不用说,他与朱植一唱一和,摆明了是商量好的,自己先拒绝了一次辽王,总不好意思再拒绝第二次。 “这件事我可以与梁道明宣慰使商议,若他点头,你们可直接与他商议。” 郑和和煦地说道。 朱植顿时笑了起来,拱手道:“那就多谢副总兵了。” 郑和微微摇头,询问道:“第一件事暂且如此,你们想要说的第二件事是?” 朱植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黄发财。 黄发财起身,对郑和行了礼,便说道:“这第二件事,是解决满者伯夷后患的大事,此事需要副总兵、宣慰使等共同参与。” “解决满者伯夷后患?” 郑和有些惊讶地看着黄发财,转而将目光看向朱植。 先有满者伯夷联合陈祖义,占据三佛齐,后有三佛齐反攻,杀掉了满者伯夷大将乌璐,俘虏八千余人,可谓是大获全胜。 然而,满者伯夷并不会甘心失败,在残兵返回之后,满者伯夷很可能会发动大军,再度进军三佛齐,到时候便不再是满者伯夷与三佛齐的战争,而是满者伯夷与大明旧港宣慰司的战争。 这就是后患! 郑和看穿了这一切,所以没有调主力进驻皇宫,而是留在了海湾附近,一是防范陈祖义的偷袭,二就是提防满者伯夷的反攻。 如此后患,绝不会轻易化解。 郑和与张玉、朱能等人商议过,甚至研究过最不利的情况,但唯独没想过此事会“善终”。 可这些商人,竟大言不惭,大放厥词,说要解决满者伯夷的后患? 郑和严肃地问道:“如何解决满者伯夷这个后患?” 黄发财一脸自信地看看郑和,说道:“简单,让我们商人前往满者伯夷,做一笔买卖。” 郑和凝眸盯着黄发财。 黄发财讲解道:“满者伯夷此时最需要的,未必是复仇,而是一个台阶。他们清楚在大明的支持之下,再想占据三佛齐无异于痴人说梦,纵是占据,也必会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所以,只要我们给他们言明利害关系,并给他们想要的货物,他们便会休战,甚至会成为大明的朋友。” 郑和疑惑地问道:“你们打算用什么货物来打动满者伯夷的国王?” 黄发财轻轻地说道:“八千俘虏。”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又是一根稻草 寒风翻越过山峦,缓缓吹向南方,山丘挡住了一部分寒气,而大部分寒气爬过山丘,从高处吹了过去。 寒风下沉,冷飕飕的吹过草原。 然而此时的草原,却丝毫不见寒冷之下的瑟瑟冷清,而是载歌载舞,热气欢腾的一幅景象。 常千里、侯西域、曹有山、乔贡等晋商携重礼拜见北元尼古埒苏克齐汗,即买的里八剌,献上了最华美的哈达,最精致的陶瓷,最精细的盐,最烈的酒…… 买的里八剌很是满意,一脸笑意地安排道:“有客来,自当热烈招应,你们是商人,想要以物易物,准了。但需谨记一点,不可有半分欺诈。” 常千里心中微微放松,对买的里八剌笑道:“尊敬的大汗,我们远道而来,自是想将生意做好,安安稳稳的回到家乡。我向你保证,商人都是诚信的,守规矩的。” 买的里八剌微微点头,道:“既如此,那就由大台吉与太尉,负责管理你们吧,待交易完毕,你等离开之日,朕会亲自设宴,为你等送行,也望你们能再筹货物,来到美丽的草原。” 常千里感谢道:“感谢大汗盛邀,我们此番以大商队前来,便是想探探路,以期日后常来,以通有无。但愿此番交易,即可为大汗添欢,也可为晋商谋利。” “哈哈,你倒是直接。” 买的里八剌笑着说道。 常千里微笑着,侧身看了一眼常百业,常百业手持锦帕遮盖的木匣走了出来,恭敬地行礼。 “大汗,这是献奉给皇后的礼物,一件南地都难得一见的瑰宝,足以配得上这草原上最美丽、最尊贵的皇后。” 买的里八剌眼神一亮,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是何物,可否打开看看?” 常千里走至一旁,拉起锦帕一角,道:“不过是一件妆奁罢了。” 买的里八剌的眼中还没流露出失望,常千里已扯下了锦帕,精致无瑕的妆奁映入买的里八剌的眼眸之中。 这是一件绝世瑰宝。 买的里八剌被深深震撼,不由起身走了过去。 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妆奁,外部用的是檀木雕琢,刷以红漆,四周雕刻着古朴而唯美的花纹,在妆奁的最上面中央,是一枚四四方方的蓝玉石,被雕刻为了飞鸟凤凰之态,栩栩如生,精美绝伦,极不寻常。 常千里轻轻按下凤凰的身子,凤凰向下沉陷了稍许,轻微的咔咔声传了出来,妆奁的前面木板被打开,用手轻轻按下木板,整个妆奁便徐徐打开。 先是上部隔板与凤凰被支撑了起来,随后是前侧部分向外缓缓凸了出去,紧随其后的,则是左右隔板缓缓推出。 妆奁打开,分为上下三层。 最上层是一个圆形的古香古色的铜镜,铜镜镶着金黄色的边花,左右两边托举着两个小小的木托盘,托盘之中存放着两个精致的小木盒。 中间一层则分为六个小托盘,以莲花状分布,各有小木盒。 最后一层则设计为可抽取的条状木槽,里面存放着不同香物,闻着令人沉迷,心神激荡。 买的里八剌眼睛都看直了,这哪里是妆奁,这就是一件绝世珍宝,能享受这妆奁的,只能是天底下最美丽可人的女子。 常百业看着眼前的妆奁,这可是商队里的奇巧匠人的杰作,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如果这都打动不了好色的买的里八剌,那就只能说明他根本不好色。 好色的男人,都渴望美好的存在,越是美好的,越需要抓在手里,揽在怀里。 好色,绝不是单纯的生理欲望,还包括好看的,好闻的,好品的,好难忘的一切。 色非色,即是如此。 常百业看到了买的里八剌眼神中透着的渴望,他想要的,是一个个美女子的环绕,然而在他的渴望之下,还透着一分痛苦。 他痛苦的是,身边女子虽众,却无一女子可以配得上如此绝世宝物,他在可惜,他在渴望,他在走入陷阱。 “商人以最真诚的礼物,献给草原上最美丽与尊贵的女子。” 常百业打破了既定的安排,擅自出言说道。 常千里狠狠地瞪了一眼常百业,他太年轻,太好胜,也太想要参与到大事之中,可是他不清楚的是,这件事一旦出现纰漏,那此行众人都将折损在这里。 好在买的里八剌没有介意,也没有多想,但却深深记住了一点:这礼物,只有最美丽,最尊贵的女子才可享用。 而自己身边,没有这样的女子。 “礼物朕很满意,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你与太尉一起,去敲开商市的锣鼓吧,传告各部落前来交易,不可为难商队。” 买的里八剌让常千里收起妆奁,亲手接了过去,满意地吩咐道。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与浩海达裕答应下来,随商人一起出了大帐。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看着常千里,严肃地说道:“大汗准你们在这里交易,是你们的福气,然有几点,我需要说清楚。” “大台吉请讲。” 常千里小心地应对着。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见常千里如此谦恭有礼,便也放松下来,温和地说道:“我们是欢迎大商队常来的,但你们也应该清楚,大汗是这片草原的统治者,他希望整个蒙古部落稳定,而盐又是稳定蒙古部落的重要之物,所以,无论你们带了多少盐来,大汗这里需要拿走九成。” “九成?” 常千里吃惊地看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如此白痴的要求他是如何想出来的。 眼下买的里八剌是大汗没错,可他对于蒙古部落的控制力早已衰落,很多部落都是各自为政,各自攻讦,一些小的部落更是在内部争斗中彻底消失。 一个疲弱如猫的大汗,若不是身旁还有几个忠心的或另有打算的野狗支持着,早就被人埋了,他竟还以为大汗能控制着所谓的北元? 一张口就要九成的盐,恐怕这些盐都要进入绰罗斯部落吧,就买的里八剌、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所属的黄金家族,被杀的也就没剩下多少人了,根本就吃不下多少盐,真正受益的,只有绰罗斯部落。 给自己找麻烦,却便宜了浩海达裕的绰罗斯部落,如此助人为乐的黄金家族,常千里这是第一次遇到。 既然他们自己想要跳悬崖,作为商人,没有利益自然不能出声阻止他们。 “大台吉,还请原谅我的冒犯,敢问这九成盐是打算强行拿走,还是按商人的方式购置?” 常千里严肃起来。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哈哈大笑,道:“大汗不会强取豪夺,绝断了商路。放心吧,全部按照你们的法子来。” 常千里皱了皱眉,道:“若是如此的话,九成盐便需要是无数的羊毛,不知大台吉与太尉能拿出多少羊毛来,亦或是打算全部用牛羊马来交易?三十斤羊毛一斤盐,五头羊,两头牛可以兑换三斤盐。”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愣了下,羊毛? 为什么商人会要羊毛要换盐,竟然还是三十斤羊毛一斤盐的天价!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脸色阴沉着,看向浩海达裕,只见浩海达裕面色如常,便知他早已知晓各中详情,但他却选择了沉默不说。 可恶至极的浩海达裕,前几日派人大肆收购羊毛,而自己还嘲笑他白痴,可怜他,卖给了他数千斤的羊毛,现在看来,真正白痴的是自己啊。 奸诈小人,不杀不足以平复自己的心头之恨。 浩海达裕嘴角带着微笑看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心想,此人若不是买的里八剌的儿子,他有什么资格对自己呼来喝去? 一个没有脑子的人,可不能成为新的大汗。 绰罗斯想要更高的地位,统领更多的部落,那自己就需要努力赢得是买的里八剌更深的信任,让自己成为北元的丞相。 唯有丞相,才能统管瓦剌所有兵马。 可惜这个位置已经空了很久了,想要上位可不容易,除非真正让买的里八剌极度信任自己,赢得他的欢心。 商人需要羊毛的消息,浩海达裕是清楚的,凭借着情报上的优势,浩海达裕收购了大量羊毛,这也是他想要吃下更多盐的底气。 至于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眼神中露出了杀机,这并不要紧,他虽是大汗的儿子,但却没多少人追随他。 在这蒙古部落里,真正说话算数的,是各大部落首领与大汗,大汗的儿子?算了吧,他说的话可以完全忽视。 “好,很好,我们会想办法,按你们商人的方式来购置盐。”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答应了常千里。 常千里笑了。 这群人在内斗,而且貌似很激烈。 自己要不要想办法添个柴火,反正火不是自己点的,加个柴总没人怪自己吧?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看着远处连绵的商队,想起来了那绝世妆奁,问道:“那个献给大汗的妆奁,是否还有第二个,我愿出一百匹马来换。” 常千里暗暗吃惊,一匹蒙古马在大明至少值五十两,一些骏马甚至高达二百两,千里马更是有价无市。 一百匹马,这个价格已是很高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勾魂夺魄,阴谋无声 如此高的价格,让常千里几乎想要答应下来,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然而常千里当下所求的,并非是什么财富,而是地位。 大明商人的地位太低了,低得让人可怜,官员从不会平视商人,尊重商人,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会放弃? 所予非所求,便是拒绝。 常千里遗憾万分地表示道:“如此高的价码,是任何商人都无法拒绝的,然而实在抱歉,那一件妆奁乃是罕见之物,恐怕这人世间仅此一件。”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有些失落,若是将那唯美的妆奁拿走,送给自己的妣吉,那她一定会欢喜,会欢笑出来的。 “大台吉若真心喜欢,何不求大汗,将那妆奁赏赐下来?” 浩海达裕在一旁说道。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摇了摇头,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自己的父亲是真的喜欢那一副妆奁,绝不会轻易赏赐出去,若自己冒头,一定会惹大汗发怒。 常千里眯着眼看了一眼浩海达裕,来这里的时间虽短,但草原上并没有多少秘密可言,只要商人去做客,豪爽的蒙古人便会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趣事。 早在到达这里之前,常千里便听闻到了消息,大汗买的里八剌十分信任太尉浩海达裕,而这份信任,有时候甚至会超越买的里八剌对儿子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信任。 也正是因此,浩海达裕与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之间始终保持着冲突与对立。 常千里看到两人时,还以为情报有误,但浩海达裕的一句话,让常千里彻底明白,这两个人,面和心不和。 确定了这一点,常千里便对失落的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说道:“妆奁那是奇珍异宝难得一见,我等行商实在是没有此等奇珍,但毕竟远来,理应送给大台吉一些礼物,还请大台吉移步。”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眼神一亮,这些商人果是会钻营的,竟还给自己备了礼物,那需要仔细瞧瞧去,便安排道:“太尉,还请你去敲动开市的锣。” 浩海达裕微微点了点头,顺从道:“既如此,那我便代大台吉去敲锣开市。”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将事情委托给了浩海达裕,这件事自己运作也没意义,毕竟只靠着牛马羊,能兑换多少盐? 如今这附近的羊毛,大部分都入了绰罗斯部落,此事还应交给他们来负责,大汗需要看到盐的时候,也应该去找他们,而不是自己。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打算将自己摘出去,货物让浩海达裕来出,到时候自己空拿好处。 可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忘记了,这世上有傻子,但绝对不是浩海达裕。 在一处蒙古包里面,常千里拿出了精美的礼物,而这些总不能与那罕见的妆奁,那能引女子倾心的礼物相提并论,这让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很是不满。 “大台吉似是不太满意,可是我等礼物怠慢了?” 常千里明知故问。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思索了下,直言道:“若有一些精致的,讨女子欢喜的罕见物件,便更好了。” 常千里苦苦思索,就在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认为没有,准备放弃的时候,常百业突然说道:“叔叔,我们不是还有一团勾魂夺魄吗?何不奉送给大台吉。” “什么勾魂夺魄?”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连忙追问。 常千里瞪了一眼常百业,连忙解释道:“大台吉,并没有什么勾魂夺魄,不过是一类香物,佩戴在身上,浑身会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香气?”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脑海中已浮现出了画面,似乎看到了盈盈暗香的妣吉,不由道:“那还等什么,快拿来。” 常千里有些为难,低声道:“这个,不瞒大台吉,此物乃是一个匠人从西域行商中得来的秘方,配出来之后,匠人与秘方都消失了,这香物也就成了绝品,我手中所有并不多……”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不容拒绝,道:“若能让本王满意,一百匹马不少你们的!” 常千里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财主家的儿子,既然如此,那就成交。 “这便是那香物。” 常千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铜制香囊,而在香囊之外,则有一块拳头大的宛如松木的圆形物,颜色微黄,淡淡的香气萦绕而出。 “这味道,是不是太淡了一些?”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微微皱眉。 常千里严肃地摇了摇头,示意常百业拿过小刀,小心翼翼地从“圆木”上刮下一些粉末,然后打开香囊,将粉末加入其中,点燃香囊里的犹如灯芯的线绒,合上香囊,微微摇晃。 很快,香气便透过香囊弥散而出,令人惊讶的是,这香气虽不浓郁,却极让人心动,隐藏在心底的躁动似乎不安了起来。 “香气持久,三日不绝,所以很多人便将其称之为勾魂夺魄。” 常千里介绍道。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满意至极地看着常千里收起香囊,问明了法子之后,便道:“很好,明日一百匹马会送过来。” 常千里感谢了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将其送出许远,才回到了自己的蒙古包。 “如何?” 常千里询问道。 常百业重重点了点头,道:“如叔叔所想,太尉浩海达裕一直在注意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动态,大台吉含笑离开的一幕,他看到了。” 常千里嘴角微微一笑,道:“看到了,就好办了,剩下的事,会有人帮我们去做好。” 市开,万民至。 常千里、常百业也加入了忙碌之中。 大明长期的封锁政策,导致蒙古部落物质极度困顿,只靠着小小的走私商队,根本无法满足这一片市场。 而如此大商队的到来,则瞄准了这个极度饥渴的大市场。 市场很大,货物很多,但不意味着没有波折。 浩海达裕没有打着大汗的名义,而是打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名义,以大量羊毛、牛羊马等方式,拿走了八石的食盐,而这些食盐,占据了大商队食盐存量九成之多。 商人其实是不喜欢这种直接“买断”的交易方式的,这不像是什么小街小贩,一次买走所有货物,小贩会开心地回家睡觉去,在这里的商人若是一次售卖了所有食盐,那意味着后续的人来了,商人将再无法拿出食盐。 让客户失望,是商人的罪。 这是常千里秉持的信念,然而这一次,他不得不低头,因为在这里,商人终究没有握着马刀,没有资格也没有本钱,对抗大汗或大台吉或太尉的命令。 浩海达裕带走了货物,满意至极。 而就在这之后不久,柯尔刻氏的哈什哈便带着一批人走入了商市,拿着大量的货物,想要交割盐铁时,商人拿出了铁锅、铁盆,却没有拿出盐。 这让哈什哈充满了愤怒,认为商人欺诈了自己,当即便拿鞭子抽打了几个伙计,常千里一脸愤怒,赶了过去,厉声喊道:“我乃是大商队头领,你若不满,便冲我来,何必对伙计动手?” 哈什哈握着鞭子,一脸威严地走向常千里,冷笑道:“竟还有一个有骨气的南人,我问你,你们这大商队来这里,竟没有食盐可交易,让我与众人跑数十里空欢喜一场,你说,该不该打?” 常千里毫不畏惧地回道:“我们八大晋商,使尽了手段,才从大明官库里拿出了十二石食盐,携带着无数货物,便是为了在这里互通有无。十二石食盐的量,敢问这位首领,你能说我们没有携带食盐?” 哈什哈有些惊讶,十二石食盐,这可是极多的食盐。 “可为什么这些人皆说没有食盐?” 哈什哈身旁的额日和木问道。 常千里叹了一口气,道:“原本还是有大量食盐的,但有人来得更早一些,便交易了大量食盐,我们作为商人,自无法阻拦,只能有货先兑现,满足前面买家的需要,不巧,你们来时,食盐已被很多买家买走了。” 额日和木看向哈什哈,轻轻说道:“如此多的食盐被人吃下了,他们当真就不担心太咸了吗?” 哈什哈眼神犀利地看向大汗营帐的方向,咬牙道:“走,我们去找大汗理论理论!” 额日和木拦住了哈什哈,劝道:“族长,此时找大汗说道理,未必说得通,毕竟先到先得,有人没有违背交易规则,拿走了食盐,纵是让大汗介入其中,也未必能起作用。” “难道说,这食盐就被人拿走了,而我们就什么都没有?” 哈什哈愤怒地喊道。 额日和木思索了下,说道:“先交易其他我们需要的,再考虑盐的事吧。这位商人,你手中应该还有一点盐吧?” 常千里有些为难地说道:“有是有,不过仅仅只有一石多,我们想要留给更多的牧民。” 哈什哈听闻之后,虚抽了一鞭,威胁道:“无论你还剩下多少食盐,都必须交给我,我来到了这里,便要拿走你所有的盐。若你敢藏私,依旧存有盐售卖其他人,便是欺诈于我,那你们休想再做买卖。” 第二百六十八章 被洗脑的阿都沁 面对强势的哈什哈,常千里没有办法,只好吩咐伙计,拿出所有的盐,然后叹息道:“如此的话,寻常牧民便再无盐可买。” “你不过是一介大明商人,北元牧民还轮不到你操心,额日和木,安排人交易,并告诉后续赶来的所有牧民,便说商人的盐全被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买走了,想要盐的,去找大台吉!” 哈什哈阴冷地说道。 额日和木听闻这个吩咐,顿时明白了哈什哈安排的妙处,笑着去安排。 常百业深吸了一口气,哈什哈这是想要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命啊。 要知道,大商队前来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在今日与接下来的数日时间里,无数牧民会从四面八方兴高采烈地赶来,他们想要的主要货物,就是盐铁。 没有盐铁,那他们的心情就如哈什哈一样,愤怒、不甘。 若是在大明,农民去买盐,商人说盐卖完了,农民会叹息,然后转身回去等待下一次购买。 可这里不是大明,而是蒙古草原,这些远道而来的牧民若没有买到贵重的盐,在叹息之余,未必会转身离开。 不知道谁让他们买不到食盐还好,一旦知道了,这些人可是会发怒的,学哈什哈拿鞭子抽人毕竟是不太礼貌的,但拿拳头打几个嘚瑟的,再拿刀子砍几个不顺眼的,也可以理解。 愤怒这东西总压制着,会伤身体。 哈什哈这是故意地引所有人,将怒火烧到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身上去,这对于大明商人而言,是一件好事。 常千里等人谋划的,便是让北元各部落从小规模的混乱,发展为大规模的无法收拾的混乱局面,彻底削弱整个北元的力量。 眼下哈什哈针对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说明柯尔刻氏部落与大汗买的里八剌之间有着很深的矛盾,虽然哈什哈克制地没有直接将矛头对准买的里八剌。 阿都沁十分兴奋,父亲达米拉骑着骏马在后面,自己与弟弟阿如汗则骑着小马驹,帮忙驱赶着十五头羊、三头牛,达米拉将鞭子甩地清脆响亮。 “父亲,为什么商人来得那么少?” 阿如汗催动着小马驹,可惜马驹总不奔跑起来,只不紧不慢地跟着。 达米拉凝视着远方的山丘,回道:“因为大明不允许商人给我们送货物啊。” “大明真坏!我长大之后一定要消灭大明。” 阿如汗握着小拳头说道。 达米拉哈哈笑了起来,收起长鞭,伸出长长的木杆,将跑偏的羊赶了回去,对阿如汗说道:“想要消灭大明,至少要成为一位合格的战士啊,可你连哥哥都打不过,如何打得过那群可怕的敌人?” “大明真的很厉害吗?” 阿如汗好奇地问道。 阿都沁驱马跑了过来,插了一句:“现在的北平可是我们北元的大都,都是那群低劣的南人,将我们赶了出去,我们早晚会重新回到那里去。” “阿都沁,慎言!” 达米拉严肃地训斥道。 阿都沁嘟了下嘴,道:“我说得没错,大汗一定会带我们重新夺回大都,消灭南人的。” 达米拉脸色一沉,道:“大汗消灭不了他们!你们要记住,不要总听那些人狂喊的消灭大明,重主中原的话!那是要死人的!父亲不希望你们出事。” “战士拔刀应向南,不夺中原誓不还!这是大汗的教导,是黄金家族的声音,它没错。父亲为何如此胆怯?” 阿都沁有些难过。 达米拉冷冷说道:“话说出来容易,做起来未必容易。孩子,你要知道,大汗是在山丘之下的暖帐里,而不是在大同关外。” “那是大汗需要时间,需要我们成为勇猛的战士。” 阿都沁坚定地说道。 达米拉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听人讲故事,加上头脑简单,总相信北元会打败南人,重新夺回大都的话。 可达米拉不相信这一切。 自己的远亲都死在了十一年前的捕鱼儿海,大明军士如鬼神一样突然出现,彻底消灭了北元的主力。 十一年了,黄金家族与北元至今还没有恢复过来,而大明在这十一年的时间里,一直都在寻找机会,试图再度深入大漠。 几个月前,听闻去过远方的牧民带来消息,那个让北元恐怖至极的杀人魔头朱元璋已经死了,成为大明之主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可面对如此好的机会,大汗的动作只有一个: 娶了两个女人。 达米拉不知道大汗是在庆贺朱元璋的死,还是在安慰自己不敢去触碰大明的脆弱心灵。 无论是北元鞑靼各部,还是以浩海达裕、哈什哈为主的瓦剌部落,都无一例外地没有喊南下的口号。 不是他们没有勇气,也不是没有胆量,而是因为没有力量,真的没有。 曾经纵横天下,驰骋浩宇的蒙古帝国、大元王朝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了一个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老人。 这个老人,没有力气去遥远的地方征战,他们最多只能站在高处,凝望南方,回味着几十年前的风光,讲述着一去不复返的第一等民族的故事…… “孩子,你们的父亲可不胆怯,只是想让你们好好地活着。” 达米拉有些担忧地看着阿都沁。 阿都沁猛地一拍马匹,便奔在了前面,将手中的木棍当做长刀,高举着喊道:“想要好好地活着,就需要拿回我们失去的荣耀,我愿成为大汗手中的刀,杀向南方。” “我也……” “闭嘴!” 达米拉呵斥了阿如汗,看着前面的阿都沁,叹了一口气。 “父亲,大明真的不可战胜吗?” 走过山丘,阿如汗才低声问道。 达米拉微微摇头,道:“大明自然是可以战胜的,只不过孩子,你能战胜哥哥吗?” “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的力气不如他。” “孩子,现在的北元就像你,大明就像是你的哥哥,北元的力气不如大明啊。” 达米拉教育道。 孩子之间输了也就输了,拍拍杂草与泥土,起来蹦跶下还是兄弟。可如果是北元与大明的战争输了,那是要死人的,到时候拍裂大地,也喊不醒死了的人。 “商队,父亲,大商队。” 阿都沁忘记了先前的不快,指着前面热闹之地,回头喊道。 “这次规模,当真庞大!” 达米拉手搭凉棚看去,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三人驱赶着牛羊至了互市之地,达米拉安排阿都沁、阿如汗看着牛羊,并嘱托两人不要乱跑,自己一个人走入了热闹的商市。 阿都沁、阿如汗虽有些着急,很想去看看,但前面人实在是太多了,牛羊根本赶不过去,只好等父亲谈妥了之后再去逛。 达米拉一脸笑意地走到一个货摊前,说道:“我要六斤盐,两个铁锅,牛羊就在那边,可以带着货物过去交换。” 伙计苦涩地看着达米拉,舔舐了下有些干燥的唇,说道:“这位尊敬的牧民,实在抱歉,我们的盐已经卖光了,铁锅倒还有……” “卖,卖光了?” 达米拉有些难以相信,如此规模的大商队,怎么可能一早上就卖光了所有的盐? “我真的有羊,有牛,就在那里,绝不会欺骗你!” 达米拉有些着急,以为眼前的伙计在担心自己没有带货物来,才拒绝自己。 伙计为难地说道:“是真的没有盐了。” “可你们是如此大的商队,怎么可能没有盐?你行行好,我出更多的羊,给我们三斤盐也好!” 达米拉连忙说道。 伙计哀叹了一声,指了指前面的摊点与货架,说道:“不是价的问题,而是整个大商队都没有盐了,实在是抱歉。” “这,怎么会这样……” 达米拉有些慌,连忙去其他摊点询问,无论问几个人,都没有食盐,还有很多如达米拉一样的牧民,到处询问,到头来毫无所获。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传出,一声粗粝的声音传了出来:“大家听清楚,大商队原本是有十几石食盐,够我们牧民吃一年的,可全都被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买走了。” 达米拉听闻这个消息,顿时气炸了。 大汗这是什么意思? 只顾着自己一家人好吃好喝,就不管牧民的死活了?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 这就是我们大汗的大儿子,未来的大汗吗? 若任由这样的人胡来,那自己岂不是;连吃一口盐都要看他的脸色? 很多牧民都愤怒了,一个个撸起袖子,喊道:“我们去找大汗与大台吉问个清楚!” 达米拉看着走了的一批人,脸色阴晴不定地往回走,看着期待的阿都沁与阿如汗,叹息道:“交易出了点问题,盐都被大台吉买走了,我们——没盐可买了。” 阿都沁瞪大眼,咬牙道:“这不会是真的,大汗不会这样对我们的。” 达米拉皱眉,指了指远处,道:“我问过了,大台吉是大汗委派的商市管事人,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能有如此权力?你看看那边,喊话的是柯尔刻氏的人,他们是不会撒谎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演技是一种手段 在达米拉与许多牧民看来,大汗的儿子买走了所有食盐,和大汗自己买走了所有食盐是没有区别的,结果都一样: 自己无盐。 牧民吵吵嚷嚷着闹事,却没有任何结果,这也不能怪他们,隔着老远,他们就被卫队的人赶了回来。 冲击大汗营帐的罪名他们是承受不起的。 浩海达裕做得很绝,不仅让人赶走了牧民,还让人封锁了消息,根本就不给买的里八剌通告。 马哈木不解地说道:“父亲,这件事还是通报给大汗比较好吧?” 浩海达裕微微摇头,平静地说道:“煮熟肉需要时间,现在的水不过温热罢了。” 马哈木有些担忧地说道:“若拖延下去,大台吉来了,可如何是好?” 浩海达裕瞥了一眼马哈木,又将目光投向商市方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听闻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用一百匹马,在商人那里拿走了一件名为勾魂夺魄的香物,是不是真的?” “确实如此,我安排人亲自核实过,是常千里亲口说的。” 马哈木回道。 浩海达裕呵呵笑了起来,微微点头,道:“这才是我们的机会啊,你看好商市,我去找大汗,用不了多久,大台吉便会彻底失去一切。” 马哈木看着离开的浩海达裕,眼神中透着几分阴冷,折兀朵牵了两匹马过来,马哈木接过马缰绳,踩着马镫便上了马,对上马的折兀朵道:“柯尔刻氏当真没有半点动作?” “没有,哈什哈拿走了剩余的盐后,便带人安静的离开了。” 折兀朵不苟言笑地回道。 马哈木微微点头,又问道:“大台吉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折兀朵摇头,道:“自大台吉回去之后,便与妣吉在一起,并没有动静。” 马哈木嘴角含笑,双腿夹了下马,马向前慢慢跑了起来,到了后面,随着马哈木的催促,马快速奔跑,折兀朵也随在一侧,直至一处山丘,马哈木勒马傲然地说道:“你且看好了,我将统治这一片草原!” 折兀朵看着马哈木,原本冰冷的目光在此时变得狂热起来,眼前的马哈木,是绰罗斯部落的族长接班人,他英勇无畏,极有谋略,绰罗斯将在他的带领之下,走上巅峰! 奢华暖帐内,买的里八剌正品着美酒,观赏着妃嫔新编出来的曲舞,可惜这些人毕竟是蒙古人,舞不出南人的柔媚与娇弱,这让买的里八剌有些惋惜。 浩海达裕求见时,买的里八剌已让妃嫔至了隔帐。 “大汗,你可要为臣做主啊!” 浩海达裕浑身泥草,头发散乱,一脸悲伤地哭喊道。 买的里八剌吃了一惊,不久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不由厉声问道:“太尉,你这是怎地,怎么会如此狼狈?” 浩海达裕悲戚至极,擦了擦眼角,道:“臣命苦啊,还请大汗准臣回绰罗斯养老吧。” 买的里八剌听闻之后,脸色一变,起身走向浩海达裕,将其亲自搀了起来,严肃地说道:“太尉乃是北元肱骨大臣,是朕最器重之人,如何能回去?说,是谁让你如此狼狈,朕定不饶他。” 浩海达裕感动至极,在买的里八剌几番劝之后,收起了养老的念头,方说道:“如此狼狈,其实并不怪大台吉,只怪臣太心急了。”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此事竟与他有关?” 买的里八剌心头一紧,若牵涉到别人还好说,可牵涉到自己儿子,这就有些难办了。可浩海达裕又是重要之人,绝不能忽视,否则失去了绰罗斯的支持,自己能不能稳坐大汗位都难说。 浩海达裕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大汗,臣听闻商人中有一香物,名为勾魂夺魄,是助兴最佳之物,臣想买来献给大汗,却不料被大台吉抢先一步。” “勾魂夺魄?” 买的里八剌听闻这个名字,便失了魂。 “是啊,如此助兴圣品,当属大汗所有,臣去找大台吉索要,以献给可汗,却被大台吉的人给哄赶了回来,他还说,还说……” 浩海达裕犹豫起来。 买的里八剌脸色一沉,问道:“还说什么?” “臣不敢说。” 浩海达裕连忙请罪。 买的里八剌面色严肃,道:“说!” 浩海达裕开口道:“大台吉还说,这勾魂夺魄之物,唯一配得上的,当属这蒙古草原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其其格,鄂勒哲依图鸿郭斡妣吉。” 买的里八剌嘴角抖动起来,咬牙说道:“好一个逆子!他是说朕的妃嫔还不如他的妣吉吗?” 浩海达裕悲伤地说道:“臣正是因此而愤怒,大汗品美,应辅以香物,如何能轮得上大台吉?他此番如此吹捧妣吉,实在是有些过了,虽然那妣吉生得十分娇媚,机智又美丽。” 买的里八剌盯着浩海达裕,问道:“那妣吉,是一个如何的人儿?” 浩海达裕似乎沉浸在悲伤里面,不走心地夸赞道:“臣也没见过妣吉,不过听闻很多人说起时,都说她是草原上的第一美女子,任何花朵在她的面前,都会枯萎。还有人说,大台吉自娶了妣吉之后,两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总黏在一起,鲜有分开。” 买的里八剌眼神中透着几分渴望,旋即阴沉下脸,道:“有好东西不想着朕,大台吉却想要独吞!太尉,你亲自去,将那宝物拿过来给朕!” 浩海达裕连忙答应,刚转身要走,却听到:“且慢,敖登格日勒,你随太尉去大台吉的营帐,训诫妣吉,让她劝导大台吉奋进,而不是每日沉沦!” 浩海达裕见买的里八剌竟安排自己的妃子随同出行,连忙行礼,寒暄一二,一行人便出了营帐,直奔大台吉所在区域。 妣吉此时是欢喜的,腰间佩戴的香囊是如此的好看,而且里面散发的香气让人十分舒坦,美好的恰到好处。 “这气息,正是配你,芬香持久,令人沉迷。”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一脸享受地说道。 妣吉咯咯笑着,紧走几步,跪坐在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一旁,浅语道:“商人来了,这么好的事不告诉我,只因为给我这个惊喜吗?”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伸出手,抚摸着妣吉的脸,笑道:“为了你此时的欢喜,我等了很久。” “我最欢喜的,是遇到了你。” 妣吉灵动的目光带着笑意。 就在两人说笑情浓的时候,浩海达裕与敖登格日勒骑马来了。 听闻通报,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有些意外,皱眉道:“难道说商会交易出了问题?即使出了问题,也不需要敖登格日勒妃来吧?” 妣吉心头有些不安,轻轻说道:“敖登格日勒妃此来,恐怕是来找我的。” “找你,为何?”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有些惊讶。 妣吉笑道:“怕是大汗担忧大台吉沉迷于我,不务本部之事吧。”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笑道:“我们成婚不过两个月而已,总不至成婚便去忙吧?罢了,见过便了然了。” 妣吉微微点头,又说了几句,两人才走了出去。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携妣吉见浩海达裕与敖登格日勒,对敖登格日勒妃行过礼后,敖登格日勒便笑道:“按理说,我是不应该来这里的,但奉了大汗命,总还是需要与妣吉说几句话的。” 妣吉见此,便邀敖登格日勒去了其他帐内。 浩海达裕看着面色阴沉的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道:“此番我来,也是奉大汗之令而来,先前我差人来取勾魂夺魄香物,却被你的人赶了出去,如今大汗命我来索要,你可还推辞?” “大汗要勾魂夺魄?”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吃惊不已。 对于浩海达裕差人索要的话,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完全听不懂,赶人?自己是下令赶过一些闹事的牧民,难道说赶错人了? 只是大汗如何知晓勾魂夺魄,如何又会亲口索要? “是你告诉大汗的!”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愤怒地看着浩海达裕。 浩海达裕平静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冷冷说道:“明知道大汗最喜这种助兴之物,竟还想独吞,大台吉,你心中到底有没有可汗?”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罪名可就有些大了,连忙解释道:“这香物是商人给我的,如何成了我独吞?我只以为是寻常礼物,太尉,你可不能胡说!” “商人给的礼物?呵呵,为何外面传闻,是大台吉用了一百匹马换来的?一百匹马啊,这需要多少的牧民心血,才能换来一百匹马!” 浩海达裕有些悲愤。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见浩海达裕如此说,便知他是有备而来,论口舌之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他的对手,想起妣吉的劝告,便止住了辩解,避免自己陷得更深,不甘心地说道:“既是大汗所需,那我会亲自送过去。太尉可还有其他吩咐?” 浩海达裕有些意外,没想到一根筋的大台吉竟没有掉入自己的陷阱,看来他背后的妣吉不简单,也只有妣吉,才能让大台吉有如此改变吧? 看来此女,不止是精美的陶瓷。 第二百七十章 不甘心的红楼沫儿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是不甘心与愤怒的,自己亲手送给心爱女人的礼物,还没多久就被人硬生生夺了去,任是谁,都不会高兴。 妣吉倒是毫不在意,安慰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道:“大台吉送给我这份礼物,不就是为了我开心吗?如今我收获了那一份欢喜,这不就足够了?至于它在或不在,已不重要。”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拉起妣吉的手,面色阴沉地说道:“我虽为王子,却连一件你喜爱的物件都保护不住,日后有了危险,又如何保护你?” “说喜爱,那香物倒是不错,但还不至于让我痴迷,勾魂夺魄,一听这名字就有些邪魅,我妣吉是这草原里绽放的莲,要的是大台吉的垂爱,可不敢也不能勾魂夺魄,好了,快收起你的苦涩,将这宝物送给大汗去吧。”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接过“勾魂夺魄”,愧疚地看着妣吉,保证道:“待我成为大汗,一定会找来比这更好的礼物送你。” “好,我们约定。” 妣吉笑着说道,丝毫不见悲伤。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见妣吉如此,心情也放松了下来,拿着这份礼物,随浩海达裕、敖登格日勒等返回大汗本部。 当儿子的,需要有当儿子的觉悟,既然要低头,就低得认真一点。 这是妣吉教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道理。 所以,一见到买的里八剌,还不等大汗问罪,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便紧走两步,扑通跪了下来,手举“勾魂夺魄”香物,高声喊道:“大汗,儿臣有罪,自商人处购来这奇异香物,竟是鬼迷心窍,只顾一己之私,没有献给大汗,幸赖太尉提醒及时,特持此物献给大汗。” 浩海达裕听闻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话,有些牙疼,他倒学会了颠倒黑白,避重就轻,明明自己是奉命索要这“勾魂夺魄”的,他倒好,说成了自己提醒,还从被动索要,转变为了主动献予。 “此人不可久留!” 浩海达裕又一次动了杀机。 现在大汗买的里八剌听自己的,信任自己,如何筹谋北元,都是方便的。可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敌人,两个人的矛盾很深,不可调和。 大台吉虽然没什么雄厚的实力,背后支撑的力量也不多,但他明显更倾向于瓦剌柯尔刻氏的哈什哈与鞑靼阿苏特部的阿鲁台。 虽然哈什哈、阿鲁台等人并不睬他,但此人不除,一旦买的里八剌死在女人的肚皮上,那自己与绰罗斯族便会被边缘化,他日哈什哈成为了丞相,必会想办法吞掉绰罗斯。 原本还想留着他一段时间,但现在看来,祸害还是早点除掉的好。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虽然赢得了买的里八剌的好感,但也引动了浩海达裕的杀机。 买的里八剌收起了“勾魂夺魄”,说了几句之后,便让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与浩海达裕离开,把玩着铜制香囊球,听着里面发出的清脆声响,对敖登格日勒道:“妣吉如何?” 敖登格日勒盈盈一笑,回道:“妣吉是一个百媚千娇的可人女子,怪不得大台吉如此宠爱她。” “百媚千娇?” 买的里八剌嘴角微微一动,便说道:“你且将妣吉的容貌画出来,让朕看看迷倒大台吉的女子,到底是何等女子。” 敖登格日勒没有多想,应了下来,行礼离开。 商队的交易如火如荼,虽没有了盐,但其他各类交易也吸引了无数牧民,只是他们的面容少了一些愉快罢了。 不满的情绪被强行压制了下去,要不然咋滴,还能造反不成? “若是如此,岂不是造了父王的反?” 开封城,红楼。 朱有爋一脸不快地看着红衣沫儿。 沫儿委屈地垂泪道:“妾身所思所想,难道不是你我之未来?世子真的看不到,还是在假装,这开封城中都传开了,周王勾结开封官员,意图不轨。民间已是如此,我不相信朝堂没有任何风波,若风波起来,周王如何能善了?” “既周王已无法脱身,世子不过是站出来作证而已,朝廷一定会看到世子英勇忠义,到时候周王之位,便落顺理成章地落在世子身上。” 朱有爋最怕红颜泪潸,见此状况慌成一团,道:“好,好,你莫要哭了,且容我好好思量思量。” 沫儿一跺脚,别过身去,埋怨道:“还要思量,若在郁新抵达开封时便上奏朝廷,世子必是首功之人,眼下局势大变,大不利周王,此时上书朝廷,犹是有功,但却已不如那时。” “若世子再拖延下去,一旦郁新找到了新的证据,足以指正周王,那时候世子再上书陈言奏表,又有何意义?朝堂不仅不会重视,反而会嗤笑世子。” 遇事犹豫不决,为人懦弱,缺乏主见,能拖就拖,这就是朱有爋。 沫儿深知此人性情,所以才屡屡劝说,可谁知他竟是错过了最好机会,还想错过第二个机会。 朱有爋犹豫道:“可沫儿你也要清楚,哪里有儿子揭穿父亲的事,此事一旦传开,日后天下人如何看我?一个大不孝的帽子,怕是少不了吧。” “又如何?!” 沫儿豁然起身,一脸不甘地说道:“只要你能当上周王,别人怎么说又如何?他们谁敢诽谤藩王?谁敢对你说这样的话?” “再说了,你此举是为了大义,舍亲情而为国家,有何不妥?朝廷会给你功劳,这不就是对你的肯定?百姓如何喋喋,那是他们无知,朝廷与百官会认可你,周王府上下会认可你,妾身也会认可你,这还不够吗?” 朱有爋看着沫儿那双迷人的眼,心被触动了,咬牙道:“好!我做,我不要朝廷百官,不要周王府上下的认可,只要你!” 沫儿狠狠点了点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哪怕没有什么名分,我始终都是你的。” 朱有爋感动不已,肃然道:“我这就回去,写好奏章密报朝廷,你等我的好消息。” 沫儿有些不舍的看着朱有爋,道:“那沫儿在这里等世子的好消息。” 朱有爋拥抱过沫儿之后,转身离开。 沫儿安静地坐在房间里,直至门被广袖推开,才醒过神来。 广袖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沫儿对面,冷冷地说道:“妹妹,你不会真的动情了吧?” 沫儿抬头看着广袖,微微一笑,道:“怎么会,我们的命只属于先生,其他人不过都是过客罢了。至于他,还不足以吸引我。” 广袖点了点头,道:“先生差人传来了消息,让我们完成任务之后及时撤出开封府,这里已经不太安全了。” “又要换地方了吗?” 沫儿有些悲伤地说道。 广袖浅浅一笑,说道:“留在这里,早晚会被安全局发现的。” 沫儿不屑,道:“未必吧,老船工逃出去那么多天,安全局都没有找出来,凭什么能找到我们?再说了,我们在这里可是清白的,调查过来又如何?” 广袖见沫儿如此,不由摇头,叹息道:“先生说过,不要小瞧任何对手,否则即将到手的东西,也会失去,到最后一无所有。沫儿,准备吧,一旦老船工身死的消息传回,我们就可以走了。” 沫儿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远处壮观的周王府,轻轻说道:“姐姐说,这里塌了,对先生有什么好处?” “不要揣测先生的意图,我们只是小人物。” 广袖关上了窗,严肃地说道。 沫儿看着光明消失,阴暗再度闯入房间,不由眼神一暗,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把这些都忘记。” 广袖警告道。 沫儿微微点头,送走了广袖,一个人坐在床头,随着一口叹息,身体软了下来,无力地躺在了秀床之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血的地狱,人头滚滚,都是自己熟悉的人。 到了后来,自己被带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有人给自己吃的,喝的,穿的,以为是天堂,可那里教导的,只是魅人百术,学不好,一样挨打,有些女子,甚至直接被打死了。 打死的,或还是好一些的,那些被活活欺辱至死的,才是让人毛骨悚然的。 自己的一切都是先生的,先生的命令,自己必须服从,毫无条件的服从,哪怕是要自己杀掉朝夕为伴的姐妹,也不能迟疑。 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这就是自己的生活。自己想要离开地狱,想要周王妃的身份,想要朱有爋的庇护。 “若我成为周王的女人,那你们就再不会纠缠我了吧?” 沫儿泪流了出来,自己不止一次地想。 这是自己最接近逃离地狱的机会,所以自己耗费心机,说服朱有爋揭发周王不轨事,并极力讨好朱有爋,眼看着机会如此之近,先生却传来了命令,让准备撤出开封府。 呵,难道说自己这一生,只能成为一个木偶,被人提着线,操纵着一举一动? 我不甘心! 第二百七十一章 血染县衙,受伤同知 封丘的县衙有些破旧,院子只有三进,低矮的围墙如一个卑微的人,弓着腰叹着气。 一朵云遮住了月亮,原本就不太明亮的夜,变得更昏暗了。 老知县苏焕亲自打着灯笼,检查院门是否关好,今晚可不敢马虎了,朝廷的大员都住在了县衙里面,若有什么惊扰了这些大人物,自己的乌纱不保。 “刘老鬼,晚上当个值,看着点。” 苏焕从二道门走了出去,看了看大门紧闭,安心了不少,刚喊了一声县丞,猛地嗅到了血腥气,苏焕脸色一变,根本不去一旁的厢房查看,而是转身返回二道门,只是当他转过身的时候,一道雪亮的刀光划过…… 喉管咕噜咕噜地冒着血,苏焕仰面躺了下去,涣散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群黑衣人翻过了围墙。 杀手! 这群人行动迅速,手段狠厉,在清除了外围几个衙役之后,便蹑手蹑脚,寂寂无声地潜入二道门内,黑衣人没有停下来去袭杀左右厢房的官吏,而是直奔后院杀去。 黑衣人进入后院,极有目标地找到了一间房,一个黑衣人小心地将刀伸入至门缝处,轻轻移开门闩,眼见门闩打开,黑衣人侧过头看着伙伴,咧嘴笑了。 伙伴握了握长刀,还没开始行动,便骇然地瞪大眼,随即一道热乎乎的液体便喷在了自己脸上,不由伸手去摸了摸,借助刚露出乌云的月光,看到了倒地而亡的伙伴。 惊愕之后的冰冷尚未传遍全身,一道刀锋并刺穿了门板,猛地一划,切过了这位的脖颈。 雄武成一脚踢碎了门,看着门外蜂拥围拢而来的黑衣人,冷冷地说道:“好胆量,闯县衙不说,还敢袭杀朝廷官员。” “都是狗官,杀了是为民除害,动手!” 一个汉子冰冷地喊道。 雄武成气沉丹田,高声喊道:“我要能喘气的!” “遵命!” 隐藏在暗的安全局之人纷纷跳了出来,弓弩直冲着一众黑衣人的腿部射去。 “杀人放火!” 为首汉子见状,也不慌乱,厉声喊道。 雄武成手挥长刀,以大开大合之势,直劈斩而去,残肢断臂,横飞当场,其他安全局之人更是勇猛,丢下弓弩之后,便两人一组,有节奏地杀戮而至。 火燃了起来。 郁新站在门口,看着庭院里的厮杀,不由皱了皱眉,对一旁的景清说道:“这是白莲教的人?是不是太弱了一些?” 景清含笑道:“阁老,若白莲教徒皆是勇猛之辈,那他们早就闹腾了,这些人才是白莲教徒的常态,如定远时一样,不堪一击。” 郁新有些疑惑,问道:“可他们是来杀我们的,应该知道安全局在这里,为何还只派了这点人手?白白送死吗?” 景清见郁新如此说,也有些奇怪,庭院里来了近三十黑衣人,这可不是小数目,但想要在安全局防护之下杀掉阁臣,这点人还是远远不够。 白莲教的人绝不是傻子,觉得人多了,扔出来几十个打打消耗战。 他们每一次出手,都意味着暴露的危险,不到万不得已,至关重要的时刻,他们不会轻易出手。 “除非,他们另有打算。” 郁新沉吟道。 嗡! 一根箭矢射穿黑夜,声音隐藏在喊杀声中,直刺郁新而去。 雄武成感觉到了,但箭矢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雄武成来不及考虑,只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刀脱手而出,而眼前的两个黑衣人抓住了这个机会,一人砍过了雄武成的胸膛,一人持剑刺入了雄武成腹部。 叮! 长刀追上了箭矢的尾巴,箭矢猛地转了个方向,斜着射至一旁的门窗之上,而长刀也擦着景清的耳朵,飞了过去,一缕发飘落而下。 “在屋顶!” 安全局其他人这才发现,黑衣人中竟还隐藏着一个强悍的杀手,杀手见一击不中,景清已掩护了郁新,狠狠地瞪了一眼雄武成,翻下屋顶遁逃出去。 “杀!” 雄武成的受伤,激怒了原本不杀戮的安全局人,原本手下留情的众人,一瞬间便朝着对方要害斩杀而去,人头滚落几个。 “快去保护郁阁老!” 雄武成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连忙喊道。 自己生死不打紧,若有人当着安全局的面伤了内阁大臣,安全局就真的没脸活了。 好在郁新无碍,这才让雄武成松了一口气。 搏杀很快结束,活捉了二十人,杀了十二人,检验过,皆是白莲教徒。 “找到人了吗?” 雄武成咬着牙,忍着酒精消毒后的疼痛,对赶过来的赵恺问道。 赵恺微微摇头,道:“那人速度很快,追至河边只找到了一只鞋子,没有找到人。” 随行大夫给雄武成上了药,用医用纱布包扎好之后,道:“腹部受伤较深,幸亏没伤到要害,但你需要静躺一个月,不宜再有大的动作,一旦伤口裂口,后果不堪设想。” 雄武成摇了摇头,道:“眼下如此纷乱,我如何能躺着?你且让开,赵恺,带人再去找,一定要找到这个人,我有一种预感,他就是杀死王翰的那个杀手!” 赵恺凝重地点了点头,带人再度去调查。 郁新走至雄武成面前,面色不定,最终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冒险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雄武成呵呵笑道:“这是安全局的职责。” 郁新摇头道:“是我害你受了伤,这一次是我的过错。” 按照约定,一旦出了袭杀等意外,郁新应该待在房间里面并不外出,以避免有危险。可文人总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豪情,面对这种场面,想露个面,显示下自己的无畏与风骨。 不成想,装风流是需要代价的。 雄武成站了起来,额头之上冒起了汗珠,强忍着说道:“白莲教徒出现在这里,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是对的,他们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郁新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没错,濒死之前的疯狂罢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背后,隐藏着不止一股势力。” “无论如何,周王都脱不了干系。” 雄武成严肃地说道。 郁新没有否认,只是安排大夫,道:“好好照顾他,让他安心躺着,不可出半点意外。” “不行,我必须跟着!” 雄武成着急起来。 郁新并不退让,道:“等你修养好了再说吧,赵恺,召薛夏回来吧,他在外面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雄武成反对无效,被一群人强迫带走了。 郁新目光中充满了阴冷的气息,对其他人吩咐道:“将所有人分开关起来,连夜审问,我要知道白莲教在这封丘还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来自哪里,是谁派他们来的!” “遵命!” 安全局之人答应道。 景清走了过来,低声对郁新道:“知县被杀了,还死了一些衙役” 郁新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所判的冤狱重重,本该死在朝廷律法之下,如今竟死在了白莲教徒手中,算是便宜了他!倒是那些衙役……厚恤吧。” 景清叹了一口气,悲戚地说道:“开封府的官僚出了大问题,上至知府,下至知县,主簿,不贪不黑的,寥寥无几啊。” “上梁不正下梁歪,开封府问题如此之多,你最好是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官位!” 郁新警告道。 都察院的职责是:“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可作为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竟然没有发现开封府如此多的问题,其必会担责,贬谪是可预期的事。 景清也有些委屈,洪武三十年,自己才进入都察院担任佥都御史,在太祖走后,朱允炆登基,方晋升为左都御史,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整饬都察院,建文新政就开始了,自己都忙着对付皇上去了,哪里有心思去查看地方。 而河南、开封府御史都没反馈过这些问题,一直呆在京师的景清,怎么可能会了解下层的真实状况。 委屈虽是委屈,但责任是跑不掉的。 景清不打算推诿,直言道:“就算是不在都察院,到时候请旨出京,到开封府当个知县总没问题吧?” 郁新无奈地摇了摇头,景清也有着一股倔强劲,道:“你还记得国子监的监生胡浚吧?” 景清郁闷地说道:“那个害我们抄写了几十遍奏章的胡浚?” “没错,他写的《为江浙万民请命》我依旧可背诵下来。” 郁新叹道。 景清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突然提到他了?” 郁新指了指封丘破败的县衙,道:“胡浚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因一封奏疏而闻名朝野,不仅本人有才,还有胆魄,请命留在了长兴当了一个知县,听闻眼下的长兴已是风气大改,百姓大治。” 景清眯着眼,思索道:“阁老的意思是,选新人才至地方,才是治理地方之道?” 郁新背负双手,仰头看着阴沉的夜空,道:“新人才,需要新教育啊,眼下国子监虽已推行了革新,却成为了朝廷百官眼中的异类,你也应该听说了吧,皇上不过是命礼部通告地方,明年春闱,将增百艺学问,不止于经义,不拘于八股,便在朝堂之上引起了大风波。” “胡浚虽非新教育之才,然其行为与底蕴,却有新教育之风,尤善于学习与吸收,他的成功点醒了我,开封府想要改变,大明想要改变,就不能太过死板。” 景清郁闷地看着郁新,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不忘责怪自己,太死板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反对不是目的 京师,朝堂。 御史尹昌隆出班,弹劾东厂厂公王越、稽查千户孙洵扣押奏章,拖延不报,力主取消东厂,惩治王越、孙洵等人。 朱允炆理解尹昌隆的心情,辛辛苦苦,熬了半夜写成的弹劾奏折,被人丢在了垃圾堆里,半个月不见个响声,能不生气吗? 只是…… 你弹劾的对象就是东厂,还指望东厂的人给你快速处理,是不是有些滑稽了,什么时代自己调查自己有过结果? 弹劾就弹劾吧,说什么取消东厂,这不是打东厂的脸,是打内阁、吏部、都察院的脸,因为东厂的设置,这些人都点了头,同意了的,一个御史瞎蹦跶,可不太合适。 不需要内阁解缙、张紞,吏部侍郎卢义便训斥了尹昌隆,道:“东厂运作如何监管,取自于内阁、都察院、六部等,无需你来过问,还望你好自尽职,莫要胡乱张望!” 尹昌隆愤愤不能言。 朱允炆没有在意尹昌隆,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出班的给事中陈继之。 陈继之言道:“皇上,科举之制乃是朝廷选士之根本,太祖立规制,明方圆,才有《科举成式》,科举之内容,宜以经义为主,不宜扩之百艺,徒增天下举子之苦。” 朱允炆皱了皱眉。 革新国子监的目的,并不是革新本身,而在于选拔人才,入朝办事。 眼下国子监部院革新已成,监生也已挑选了自己的方向,在修习主课业四书五经、数学的同时,需要兼修两门至三门副课业。 杨士奇与李志刚上书,表示监生虽适应了主、副课业的修习方式,然对副课业缺乏主动性,混日子的居多,两人提议将副课业纳入科举考试范畴,以激励人心,促使监生摆正态度。 朱允炆深以为然。 大明天下无数学子,他们并非是为大明富强而读书,也并非是为了建设大明,他们读书的目的并不高尚,却很纯粹,那就是: 读好书,去科举,通过科举改变地位,改变人生。 脱离原本的寒门生活,告别吊头发,扎大腿的苦寒日子,成为人上人,拥有地位,权势,富贵,是大部分读书人的目的。 朝廷搞革新,监生没意见,却可以在上商业课的时候,找孔子出来聊聊去哪个列国走走,困了的时候问问朱熹找到尼姑没有,也可以在背诵中药名字的时候,唱起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蒿”,一群心不在焉的人,怎么可能学得好。 归根到底,监生不在状态,是因为主课业与他们的未来利益挂钩,而副课业与他们的未来利益无关。 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将副课业挂钩肄业考核,挂钩科举。 挂钩肄业考核,杨士奇是国子监祭酒,可以说了算,一张考卷,谁通过谁肄业,简单。可挂钩科举,那就不是杨士奇能说了算的事了。 朱允炆批准了杨士奇、李志刚的奏折,可到了礼部,却遭遇了激烈反对,而反对的风潮,又从礼部吹至满朝。 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不是因为朱允炆不想或懒政,而是因为此番面对的阻力之大,超出了朱允炆的预料。 在朱允炆看来,在科举考试中设置“主课业卷”、“副课业卷”,引入评分制,取总分排名靠前的三百人为进士,是一项合适的变革,也是从上而下的一种教育改革方式,督促各省州府县效仿国子监,革新课业。 可朝廷上下,对于设置“主、副”课业卷多数持反对意见,六部尚书中,反对之声过半。 朱允炆倚重的户部尚书黄子澄、吏部尚书齐泰、礼部尚书陈迪均在反对之列,甚至连内阁大臣张紞也予以反对。 一时之间,朱允炆几乎成了孤寡之人。 朱允炆看着陈继之,面色严肃地说道:“扩之百艺,便是增天下举子之苦?可若不扩之百艺,便是增百姓之苦,陈继之,你来告诉朕,是应该让举子苦,还是应该让百姓苦?” 陈继之摇头,毫不退让地喊道:“皇上,举人修习四书五经,足以治国平天下,何必再多增负累,分人精神,若行‘主、副’课业两卷,只能让朝廷选士不佳,以不佳之士为官,方是百姓苦!” “臣附议!” 科给事中为王坦站了出来。 朱允炆握了握拳头,强压心头的怒火,将目光从陈继之、王坦身上移开,看向齐泰、黄子澄等官员,他们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 解缙低着头,很想说一句话,却又不敢站出来,哪怕是可以感觉的到,朱允炆的目光正在看着自己。 朱允炆只是冷冷地笑了笑,对陈继之问道:“佳与不佳,朕自有评断,百姓自有评断。你们先是反对百艺入国子监,没有得逞,现如今又反对百艺入科举。呵呵,陈继之,你是饱学之士吧,可知科举制始于何时?” “回皇上,隋唐。” 陈继之回道。 朱允炆又问道:“你且说说,唐朝时期,科举考试所考科目者何?” 陈继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朱允炆厉声问道。 陈继之面容惨淡,犹豫不敢言。 朱允炆指了指陈继之一旁的王坦,道:“他不说,你要不要说说?” 王坦跪在地上,不敢言。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两人,锐利的目光扫向陈迪、黄子澄、齐泰等人,道:“都不说是吧,不说,朕来说!自隋唐至今,科举科目一直都在变化,从无定法!唐开科目,有明经、三礼、三传、史科、秀才、俊士、进士、明法、明书,还有——明算,医科。解缙,你来说说,唐代明算,考的是什么?” 解缙不得已站了出来,沉声道:“明算,主考《九章》《海岛》《孙子》《五曹》《张丘建》《夏侯阳》《周髀》等。” “那医科又考什么?” 朱允炆沉声问道。 解缙再言道:“考脉科、针科、疡科;含本草、脉经、素问、伤寒论,各类经方等。”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着满朝文臣,怒道:“明算、医科能不能入科举,盛唐已有定论,缘何到了我大明,科举便只能剩下经义为主,其他罕见?” “推崇经义,也需知经义学问是拿来用。宋神宗时期,王安石颁发《三经新义》,将《易官义》《诗经》《书经》《周礼》《礼记》称为大经,《论语》《孟子》称为兼经,孔孟之言次之。而朕依旧将经义放在主课业之中,汝等还不满意?是逼朕废除科举吗?!”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 朱允炆站起来,威严地说道:“朝廷取士方式多得是,若你们执意认为科举内容无法变改,不让百艺以副课业形式成卷,那也无妨,日后科举取士之后,再去国子监修习副课业三年,不经考核肄业,不得入朝为官,如此,诸位可满意否?” 朝臣看着离开的朱允炆,第一次慌乱起来。 陈迪、齐泰、黄子澄等面色苍白,内阁大臣张紞也有些不知所措,徐辉祖呵呵笑出声来,对宋晟道:“看吧,非要惹皇上不高兴他们才满意。” 宋晟微微摇头,并不搭话。 自己不是徐辉祖,徐辉祖能嘲笑满朝文臣,那是因为他是魏国公,又深得皇上器重。不过徐辉祖说的没错,文臣在这件事上,确实不太地道。 他们反对的,并非是革新科举内容,也非是百艺入科举,他们真正反对的,只是朱允炆本人。 在建文新政中,文官集体显得尤为被动,没有半点主导力,这让他们深深感觉到了不安,他们渴望展现出自己的力量,展示出自己的地位。 反对,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可他们面对的皇帝,并非是一个单纯的仁慈皇帝,而是一个有魄力,有智慧的皇帝,也是一个能操控局势的皇帝。 皇上自己不怕破釜沉舟,没了锅,可以打,没了船,可以造,可百官不行,没有了锅,那就真的没办法吃饭了,没有了船,就别想有退路。 宋晟只不过是一个粗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文臣的把戏,他不相信朱允炆看不出来。 回到内阁,解缙看着不安的张紞,叹息道:“此事就不应该起,作为臣子,我们应以国事为重,而非私利,如此结党营私,协众强君,不是忠臣做派。” 张紞冷冷地看着解缙,道:“解阁是在标榜自己为忠臣吗?” 解缙叹息道:“张大人,解某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为何如此偏执,据我所知,眼下新政并不存在大的问题,百姓获得好处,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张紞坐了下来,鼻音一哼,道:“你不会不知道,皇上有意开武举吧?若我们再不团结起来,不彰显出文官集体的力量,日后武官岂不是做大?一旦他们形成力量,把控朝堂,文臣如何处之?” “就因为如此,所以要处处反对?” 解缙皱眉,问道。 张紞摇了摇头,面色变得严肃起来,道:“解缙,你也是文臣一员,若武官地位提升,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巩固自身地位,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武官会以什么方式去赢得地位吧?到那时候,真的对百姓好吗?” 第二百七十三章 用扩招解决南北榜争 坤宁宫。 马恩慧看着紧锁眉头,躺在藤椅里的朱允炆,劝道:“烦忧事总会过去的,皇上不应郁郁难解,且看着,文官总会妥协。” 朱允炆枕着双臂,道:“来,给朕揉揉太阳穴。” 侍女搬来矮凳,马恩慧坐在朱允炆一旁,伸出素手轻轻揉着,听着朱允炆的唠叨:“虽说开设主、副课业两卷,似是对天下举子不公,然此时推行才是对天下举子最公平的时候。” “国子监革新不过刚刚起步,此时其他州府县跟进,纵没有什么成效,亦是所有人站在一个起跑线上,若拖延一年、两年再行此法,国子监监生岂不占尽优势,届时进士皆是监生,才是对所有举人不公。” 马恩慧脸色一变,连忙劝道:“万万不可进士皆出国子监,皇上要以南北榜案为鉴。” 朱允炆抬眼,看了一眼马恩慧,平静地说道:“放心吧。” 南北榜案,又名刘三吾舞弊案,南北榜之争,是明初科举考试中一件极大事件,也可以说是洪武朝最后一件大案。 事情发生在洪武三十年,朱元璋以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主持丁丑科会试。 会试出题没问题,过程没问题,问题出在了结果上。 发榜之后,录取陈䢿、宋琮等五十一人。人不多,但这五十一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全系南方人,一个北方人也没有。 虽然说在明代初期,经济、文化重心在南方,但北方人一名未取,实是从未有之。毕竟南方文化人再多,北方人似乎不应该没一个成器的。 当时,南方人骄傲啊,载歌载舞,爽。 当时,北方人不服啊,如丧考妣,哭。 可是,什么时候哭解决过问题? 大伙擦了擦眼泪,开动脑筋,联名上疏,跑到礼部门外,鸣冤告状,告的对象就是主考官刘三吾﹑白信蹈等人,理由是偏私南方人。 皇城外总晃荡着几十个举人喊冤,散发各种版本的揣测消息,说给百姓听也就罢了,这些举人认为官员也应该听一听,于是拦了很多官员的马车、毛驴。 官员一边听,一边擦冷汗,不断哀求,这位兄弟啊,早朝要迟到了,你让让,行行好,现在你有冤情,再拖延下去,我全家都有冤情了…… 没办法,官员开的也不是威震天,霸天虎,撞不飞人,只好丢了马车、驴,一路长跑到了宫里。 事情闹大了。 什么主考官收了钱,什么“地域歧视”,什么“南北对立”,纷纷冒了出来,朱元璋发怒,下诏成立十二人调查小组,让人从落第北方人的卷子里增录十人。 也不知道调查小组十二人是太实在了,还是有些缺心眼,调查了半个多月,说“南榜”五十一人没问题,至于落罢的北方人,那是因为没文化,怪不得其他人…… 这下问题失控了。 原本是落榜北方举人闹腾,现在轮到北方籍官员闹腾,大喝一声:“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北方人?” 官员的能量,自然比举人的能量大,不仅要求彻查考官,还请旨探探调查小组十二人的底。后来,调查小组张信状告主考刘三吾和副主考白蹈信,以“陋卷进呈”,以致调查小组没查出问题。 朱元璋大怒,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将刘三吾、白蹈信等处理了,理由不是科考出了问题,而是他们都是“蓝玉余党”,并说刘三吾十几年前为胡惟庸说过话,这就是同情反贼的反贼,于是,刘三吾等考官被发配了。 至于打小报告的张信,也因“办事不利”被凌迟了,调查小组十二人中,只有两个人幸免于难,原因是这两个人复核之后,认为可以增补北方士子…… 人处理完了,朱元璋亲自问策,这一次很干脆利索,选了六十一个人,全系北方人,一个南方人也没有。 南北榜争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问题,杨士奇说服朱允炆早日施行“主、副课业两卷”之策的理由之一,便是避免新的南北榜争。 杨士奇是一个聪明人,他清楚一旦国子监革新取得成效,南北榜争便会演变为国子监与州府县学之争,若国子监一家独大,那惹出来的麻烦,未必比南北榜争小。 朱允炆调查过南北榜争,得出的结论,这是一个冤案,彻头彻尾的冤案。 理由很多,比如刘三吾不可能科场舞弊,因为这位爷当时主持科考的时候,已经八十五岁高龄了,没错,就是一老不死的正值之人。 史书称其“至临大节,屹乎不可奇”。 对于一个没几年活头的老人来说,舞弊图啥去?没利益可言啊,总不会是希望多结交几个朋友,到时候奔丧用吧? 再比如刘三吾等牵涉蓝玉、胡惟庸案,这明显是朱元璋找不到黑锅,随手就扣了一个过去,毕竟这两个黑锅威力大,覆盖广,什么时候想用,都能扣住人。 最让朱允炆相信这是一个偶然事件的,还是数据,统计洪武朝中所有进士籍贯,属于南方籍的达百分之七十一,而越是在洪武后期,这个比例越高。 出来一次百分之百南方人中第,在概率学上并不突兀。 然而南北榜争虽然是偶发引起的冤狱,但朱元璋绝不能允许这样的偶发出现,就如朱允炆现在,不能允许国子监与州府县学对立。 朱元璋不能不处置,是因为他必须考虑南北对立、地域矛盾的问题,哪怕是没有理由,也必须给北方人一个交代,同时借机打压江南抬头的地主势力。 否则人心的分裂,远比地域的分裂更可怕。 但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朱元璋虽然解决了南北榜争案,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他没有考虑,也没力气考虑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如何是好。 历史上,解决南北榜争矛盾的是杨士奇,他在朱棣的儿子朱高炽当皇帝的时候,提出“南北分卷”。 朱允炆不打算搞什么南北分卷,这个政策虽然看似不错,却会带来更厉害的“老乡关系”,朝臣拉帮结派的后遗症太厉害。 对于朱允炆而言,并不存在什么南北之争的问题,原因也很简单,就两个字: 扩招。 洪武朝一次科举才招几十个人,出点极端情况也算不得意外,可朱允炆一招就是三百余人,北方举子再怎么差,也不可能没一个人。 朱允炆不担心南北对立与南北之争,却担心教育革新能否联动,朝廷百官反对者众,虽也有他们的道理,但立足长远,教育革新势在必行。 “皇上,钦天监传来消息,北地寒风将至,不出两日,京师温度将骤降。” 双喜禀告道。 马恩慧秀眉微蹙,埋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禀告天气之事?”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皇后,是朕让他留意的,天要冷了,这对皇后来说是一件好事啊。” “好事?” 马恩慧有些不解地看着朱允炆。 眼下九月中旬虽未过去,却已是寒意如丛,尤是夜间,温度更低,一旦到了十月,北地怕要冰封,京师也不好过,湿冷的令人骨头疼。 不说个人冷暖,便是这后宫花销也会大增,仅购置煤炭一项支出,便足够让人心疼。 煤炭? 马恩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道:“皇上,到时候发卖新式炉子了?” 朱允炆坐了起来,活动了下脖颈,道:“没错,新式炉子将会成为京师冬季最热销之物,皇后便等着数钱吧。” “可是皇上,百姓不知道新式炉子,如何买卖?” 马恩慧有些发愁。 虽然经过大半年的准备,御用监少监赵贵在京师中花费大代价,盘下了八个商铺,分散于京师各处,然而,这些商铺并没有开门营业过,就是突然开了业,怕也是无人问津,购者寥寥。 朱允炆一扫阴郁的心情,自信道:“若是百官使用,京城的富绅商户能不使用?若富绅商户使用,那手头稍有宽裕的百姓便会使用,到时,何愁卖不出去?” 马恩慧眨了眨眼,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可如何让百官使用?” 朱允炆神秘地说道:“朕自有妙计。” “皇上,安全局刚传来话,说曹国公李景隆等人已过了采石,明后日便会抵达京师。” 双喜汇报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告诉光禄寺,曹国公归来日朕要备宴犒赏。” 双喜笑着答应,退了出去。 马恩慧疑惑地问道:“皇上怎又改了主意?” 李景隆、李增枝擅自为广州商人开后门,想引广州商人随郑和水师下南洋,此事郑和在离港之前已发来秘报。 当时朱允炆可是怒斥李景隆等人贪腐之心、犹如顽石,无法撼改,怎突然又改了主意,要犒赏以正其功? 朱允炆收起了笑意,严肃地说道:“皇后,李景隆虽有过,但掩不了其功劳,南海靖平,百姓安泰,阳江船厂,巨舟出海,协助郑和,破除海贼,这都是其功,若不赏、不夸、不荣,那日后如何驱使此人?人心,可寒不得。”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大明商人VS国王 对于李景隆的所作所为,不能简单地“功过相抵”,朱允炆不可能拿捏“予商人南洋之便”的罪名,摘了魏国公的招牌。 既然处置不了,就只能给予私底下的告诫,属于他的光荣,还是应该公开给予的。 朱允炆为表示对李景隆等人回朝的重视,差遣内阁解缙、水师总兵李坚前往迎接,并安排礼部,以其功劳,安排官员、百姓于正阳门外盛迎。 兵部尚书茹瑺听闻到消息后,瘫坐在椅子里,叹息道:“皇上意在武勋,赋其荣耀,加其威位,武臣朝堂恐会再现。” 一旁的黄冠默然点头,目光中充满隐忧。 洪武朝前期,可以说是武臣朝堂,武勋地位超然,都督府一家独大,兵部给他们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当个奴役,推个车,造个兵器,搬个粮。 后太祖改组都督府,形成了五军都督府,兵部才在大明第一次拥有地位,与五军都督府平起平坐,而随蓝玉案发生,有能力、有影响的武勋,基本上都被杀绝了,剩下的不过是武勋二代。 兵部正是抓住了蓝玉案的契机,逐渐掌握了“领导权”,只需要再加一把力,五军都督府将彻底成为兵部下属,他们的命运,也只能是舞个棍,弄个棒,打个仗。 可这一把力使了出来,却没有达到目的。 武勋在徐辉祖、平安、宋晟与一干藩王的支撑下,依旧活跃,对军队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而随着正、副三大营的改造,五军都督府的地位得到了巩固,如今曹国公自广东回来,皇上如此重视,摆明了告诉文臣,武勋地位不容动摇。 “历朝历代,武勋掌权均无好事。武夫,就应该远离朝堂,免得将暴戾带至奉天殿。” 茹瑺叹息道。 黄冠低下头,没有回答茹瑺,虽然他自己也不喜欢武夫,可大明终究还是离不开武夫,皇上在国子监对于军士的论断,说明皇上正在找寻一条平衡之道,即文武兼备。 可文武兼备,对个人还好说,但对于朝堂,太难。 文官不喜欢武官,这群人没素质、没文化,遇到问题就知道爆粗口、动拳头,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起,感觉丢人。 但皇上想要这个结果,谁又能阻挡? 这一次反对百艺入科举,文臣是必然妥协的,不妥协都不行,一旦皇上下令废除科举,那便会重新回到举荐制,到时候私人关系太牢固,不容易拉帮结派。 若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还得去国子监修炼三年,那更麻烦,国子监一家独大,谁是祭酒,司业,谁就是未来朝堂股肱,理由很简单: 所有官员都是祭酒的学生。 校长的话,学生总还是要听的吧? 现在的文官并未形成一个团体,根本无法抗衡强势的朱允炆。 内阁解缙,都察院练子宁,工部、刑部等都保持沉默。而这里沉默,便说明他们是站在朱允炆一侧的,只是碍于反对声大,不好直接表态罢了。 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官员上书,称赞百艺入科举的伟大,随后便是浩浩荡荡的州府县学革新,革新教育的时代便会拉开序幕。 文官有文官的问题,还远不到与武勋“对决”的时候,如此处处反对,掣肘政事,明显是不合适的。 满者伯夷国。 沈一元,黄发财两人携四个伙计,以大明商人的身份,拜见满者伯夷国王维卡拉玛瓦哈纳。 维卡拉玛瓦哈纳接见沈一元,不是因为他的商人身份,而是因为他大明的身份。 对于大明,满者伯夷国一直以来都是敬而远之,即不怎么积极打交道,也不敌对,大概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让满者伯夷国感觉到愤怒的是,大明的出现,导致了满者伯夷国在三佛齐的失败。 这种失败,是耻辱! 而洗刷耻辱的,只能是战争! 然而战争的发动,并非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敲定的。维卡拉玛瓦哈纳没有下定决心,朝内官员也分为两派: 主战派力主出兵,为死去的大将乌璐、万余将士报仇雪恨,重新夺回旧港与三佛齐。至于大明,他们不参战也就罢了,若是参战,就一起收拾。 主和派主张不宜再起战事,认为眼下失去了最好的进攻时机,军心不稳,又有大明强敌在侧,一旦兵戈三佛齐,已经进入三佛齐的大明军士必成为梁道明等人助力。且大明水师雄厚,若封锁海域,以满者伯夷国的海舟根本无力对战。 纷吵持续数日,主战派逐渐占据上风。就在维卡拉玛瓦哈纳打算征调五万大军,兵发三佛齐的时候,沈一元等人到了。 王城内,长矛如林,杀气腾腾。 沈一元、黄发财等人虽是商人,却也见过世面,大风大浪经过的多了,面对这种程度的下马威,只有云淡风轻。 胆怯、畏惧的人,走不到这里,也无法走出这里。 维卡拉玛瓦哈纳惊讶于大明商人的气度与胆识,沉声问道:“你们如此镇定,难道不怕我杀了你们?” 话音落,周围便将士抽刀上前,围住了沈一元等人。 寒芒阴冷,杀机森然。 沈一元见状,脸色丝毫未变,泰然作揖道:“尊敬的国王,若是杀了我们能拯救满者伯夷的话,那就请动手吧。” “你是何意?” 维卡拉玛瓦哈纳皱眉问道。 沈一元笑道:“我们是商人,杀我们无减于大明军力,只会触怒大明。大明的怒火,满者伯夷国真的能承受吗?” “有何不可承受,大明在海遥远的另一侧,就是杀了你们,他们又能如何,你们大明不是有句话,叫做鞭长莫及?” 满者伯夷的重臣山德鲁居厉声问道。 沈一元看向瘦弱有神的山德鲁居,施礼道:“敢问阁下是?” “山德鲁居,满者伯夷第五军团的将军,手握八千精锐,所向披靡。” 山德鲁居彰显着自己的威严与地位。 沈一元轻蔑地说道:“这位将军,你听到了鞭长莫及,可曾听过,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大汉时期,上帝之鞭的匈奴侵犯华夏,被打得奄奄一息。眼下北元残兵退至漠海,数千里之遥,大明犹然深入,以灭其精锐。” “远,不意味着大明不为,但凡是触怒大明的,都必须给大明一个交代。将军莫以为八千精锐为多,须知大明人口六千余万,久经沙场的军士多达三百万,舟船无数,若在大明,将军所属之人,不过是朝廷仪仗罢了……” 山德鲁居脸色一变,大明竟有如此多的人口?如此多的战力? 仪仗能有八千人? 这家伙一定是吹嘘吧。 维卡拉玛瓦哈纳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呵呵,如此夸大之言,意在攻心罢了。若我斩杀于你,大明未必会因为几个商人,大动兵戈吧?就算是发动战争,怕也不能翻越大海,到这南洋深处吧?” 沈一元叹息道:“国王难道没有听闻到,大明水师船队浩浩荡荡而来,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若大明想要战争,只需舟船运兵即可。以大明舟船,运五十万兵,轻松之事耳。再说了,国王是不是忘记了一回事……” “何事?” 维卡拉玛瓦哈纳皱眉道。 沈一元嘴角微微一动,道:“在这南洋之中,虽久不见大明船队,但大明的属国可是众多的,占城、暹罗、安南、渤泥……包括东爪哇。” 维卡拉玛瓦哈纳豁然起身,冷冷地看着沈一元,厉声道:“你是在威胁满者伯夷帝国吗?” 满者伯夷帝国虽然统治着一大片区域,但始终没有攻克东爪哇,导致一座巨大的岛屿中,存在着一根刺,始终刺痛着满者伯夷。 沈一元微微摇头,道:“洪武三年,满者伯夷当时的国王昔里八达拉遣使奉献金叶表于大明,洪武十四年,再上金叶表。虽然大明与满者伯夷交往不多,但想必两国都不愿起刀兵。” “你到底是商人,还是政客?” 维卡拉玛瓦哈纳眼神犀利地问道。 沈一元笑了笑,说道:“我们只是商人,来这里,并非是为了阻止国王出兵,只是有两个目的。” “说!” 维卡拉玛瓦哈纳阴沉着脸色说道。 沈一元直言道:“第一个目的,是受大明副总兵郑和所托,转知满者伯夷国王及其官员,三佛齐已成为大明旧港宣慰司,那一片土地,是大明的土地。” “什么?!” 维卡拉玛瓦哈纳难以置信。 “国王,此话绝不可信,一定是大明保护三佛齐的计策!” 山德鲁居等人连忙站出来道。 沈一元看着众人,待至喧闹退去,方才说道:“是真是假,自有国书为证。若诸位想要见证,可去旧港宣慰司走一走,只要是和平、友好的,大明会欢迎。” 维卡拉玛瓦哈纳深吸了一口气,三佛齐并入大明,直接表明了大明的立场,此时满者伯夷再进攻旧港,那就是直接对大明动手了,其后果难料。 对上强横的大明朝,满者伯夷真的有胜算吗? 沈一元看出了维卡拉玛瓦哈纳的犹豫,趁热打铁,道:“大明副总兵郑和表示,为表诚意,共维和平,愿释放在三佛齐的八千余满者伯夷军士,并交由商船送还,如今已在外海……” 第二百七十五章 新式炉子,百姓口碑 商人是讲诚信的。 满者伯夷国王维卡拉玛瓦哈纳亲眼看到了被俘军士的归来,满意地对沈一元说道:“你是满者伯夷的朋友,可以回去告诉大明将官,只要旧港宣慰司不进犯满者伯夷,满者伯夷便不会出兵旧港。” 沈一元清楚,促成这一交易的并非是自己的口舌,而是大明的强大。 东汉时,班超敢带三十六人斩杀北匈奴使臣,收服鄯善国,所依靠的绝非是班超手下的三十六人,而是东汉的强大。 唯有国强,别人才可能坐下来听你的声音,思考你所说的话。 “尊敬的国王,话我一定会带到,只是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沈一元恭谨地说道。 维卡拉玛瓦哈纳看了看吃水-很深的商船,想起皇宫里的几件精美陶瓷,不由笑道:“若是商事,准了。” 沈一元谢过维卡拉玛瓦哈纳,招呼商船上的伙计们搬出货物,三佛齐地方不大,货物不多,交易来交易去,也交易不了多少货物,可满者伯夷的国土便大多了,物产更是丰富。 旧港宣慰司衙署。 梁道明严肃地取下随身佩剑,交给了施进卿,道:“这一次战争耗去了我最后的生机,我已经没多少日子了,旧港宣慰司交付你来管理,切记,这里是大明的领土,你是大明的子民。” 施进卿接剑,紧握在手中,看着梁道明,叹道:“真的要回去吗?” 梁道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落叶归根,是时候回家了。” 施进卿有些悲伤,眼前的梁道明虽只有六十余,却已走过无数沧桑,最近的战争,给了他极大的创伤、痛苦与折磨,虽夺回了这片土地,但也燃尽了他几乎所有的生命。 当两人走出房间,走到大殿时,梁道明对郑和道:“日后旧港宣慰司,便交给施进卿来管吧,我已想好了,跟随大明的船队返回故土。” 郑和欣然道:“若皇上得知此消息,定会开怀,说不定还会见一见梁公。” 梁道明露出了憧憬的目光,说道:“我也想去见一见大明皇帝,若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大明重开大海,便是死也无憾了。” 郑和走向梁道明,肩并肩地说道:“海禁之策,还需梁公亲自问询皇上,我能说的是,皇上极为重视旧港宣慰司,或许在不久的未来,这里会成为大明的重地。” 梁道明嘴角浮出了一抹笑意,道:“若真如此,海禁必开。” 一个远离大明的“孤岛”想要成为大明重地,离不开军人,也离不开商人。 “我们什么回家?” 梁道明问道。 郑和指了指大海的方向,说道:“等商人售卖完货物,我们便回家。” 大明,京师。 寒风终于吹到了京师,温度骤降。 一车车煤炭拉至六部衙署,可纵是点了火盆、火炉,衙署之内依旧显得冰冷。 户部尚书黄子澄坐在小炉旁,拿着一份奏报仔细看着,对一旁的卓敬说道:“开封府调拨粮食的明细,可都在这里了?” 卓敬点头道:“都在这里了,主事核对过,开封府每年确实会扣留很多粮食,直接拨付给原武、阳武等地,虽然原武、阳武等知县签收过粮食,但就郁阁走访奏报来看,这些粮食并没有用于救民。” 黄子澄放下奏报,两只手放在火炉上方,叹道:“穷民不改,却一味贪婪朝廷赈济,以赈济粮为贪污粮,开封府知县所为,令人触目惊心啊!” 卓敬苦涩至极,原以为是太平盛世,谁知在那看不到的远方,还有着穷顿如野的蛮荒。 “有口谕。” 少监王钺走入户部大堂,尖声喊道。 黄子澄、卓敬等人连忙起身跪礼,王钺开口道:“风冷天寒,朕忧城外灾民,意欲探访,以察民之生活,访其难处,命六部、内阁主官即刻随行。” “臣等遵旨。” 黄子澄不敢怠慢,收拾妥当之后,走出了户部大门,寒风卷至,直让人哆嗦。 “黄大人。” 工部侍郎郑赐走了过来,打了个招呼,道:“这天正是冷时,皇上此时出宫探访,万一伤了龙体可如何是好,我们是否进言一二?” 黄子澄顶着风,对郑赐道:“郑大人知晓皇上性情,他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郑赐将手藏在袖子里,转过身,倒着走,对黄子澄道:“其实我等实在没必要在文武之争上内耗,只要是有利于大明,我们就应去支持。工部已有几个官员写了奏折,认为开设正、副课业卷是可行的,主张在州府县学中革新教育,只是被我压了下来,尚未递上去。” 黄子澄看了一眼郑赐,便眯着眼道:“递送吧,户部也有官员上了奏折,拦是拦不住的。” 郑赐看了看左右无人,便凑近了一些,对黄子澄道:“其实文武之争并没有多少必要,你还不知道吧,二炮局研制的新型火药已开始装备神机营,其威力不凡。” “这与文武之争有何关系?” 黄子澄不解地问道。 郑赐呵呵一笑,道:“有了新型火药,火铳威力大增,火炮威力也会大增,日后三大营中,神机营的战力不可小觑。黄大人,你想想,神机营就是瞄准了射击或炮击,它不需要武将啊……” 黄子澄愣住了,止住脚步,惊讶地看着郑赐,道:“你说什么?神机营不需要武将?” 郑赐重重地点了点头,严肃地回道:“神机营只需要装备大量的火铳、火炮等火器,指挥官可以是文人,它不像是三千营,需要骑术精良,精通战阵。” “若神机营战力超出三千营,神机营规模必会扩大,并成为我大明京军的主力,若文官可以掌控神机营,那岂就是掌控了武勋命脉?” 黄子澄看着郑赐,并不言语。 郑赐轻轻补充了一句:“所以,户部应多多支持二炮局,这是一张二十万两的支取单据,只需大人盖个印……” 黄子澄凌乱了。 绕了一大圈,说得自己都信了,竟是一个要军费的…… “你说得话到底是真是假?” 黄子澄拿不准神机营的未来,问道。 郑赐严肃地保证道:“一旦二炮局研制出新式火铳、火炮,其在三大营中战力必然居首,只是眼下研制出了一些问题,需要购置更多的材料。” 黄子澄看了看二十万两的字迹,咬牙道:“最多十万两,多一文都没有。” 郑赐为难地说道:“黄大人,十万两可不够啊。” 黄子澄推开郑赐,不想理会。 作为户部尚书,他如何不知道火铳、火炮的造价,以火炮来论,兵仗局的一门火炮,造价在一两至三两之间,十万两足够买多少火炮的了? 郑赐也很郁闷,生产成熟的火炮自然成本低,可研制新型火铳、火炮成本当然高了,最多的时候,一天毁了二十多门炮,工部也不容易啊…… 朱允炆带解缙、黄子澄、齐泰、练子宁等一干人,步行出了通济门。 “工部营造居所,并不能御寒吧?” 朱允炆问道。 郑赐连忙说道:“皇上,时日给得太短,加之灾民是短暂停留,待春日便会返乡重建,故此居所营造,以大通铺为主,只能挡风遮雪,并无多少御寒围挡。” “那灾民度冬,可有应对?” 朱允炆看向黄子澄。 黄子澄肃然道:“过冬衣物已筹备妥当,大致已无问题,加之百姓手中有些存余,纵天寒加剧,穿着、睡眠保暖应是无忧。” 一行人边说边走,已至了扇骨台。 敲开一家房门,门打开,一个十一二岁,穿着单薄的少年打量着陌生的客人,一股热气扑出门外,让门口的解缙等人惊讶不已。 “谁啊?” “奶奶,是官爷。” “官爷?” 一个老奶奶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朱允炆走入房间,道:“老人家,寒冬将至,我们来看看你们过冬可有困难?” 老奶奶听闻如此,顿时笑了,道:“官家,过冬没困难,暖和的很。” 随行官员惊奇不已,解缙打量着房间,见在墙一侧有一大炉子,而在炉子一旁,连接着一排铁质的管子,上前摸了下,铁管竟热得有些发烫。 “老人家,这是?” 解缙清楚,这房间温暖如春,必与此物有关。 老奶奶到了管壁旁,用拐杖指了指火炉,笑道:“这是一炉暖春坊送来的宝贝,即可燃煤热水,也可暖室如春,端得是一件好物件。你们是官家,应该给一炉暖春坊嘉奖才是。” “为何要嘉奖?” 黄子澄皱眉道。 老奶奶笑道:“这位官家,这火炉与铁壁必有心血耗费吧,听闻这一套在外面,要三五两银子呢,可这一炉暖春坊,硬是给灾民中有六旬以上老人,十岁以下孩童的家庭送了来,分文不取。” “商人会如此好心?” 齐泰不解地问道。 老奶奶叹了一口气,道:“好心不好心,那需要怎么看了。这炉子虽好,可煤炭也不便宜,一日两煤,一煤十文,总还是有些花销的,但老身畏寒,有了这宝贝,多少可以熬过今年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银贱铜贵,筹备钱庄 官员啧啧称奇,入室没多久,便已暖意洋洋,解缙感叹道:“一炉暖春坊,名副其实啊,若百姓之中皆有此炉,度寒冬何愁?” 黄子澄听着水烧开发出的“呜呜”声,看着少年将水壶取下,不等其盖住火炉,便走近了看,道:“诸位来看,这煤炭似也有玄机。” “好规整的煤炭。” 郑赐看了之后,惊叹道。 齐泰感叹不已,说道:“刚还寻思什么煤炭能一日二十文,现在看,如此大个煤炭,又有孔洞通彻,燃烧更是温暖,此定价怕还是稳妥的。” 黄子澄走向老奶奶,关切地问道:“老人家,家中可有存留,买了煤炭,可影响过日子?” 老奶奶笑了,一道道如刀割的纹路堆了起来,道:“有存留,我家儿子与儿媳都在做工,上月领了四五两银钱呢,这是皇上体恤我们百姓,才给了我们一条活路,想想那些没有迁过来的百姓,还说朝廷坏话,老身恨不得回去唾他们几口。” 黄子澄转身看向朱允炆。 以工代赈,迁移灾民,这是皇上听取姚广孝之言,力排众议推行的政策。 事实证明,皇上是对的,这些灾民进入京师,不仅节省了朝廷赈灾救济的支出,还带来了更多廉价劳力,支撑起了粮库、报恩寺与英烈碑、东水关商道…… 眼下百姓安泰,过冬无忧,老人欢颜,感恩朝廷,这不就是最好的文治吗? 安民天下,才应是文人之本,而非与武相争。 黄子澄在这一刻,反省与批判了自己的过去,改正了观念。 “一日二十文,这花销是有些偏高了,但按其所得,还支得过去,一银子足一个月又两旬,熬至开春,也用不是多少。” 练子宁盘算了下,说道。 就在齐泰等人点头的时候,老奶奶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两银子可支使不了一月又两旬,也就一个月的花销。” “为何?” 齐泰有些不解地问道,其他官员也满是疑惑,先前说一天二十文花销,一个月不就六百文,一两银子一千文,一个月如何也是用不完才是。 老奶奶微微摇头,有几分忧愁地说道:“眼下也不知怎了,拿铜钱去买东西,人家欢迎,可若拿碎银去购置,人家便挑剔,一两银子也就只能作六七百文用,可足不了一千文。” 黄子澄眉头紧锁,老人家所说的事,他作为户部尚书是清楚的,虽然朝廷三令五申,一两银子等价一千文,可在商业交易中,没起过什么作用。 “铜贵银贱,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户部需拿出一个方略出来。” 朱允炆轻声说道。 黄子澄连忙答下话,说道:“臣回去之后,便召集官属集议。”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安排人去看看钱钞兑银,钱钞兑铜的情况,议后奏陈。” 黄子澄点头。 从一户人家中走出,便去了其他人家,很多户人家并没有购置一炉暖春坊的新式炉子,甚至连煤炭也没有,就如此冷冰冰地过着日子。 节俭与朴素,是这些人生活的常态,哪怕是室内与室外一个温度,他们也不愿意花如此多的钱,去安装一个炉子。 甚至还有一些人家,一炉暖春坊免费送来了新式炉子,可他们转手就低价卖了出去,老人说了,冷就多穿两件,冻不死就行,省着点钱花。 朱允炆握着一双冰冷而苍老的手,对黄子澄说道:“城外风大,冬日又是湿寒难挡,阴雨不断,总不能让百姓受了苦,由户部出资,为有六十以上老人、十岁以下孩子的灾户,购置新式炉子与三个月的煤炭,如何?” 黄子澄思索了下,便答应下来:“他们受过灾,应享受朝廷更多照顾,臣会调拨专项银钱,于一炉暖春坊购置炉子与煤炭。” 因受灾迁移至京师的,有高龄老人与低龄孩子随行的大致占两成,分摊至户来算,应到不了两千户,即使是两千户,购置新式炉子的花销,也不过万两银子,整体上花销并会太多。 朱允炆满意点了点头,在回程路上,对随行官员道:“新式炉子朕看不错,即无呛人的煤烟气,也可保暖于室内,若户部有力,可为六部衙署添置新式炉子,也免百官冬日办公凄惶。若户部不愿出资,就作罢吧。” 黄子澄郁闷地瞪着眼,皇上太不厚道了,这不是把户部放在架子上烤吗? 户部要是答应,岂不是开了口子,那一个个官员申请钱粮的时候,人家岂不是有了借口,说什么,都能为六部添置炉子,缘何没钱如何如何…… 若是不答应,那完了,户部肯定没好日子过,估计户部的煤炭都会被人打劫了去,认为自己冷是户部的锅。 皇上也是,你下个旨意,户部照办便是,这交给户部自己决定就有点害人了…… 黄子澄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应对,朱允炆便笑着大踏步走了,只留下一群人盯着黄子澄。 朱允炆没有理会黄子澄如何处置,这个家伙最近成了“反派”,站在自己对面摇旗呐喊,积极的很,给他制造一点麻烦也无妨。 回到坤宁宫,便是暖如春日。 脱下外衣,朱允炆一身轻松地对马恩慧说道:“皇后可拟好了请帖?” 马恩慧笑盈盈道:“已发了出去,晚间便会在坤宁宫设宴。”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不久之后,朝廷会采买一批新式炉子,这后宫妃嫔、宫女、太监那边也购置一批吧,淑妃中毒事件不可再上演。” 马恩慧拿了一份账册,递给朱允炆,道:“后宫购置之事已安排妥当,只是皇上,坤宁宫的钱库已满,再这样下去,可就要转换地方了。” 朱允炆接过账册,翻至最后,看了看,道:“有了这些资金,中央钱庄的筹备也可提上日程了,今日问访发现,银又贱了,一两银子,只得六百余文铜钱。” 马恩慧担忧地说道:“那我们继续收银,岂不是吃了许多亏?” 朱允炆用手指扣着桌子,轻声道:“眼下银贱铜贵,若中央钱庄成立,便会让银、铜兑换回归正轨,到时候皇后手中的一两银子,便凭空升值三四百文,如何会亏?告诉一炉暖春坊,铜钱与银子都要收,宝钞就少收一些吧。” 马恩慧眼神一亮,有些疑惑地说道:“臣妾什么都没做,就凭空赚了?” 朱允炆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两碎银,道:“这其中涉及货币贬值与增值的问题,银贱铜贵,是银贬值,铜增值,若我们升值银,贬值铜,到时候这一两银子,自然便可以兑换更多的铜钱,也可以采买更多货物。十万白银,转眼间便会成为十三四万白银……” 投机货币,在后世是常见的,甚至还有人专门做空某个国家的货币,割割韭菜。 不是大明商人看不到这个商机,而是因为铜在大明实在不多,市场中流动的铜钱总量增长跟不上商业需求的增量,尤其是在新商业之策推行之后,宝钞贬值、银贬值的问题就更加凸显出来。 朱允炆清楚,货币问题必须得到解决,而解决的条件也越发成熟。 江西,饶州,鄱江西侧。 几座高大的水轮机修建了起来,水流冲击水轮机齿轮,齿轮啮合转动,带动着一根沉重的铁棍升起,至一定高度之后,铁棍顺着圆滚,垂直砸落,叮地一声,铁棍底部凸起的部分,便已砸入底部小小的凹槽内。 铁棍升起之后,匠头吴大胜将浅浅凹槽内的圆形铜币拿了出来,恭谨地交给宁远侯何福,何福拿捏着有些温热的铜币,看着清晰的“洪武通宝”四个字,凝重地问道:“成了?” 吴大胜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说道:“按大人所给图纸,试验了近五百次,终于成了。” “可扩大规模?” 何福问道。 吴大胜点头道:“只需加配铁棍,增置水车即可,此法以冲压铸币,较之以往之法大不同,不知是哪位匠人如此奇思妙想?” “匠人……” 何福看着吴大胜,心里也是疑惑万分,给自己图纸的人可是大明皇帝朱允炆,可皇上怎么会懂得这些玄奥的东西? 吴大胜是铸造铜钱的老匠人,看着冲压制备的装置,眼神中充满了惊叹。 前朝货币铸造,多采取的是型范浇铸工艺。 型范浇铸,一开始是平板范浇筑,即制造两个范具,拼合之后浇铸,这也是古代最早的铸钱工艺。 一开始使用的是泥板,在泥板上雕刻出钱型、浇道,一个泥板雕刻一个或两个钱范,但这种泥板材质并不好用,只能使用一次。 总不能为了一枚钱,一天天玩泥巴去吧? 后来才出现了铜范铸钱,可铜范本身的透气性不足,热应力问题不好解决,没用几次,铜范就变形,不能用了。 一边为了打铜钱,一边耗费铜范,这生意也不划算啊…… 于是,智慧的古人改变了平板范浇筑,提出了影响深远的叠铸法,而这一门技术自西汉开始,便成为了铸钱工艺的主角…… 第二百七十七章 儿子想夺大汗位? 叠铸法最早出现于秦,在王莽时期达到登峰造极,可一次浇铸百余枚钱币。 王莽“不惜铜,不爱工”,铸钱精美,引动潮流,影响深远,无论是南北朝还是隋唐宋,但凡是追求铜钱“飘亮”的皇帝,都会使用叠铸法…… 元朝就算了吧,纸币为主。 至明,在铸钱工艺上,仍是以叠铸法为主,平板范浇铸为辅。 按理说,叠铸法技艺不错,一次可浇铸百枚铜钱,效率也不算低,似乎没必要引入什么冲压铸钱法。 但吴大胜却很清楚,叠铸法的优越,只存在于浇铸环节,可问题是,叠铸法造钱它不是只有一个浇铸环节,需要先制造泥范,练泥之后,还需要填入铜制范盒,之后需要时间去阴干。 阴干之后,需要合范、烘范,而这也需要时间…… 这还没算雕刻问题,损耗问题。 而冲压铸钱法的出现,有效解决了叠铸法的范模问题,时间问题,能够凭借强大的冲压力,足以更快捷地制备铜币。 何福很是满意,将手中的铜钱交还给吴大胜,道:“既如此,那就扩大规模吧,皇上等我们很久了。” 吴大胜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好,我马上安排匠人。” 何福走出庄园,看着远处严密把守的军士,哈了一口气冷气,自言自语道:“铜富之下,囤铜钱的商人一定会倒霉吧,呵呵,也不知皇上会何时动手,稳定银铜……” 寒风吹过茫茫枯草,起了风沙。 买的里八剌看着桌案上的女子画像,眼神痴痴,魂已飞了出去,直至有人通报太尉求见,才收起画像,准其入帐。 浩海达裕行礼后,道:“大汗,一众部落首领因为买不到盐正在闹事,他们认为大台吉一口气吃下九成盐,是断绝了他们的活路。” “九成?” 买的里八剌有些惊讶,眯着眼对浩海达裕道:“朕记得让你只取部分盐,为何会拿走了九成之多?” 浩海达裕解释道:“原本大汉让臣来负责,后大台吉参与其中,下令取走九成商盐,臣不敢违逆大台吉……” “糊涂!” 买的里八剌有些愤怒。 浩海达裕低着头,沉声道:“眼下众怒难犯,他们正在来这里的路上,大汗应早思对策才是。” 买的里八剌脸色微微一变,对浩海达裕道:“还需什么对策?既他们求盐,那给他们便是。” 浩海达裕面色有些为难地说道:“若如此简单,臣也不会来这里打扰大汗。” 买的里八剌心头一惊,道:“何意?” 浩海达裕解释着,原来大台吉拿走九成商盐,也就八石,可眼下外面疯传,大台吉拿走了十八石,若大台吉不交出商盐,给他们一个交代,那就走着瞧。 “十八石?” 买的里八剌瞪大眼,十八石与八石可是差太多了,就是把大台吉卖了,也换不来十八石食盐啊。 “让商人澄清不就好了?” 买的里八剌连忙问道。 浩海达裕摇头道:“没有人会相信商人的话,只会相信自己人的话。大汗,此事是因大台吉而起,还需大台吉来解决啊。” “如何解决?” 买的里八剌满面冰霜地问道。 浩海达裕献策道:“自然是让大台吉亲至大帐,与其他部落首领说清楚,并拿出部分食盐,以寻常价发卖出去,以平各部愤怒。” 买的里八剌思索了下,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便命人去召哈尔古楚克鸿台吉。 妣吉抱着一只初生没多久的小羊,笑着对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道:“初生的羊儿总是免不了蹒跚,蹒跚多了,摔几次,总会站起来的。”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眼神中含着浓浓的爱意,道:“你让我臣服,我做了,让我收敛,我也做了。可现在让我学羊,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妣吉抿了抿嘴,道:“哪里过分了?我又没说错。”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微微摇头,示意妣吉放开小羊,道:“不过是遇到一些事罢了,还不至于让我摔跟头。” 妣吉看了看远处,松开小羊,有些担忧地说道:“这件事总透着诡异,大意不得。各部落首领中,对大台吉友好的可没几位,若他们闹腾起来,大汗也难以应对。”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毫不介意,拉着妣吉至了河边,轻松地说道:“说到底这件事也与我没多少关系,虽说由我来负责看管商市,可拿走九成食盐的却是浩海达裕,是绰罗斯,不是我,哈什哈也好,阿鲁台也好,他们谁想要商盐,去找浩海达裕便是。” 妣吉洗净手,给了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一个微笑,轻启红唇:“那就引到太尉身上,本就不是我们的麻烦,何必为他们担着。”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点了点头,说笑着,便打算与妣吉回去,便在此时,大汗的护卫到了,传话让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前往大帐。 “我去去就回,等我一起用饭。”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含笑对妣吉说道。 妣吉看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上马,带人离开了营地,当远去的背影模糊不清时,才放下了挥着的手,转身回到帐中,刚拿出从商人那购置的酒,却感觉一阵难受,连忙放下酒坛,奔至帐后,干呕起来…… 大汗暖帐。 哈什哈、浩海达裕、阿鲁台、马儿哈咱、也孙台等蒙古贵族都不说话,只安静地等待着,买的里八剌也有些尴尬,也不好一个人喝酒吃肉,众人便在沉默之中,各怀心思,直至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进入大帐。 见过礼之后,买的里八剌直言道:“你虽是朕的儿子,但也应敬重各部,岂能因私利而枉顾族群利益?自商人那里拿走了多少商盐,便拿出,以低于购置价发卖给各部,以作赔罪。”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心头有些愤怒,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自己没多少关系,到了此时,竟需要自己去赔罪? 压制着怒火,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道:“大汗,儿臣与太尉一起负责商市管理,交易盐一事,完全是由太尉负责,与儿臣毫无关系。各位族长,若你们需要盐,找太尉才是。” 浩海达裕拿起了一块骨头,张口便咬掉一块肉,慢慢咀嚼着。 马儿哈咱看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说道:“大台吉此言也太没有担当了吧?无论是商人,还是我们自己人,皆看到商盐运到了你的营地,此时却否认,是何道理?”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瞳孔微凝,对马儿哈咱道:“商盐运到了我的营地?为何此事我丝毫不知?太尉也在此处,何不站出来告诉所有人,商盐在哪里?” 浩海达裕微微抬起头,对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说道:“大台吉,我只是奉你的命令,收买商盐,既是你的命,自然是将商盐送至了你的营地。” “你胡说!”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有些慌张,厉声喝道。 自己根本就没有收到盐,那九成商盐,全部都被绰罗斯的人拿走了,他竟当着大汗与众人的面,颠倒黑白! 浩海达裕冷冷地看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咯嘣一声,咬断手中的骨头,道:“胡说?大台吉是在质疑我浩海达裕的人品,还是质疑绰罗斯族的人品?大汗,我以绰罗斯先祖的名义起誓,购置商盐之后,我安排人将盐送至了大台吉营地。” “如此大事,大台吉难道不知情?莫不是整日沉迷在女人身上,忘记了张开耳朵,听一听这草原的风声?”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咬牙,向前一步,道:“浩海达裕,你休想诬陷我!绰罗斯拿走了九成商盐,这是我的人亲口告诉我的!” “够了!” 买的里八剌皱眉喊道。 哈什哈用小刀子插着一块肉,缓缓摇了下,道:“大汗,我们来这里,只是要盐的,可不想看这推诿的把戏。” 买的里八剌看着哈什哈等人,面色阴沉,厉声道:“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盐在哪里?” “大汗,盐真的不在我那里。”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喊道。 买的里八剌愤然起身,喊道:“盐到底在哪里?”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皇,伸手指向了浩海达裕,喊道:“在他那里!” 砰! 一个人被推入了营帐,跪在了地上,马哈木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对买的里八剌行了个礼,便喊道:“大汗,请恕我不敬之罪,大台吉诬陷我父亲,作为儿子的自不能不管,此人乃是大台吉的贴身随从,大台吉,你可认?”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看着被抓至营帐的人,皱眉喊道:“马哈木,放开我的护卫月哲!” “呵呵,承认便好,诸位都在这里,也方便澄清了,月哲,你来告诉大汗,从商人手中购置的九成食盐,有没有运到大台吉营地?” 马哈木一脚踩趴月哲,威严地问道。 月哲看了一眼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目光中透着几分决绝,对买的里八剌喊道:“大汗,九成商盐确实运到了大台吉的营地,大台吉想要借盐之利,增强自己的权势,吸引更多部落投靠,他,他想要夺取大汗之位!”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大汗杀子,混乱之始 呼啸的风,卷动着厚重的帘。 暖帐之内,鸦雀无声。 月哲的话,令所有人震惊,即使是买的里八剌也惊讶不已,看向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彻底慌乱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事情为何会成为这样子? 哈什哈将刀子插在桌子上,冷冷道:“想要当大汗,大台吉是不是太着急了一些?” 阿鲁台的目光也变得阴冷起来,原本自己与大台吉还有些交情,现在看来,这个家伙的野心很大,根本就不容易控制,扶持上来怕也不会听自己的话。 对于阿苏特部,不听话的人,是没有价值的。 “我没有!月哲,你背叛我!”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愤怒至极,从一旁取过一把尖刀,猛地刺入了月哲的脖颈,血咕咕直流,月哲睁着的眼,再没有一点光泽。 马哈木抬起脚,走至一旁,道:“大汗,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心怀异心,为其贴身护卫揭穿,竟恼羞成怒,格杀护卫于帐内,如此狠厉果决之手段,令人胆寒,若他日其与大汗共处一帐……” 买的里八剌浑身一冷,马哈木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若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想要造反,而自己没有提防的话,那倒在血泊里的人,岂不就是自己? 看着手握滴血尖刀的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买的里八剌彻底愤怒了,喊道:“你这个逆子,枉我如此厚爱,如此信任你,你竟意图弑父篡位!来啊,将他给我绑起来!” 门外护卫听闻,入帐便想要抓住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可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连忙闪开,对买的里八剌喊道:“我是你的儿子,如何可能会背叛,这一切都是太尉的阴谋,是绰罗斯人的阴谋啊!” “大台吉,你屡次诬陷绰罗斯,辱我父亲,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想要将我们赶走,更好接近大汗?你若无罪,那就告诉大汗,你这两个月中做了什么!” 马哈木大声喊道。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看向买的里八剌,说道:“两个月前,儿臣迎娶鄂勒哲依图鸿郭斡妣吉为妻,这两个月,始终与她相伴,根本就没有半点逾越之举,大汗要相信儿臣啊。” 买的里八剌听闻到了妣吉的名字,眼底多出了一抹犹豫的疯狂。 马哈木微微摇头,对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道:“大台吉太善伪装了吧?据我所知,在这两个月之间,你以成婚掩饰,曾多次夜见其他部落之人,而你为了麻痹大汗,行为举止大不同于两个月之前,这不过是你谋权的先兆罢了……” 买的里八剌紧握着拳头,怪不得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想,他改变了很多,而这些改变,只是为了骗取自己的好感! 好一个哈尔古楚克鸿台吉! “给我杀掉这个逆子!” 买的里八剌彻底愤怒了,厉声喊道。 “大汗!”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竟然想要杀掉自己! “还不动手!” 马哈木对一旁的护卫喊道。 护卫见买的里八剌是认真的,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便上前去擒抓哈尔古楚克鸿台吉。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见事已至此,心头怒火彻底释放了出来,握着尖刀便奔向买的里八剌,喊道:“昏庸无道,听信奸佞,你不得好死!” “杀,杀了他!” 买的里八剌连忙喊道! 浩海达裕抽起一块骨头便甩了出去,正中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太阳穴,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被这一击打得有些发懵,还没缓过劲来,便被护卫给抓了起来。 马哈木上前夺走了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手中的尖刀,毫不犹豫地便刺入了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心脏,低头至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耳边,低语道:“这一刀是为月哲报仇,他是我的族人。”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瞪着眼,刚想说话,马哈木握着的刀子猛地一搅,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便彻底失去了生机。 马哈木松开手,任由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尸体滑落摔倒,对买的里八剌道:“大汗,谋逆之人已诛杀,臣请命彻查大台吉营地,将其营地所属一切,归入大汗营下,由大汗分配各部落……” 原本还有些悲伤的买的里八剌,听闻马哈木的话,顿时来了精神,便道:“大台吉意图弑父谋反,现已被诛杀,其所辖营地自当归朕暂管,太尉,还请你亲自走一趟,将商盐找出来,送到这里!” 浩海达裕道:“臣定不辱使命。” 走出营帐,浩海达裕看了看马哈木,嘴角微微上扬,道:“大台吉已死,后面的事就容易了,走吧,我们去带回大汗想要的……” 马哈木有些为难地问道:“父亲,难道说我们真的要交出所有商盐?” 浩海达裕呵呵笑了笑,道:“孩子,一旦为父成为北元丞相,我将可以名正言顺地统帅瓦剌各部落,虽然柯尔刻氏等部落未必臣服,但一些小的部落必会加入我们,用不了多久,绰罗斯便会成为瓦剌第一大族,与这些相比,盐又算得了什么?” 马哈木听闻此话,不由点头,长鞭震空,疾驰而去。 妣吉正坐在帐中,伸手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自言自语道:“大台吉早点回来,早点回来,你的妣吉正在呼唤……” 杯中的水陡然泛起了波纹,妣吉惊喜地起来,走出帐外,笑着迎接自己的大台吉,只是当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时,妣吉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浩海达裕高声喊道:“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意图弑父篡位,为大汗诛杀,现营地中所有人,转移牧场至山丘以北,划归大汗亲治牧场。” 妣吉捂着嘴,瘫坐在地上,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台吉没有谋反之心,他没有,这一切都是浩海达裕父子的阴谋诡计! 妣吉无声地痛哭,却无改于事实。 大台吉的随从返回营地时,带来了他的尸体,妣吉看着死去的大台吉,那一柄尖刀,犹插在心脏处,妣吉紧握着刀柄,咬牙拔了出来,哭喊道:“你说过的,等你回来一起用饭,你骗我,你骗我!” 浩海达裕看向哭泣的妣吉,对一旁的马哈木说道:“果是美人,就连哭泣也让人怜爱,大汗若见了,怕是要丢了魂。” 马哈木低声道:“我打听过了,大汗多次看着妣吉的画像发呆,若将她献给大汗,父亲想要丞相之位,易如反掌。” 浩海达裕哈哈笑了起来,突然想到这里死了人,实在是不宜大笑,便强忍着,道:“绰罗斯想要崛起,总要死一些人的,走吧,把盐拿出来……” 夜晚,常百业坐在篝火旁,沉默不语。 侯西域走了过来,坐在了对面,拿起了架子上的一串羊肉,从地上的小木盒中捏了一点盐,仔细撒在羊肉上,递给了常百业,道:“有些事,说出来会更好。” 常百业没有客气,接了过来,轻轻说道:“侯叔叔,你也听说了吧,大汗杀掉了自己的儿子。” 侯西域微微点头,道:“怎么,你很惊讶?” “难道我不应该惊讶?” 常百业反问道。 侯西域呵呵笑了笑,又取了一串肉,道:“你读过史书,应该看多了这种权力之下的冷漠,北魏拓跋绍、宋元帝刘劭、隋炀帝杨广、后梁朱友珪,皆是弑父夺权,胡亥杀扶苏,李世民杀兄逼父……阿里不哥反叛忽必烈,不也带着杀戮?” “我只是看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冷血!” 常百业问道。 侯西域呵呵问道:“权力本身就是冷冰冰的,就以我朝来论,之前民间传闻燕王朱棣有心谋反,若不是新皇应对得当,未必没有叔侄战事。” “可是大台吉是买的里八剌的儿子!” 常百业说道。 侯西域挥了挥手中的铁签子,道:“唐玄宗李隆基杀自己儿子的时候,可说过什么?汉武帝刘彻杀掉儿子与女儿的时候,可说过什么?王莽杀掉自己三个儿子的时候,可说过什么?孩子,你要知道,死人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 常百业深深看着侯西域,思索了下,握着手,坚定地说道:“我想活下去,更久地活下去,不要被人杀掉!” “好好活着吧,未来一定有你的一片天,只是孩子,你要记住了,无论是猪,还是狼,通常都不会招惹猛虎的,猛虎也不允许威胁存在……” 侯西域说完,便起身走了。 常百业看着烧得正旺的火堆,思索着侯西域的话,许久之后,才喃语道:“做猪不行,做狼也不行,那就成为一只虎吧,商人参与国事,未必行不通。‘商祖’白圭受教鬼谷子,学的不就是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如今,时机也该到了吧。” 大明京师。 一炉暖春坊掌柜的赵贵贴着假胡子,拨动着算盘,至珠算声停下之后,方对卓敬道:“户部想要批量购置三千新式炉子,最低只能走四两二钱,再低,我们便会亏损。” 卓敬摇头,道:“四两是户部底线,不可变改。这新式炉子新颖,然并不难打造,若你不准,朝廷调工匠赶制的话,一炉暖春坊将再无生意可言。” PS:历史中很多阴谋,并不是多出彩,却很实用,有些看似弱智的计谋,偏偏屡试不爽,再说了,蒙古部落的计谋往往都很简单、粗糙,他们没文化,不能怪我不用心编排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弹劾:周王九罪 赵贵含泪接受了一炉四两的价,签下了三千新式炉子的买卖契约,答应在半个月内交付户部。 卓敬满意地走了。 赵贵拨动算盘,原本的四两二钱,眨眼便成了七钱,旋即拿起算盘,在手中哗啦一摇,放在桌上,对一旁的伙计道:“这一笔买卖,足够腾出三个大仓库了吧。转知匠工,昼夜轮班制造新式炉子,辛苦这几个月,元旦时会有他们的大好处。” 伙计一脸笑意,马上去安排。 燕王府。 朱高炽有些担忧地看着门外,朱高煦坐立不安踱步,朱棣走入房间,见只有两兄弟,不由问道:“燧儿人呢?” “父王,三弟出门查探去了,母妃入宫一夜未归,也没差人送个信,是不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朱高煦连忙说道。 朱棣呵呵笑了笑,道:“入宫而已,有何可担心的?准备用早膳吧。” “可是父王,皇后设宴招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王妃留宿后宫?这在大明朝并无先例啊。” 朱高炽担忧地说道。 朱棣坐了下来,平静地说道:“无需担心,昨晚入后宫赴宴的,有各王妃、诰命夫人二十余,怕是言欢忘了时辰,被皇后留在了宫中。听闻国子监设置了冬考,是吗?” 朱高炽见朱棣如此,也安心下来,回道:“国子监设置了夏考与冬考,冬考结束之后,会有近两个月的长假,至元宵之后,再开课业。” 朱棣看了一眼脸色不自然的朱高煦,道:“怎么,看你如此表情,是担心冬考不过?” 朱高煦有些郁闷,埋怨道:“父王,我贵为世子,如何能与那些人同室而坐,谈经论学?加上那杨士奇丝毫没有将皇室宗亲放在眼里,动不动便会打掌心,作为男人,如何能受如此屈辱?” 朱棣瞥了一眼朱高煦的手,冷冷说道:“杨士奇是一个正直之人,他打你,自有他的道理。你最好是收敛起身为世子的尊严,老老实实待在国子监。” “可是我不想待在那里,我想要出去,那里就是一个让孩儿透不过气的牢房!” 朱高煦有些愤怒地说道。 “啪!” 朱棣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顿时颠动,朱棣起身,缓缓走向对惶恐不安的朱高煦,道:“你本就应该待在牢房里!你在北平的所作所为,当真我不知情?” 朱高煦脸色苍白,低头道:“父王,儿已认过错,为何还要屡屡提及?” 朱棣甩手便是一巴掌,打得朱高煦踉跄两步,厉声道:“以前的事也就罢了,可你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再次将手伸向北平府?” “北平府?我,我没有啊。” 朱高煦有些迷茫,捂着脸回道。 朱棣拿出了一份信,丢在了朱高煦脸上,道:“你还狡辩,这是你托人发往北平府的密信!” 朱高煦看着跌落在地上的信,有些慌乱,解释道:“父王,我不过是询问下藩王府下的生意罢了,并没有任何越轨举动。” 朱棣冷冷地看着朱高煦,道:“那金忠呢?” “金忠?他不是被大哥软禁在了白羊口所?” 朱高煦看向朱高炽。 朱高炽连忙走了出来,道:“父王,金忠确实被禁留在了白羊口所。” 朱棣没有理睬朱高炽,面色阴沉地对朱高煦说道:“金忠之前在白羊口所,我岂会不知?只是你还没有告诉我,现如今金忠在何处!” “什么?” 朱高炽脸色一变,听朱棣的意思,那金忠竟离开了白羊口所? 朱高煦一脸疑惑,道:“父王,金忠他……我没有给他去过信,他是被大哥控制住的人,我的手也伸不过去啊。” 朱棣上前一步,逼问道:“再问你一次,金忠人在哪里?” 朱高煦有些喘息不过来,摇了摇头,看着朱棣冰冷的目光,道:“父王,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与金忠联系过,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情。” 朱棣深深看着朱高煦,在那双目光里,他没有看到欺瞒,似乎金忠的消失与朱高煦并没有任何关系。 可金忠从白羊口所消失了,这件事没有引起朝廷的注意,是因为朝廷不清楚金忠此人的厉害,也不会将此等小事奏报,可若是这个消息传到了姚广孝耳中,他一定会有所警觉,并告知朱允炆。 姚广孝清楚金忠的能量,那是一个精通兵法、玄术的厉害人物,朱棣见识过金忠的才智与厉害,只是后来至京师,便将金忠留在了北平。 再后来,朱高煦挟金忠准备造反,被朱高炽识破,朱高煦被送至京师,而金忠却被留在白羊口所,若不是北平府之人密报,朱棣几乎忘记了金忠。 金忠的消失,让朱棣有了一种不详预感,因为与金忠一起不见的,还有他的家人。 能让一群人逃过众人耳目,悄然消失不见的,绝非寻常人所能为。 “我会安排人找寻金忠,若是他的消失与你们有关,早点承认,若是不说,到时候他惹了麻烦,那你们谁都逃不脱!” 朱棣严肃说道。 朱高炽、朱高煦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连忙点头。 “回来了,回来了。” 朱高燧的声音传入房间,没过多久,徐仪华便与朱高燧一起进入了房间。 徐仪华见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异样,便笑道:“不过是在宫中停留一宿,怎就担忧成如此?” “王妃怎也不差人通知一声?” 朱棣迎着徐仪华,安排入座。 徐仪华接过侍女送来的湿热毛巾,擦了擦手,道:“王爷,昨日晚间天寒,大风呼啸,皇后担忧我等出宫安全,便安排人,在坤宁宫住了下来。” “皇后仁爱,体恤众人,不错。” 朱棣夸赞了一句。 徐仪华微微点头,道:“皇后仁爱之名在宫中是众人皆知,不过让臣妾最在意的,是坤宁宫中的新式炉子,只布置了两个煤炉,殿内便已温暖如春,需去了外衣方可。” “哦,什么煤炉如此温暖?” 朱棣有些惊讶地问道。 徐仪华含笑道:“是一炉暖春坊的新鲜之物,皇后为后宫购置颇多,已答应为各王府送来十个新式炉子,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便会送来。” “若真如此,这冬日将不会漫长。” 朱棣期待地说道。 随着新式炉子进入六部衙署,后宫诸监,王府官宅,一炉暖春坊便成为了京师热销之物,无论是内阁大臣,还是七八品京官,无论是富商巨贾,还是行商小贩,都纷纷订购新式炉子,以求在寒冬来临之日,可以不那么寒冷。 一炉暖春坊的所有库存,在短短数日便被搬运一空,巨大的利润涌入,赵贵在马皇后的示意之下,安排匠人前往苏州、杭州、济南、开封等地,抢占先机。 在马恩慧于坤宁宫盘算收益,满心欢喜的时候,朱允炆却在武英殿中陷入了沉默与不安,面色阴沉地下令召集解缙、茹瑺、杨荣、徐辉祖、李景隆、宋晟、朱棣等人。 几人入殿,便感知到了强烈的压抑感。 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对众人说道:“这里有一份奏折,诸位不妨听听。周王心怀祸心久矣,太祖不察,留有大患于陛下,臣为大明,心向朝廷,愿违天下伦常,揭周王九罪。其一,心性邪恶,堕入魔道,勾白莲弥勒,以借其势行己之私,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天变,实乃人祸。时周王与白莲使徒……” 解缙等人听着朱允炆所读奏折,皆是脸色一变,不经意地看向朱棣。 朱棣低着头,脸色丝毫未变,只安静的听着。 解缙不解地看着朱允炆,不知道这些没有“证据”的奏折,怎么就突然拿出来了,还直接当着朱棣的面说了个清楚。 皇上难道想要动手除掉周王,试探下朱棣的态度? “其二,周王野心极大,借身份尊贵之便,勾结开封官员,以利为带,以权为纽,构筑进退同盟,暗中操控开封府,侵吞朝廷赋税……” 一个个罪名被揭露出来,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朱棣不知道自己这个亲弟弟都做了什么,却很清楚,眼下的这封奏折,是将他逼向死路。若皇上没有明确的证据,怕不会拿出如此奏折吧? 只是,朱橚真的有心谋反吗? 朱棣听着朱允炆的声音,眉头不由紧锁起来,当听到“精研医药,寻致命药方,意图勾结宫廷宦官,谋杀皇上”时,更是瞪大了眼。 周王精研医药的同时,竟还有弑君的打算? 朱允炆读完“周王九罪”后,将奏折放在了桌案上,威严的目光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阴冷地说道:“周王之罪,绝无可赦之理,然如何处置,诸位便直言吧。” 解缙等人惊讶地看着朱允炆,他没有说此奏折弹劾内容是否真伪,只说处置,莫不是罪名已经敲定? 茹瑺也敏锐的把握到了这一点,有些忐忑地站出来,道:“皇上,此奏折弹劾周王九罪,罪罪当诛,然其是否属实,还应查探清楚再作处置。” “查探?呵呵,此弹劾内容还需查探吗?” 朱允炆发怒,直接将奏折扫出桌案,奏折摔在了地上。 茹瑺小心地拿起奏折,看清楚了署名之后,如雷击当场,木木不敢言。 第二百八十章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这不是一封简单的弹章,更像是一封揭发检举奏章。 茹瑺看清楚了奏章的落款,三个醒目刺心的大字: 朱有爋! 茹瑺很清楚朱有爋是周王的次子,儿子揭发父亲,一次说清九个罪行,作为臣子的茹瑺,还能说什么? 寻常官员弹劾周王,也顶多是弹劾,朝廷可以慢悠悠地喝着茶,聊着天,拖几个月也不碍事,反正没什么证据。 可这是周王的亲儿子啊! 朱有爋不是什么十岁的小孩子,信口胡柴,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风流倜傥不说,还娶了盛庸的女儿,虽说为人不咋滴,但神志还是清醒的,不存在神经失常,胡乱攀咬的病症。 茹瑺浑身冰冷,朱有爋到底是有多恨朱橚?这九条罪状,任何一条摘出来,都足以让周王去死啊。 娘咧,皇室无亲,也不至于这样玩吧。 茹瑺哆嗦地将奏折交给了解缙,解缙看后,也倒抽了一口冷气,深深看着朱棣,开口说道:“此封弹劾奏章,是周王次子朱有爋亲笔所书。” 朱棣原本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了错愕与惊讶,其他人听闻,也不禁震惊。 大明以孝立国,老子就是一切,除了几个白痴与猛人,历史上就没几个敢造老子反的,多数都会选择欺负下侄子晚辈。 基本的孝悌伦理,是要维护的,这是大明统治百姓的工具,身为皇室,自当以身作则,哪怕是皇上,也得经常去给母后请安,这就是孝,少不了的。 皇上要听妈妈的话(听着),百姓也得听老爸的话(听从),寻常人家都没几个敢违逆老子的,就算是生气,闹矛盾,大不了分家,逢年过节也得去探望。 可像朱有爋这样直接给老子挖坑,还不忘推一把,铲一锨土的家伙,大明这是头一号啊。 到了这一步,确实是不需要什么证据,可以直接抓人了,至于周王认不认罪,那是抓了之后的事。 解缙见其他人不言语,只好站出来,道:“皇上,周王世子上密折弹劾周王,历数九罪,虽不足全信,然世子毕竟为周王亲密之人,知情必多,应也全非虚言,臣认为,御史与官府弹劾周王与官员勾结,此事基本坐实,可以此条罪状,先行召周王入京,交代清楚再作定论。” 徐辉祖看了一眼朱棣,接过解缙的话茬,道:“臣附议解阁之言,九罪累累,是否为真,可徐徐调查,眼下紧要之事,是先召唤周王。” “召回周王?呵,如何召回?” 李景隆冷笑一声,出言反对。 自从将李增枝、朱棣秘密会谈的事报告给朱允炆,李景隆便清楚,自己与朱棣就再无法回到从前,李家与燕王府已彻底决裂。 既是决裂,李景隆也没打算再贴上去,乞求朱棣的原谅。 南海的风浪告诉李景隆,随波逐流的只是弱小的海船,真正拥有方向的,无惧风浪的,是那些大船。 李家挂着曹国公的牌子,不是弱小的海船,没必要退让,也没必要看朱棣脸色。别人顾忌朱棣与朱橚是亲兄弟,不敢直说,那就由自己来说。 “皇上,周王罪行已是昭昭,臣请命逮捕周王入京!” 李景隆肃然道。 徐辉祖、解缙、茹瑺等人都吃惊地看着李景隆,这个家伙为了讨好皇帝,直接与燕王对着干啊。 朱允炆没有说话,将目光看向了朱棣。 朱棣缓缓抬起头,看着朱允炆,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臣附议曹国公之言,逮捕周王入京候审!” 朱允炆暗暗握住手,朱棣没有选择帮助自己的亲弟弟,也没有避讳,而是主张对周王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来办。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这一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最初是由韩非子、商鞅等人提出。 《韩非子·有度》:“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史记•商君列传》:“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 但这种思想,在实际执行中,往往并不是如此。 封建王朝,本身就存在着不平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别做梦了…… 就以商鞅“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来论,商鞅的处罚措施是什么? 是“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也就是说,太子犯了错,商鞅没有处罚太子,因为那是“君嗣”,要怪就怪太子的老师,这两个人没教导好,那就一起收拾了吧…… 纵览历史长河,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只存在于只言片语之中,而处罚“王子”死刑的,又是寥寥无几。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对众人道:“周王是否有异心,朕都不能容他继续留在开封。说到底,周王是朕的叔叔,皇室宗亲,不宜广宣于内外,此事再没有定论之前,不可传之于众。” 解缙等人连忙表态遵从。 朱允炆看向朱棣,严肃地说道:“燕王叔,宗人府当下以你为尊,待周王返回京师之后,朕希望由你来处置此事。” “臣遵旨。” 朱棣没有推辞,答应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茹瑺与徐辉祖道;“既如此,便传令铁铉,听从郁新安排,择机入开封府,邀周王及其家眷、官属,乘马车至京师。” “臣领旨。” 茹瑺、徐辉祖道。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的目光有些惊叹,他选择了动手,不是简单地处置周王一人,而是打算趁此机会,彻底解决开封周王府! 虽体面地安排“马车”,但谁都清楚,他们的身份,是囚。 朱允炆挥了挥手,众人纷纷退了出去。 看着朱有爋的奏折,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原以为自己不走削藩老路,会很难处置周王朱橚,谁料白莲教、黄河夺淮等事竟关联着周王,派遣郁新前往开封府,一是为了查明真相,二是为了寻机削掉周王。 现在好了,郁新调查进展缓慢,正在开封府里面当黄雀,准备捕蝉,这边朱有爋却送来了密报,让想要拿下周王的朱允炆暗暗庆幸。 开封府作为一个战略要冲,朱允炆绝不允许藩王把控。 无论周王有没有罪,他都会因此而离开开封,再无回去之可能。 朱允炆走入一旁的房间,看着大明疆域沙盘,将一个黑色的三角旗从开封的位置取了下来,随手拿起了日月旗,插在了开封的位置上。 “开封之事,当休。” 朱允炆舒了一口气,围着沙盘缓缓走着,目光盯着沙盘中插着黑旗的位置。 “九大塞王之中,只剩下四个,谷王朱橞在宣府,庆王朱栴在宁夏,肃王朱楧在甘州,还有,辽王朱权在大宁!” 朱允炆停下脚步,盯着大宁这一片区域。 谷王、庆王、肃王都不足以为虑,唯有辽王朱权,是最棘手之人,他有勇有谋,有影响力,又是联系与控制朵颜三卫的核心人物,一旦动他,大宁会不会失稳,若不动他,大宁还能是大明的疆土吗? 朱允炆拿不准朱权的盘算,历史中只记载了他只萌芽却未成长起来的野心,而熄灭他野心之火的那个人,叫做朱棣。 可眼下没有靖难之役,朱棣不会去夺走宁王的朵颜三卫,挟持他南下,他有足够的时间与空间,慢慢发酵自己的野心。 走出房间,朱允炆召安全局岳四海,道:“传信刘长阁,警惕宁王,同时转知盛庸,让他不可大意,务必小心。” 岳四海听闻后,连忙去安排。 入夜,清冷的月光洒在茫茫田野之上,田野北面,是一片密林。 老船工身心疲倦地瘫坐在一棵树旁,脸色苍白地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短小身影,不甘地喊道:“终究是逃不过吗?” 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阴冷的气息,吹至了老船工的脸上。 老船工看着高只有五尺左右的精悍男子,身后竟背着三把大刀,而那大刀,似并不是安全局所佩刀的绣春刀。 “你不是安全局的人?” 老船工眯着眼问道。 郭栾停下脚步,嘴角微微一动,冷冷地说道:“你这只老鼠还跑吗?不跑的话,我要出刀了。” 老船工站了起来,有些颤抖地说道:“是周王让你杀我的?” 郭栾伸手,取出了两把刀,刀在身前交错而开,发出了清脆的金鸣声:“我喜欢对着尸体说话,不喜欢对着活人,你想知道什么,等你死了,我会告诉你!” 老船工看着郭栾出刀,连忙转身跑去,可是一个脚步不稳,踉跄之下摔在地上,转身看时,郭栾已至面前,双刀如死神,骤然降临。 咻! 箭矢破空! 郭栾下意识地抬刀护在身前,“叮”地一声,郭栾蹬蹬后退一步,看着跌落在地上的纯铁箭矢,眼神中冒着杀气,厉声喊道:“能用二石弓的人可不多,是谁,出来受死!” 第二百八十一章 铁券再现,阴兵将起 郭栾没有理睬爬起来跑了的老船工,那突如其来的一箭,说明了很多问题。 二石弓的弓,寻常军士拉都拉不开。 而就在这里,在自己要杀掉老船工的时刻,出现了可以使用二石弓的强者,说明对方一直都在这里,而不是路过。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自己探查了几日都没有发现的陷阱!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远处的树后面走了出来,随手一松,长弓便丢在了地上,从身后箭壶中取出两根铁箭,随着脚步,顺手插在了地上。 卸掉不必要的装备,身后只剩下了两柄长刀。 “郭栾,你什么时候从双刀客成了三刀客?” 顾三审走至郭栾一丈开外,停了下来。 郭栾惊讶地看着顾三审,道:“原来是你!听闻你加入了安全局,还接替了刘长阁,成为了安全局指挥史,你来开封府,只是为了抓我吗?” 顾三审微微摇头,道:“我来这里,只是履行安全局职责,解决掉危害大明的所有敌人。郭兄,若你愿放下刀,换做酒,我可以设宴招待。” 郭栾呵呵笑出声来,看了看周围,道:“这里已经被安全局围住了吧?” 顾三审冷冷地说道:“收起你的刀,跟我走出去吧。” 郭栾看着手中的双刀,说道:“捕鱼儿海之战中,我斩敌十六首,可朝廷给我的是什么?呵呵,除了二两银子,什么都没有!顾三审,你呢,是三两银子,还是五两银子?” 顾三审缓缓抽出了双刀,沉声道:“我没有你那么好的上级,只有一两银子。” “我们豁出去命,冒死杀敌,建功立业,到头来,他娘的功劳全都是将官的,死的都是我们的兄弟!这样的朝廷,你给效力,我郭栾不给!” 郭栾眼红了起来。 苦练武艺,拼死杀敌,只想换一个军职,风风光光回家,可是呢?自己不会钻营,不会奉承,加上身材短小,没有人看得起自己,提着十六个脑袋,得到的却是嘲讽! 二两银子! 这就是大明对自己的方式! “朝廷对我如何,我都是朝廷的人,它护卫我们的家人不受鞑子铁骑袭扰,护卫无数家庭安居乐业,这就是我效力的原因,就是我甘心拿着一两银子,也无怨无悔的原因!” 顾三审肃然道。 “去你X的无怨无悔!少给我扯家国大义!我只知道,我回到家时,我父亲被衙役打残了,我母亲被人侮辱了,我弟弟被人丢到了河里!朝廷肮脏,就怪不得我手段残忍!” 郭栾咬牙,踏步上前,双刀挥动,寒光直奔顾三审而去,顾三审凝眸而动,双刀迎出! 叮叮! 一阵金鸣交错,响彻清寂的森林。 一棵树后,汤不平打了个哈欠,看着远处的战斗,突然感觉有异动,手腕一沉,一枚飞镖沉落手中。 “是我。” 薛夏踏步走了过来。 “薛大人。” 汤不平收起飞镖,行礼道。 薛夏止住汤不平,看了一眼拼杀之中的顾三审与郭栾,道:“五军都督府已经查清楚了,郭栾离开军伍,是用二两银子找了个子侄代替的,捕鱼儿海之战后,有很多将官在极度放纵之下,贪墨了将士军功。” 汤不平嘴角微微一动,道:“捕鱼儿海之战消灭了北元主力,所有将官都认为,这是士大明最后一战,包括蓝玉。所以,没有多少功劳的将官,只能抢夺军士的是功劳。” “拿了功劳的人,基本上都死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那些人的贪诈欺压,我们很多人才可以活下来。” 薛夏严肃地说道。 汤不平微微摇头,道:“话虽如此,只是很多人想要的是正义与公平,哪怕是拿着自己的功劳去死,也比失去功劳苟且的活着来得痛快。” 薛夏深深看着汤不平,道:“那你改名汤不平,也是因此愤愤不平吗?” 汤不平呵呵一笑,道:“我是渴望世间再无不平事。” 薛夏拍了拍汤不平的肩膀,转身看向顾三审、郭栾,不得不说,郭栾是一个极厉害的人,他虽身材不高,但刀法犀利,攻势猛烈,一招接不住,便会陷入被动。 好在顾三审也不是虚名,虽位居安全局高位,但依旧凶悍,不减当年。 “旗鼓相当,顾大人想要赢下来,怕不轻松。” 汤不平低声提醒道。 薛夏目光中透着幽深的光,道:“此人背后牵扯着另一股势力,只有打败他,才有可能窥见对手。郁阁老发了话,一定要让郭栾张嘴,哪怕是违背顾大人意愿,情况危急时,我们也必须出手!” “袖手旁观,是对强者的尊重。”汤不平拿起了一柄飞镖,轻轻挑着指甲中的污垢,道:“最主要的是,我相信顾大人。” 转眼之间,顾三审与郭栾已过了二十余回合。 双刀猛地对碰。 郭栾红眼发狠,看着挡住自己双刀的顾三审,道:“你不应该来这里!” 顾三审向前一推,随后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冷声道:“我打败你,说出你背后的人,你打败我,提着我的脑袋离开这里!如何?” 郭栾呵呵冷笑,道:“你想知道我背后的人?呵呵,那就赢下我再说!” 话音落,郭栾便大喝一声,双刀如残月,划破夜空,刹那之间,右手长刀脱手而出,化作飞刀,直刺顾三审,与此同时,伸手抓住背后的第三把刀。 刀出鞘,夜冰寒! “去死吧!” 郭栾厉声道。 汤不平、薛夏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谁都没有想到,郭栾会以这种方式动用第三把刀,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凌厉的攻势。 “顾三审危险了!” 两人同时察觉危机,然而,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参与。 顾三审不愧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军士,下意识地身体后仰,双刀如杆,斜插入地,堪堪避过飞来的刀,抬手一刀,便护在胸前。 叮! 郭栾重刀砍落,直将顾三审的刀压在身上,眼看着便要开膛破肚,便在此时,顾三审身体一落地,随手一刀横扫,便破开了郭栾的杀招…… 京师,轻烟楼。 暖阁红袖,檀烟袅袅。 轻盈如燕的柳俏儿纤舞一场,手指明月,长袖滑落,显露出了如雪的肌肤。 “啪啪!” 李增枝击掌赞道:“俏儿姑娘果是不凡。” 柳俏儿起身,步步生莲,走向李增枝,柔媚地说道:“公子才是英雄,妾身还想听听海上的事。” “哈哈,夜长我们有的是时间,来,再陪我喝一杯。” 李增枝十分享受。 想起广东的荒凉与禁欲岁月,李增枝就浑身火热,这才在广东忍不住收下了商人送来的采珠女,可一路返回京师,李增枝便又坠落红尘。 门没有被敲响,便打开了。 一个带着黑色帷帽的人走了进来,在李增枝惊讶的目光中,坐在了李增枝对面。 “你是谁?” 李增枝有些疑惑,握住酒杯问道。 来人毫不客气,拿了一壶酒,自顾自倒了一杯,道:“李都督,我来这里是与你谈一件大事的,还请这位姑娘退避。” “你算什么东西?” 李增枝听声音陌生,便厉声呵斥。 来人轻轻喝着酒,从携带的木箱子里,拿出了一个高一尺,广一尺六寸五分的类似于瓦片的铁板,铁板之上,闪烁着二百余金色字迹。 李增枝脸色一变,推开柳俏儿,道:“你且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柳俏儿不得要领,失落地离开。 李增枝目光盯着那铁质瓦片,不由咬牙道:“你是何人?为何会有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即民间传说中的免死金牌。 后世很多影视剧,都将这种免死金牌当做了一个巴掌大的牌子,挂在腰间,那纯粹是胡扯,糊弄观众。 这东西就不是挂在腰里的“腰牌”玩意,跟一大瓦片似的铁片,你挂在腰间试试去?它要么是放在香案上,供奉起来,要么就藏起来,别被小偷给顺走了,绝不可能在腰上显摆。 明代的第一版丹书铁券,是朱元璋发行的。虽然朱元璋不像后世广告商一样,后面会备注了一行小字: 所有解释权归某某所有。 但朱元璋事实上做到了这一点,虽然上面写着“予铁券,免二死,子免一死”之类的话,但真正要杀某个人的时候,这些铁券就没了任何作用。 领了这铁券的人,往往也领取了午门鬼头刀体验券。 值得一说的是,铁券虽然发行量不大,但体验券发行量就大多了,包括三族…… “我?你可以叫我金忠,金子的金,忠诚的忠。” 话音中,带着阴森。 李增枝皱了皱眉,仔细看向铁券,只见上面刻写的名字是韩国公李善长,不由脸色一变,道:“这丹书铁券不是已经毁了吗?” 太祖杀李善长时,连其妻女弟侄等全家七十余人一并处死,家中之物尽数抄没,而所谓的丹书铁券,也被毁掉,眼下却出现在眼前,不由让人悚然。 金忠透过帷纱,看着李增枝,冷冷说道:“冤魂无数,总有报时。阴兵将起,天色将改。李增枝,这是你李家最后的机会……”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最毒:儿媳妇的心 买的里八剌杀掉了大儿子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并没有半点失落,而是充满了渴望。 浩海达裕安排马哈木拿出商盐,哈什哈、阿鲁台等人拿到了想要的食盐,满意离开,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盐还是那个盐,北元还是那个北元,商人还是那些商人,只不过,死了两个人,仅此而已。 浩海达裕深知买的里八剌好色,在强力迁移大台吉所属牧民之后,以“大汗审讯”的名义,强行带妣吉至大汗营帐。 买的里八剌看着悲情凄美的妣吉,一瞬间便陷落了。 妣吉看着浩海达裕出去,见暖帐之中再无其他人,只剩下了自己与大汗,不由有些慌乱,而买的里八剌那双毫不掩饰、满是欲求的眼,更是让妣吉不安。 “大汗,大台吉他是被冤枉的。” 妣吉流泪,希望用大台吉唤醒买的里八剌。 可买的里八剌早已沉迷,妣吉那轻盈苗条的身段,如雪似酥的肌肤,清秀绝丽的面容,都让买的里八剌不可自拔。 “大汗。” 妣吉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由后退。 “跟着朕,朕不会亏待你!” 买的里八剌上前一步,抓住妣吉,在妣吉的求饶与惨叫声后,只剩下了破碎的衣物,痛苦的呻吟。 妣吉躺着,目光空洞地看着帐篷顶。 买的里八剌的手从温柔处停留过,满意地欣赏着妣吉,道:“从今以后,你是朕的妃子!” 妣吉轻轻咬动嘴唇,一缕血渗入口中,又混着口水被吞咽了下去,妣吉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红润与笑意,坐了起来,毫不遮拦地看着买的里八剌,轻柔地说道:“谢大汗,妣吉无能,只愿好好侍奉大汗,庇护妣吉一生无忧。” “哈哈,那是自然。朕从商人那得到的绝世妆奁与勾魂夺魄,全送你了,也唯有你,配得上这些夺天之物。” 买的里八剌一脸笑意。 妣吉的臣服与屈从,让买的里八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征服欲与满足感。 “大汗,我早就不想跟着大台吉了,他太窝囊了,如今我成为大汗的女人,实在是需要感谢太尉的帮忙。” 妣吉轻柔地扑在买的里八剌肩膀上,吹着气息,说道。 买的里八剌微微点头,道:“太尉确实是忠心之人,他垂涎丞相之位久矣,如今有功,丞相之位便给他吧。” 妣吉笑盈盈道:“大汗,能否先让臣妾感谢太尉之后,再行封赏。” “不需要吧?” “大汗……” “好,好。” 买的里八剌忍受不住,连忙答应。 数日后,傍晚。 浩海达裕与马哈木正在饮酒作乐,大汗身边的护卫便来通报:“恭喜太尉,贺喜太尉,大汗将封赏太尉为丞相,统领瓦剌四部,还请太尉前往大汗营帐,接受封赏。” 听闻如此消息,浩海达裕顿时来了精神,对马哈木道:“醉酒当歌。” 马哈木举杯道:“等父亲回来,我们不醉不休。” 浩海达裕大笑着,随护卫离开,至了大汗营帐,而此时,天已入夜。 暖帐中,没有买的里八剌,只有妣吉一人,浩海达裕有些奇怪,便询问大汗何在。 妣吉一脸柔情,指了指酒菜,道:“大汗知你功劳甚大,特赐宴款待于你。我因你的计谋而受益,成为大汗的女人,请命感谢你。” 浩海达裕不疑有他,便坐了下来,道:“你如今身份高贵,我当不起你的感谢。” “哪里的话,来,我敬你一杯酒。” 妣吉说着,便端起酒。 浩海达裕一饮而尽,看着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的肉,笑道:“丰盛至极。” “那就请丞相大人食用吧,大汗与北元,可还离不开大人。” 妣吉又劝酒。 浩海达裕微微点头,这倒是真的,失去了绰罗斯的庇护与支持,买的里八剌将会失去大汗,而寄身于大汗的妣吉,也将会成为别人的俘虏,她是一个聪明人,不会做傻事。 一杯酒,又一杯酒。 而这些酒水,可不是往日里蒙古各部落饮用的低度奶酒,而是商人带来的烧酒,热烈不凡。 浩海达裕好酒,酒量不错,但也经不起一杯接一杯,没多久便已有些醉意。 “大汗,太尉已等候多时。” 门外不远处传来了声音。 妣吉看着醉态的浩海达裕,连忙打散了头发,撕碎了衣服,抓着浩海达裕,两个人摔在地上,浩海达裕还没有从酒意中醒来,只看着迷人的妣吉,疑惑自己身在何处。 “救命啊,来人啊,太尉,你让开,非礼啊。” 妣吉大声喊着,凄惶至极。 买的里八剌在帐外听闻声音,连忙走入帐内,看着骑在妣吉身上的浩海达裕,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喊道:“来人,给我杀了浩海达裕!” 四名护卫进入帐篷中,刀光闪闪。 此时浩海达裕才发现自己中了妣吉的圈套,连忙起身喊道:“大汗,我……” “去死吧!” 买的里八剌不容浩海达裕说什么,便愤怒地抽出了挂在一旁的剑,朝着浩海达裕杀了过去,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如此可人的女子,老子为了她,儿子都不要了,你浩海达裕算个求? 浩海达裕仓皇逃避,可帐篷门又被护卫堵住,根本就逃不出去,而买的里八剌等人又杀了过来,愤怒的浩海达裕见墙上挂着一张弓,便抢了下来,抽出一根箭,对准买的里八剌,道:“我是被冤枉的!” 买的里八剌看向妣吉,只见妣吉捂着脸哭泣,衣服散落在一旁,只剩下了胸前的红布,不由喊道:“你该死!” “昏君!” 浩海达裕松开了弓弦,买的里八剌躲避过要害,箭矢直射中了持剑的右手食指,哎呀一声,便丢了长剑,护卫见大汗受伤,连忙上前救护,并杀向浩海达裕。 浩海达裕平日里是威猛无双的,一个人能打十几个,可在这狭窄的帐篷里面,加上醉酒之态,手中没有趁手的武器,在打翻了两个护卫之后,更多的护卫听到动静杀了进来。 浩海达裕在激战中身中十八刀,跪倒在买的里八剌面前,怒目而视。 妣吉看着满身是血的浩海达裕,手中多出了一把尖刀,走至浩海达裕面前,双手握着刀子,刺入了浩海达裕的心脏,冷冷地说道:“你进献谗言,设计杀我男人,现在,你体会到他死时的滋味了吧?” 浩海达裕伸出手,想要抓住妣吉的脖颈,妣吉将尖刀向上一提,浩海达裕便瞪大眼,向后倒去。 “他没有非礼你?” 买的里八剌包扎好伤口,难以置信地问道。 妣吉拔出带血的尖刀,跪坐下来,将刀子插在一块牛肉上,便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吞咽之后,才对买的里八剌道:“他害死了你的儿子,我为你的儿子报仇,有什么过错吗?” “你个毒妇!” 买的里八剌厉声喊道。 “呵呵,浩海达裕与马哈木只是杀死大台吉的帮凶,大汗,你说,谁才是杀死大台吉的真凶?” 妣吉阴冷地看着买的里八剌。 买的里八剌浑身一冷,喊道:“你,你……” 妣吉轻咬银牙,道:“可是我不能杀你,大台吉一定不希望看到一个分裂的北元,他希望你活着,你应该庆幸,是你杀死的儿子,保护了你。” “来人,把她,把她……”买的里八剌犹豫了下,下令道:“给朕关入别帐!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外出一步!” 买的里八剌看着浩海达裕的尸体,捂着额头,大喊了几声,发泄着自己心头的愤怒。 现在好了,绰罗斯的首领被妣吉杀了,绰罗斯部落能不闹事吗? 马哈木会轻易接受这个现实吗? 买的里八剌思索良久,召过护卫,道:“告诉马哈木,浩海达裕因非礼妣吉,为妣吉所害。朕囚禁了妣吉,加封马哈木为丞相,嗯,让马哈木迎娶萨穆尔公主,日后由他来统领瓦剌四部。” 消息传至马哈木耳中时,马哈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绰罗斯之人围拢在马哈木帐前,希望马哈木为浩海达裕报仇雪恨时,马哈木才清醒过来,思索良久,摇头拒绝了众人。 “父亲教导我,要听从大汗的指示,我们绰罗斯现在还不够强大,我不忍大家再受伤害,失去父亲的痛苦,就由我马哈木一人承担吧。” 马哈木接受了丞相之位,迎娶了萨穆尔公主,成为了大汗的女婿。 折兀朵巡视着牧场,见马哈木站在帐外,不由走近,道:“丞相大人可是有什么担忧?” 马哈木看着折兀朵,沉声道:“丞相?呵呵,这个虚名怕守不住了,折兀朵,你应该清楚,瓦剌部中哪个部落最强吧?” “哈什哈所带领的土尔扈特部。” 折兀朵直言道。 马哈木微微点了点头,道:“有消息说,哈什哈对于我当上丞相极度不满,加之大汗昏庸无道,杀其子,夺其儿媳,想要起兵诛杀大汗,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折兀朵看着忧虑的马哈木,将腰间的刀抽出,道:“一切听从首领指挥,死而不悔!” 第二百八十三章 瓦剌称霸之始 马哈木走在夜色中,感觉到了命运抉择的沉重。 “父亲还在时,我依靠父亲的庇护,不知决策之难,现如今绰罗斯部以我为主,方知决策之难,步步皆危。” 马哈木看着星空,面色凝重。 折兀朵没有说话,只警惕地守护在一旁。 马哈木伫立良久,才对折兀朵说道:“让峰陆明日一早出发,前往土尔扈特部找到哈什哈,便说大汗昏庸,若哈什哈领兵前来,绰罗斯部将臣服于他。” “啊?” 折兀朵惊讶至极地看着马哈木,一头雾水。 作为元廷丞相,名义上统领瓦剌各部落,可谓是大汗之下的第一人,却说要臣服土尔扈特部的哈什哈? 这算什么? “很吃惊?” 马哈木作出了决断,轻松地问道。 折兀朵摇头道:“属下不解。” 马哈木坐了下来,道:“土尔扈特部实力强大,哈什哈又是善战之辈,最主要的是,他才是当下的瓦剌王,绰罗斯名义上还是他的部属,眼下的我们,只能蛰伏起来。” “可是,为何要暗通哈什哈,如此通告于他,一旦他引兵而来,岂不是让他毫无顾忌,无人可挡?” 折兀朵担忧地说道。 马哈木笑了出来,对折兀朵道:“你是想说,暗通哈什哈,大汗会死,对吧?” 折兀朵点了点头。 买的里八剌能安稳地坐在大汗的位置上,与绰罗斯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当然,哈什哈、阿鲁台等也表态支持,但他们的牧场并不在这里。 若绰罗斯不去保护买的里八剌,凭着买的里八剌手中的一万余人,根本就扛不住哈什哈的进攻。 马哈木收敛了笑意,拔了一根草,咬牙说道:“杀父之仇,岂能不报?但为了未来,我们绰罗斯,我马哈木,不能背负杀害大汗的罪名,你懂吧?” 折兀朵惊讶地看着马哈木,明白了马哈木如此决断的理由。 虽然元廷的大汗这些年来并不安稳,几年就换一个,但无论是谁,篡位杀害大汗的,往往都没好下场,不说改天被人干掉,就是民心也不服他。 背着一个造反家的帽子,在草原上是不受欢迎的。 既然绰罗斯不愿意要这一顶帽子,那就送给哈什哈吧,这个家伙一定愿意戴上去的,因为他是瓦剌王,是王,得要脸…… 要脸的哈什哈正在拍桌子,大喊道:“汗政治不端,杀子哈尔古楚克洪台吉,以儿媳鄂勒哲依图鸿郭斡妣吉为福晋,yin虐乱法,复被妣吉所欺,杀臣浩海,以有此耻。乃既有我在,而令我属人马哈木管辖四卫拉特耶?!” 额日和木想要拦住哈什哈,担忧道:“一旦起兵弑汗,恐会引元廷崩溃,到时整个蒙古部落又将一片散沙……” 哈什哈毫不畏惧,傲然道:“那就在一片散沙中建立新的帝国!即日起,集结兵马,我要在第一场雪落之前,手提买的里八剌的脑袋!” 额日和木见此,终知一切都不可挽回,便说道:“若要动手,便杀个彻底,将鞑靼也给处理了,否则,他们必会成为新的威胁。” “他们的死活,由他们的态度来决定!若阿鲁台、也孙台等人臣服,那就饶他们一死,若他们想要给买的里八剌报仇雪恨,并以此为名对抗我等,无论是鞑靼,还是绰罗斯部,那就一并斩杀。” 哈什哈威严地说道。 昂沁是土尔扈特部二十岁的少年,听闻族里召集兵马想要袭杀大汗,便喊上了自己的弟弟傲木嘎,携带好吃的、兵器与弓箭,两人四骑便冲出了土尔扈特部。 没日没夜走了三日,昂沁与傲木嘎方抵达了大汗牧区,两人骑着马,奔跑到商市。 “常百业,给我出来!” 昂沁喊道。 伙计听闻是找常百业的,便纷纷告知其位置。 常百业走出帐篷,一看是昂沁与傲木嘎,不由意外地喊道:“你们不是回去了吗?如何又回来了?可是想要购置什么?” 傲木嘎嘿嘿笑着,将手插在头发里抓着,说道:“大哥说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我们也不方便多留,只传个话。” 常百业拉着两人,进了帐篷,傲木嘎四处看着,昂沁见没有其他人,便低声对常百业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七八日吧。” 常百业笑着说道。 此番交易规模很大,卖出了很多货物,但也换来了很多牛羊马与羊毛,如何全部运走这些货物,也是一个问题,好在来的人多,也有了一些马,想着赶着羊群、牛群回去,眼下一些伙计正在练习马术。 昂沁微微摇头,对常百业严肃地说道:“不行,三日,最多三日,三日之后必须离开这里。” “为何?” 常百业有些惊讶,三日有些来不及,这个时间太仓促了一些。 昂沁看着常百业,没有解释原因,只重复了一遍,道:“记住我的话,三日,不可多留!你送我了一柄百炼匕首,我送你一个口信,我们扯平了。” 不等常百业明白过来,昂沁便拍了下盯着货物的傲木嘎,道:“走了。” 傲木嘎冲着常百业道:“你是我们的朋友,若是什么时候再来草原,一定要找告诉我们,无论我们在哪里,都会去接你。” “好,我一定会再来的。” 常百业看着昂沁与傲木嘎骑着马跑远,才面色凝重地对伙计道:“去告诉八大东家,起风了,我们该回家了。” 大明,京师。 朝堂,礼部尚书陈迪言道:“《礼记·月令》有云,是月也,天子始裘。明日入冬,皇上应尊太祖制,行授衣之礼。” 朱允炆应允,道:“准。” 十月初一,寒衣节,民间多是祭祀祖先,为亡人送寒衣过冬。 皇上在这一天就不需要给老子送衣服去了,毕竟棺材里带的多,不缺这些。在这一日,皇上需要多关心下活人,给百官、三军将校、学子等授衣。 承乾宫。 骆颜儿正看织着毛衣,见朱允炆来了,便笑着迎上前,道:“皇上,羊毛衣真的织了出来,穿在身上,较之棉衣还暖和几分。” “那是自然。”朱允炆笑着说道,指了指筐里的线团,道:“这是做什么?” “给皇上织一件羊毛短衣,眼下武英殿也配置了新式炉子,在那里办理公务不需穿得多厚了,换上羊毛短衣,应也是可以。” 骆颜儿拿起织出的袖子,在朱允炆胳膊上比划着。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这些事,交给织造局便是了吧,何苦多加劳累?” 骆颜儿不愿意,道:“臣妾想亲手织一件,这才显得特殊。” “好吧,朕给别人授衣,淑妃给朕授衣。” 朱允炆坐了下来,笑道。 骆颜儿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转了话题,道:“句容那边的水泥供应可还稳妥?” 朱允炆见提到句容,便道:“稳妥倒是稳妥,只是眼下混凝土道路暂停了。” “暂停?为何要暂停?可是朝堂起了风波?” 骆颜儿着急起来。 句容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结合体,而结合所有利益方的,便是石灰,水泥。 一旦朝廷取消了水泥进货,那句容失去营生者众。 看着担忧的骆颜儿,朱允炆摆了摆手,道:“莫要着急,朕说暂停了,并非说是不再施工。这两日寒风呼啸,天寒地冻,这南京城竟也起了冰渣子,如此冰冷的天气,不适宜施工,纵是施工了,也会因温度原因,出现较多问题。” 骆颜儿舒了一口气,埋怨道:“皇上也真是,一次说清楚不好,吓坏臣妾,赔偿。” “哈哈,敢跟朕要赔偿?说,你想要什么?” 朱允炆端起茶壶,道。 骆颜儿眼神一转,轻声道:“让骆冠英、骆冠华入国子监吧。” 朱允炆看着走后门的骆颜儿,倒了一杯茶,品了品,道:“若是朕没记错的话,骆冠英是你大伯家的孩子,骆冠华是你那没人性叔叔家的孩子,对吧?” 骆颜儿点头,道:“叔叔已认了错。” 朱允炆深深看着骆颜儿,叹息道:“他认了错,是因为他本就有错。你宽容了他,但朕还没有。此人心性薄凉,他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依朕看,让那骆冠英入国子监便可。” 骆颜儿连忙请求道:“皇上,请听臣妾一言。” “说。” 朱允炆皱眉。 骆颜儿目光中含着恳切,道:“知错改之,这是圣人教诲,不可因其一错,罪责了他,还罪责他的子孙,贻误百年乃至更久。皇上不是希望收天下英才尽用之吗?臣妾考校过骆冠英、骆冠华,冠英为人敦厚仁孝,通晓经义,不久之前的秋闱,又中了举人。” “冠华虽非经义学问之人,但多少也是一个童生,其随叔叔经商,学了一身的商贾本事,皇上布局天下,商贾之道不正是关键?总用宫廷内人,也有诸多不便,不妨将冠华送去国子监,在商学院锻炼三年,日后也好为皇上用。” 朱允炆起身,对骆颜儿道:“骆冠英可入国子监,他有堂堂正正的资格,加之眼下国子监革新,正是进入国子监的好机会。可淑妃你要知道,朕不能用骆冠华,哪怕他有范蠡之才,朕也不能用他。” 骆颜儿不解地问道:“为何?” 朱允炆看着骆颜儿,微微摇头,道:“朕累了,爱妃早点休息。” 看着离去的朱允炆,骆颜儿有些慌乱。 坤宁宫,马恩慧看着回来的朱允炆,似早有所料,道:“淑妃之前询问过臣妾的意见,臣妾没有说,推给了皇上,现在看皇上回来,怕是拒绝了淑妃吧?”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她如此聪慧,怎么就看不清这一点?” 马恩慧吩咐侍女去端一碗羹汤,道:“事关自己与家人的时候,人总有几分盲目与自私。她还没有真正明白商业对于皇上有多重要,也没有明白,皇上手中牵着的风筝,必须是服从的……” 皇室的商业版图,必须由皇室说了算,交给内监可以,交给藩王可以,唯独不能交给自家亲属,因为朱允炆很清楚,资本的力量会迷失人心,一旦他们不听话或试图挣脱控制时,那就是他们的死期。 朱允炆不想有一天,亲手杀掉骆颜儿的亲人……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朝廷不能是守财奴 奉天殿,有些冷。 虽然朱允炆表示过想在奉天殿安上新式炉子,可被礼部直接拒绝了,拒绝的理由也很简单: 不合礼仪。 朱允炆不知道装几个暖气片有什么不合礼仪,说得好像礼部衙署没有暖气片一样,但考虑到自己挨冻的时间比较短,朱允炆也就忍了。 授衣之礼,可不是简单的拿几件新衣服,笑着说几句“天冷加衣,莫着风寒”之类的话,还需要将刚从庄稼地里收获的赤豆、糯米熬成热羹,分赐给群臣,大家先喝一顿再说…… 也正是这样的习俗,直至后世,南京还有着“十月朝、穿棉袄,吃豆羹、御寒冷”的民谚存在。 朱允炆看着如居委会发粮油白菜的朝堂,扶了扶额头。 十月份,终于到了。 寒衣节什么的,朱允炆并不在意,真正在意的是,十月是稻谷收获进仓的日子。 有了粮,就有了底气。 虽然夏日开封府、凤阳府等地遭遇洪灾,好在张显宗、宋礼等人应对有策,没有出现黄河大决堤,灾害区域有限,谈不上动摇根基。 受益于一条鞭法、遏田产之争、扩大税田与卫所屯田商卖等政策,北直隶、南直隶、江浙、江西、湖广、四川等地大丰收,无论是仓储粮食,还是税收赋银,都得到了增长。 《管子·牧民》:“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说到底,粮食才是维持礼节、荣辱与帝国稳定的磐石,而不是几件衣服,几碗粥。 授衣百官,授衣将校,授衣学子……忙碌完这些,也该回去吃午饭了。 武英殿,刚用过膳,尚未休息片刻,户部黄子澄、卓敬、严奇良,农税总司夏元吉,内阁解缙、魏国公徐辉祖、兵部茹瑺等便联袂而来。 徐辉祖开门见山,道:“皇上,眼下秋粮入库,各地丰收,万民安泰,户部充盈,臣请扩大新军之策于江浙、福建、山东、山西诸地。” “臣附议。” 茹瑺表态。 朱允炆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黄子澄,六部之中,恐怕他这个户部尚书当得最是难受吧,钱少了,到处想办法弄钱,拆东墙补西墙也是经常的事,可现在钱多了,也是个麻烦。 五军都督府与兵部都希望增加支出,新军之策经过一年的考验,证明是有利的,是能够提升军队战斗力的,只是眼下新军之策的范围有限,并未扩之全国,这也就导致了不平衡。 各地都司与卫所,多次发出奏折请求,想早点在自己治下引入新军之策。 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也想,只是,新军之策能不能扩大范围,最关键的不在于皇上点不点头,而在于户部给不给钱。 没有钱的支撑,新军之策施行不起来,施行了也无法维持。 黄子澄站出来,叹息道:“皇上,臣以为新军之策范围扩大,为时尚早,一是各地税赋所得尚未解送京师,二是眼下混凝土道路、大报恩寺、英烈碑等土木正兴,耗费巨大,户部需盘算清楚,再作定夺。” “黄大人,你该不会故意不给拨付钱粮吧?土木正兴能花多少钱,税赋所得之多,恐超往年五成吧?多出钱粮留着作甚?还不如早点为军士谋点好处。” 茹瑺冷着脸说道。 作为兵部尚书,他必须为军队争取利益,这是起码的职业操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打压武勋,这是两码事。 黄子澄看着茹瑺,认真说道:“茹大人,你只看到了税赋所增,为何看不到支出所增?不说宗室、官吏、军士基本支出,便是新军之策、医用纱布与酒精、龙江船厂、阳江船厂、海战耗费、赈灾济民、河道修缮、灾后重建、三大营、二炮局、沿海卫所修缮加固、长城修筑……哪个不是冲户部要钱?” “户部不是无底洞,所有钱粮也并非是只进不出,眼下尚未到年底,户部存留需支撑至明年夏日,如何能轻易大动?实非户部不予,而是户部有心无力。” 茹瑺不愿与黄子澄争执,对朱允炆道:“皇上,新军之策不宜再推迟,今年年底或开春,应扩大范围,以稳军心,旨在告诉大明军士,朝廷是一步步推行新军之策,而非将他们抛弃!” 朱允炆对众人道:“新军之策事关大明军制,国之安危,不宜拖延太久,户部存余有所改观,应给予支持。然户部也有通盘考虑,至于能拿出多少,朕以为不妨做一个规划。” “规划?” 黄子澄等人有些疑惑。 朱允炆含笑,安排双喜去取一个大饼,对众人道:“户部财政平衡,朝廷方可运转无忧,若户部支出过大,而收入跟不上,必会滋扰百姓,赋税叠加,这与朝廷法策有违。可若是户部收入较多,而支出较少,则会引起财富损失与浪费。” 黄子澄紧锁眉头。 按照户部官员的逻辑,自然是钱财越多越好,留在手里的越多,朝廷一旦有所需要,可以拿得出来。从未听闻过,留在手里的钱财,还成了损失? 夏元吉不解,出声询问道:“皇上,何为财富损失?” 朱允炆解释道:“钱财放在手里,它只是钱财,带不来其他的价值。唯有让钱财流通起来,才会让大明的财富增加。夏爱卿,可有一两银子?” 夏元吉在袖子里摸索了下,还真的拿出了一两银子。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手中的一两银子,道:“就以这一两银子来论,放在袖子里,仓库里,它只是一两银子,什么都不是,但你可以拿着这一两银子,去百姓或商人那里买一石六斗米,而百姓或商人便拥有了这一两银子……” 说着,朱允炆拿走了那一两银子,然后说道:“百姓或商人卖出了货物,他们也不会将这些银子埋在地下,可能会拿着去置办布匹,而布商拿着这一两银子,则会去采购新的蚕丝…… “整个过程中,虽只有这一两银子,但大明的百姓有收获了,你得到了米,他得到了布,我卖出了蚕丝,这不就是财富?可若是将这一两藏在袖子里,那这些财富就不见了。” 夏元吉看着朱允炆将银子藏在袖子里,张了张嘴,很想说那是自己的银子…… 朱允炆道:“所以,户部存余越多,流通在大明的货币越少,那百姓也好,商人也好,匠人也好,官员也好,都会面临着财富损失。在朕看来,户部在财政方面,还需作出规划,把该花的钱都花出去,不做貔貅,才是最合适的。” 徐辉祖脸一抖,想笑又不敢笑,谁都知道户部是貔貅,只是没人好意思当着户部尚书的面说,皇上就例外了。 双喜拿着一块大饼走入了大殿,朱允炆拿起一柄小刀,对黄子澄等人道:“朕近日来研读户部开支,发现有些开始并不合理,就以礼部来论,每年分得钱粮都极为有限,可国子监也是礼部的,州府县学官员,也归属礼部,不重学问,不侧教育,如何能兴文治?” “还有兵部,军士整训需要钱粮,各地卫所整修需要钱粮,朕还听闻广东一些军士连基本的盔甲武器都缺损,兵部以没有钱为由迟迟没批给,这都是不合理的。” “倒是移民垦荒、流民安置、养马放牧、嘉赏官员这些,户部给予过多,就以开封来论,明明是地方不作为,以穷民之策捆绑朝廷,而户部年年拨付钱粮,这不是真正的善,是恶!” 黄子澄、卓敬、夏元吉等人低着头。 诚然,户部在财政支出方面是存在着很多问题,可这些问题是基于户部认为的重要程度来安排的,开封作为不作为不是户部的事,是吏部的事,户部不拨付钱粮岂不是会饿死人? 一旦死得人多了,地方便会不稳,说不得会有人造反,到时候动用大军,岂不是花得更多? 朱允炆清楚户部的难处,叹息道:“如何分配财政,朕的意见,便是做个年度财政预算。” 黄子澄看着朱允炆,问道:“皇上,何为年度财政预算?” 朱允炆轻轻说道:“就以这大饼来论,将其假定为今年户部所得钱粮,而这个大饼,需支撑朝廷自此至明年夏收之前的所有花销。谁来吃大块,谁来吃小块,如何吃,这都需要仔细权衡与计算。” 说着,朱允炆将大饼划开一半,道:“当下财政,最多的当属官吏俸禄、军饷与宗室俸禄,以往年来论,这三项支出,占户部收入五成多。今年调整俸禄,推行新军之策,然整体户部收入在增加,大致占比依旧维持在五成左右。” “抛开这些支出,剩余钱粮如何分配,不仅是户部的事,还应让各部参与其中,主动提出财政方略,户部基于往年标准、当下困难与未来可能,酌情商议,以分配财政之力。” 黄子澄等人听明白了,所谓的年度财政预算,说到底就是谁可能要花钱,到底要花多少钱,这一张大饼怎么吃的问题。 朱允炆没办法分蛋糕,只好分大饼了,财政不平衡,户部不舍得花钱,主张节俭,这对当下的大明而言,未必是好事。 朝廷,不是小家,它不能是守财奴。 第二百八十五章 皇家中央钱庄 财政是一个国家的支柱,若是支柱倒了,国家这座宫殿基本也就完了。 对于财政问题,古人是有着深刻认识的,只不过大家多是儒家弟子,文人嘛,都要脸,总把钱财、利润挂在嘴边,那和商人那种没品的人有啥区别? 就因为文人好面子,害了无数人。 一个受害者,就是朱允炆。 朱允炆想要当一个明君,操控好大明这艘巨舟,但也清楚,每一项政策的推出,都必须有其根源与依据,必须符合当下国情。 老马主义最精髓的四个字,不就是实事求是? 《资本论》没看懂不要紧,这四个字学会了就行,帝王嘛,不可能事事躬亲,顶层设计就好,具体执行与完善,还是要靠官吏。 为了这些官吏能整明白,朱允炆想看看前面各个朝代的古书,准备以古为鉴,推行新的财政观。 可谁知历史上的各位兄弟,都耻于言利,羞于提及,导致财政管理方面的学说只是“只言片语”,鲜有专门论述财政的言论。 也不是没人专门说过这个问题,历史上第一个大声喊出理财的家伙,是“佛菩萨也劝他不转”的拗相公王安石,这个宋代猛人认为经济出了问题,那是“理财未得其道”,并公开宣扬,不理财,无以成“圣君贤臣”。 朱允炆深入研究过王安石的“不加赋而国用足”,不得不说,这个不洗澡,浑身都是虱子的家伙有着极为超前的眼光,他要生在后世,绝对有用武之地。 不加赋而国用足,不是一句虚妄之言,它是后世国家财政推崇与遵循的基本原则。简单来理解,就是在不改变税率的基础上,扩大经济总量,继而提升国家税收。 可以说在某个程度上,朱允炆虽然没有喊出“不加赋而国用足”的口号,但商业解禁、促进消费、扩大手工作坊等举措,都是“做大饼”的思维,朝廷不需要改变税收基准,一样可以增加税收。 只是王安石不认识老马与老恩,对经济问题思考的又太过简单了一些,只去刺激商业、刺激官僚资本,做大经济,却没想到当时田产兼并已是无药可救,百姓没有剩余资本,肚子问题都解决不了,怎么能指望拿百姓去拉动内需? 大饼弄出来了,百姓不买单,这不就泡沫了? 阳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好看是好看,可它一触即破…… 对于财政来源问题,王安石是有着清醒认识的,提出“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 用后世的话解释,就是税收取之于百姓,用之于百姓。 很多朝廷,都践行了前半句话——取之于民,至于后半句话,一言难尽…… 税收是取之于民的最关键手段,至于是学商鞅行重税,还是学孔子“敛从其薄”,这就需要看情况了。 可无论什么时候,在财政支出方面,这些思想家的立场是基本一致的,那就是: 量入为出。 《管子》云:“国侈则用费,用费则-民贫”,主张“审度量,节衣服,俭财用,禁侈泰,为国之急也”。 唐代杨炎主张:“凡百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 量入为出,几乎成为了每个朝廷户部的基本理念。 可问题是,量入为出也需要结合实际。 大明自推行革新之后,不仅释放了百姓生产积极性,还将官田、免税田、藩王田、道僧田等等纳为征税对象,其结果便是户部税银的大幅增长。 别看现在黄子澄为难,不愿意出钱,实际上户部的钱多得是,甚至连夏税银都没有花完,这种守财奴式的财政,并不合适。 过多财富积累在国库,看似不错,实则带来了很多问题,比如聚敛过多,资金的不流通,导致社会财富下降;再比如冗费,有了钱,却没有计划好怎么花,遇到什么事,就支出一点,一些完全没必要的支出不断出现。 理想的朝廷朝政,应该是收支平衡,多花一点不碍事,少花一点也不碍事,但绝不能存一大堆,不花了…… 眼下正是商业发展的好机会,朝廷不花钱,如何刺激商品流通,如何购置百姓余粮,如何促进消费? 朱允炆认真地对黄子澄等人说道:“户部之财,分配得当,方可有利于大局。朕准备命六部,以运作所需,提出年度银两预算,户部核查把关,以预算为准控六部开支,你看如何?” 黄子澄思索良久,又与卓敬、夏元吉商议一番,最终道:“臣以为可行,只是若不合理之银两所请,户部将予以驳回。” 朱允炆清楚黄子澄是担心户部权利旁落,点头答应道:“这是自然,若驳回之后其再提出,可交付内阁与朝廷共议,若户部认可可行,再予以批准。” 黄子澄松了一口气,答应下来。 朱允炆见此事敲定,便安排徐辉祖等人离开,然后询问户部之人,道:“对于银贱铜贵之事,可调查清楚了?” 黄子澄微微点头,道:“皇上,据户部调查,眼下一两银只能兑换六百五十文铜钱,商人之中甚至出现了囤铜之事,商人买卖越发好铜,可铜越发稀缺,致使铜钱紧俏,怕用不了多久,一两银只能兑六百文铜钱。” 朱允炆面色有些凝重,询问道:“大明宝钞呢?” 黄子澄叹息道:“最初,大明宝钞一贯钞可兑一两银子,至洪武三十一年,一贯钞只能兑半两银子,但到了今年初冬,一贯钞只能兑三钱银子,一些商户还拒收宝钞……” “拒收宝钞?” 朱允炆有些意外,作为大明的法定货币,甚至可以说是曾经唯一的合法货币,竟有人拒收? 要知道,朱元璋为了推行纸币,曾禁绝银两、铜钱流通的,只不过后来这一招实在行不通,才出现了钱钞并行的局面。 黄子澄担忧,摇头道:“不仅有,还有不少。” 朱允炆走了出来,询问道:“户部可有对策?” 黄子澄看向夏元吉,夏元吉走出来,道:“皇上,户部集议多次,认为钞法不通,在于朝廷出钞太多,收敛无法,以致物重钞轻。银贱铜贵,也与朝廷以银钱为俸禄有关,银多则贱,铜少则贵。” “户部拟定,以朝廷法令来规整银铜兑换比例,同时加大宝钞、银钱回笼。这也是户部捂着钱财,而不愿增大支出的一大原因。”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笑道:“你是指责朕准备扩大支出?” “微臣不敢。” 夏元吉道。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说道:“法令去干预银铜兑换,短时间可以生效,但有些事朝廷说了不算,法令便免了吧,朕倒有一个新的想法,不妨户部听听。” 黄子澄等人道:“还请皇上示明。” 朱允炆安排人赐座上茶,然后说道:“你们也知道,中华书局、医药纱布生意里面也有后宫的份额,文工团又赚了一些银钱,加之藩王进贡、皇家田庄等,多少也有一些存余。朕打算拿出钱,设置一个皇家中央钱庄。” “皇家中央钱庄?” 夏元吉眉头一皱,黄子澄也暗暗吃惊,卓敬低头盘算。 朱允炆品着茶,道:“没错,中央钱庄以皇家的名义,内置银铜,负责平衡宝钞、银、铜兑换比例。” 黄子澄拿不准,询问道:“皇上可是打算以钱庄的方式,为商人、百姓提供银铜兑换,并开辟收拢宝钞的渠道?” 朱允炆点头道:“没错,眼下银铜兑换比例失衡,若设置钱庄,吸引官员、富户、商贾存入大量铜钱,百姓可以拿着银两到钱庄兑换铜钱,到时,银两便会进入钱庄,而铜钱则会进入民间,银两少而铜钱多,兑换比例自会平衡。” “这个,百姓若至钱庄,应以什么标准兑换铜钱?” 黄子澄感觉有些担忧。 朱允炆笑道:“自然不能让皇室吃大亏,民间什么比例,就按什么比例。他们不是一两银子六百五十文吗?只要百姓拿着一两银子,钱庄就给他们六百五十文,或稍多几十文,若民间一两银兑七百文,钱庄也会浮动改之。” 夏元吉皱眉,反对道:“皇上,皇家中央钱庄设想是好的,然这里有一个极大漏洞,若弥补不上这个漏洞,则无法施为。” “哦,什么漏洞?” 朱允炆询问道。 夏元吉严肃地说道:“皇上说吸引官员、富户、商贾存入大量铜钱,可若是没有大量铜钱存入,钱庄的铜钱有限,一旦百姓兑换铜钱过多,钱庄无法兑现,岂不是伤了皇家声誉,亦无法解决银贱铜贵的现实。”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夏元吉、卓敬与黄子澄,严肃地说道:“朕为首投大量铜钱于钱庄,百官难道不从之?百官从之,富户商人难道不从之?” 夏元吉道:“臣只怕商人不会从之!商人以利为根,他们会拿出大量银两,兑走无数铜钱!” 朱允炆摇头,道:“不会,商人应该看得清楚,皇家钱庄的目的,便是改变银贱铜贵,他们若如此,岂不是打劫皇室?这群人没有如此大胆。” “皇上!” 夏元吉还想劝阻。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此事不需担忧,钱庄可以设置规章,凡存入银钱者,一年后,除可得存入本金外,还可获本金百分之一利。朕以利许之,总不可能无人存入铜钱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不听劝的皇上 除可得存入本金外,还可获本金百分之一利。 夏元吉看着朱允炆,这个看似“很香”的条件,未必能引动官员、富绅巨贾,可刚愎自用的皇上,竟不听自己的劝说,一意孤行要推行钱庄。 离开武英殿,夏元吉对黄子澄满是担忧地说道:“尚书大人,此事必须阻止皇上才可。一旦皇家中央钱庄出世,民间兑铜风波必会骤起,以当下后宫钱资,根本无以支撑。户部税所得虽以银铜为主,然为解送便利,地方解送而来的多是银钱,铜钱极少,若钱庄危机,纵户部拿出全部铜钱,也不足解民间之渴啊。” 黄子澄面色凝重,道:“也不知皇上手中有多少铜钱,能作如此大局,这一次皇上恐怕要吃大亏了。商人绝不会放过机会,哪怕钱庄挂着皇家的招牌。” 卓敬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钱庄出世,却因无法银铜兑换而数日关停,皇家声誉必会受损,到那时,皇上定会发怒。户部夹在中间,最是难做。” 黄子澄回到户部,命夏元吉、卓敬核对账册,检查库藏。 卓敬汇报道:“大人,当下铜钱总计不过五十万贯,地方秋税解送尚未抵达,至少也需三月时间,可地方税银皆以银为主,铜钱也是不足。” 夏元吉将一本账册合上,忧愁地说道:“若现在传令地方改解送税银为税铜,是否来得及?” 黄子澄摇了摇头,道:“若改铜解送京师,耗费民工便会大增,且传令抵达,地方怕已来不及更兑。若地方借朝廷之令,以税为由,大肆兑换铜钱,必会滋扰百姓,对地方极是不利。” “那我们如何是好?” 卓敬有些着急。 夏元吉思索了下,道:“最合适之法,当属劝皇上莫要行钱庄之事,言明厉害关系。” 黄子澄微微点了点头,同意道:“这是最合适的法子,只不过,皇上自登基以来,多有主见,罕有退让,若他已下决断,我们怕难说服。” “纵无法说服,也可免户部之责。” 卓敬肃然道。 户部反对,若皇上执意开设中央钱庄,吃了亏,丢了人,也不能说户部不作为,哪怕是日后追究责任,也怪不到户部头上。 钟粹宫。 宁妃亲手熬制了御寒滋补鱼汤,端给朱允炆,道:“冬日免不了寒,总在外走动,皇上还需多保养才是。” 朱允炆品了品,笑道:“手艺见长。” 宁妃听闻朱允炆夸赞,便说道:“臣妾可是从尚膳监学了许久才学会的,厨艺一道,也极多学问。” 朱允炆吃了一口,放下汤匙,嘴角微动:“《道德经》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小鲜想要做得好,可不容易啊。” 宁妃浅浅一笑,道:“愿皇上选尽良才,多有伊尹。” “伊尹吗?他以味说汤,至于王道,爱妃倒也清楚?” 朱允炆眼睛微微一亮。 宁妃坐了下来,轻道:“商元圣可是传说,臣妾如何能不听闻,就是尚膳监也以其为祖。五味调和、火候论,便是其所创。以厨之艺,比之国家,是成汤之重臣。” 朱允炆有些叹息。 古代人都知道治大国若烹小鲜之难,唯有清至以后,在那喋喋不休,说什么治大国若烹小鲜是简单,借此抨击《道德经》无为而治。 可要知道,提出“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时代,可没什么炒锅,只能“烹”,拿一条小鱼,简单洗一洗,既不去肠子,也不去鳞,如果总翻动,会让小鱼碎掉。 在《毛诗故训传》中有云: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 烹小鲜不可扰,治大国不可烦。烦则人劳,扰则鱼溃,这才是治国智慧,才是“治大国若烹小鲜”的真谛。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鱼羹,品了品,说道:“道理虽是相通,可做起来难,想要做好更难。朕已经给户部放了风声,打算设置中央钱庄。” 宁妃聪颖,笑道:“那户部一定会反对。”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道:“没错,他们会反对,而且不会反对一次。只是朕给他们机会,希望他们与朕共进退,若他们不要这个机会,而是想要在朕身上捞取好处,到时候吃了巨亏,也怨不得朕。” 宁妃莞尔,提醒道:“百姓还好说,他们手中的银本就不多,可百官、商贾未必会放过如此机会。谁都知道银贱铜贵,若有人大量囤积铜钱,必会导致铜更贵,凭空多出来许多利来,他们必会争抢。” 朱允炆示意宁妃一起用膳,道:“争,他们不争,我们如何赚一笔?秘密运抵京师的铜币已堆积如山,何福那边冲压铸币也已实现,后续供应不会出问题。银贱铜贵已到了危险地步,再如此下去,必影响民间生活,钱庄已经等不得了。” 宁妃清楚朱允炆的谋划,中央钱庄的原始资本积累,便是以后宫营收为主,后来何福带匠人开大铜矿,铸造铜币,积累了近十个月,已形成了相当规模,推出钱庄,是有条件的。 “臣妾有一事不明。” 宁妃拿出了一枚铜钱,放在桌案上。 朱允炆看了一眼,解释道:“可是在疑惑,为何到了建文朝,铜币依旧是洪武通宝,而不是建文通宝?” 宁妃微微点头,眼神中充满疑惑。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太祖自言,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回顾太祖一生,其聪敏而有远见,神威英武,收揽英雄,平定四海,求贤若渴,重农桑,兴礼乐,褒节义,崇教化。” “虽诛杀良多,冤案多出,然就其功绩来看,仅驱逐胡虏,除暴乱,拯救汉民族,平定天下,恢复中华,便足以让其彪炳史册,千古流芳。” “如此功业,当为万民永记。朕不打算铸造建文通宝,也不打算改建文钱钞,这天底下,应只有大明宝钞,只有洪武通宝!开国之艰,中华之立的无上功德,应让太祖以这种方式永存于世。” 宁妃听闻,肃然起身,行礼道:“皇上有如此认知与决断,是大明之福。” 翌日一早,户部黄子澄、夏元吉便联同内阁解缙、张紞求见。 夏元吉苦口婆心,劝道:“皇上,若准备铜币不足,挤兑风潮起时便是中央钱庄关门之时啊。” 朱允炆拍了拍桌子,阴沉着脸说道:“朕已从后宫中,筹措了三十万贯铜钱,这只是朕注入钱庄的。一旦引利法策颁布,百官跟进将铜币存入钱庄,便可拥有大量铜钱,京师商贾、百姓,能兑多少铜钱?只要兑换下去,银贱铜贵的局面便会改观。” “可是,若是依旧不够兑换的,如何收拾局面?” 夏元吉咬着牙,冒着被降罪的危险说道。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道:“不会不够,朕盘算过,若是在京师兑出五十万贯铜钱,民间铜荒便会缓解,若是兑出八十万贯铜钱,铜钱便会走低。夏爱卿,民间缺铜已成大疾,中央钱庄需早日面世,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黄子澄止住了夏元吉,道:“既然皇上已下决心,户部存铜五十万贯,愿拿出二十万贯,以支钱庄,剩余三十万贯,实乃不宜动用。” 朱允炆微微眯起眼,看着黄子澄,说道:“二十万贯铜钱入钱庄后,钱庄会拿出相应银两送至户部。如此一来,户部可是会大赚一笔啊,罢了,既是户部好心,朕不准也是不妥。” 黄子澄不知道朱允炆哪里来的底气会赚,早已做好了亏损的准备,但有什么办法,现在不说明底线,一旦钱庄无以为继,皇上发怒,干涉户部,那岂不是财政大乱? 解缙见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也不再说钱庄之事,道:“皇上,眼下各地秋收已是入仓,为百姓过一安稳舒适之年,臣请命新建八座粮仓,以朝廷名义收购粮食,充实粮库,以备灾兵。” 朱允炆看向黄子澄、夏元吉。 黄子澄表示道:“金川外门大型粮仓,有助平抑京师粮价,可一旦地方出了问题,自京师调动总有些缓慢。臣认为,多设粮仓,如磐石多铸,稳百姓生活如泰山。” “既然户部没有意见,那便选址,多设几座粮仓吧,但具体位置,朕认为应以北为主,以南为辅。” 朱允炆吩咐双喜拿出舆图。 北方粮食供应本就存在困难,加之又存有大军,虽说大部分区域军屯还在施行,可一旦出了天灾,粮食减产必会引起大麻烦,不若提前布置。 最主要的考量,还是军事。 通过大明舆图,朱允炆与解缙、黄子澄等人,最终决定,设北平仓、徐州仓、大同仓、淮安仓、真定仓、广东仓、吉安仓、汀州仓八大粮仓。 粮仓规模不一,分在八十万石至三百万石之间。 朱允炆特别强调广东仓不低于二百万石,这让解缙敏锐的察觉到,皇上对于南面的事尤为重视,联想到先前户部发往广西、广东等地公文,可以揣测,皇上极有可能会对安南动用大军。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第二百八十七章 开封抓人,造反未遂 就在朱允炆于朝堂之上,宣布退出皇家中央钱庄的同一天,铁铉带领一万兵马,抵近开封城。 周王朱橚听到消息,也不由暗暗警惕,安排朱有炖秘密联系三卫将领,并调遣部分卫队埋伏在周王府内外,以防不测。 郁新、景清巡查开封府地方归来,端坐开封知府大堂,以勾结白莲教,贪污腐败,勾结藩王等八条罪状,下令摘掉开封知府任毅的乌纱帽,将其打入囚车,一同被处置的,多达二十余人。 开封官场几近塌陷,震惊开封内外。 薛夏匆匆走入后堂,对郁新禀告道:“铁铉将军距离城外只有十里,是否入城,还请阁老示下。” 郁新凝重地问道:“三护卫中,有多少离开军营的?” 薛夏严肃地回道:“近两千人。” 郁新踱步,忧虑道:“这些多人一旦反叛,城中百姓必然遭殃。告诉铁铉,驻扎城外,不可轻举妄动。” “可是大人,若铁铉大军不入城,周王一旦起兵控制城门,这城中百姓便成了瓮中之物,是生是死,将全凭周王一念!” 薛夏连忙劝道。 郁新摆了摆手,自信地说道:“我已有安排,郭栾可醒了?” 薛夏脸色有些难看,叹息道:“郭栾败于顾三审,一心求死,以头撞树极是用力,虽救下了生命,但至今尚未苏醒。” “也许,是他不愿意醒。” 郁新沉重地说道。 树林一战,顾三审身受两刀轻伤,郭栾因一招落败,失去了兵器。面对顾三审的问询,郭栾只透露了一句话,严格说,只两个字: “金陵!” 这两个字,困扰着顾三审,也困扰着郁新。 金陵,便是南京,大明京师。 若郭栾所言非虚,那其背后的力量便在京城! 可京城之大,有权有势的人之多,又会是谁? 郁新严令救活郭栾,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他未必能活过来了。 “走吧,去周王府。” 郁新没有继续等待,带着景清、高巍、薛夏等人前往周王府。 朱橚携朱有炖、朱有爋等人接见,并对郁新道:“郁阁在这开封府巡查多日,也不见休息,如今便要返回京师,本王却从未招待一次,令人遗憾啊。” 郁新带着满脸的笑意,说道:“其实,王爷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在开封招待不了郁某,大可在京师招待。” 朱橚吃了一惊,面色阴冷地问道:“郁阁是何意?” 郁新平静地说道:“所言即是本意,王爷,皇上有旨。” 朱橚看着郁新从袖子里拿出了圣旨,惊惶之下,不得不起身行礼。 郁新冷冷看着朱橚与朱有爋等人,展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周王朱橚勾结地方官员,意图控制开封府,如今查证属实,特令郁新携诏,请周王至京师宗人府待审,以听天命。钦此。” 朱橚咬牙切齿,没有谢恩,而是反抗道:“这不是真的,郁新,你竟敢假传圣旨!来人!” 哗啦。 一片响声之后,内外近百军士,手持刀枪封住了大殿。 薛夏等安全局之人纷纷抽出刀,护卫在侧。 景清直接走了出来,对朱橚喝道:“你身为藩王,收到圣旨应谢恩领旨,如今竟看都不看,反说是郁阁假传圣旨,召军士封锁大殿,怎么,你还想造反不成?” 高巍看着景清,不由暗暗吸了一口气,这个家伙平日里看似寻常,没想到竟如此大胆,在这种场合下还敢呵斥王爷。 景清胆子很大,说完周王之后,便对周围的军士喊道:“造反是什么下场,你们不知道吗?现在给我退下去,都察院还可免于弹劾你们,若还在这杵着,小心上奏朝廷,灭你们九族!” 军士听闻之后,面带犹豫之色。 郁新走了出来,沉声道:“王爷,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若抗旨不遵,呵呵,仅凭这一条,便足以让你坐在大牢里。” 朱橚清楚眼下局势对自己不利,可一旦进入京师,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与其在京师被人当个囚犯,不如反了! 只要控制了开封府城门,打败铁铉,那自己便可站稳脚跟。 朱允炆啊朱允炆,要怪就怪你无能,铁铉不过是个文官,毫无名声,如何能统御大军? 朱橚冷笑着下令道:“我是太祖之子,今日便……” “够了!” 仓琅,剑出,横在了朱橚脖颈之上。 朱橚惊讶至极地看着走至身前,手握锋芒宝剑的朱有爋,脸色苍白,咬牙道:“你这是作甚!” 朱有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郁阁,我这也算是平叛有功吧?所有军士听令,放下武器,朝廷绝不追罪,若执迷不悟,那就是死路一条!” “二弟,放开父亲!” 朱有炖难以置信地喊道。 “你闭嘴!” 朱有爋厉声喊道。 郁新看着朱有爋,眉头微皱,朱有爋颇有城府,做事虽有些毛躁,但也不至于暴躁吧,这与情报有所不符。 看了一眼薛夏,薛夏也表示不知情,不知道朱有爋吃了什么药,竟没有按戏本走。 郁新呵呵笑了笑,原本还想看一场好戏,将周王逼至绝路,作牢他谋反之事,现在看来,只能说周王谋反未遂…… 既然如此,那就收场吧。 薛夏无畏的走至门口,封锁的军士纷纷退开,薛夏只抬起手,握了握拳,便返回了大殿。 远处新建的阁楼顶部,雄武成拿着单筒望远镜,看到了薛夏的手势,便对身旁的人安排道:“发信号,动大军!” 信号飞天,数千化作百姓的大军,转眼之间便涌上街头,杀向了周王府。 郁新没有调动铁铉的人手,却早通过河南都司衙门,调动了地方卫所军士,潜入开封城内,如此突然的杀出一支军队,让周王府的护卫根本无法抵抗。 加上没有周王的命令,谁也不敢出手,一个个稀里糊涂成了俘虏。 “河南都司指挥同知徐武躍见过郁阁。” 一个粗狂军士走入大殿,行礼道。 郁新看到局势已然掌控,便下令道:“邀周王及其家眷入京,查封周王府一应财物,遣散周王府所有官吏与仆人。” “郁阁,为何要查封周王府?” 朱有爋惊讶地喊道。 郁新轻蔑地看着朱有爋,道:“世子大义灭亲,上密奏揭周王不法事,朝廷自然会有所封赏,既然是封赏,如何能在这周王府中领?自是前往京师,面见天子。” 朱有爋恨死了郁新,这个家伙揭穿了自己的老底。 果然,朱橚听闻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出卖了自己,不由怒吼:“你个混账!孽畜!” 郁新走出门外的时候,里面已经传出了扭打的声音,这让薛夏有些牙疼,低声对郁新道:“阁老,这若是不管的话,万一出点意外……” “这是他们的家事。” 郁新轻松地说道。 对于朱有爋密奏周王九罪的事,郁新已是了解,除了惊讶周王的罪行累累,还心疼周王有这么一个好儿子,真的是坑爹。 不过从大局来看,没这个傻儿子,朝廷想要干掉他爹,是需要大费周章的。 “是你逼走了沫儿,是不是?若不是你,她如何会消失,如何会离我而去,不辞而别?!” 朱有爋声嘶力竭地喊道,充满了痛苦与愤怒。 郁新转过身,看着闹腾的一家人,对薛夏问道:“沫儿是谁?” “一红楼女子,被朱有爋引为红颜知己。” 薛夏回道。 “她消失了?” 郁新皱眉。 薛夏不解地看着郁新,回道:“安全局并没有留意这方面的消息,可需要去探查?” 郁新想起朱有爋的不耐烦与暴躁,命人拉开三人,对朱有爋询问道:“你说的沫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是前日,我一定要找她回来!” 朱有爋痴情地喊道。 郁新看向朱橚,问道:“可是你命人赶走的?” 朱橚冷哼道:“是又如何?” 郁新眯着眼,朱橚明显是在撒谎,想到了什么,郁新一把抓住朱有爋,问道:“你之所以上密奏,是不是也与这位沫儿姑娘有关?” “啊?” 朱有爋吃惊地看着郁新。 郁新久经官场,如何看不懂朱有爋的眼神,连忙对薛夏喊道:“去,马上派人去找那位沫儿,她极有可能是一个关键人物!” 薛夏脸色一变,马上带安全局之人围了小红楼,搜索数遍之后,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好将老鸨带至周王府交给郁新问询。 老鸨如何见过这种场面,连忙交代:“那沫儿姑娘与广袖姑娘,本就不是小红楼的女子,也非是卖身于此,只是寄居小红楼,至于她们来自哪里,去往哪里,我是真的不知。” “她们离开,竟不说一言?” 郁新厉声问道。 老鸨连忙求饶,想了下,道:“她们要走,我是留过的,只是留不住罢了。至于话,只是简单告了别,仅此而已,都没有留一言给世子,如何会留话给我?” “他们是乘马车而去的?走的哪个门?什么方向?” 郁新追问。 老鸨却一问三不知。 薛夏看着郁新,低声道:“郁阁,不过是两个青楼女子罢了,应不会牵扯太多吧?” 郁新坐了下来,沉思良久,方说道:“不告而别的人,不是藏着秘密,便是背负苦衷。领老鸨画出画像,沿途差人去查,一定要查到这两人。” 第二百八十八章 薅皇家的羊毛 四日朝会,朱允炆正式宣布,于中城太平桥、通济门、聚宝门、江东门、金川门五地,开设皇家中央钱庄,以改变银贱铜贵的局面,许以本金的百分之一利,号召百官向钱庄中存入铜钱。 “朕设中央钱庄,以皇室信誉背书,许诺天下,无论官、商,还是寻常百姓,皆可存入银钱于钱庄之内,钱庄按其存入时限,支付一定利息。无论是谁,皆可于钱庄兑换银铜钞,钱庄以民间价为基准,收银兑铜,收铜兑银,收宝钞兑银铜……” “然钱庄初立,铜钱或储备不足,朕愿百官带头,将手中铜钱存入钱庄,日后分以红利。当下所为,是为缓解民间铜荒,为苍生百姓生计,还望诸位用心。” 朱允炆许之以利,动之以情。 内阁与户部官员当即站出来表态支持,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站出来表态支持,可表态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 当皇家中央钱庄已准备就绪,就等开门大吉时,只有解缙、张紞、黄子澄等官员送来了几百、上千贯铜钱外,就没动静了。 坤宁宫。 马恩慧看着有些失落的朱允炆,道:“百官不愿意存入铜钱,那就不用他们的。辽王妃、珉王妃、代王妃今儿上午入了宫,各拉来了三万铜钱。”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总还是要争取的,免得他们后面丢了钱,说朕设局坑他们,寻常百姓家少了钱,会寻死觅活的,若朕凭空拿走他们三成多的钱,而不把戏做足,他们一定会心怀怨恨的。” 马恩慧咯咯一笑,道:“臣妾只怕皇上再如何用心,也挡不住他们的贪婪。” 朱允炆目光中透着几分冷厉,道:“给他们的贪婪上一课,也好让他们清楚效国才能成家,只顾小家不顾国家的人,早晚会碰得头破血流。” 江东门,轻烟楼。 京师布商梁文星约见苏州粮商赵大宇、徽州盐商胡源,红袖添香,一曲舞罢,梁文星挥手让红袖退去,对赵大宇、胡源道:“皇家中央钱庄的事,想必二位也都听闻了吧?” 赵大宇一脸堆笑,道:“早已是满城风雨,任谁都应听到了。只是朝廷此番作为,似有些不妥啊。” 胡源点头赞同道:“不瞒两位,胡家有些关系,听闻皇上在朝堂之上,号召百官往钱庄中存入铜币,旨在平抑银铜失衡。只是,这钱庄的铜,恐怕是有些不足的……” 梁文星喝了一口酒,道:“皇上这次有些冒失了,若铜钱不足,钱庄必无法维继,到时候钱庄关停是可预期的事。” 赵大宇放下筷子,道:“眼下铜荒日益严重,昨日一两银只能兑到六百四十文铜钱了,朝廷出手是可以预期的事,原以为朝廷会颁布法令,可没料想到,朝廷会设钱庄,胡兄,可知钱庄如何兑换银铜?” 胡源倒着酒,满了方道:“具体消息还需等钱庄公布,但据我所知,朝廷为加快铜注入民间,会鼓励百姓兑铜,大概一两银子可兑六百八十文。” 梁文星与赵大宇眼神一亮,彼此对视了一眼。 赵大宇忍着喜悦,道:“若真如此的话,我们作为商人,理应为朝廷分忧才是……” 梁文星看了一眼赵大宇,有些忐忑地说道:“只怕我们的分忧,会让朝廷更忧愁。” 皇家中央钱庄的目的就是稳定银铜,若此时商人将囤积的铜钱拿出来存入钱庄,这是为朝廷分忧,不出两个月,银铜便会平衡。 可若是商人不是存入铜钱,而是拿着银子兑换铜钱,取走大量铜钱,那朝廷就会忧愁,甚至会因没有铜钱而关闭钱庄。 赵大宇直言道:“我们是商人,只要不触犯大明律,不违背朝廷法令,什么不可为?梁兄,朝廷拿走田地的时候,他们可在意过我们的损失?眼下机会,不过是取回来几分息罢了。” 胡源举杯道:“没有人在意过商人,我们在朝廷眼中毫无地位可言,既然如此,那就在商言商,朝廷开了钱庄,那就应该解我等铜荒之渴。” 梁文星没有再说什么,举起酒杯。 他们二人已下了决断,拿银去兑铜,这确实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铜荒不好解,手中铜钱越多,财力便越厚。 等到五百文可以兑换一两银子的时候,那拥有十万银子与拥有十万贯铜钱的商贾,家产便相差一倍。 “可是,若朝廷当真稳定了银铜,我们又当如何?” 梁文星担忧道。 胡源冷笑一声,满脸不屑:“中央钱庄资本不过以宫廷之财为主,又能有多少铜钱?顶破天,能否拿出三十万贯铜钱?户部方面更是铜荒,梁兄也听闻到了吧,朝廷发给灾民的钱饷,可多是银两,少有铜钱,这说明什么?说明朝廷本身也没多少铜钱。” 赵大宇一饮而尽,将酒杯用力搁在桌上,道:“我大明铜矿本就不多,再用力开,也跟不上民间周转。朝廷若真的有铜,皇上又何必号召百官存入铜钱?” 梁文星皱眉,叹息道:“可皇上毕竟是为了百姓,我们趁火打劫的话,如何对得起皇上良苦用心,赵兄,听闻你家还参与了南洋货运……” 赵大宇摆了摆手,严肃地说道:“赵家参与南洋之事,是按朝廷要求给足了租赁船只的价,这不过是一场交易。” “既是如此,那就各行其事吧。” 梁文星叹息道。 胡源起身,走至梁文星一旁,一只手按在梁文星的肩膀上,好心劝道:“钱利,才是我们所求根本,国家与百姓,呵呵,那是朝廷的事。舍本求末可是不智,商人就要有商人的觉悟。” 吏部给事中陈继之返回家中,安排下人去请冯氏布行的掌柜冯有才。 冯有才提着酒菜登门,这让陈继之颇为欣慰。 陈继之询问道:“布行生意可还好?” 冯有才恭敬地给陈继之倒了一杯酒,道:“陈大人,眼下天寒,距离年底已不足两个月,百姓之家需要置办新衣,布行生意好了许多。” 陈继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排仆人抬了一个箱子过来,冯有才见仆人退了出去,不解地看着陈继之,道:“大人这是?” “打开看看。” 陈继之平静地说道。 冯有才打开箱子,看着里面的半箱多银锭,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这少说也有三百余两,可按照给事中从七品的俸禄,陈继之想存这么多钱,是痴心妄想。 对于钱财来历,冯有才并不多问,很多官员都有商人挂靠,加上官员家属经商所得,有些存余也很正常。 “大人是何意?” 冯有才不认为陈继之脑子不好使,打算将钱财送给自己。 陈继之严肃地说道:“皇家中央钱庄的消息你应知晓了吧?这里有三百五十两银子,待钱庄开门后,你与管家阿海前往钱庄,将这些银子兑换为铜钱,搬运回来。” 冯有才眉头一抬,低声道:“大人,我听闻皇上号召官员存入铜钱,而非是以银兑铜钱啊……” “砰!” 陈继之拍案而起,严肃地说道:“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冯有才连忙请饶。 陈继之见冯有才知错,便坐下,道:“朝廷每发俸禄,皆是以银为主,百官能有多少铜钱?银贱铜贵愈演愈烈,可俸禄依旧如故,看着领了十两银子,可到花销时,才发现仅能折合六七两,总这样下去,谁能吃得消?” 冯有才连连点头。 以前朝廷发的俸禄是粮食,粮食价格稳定,能扛着粮食买豆腐、买布匹,等价之下,物物交易,谁都亏不了谁。 可自施行一条鞭法后,俸禄就改成银两了,粮食还是那个价,银两却不值钱了…… 当官的也要拿钱养家糊口,总莫名少了三成的钱,任谁都不会开心。 虽然朱允炆在朝堂之上“号召”百官往钱庄里面存入铜钱,坐等月息、年息,或兑换为银子,可百官不是这么想的,回到家看了看家里的钱,大部分都是银子,就那点铜钱,给下人发工资都不够,怎么还能存入钱庄? 大家都铜荒,有机会拉点铜钱回来,谁愿意拒绝? 百官之中,真正响应朱允炆的可谓寥寥无几,大部分的沉默者,回到家里就在倒腾银子,准备在皇家中央钱庄上,狠狠吸一口血。 户部再次上书,陈述钱庄问题,却被朱允炆丢在一旁。 十月六日,在鞭炮声中,分散在京师不同位置的五家皇家中央钱庄一起开业。 挤兑风潮在第一日便出现了。 一些巨商驱赶马车,命人抬着一箱箱的银子送至钱庄,趾高气扬地兑换铜钱,少则五千余两,多则数万两。 银子入库,铜钱出库。 马车络绎不绝…… 至傍晚时,通济门、聚宝门、江东门、金川门四家分店已有些吃不消,铜钱出库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让人不安。 好在夜至打样,才没有在第一日临时关停。 朱允炆听闻安全局的汇报后,只轻轻地笑了笑,说道:“明日晚,关停江东门分店……” 第二百八十九章 挤兑风潮与人心 皇家中央钱庄以一两银子兑七百文的价,吸引商贾、百姓拿出银子兑换铜钱,仅一日,钱庄便耗去了二十三万铜钱。 翌日风潮更盛,钱庄尚未开门,便已有乌泱泱一群人在排队,待开业之后,众人一拥而上,纷纷攘攘。 江东门中央钱庄最先吃不消,在又兑出了五万贯铜钱之后,提前一个时辰关停了门店,这让投机的商人有了底: 朝廷没多少铜钱…… 金川门外,农家小院。 黄九二看着桌上的菜,唉声叹气。 刘氏见状,便询问道:“儿啊,可是经厂差事出了问题?怎到家里还闷闷不乐?” 黄九二放下筷子,对刘氏道:“母亲,经厂差事倒还顺利,只是皇上一片良苦用心,被许多商人都给毁了,铜荒不但没解,反而越发严重了。” “为何?” 刘氏不解地问道。 花娘见黄九二气得说话有些喘息,便打了一碗汤,对刘氏解释道:“当下不是出了铜荒,银贱铜贵吗?皇上便开了中央钱庄,打算平抑银铜,听外面传闻,这两日五个钱庄,已经兑出了三十余万贯铜钱,可就在晚间,儿媳回来买菜时,铜又贵了,外面六百文便可兑一两银子。” “这是为何?” 刘氏一脸疑惑。 黄九二站了起来,嗓子里发出了愤怒的闷声,道:“还不是那些官员、商人,见有利可寻,捂着铜钱不放,纷纷囤在家中,不管钱庄兑换出去多少,都被捂住了,铜荒才愈演愈烈,怕过不了几日,五百文都可兑一两银子了。” 刘氏听了明白,吃了两口粥,对黄九二说道:“坐下,花娘啊,咱家钱都在你这,还有多少银两与铜钱?” 花娘走至旁屋,拿出了一个小木匣子,打开了说道:“母亲,这些年的积蓄都在这了,包括二斤赚钱的钱,总合二十八两银子,十八贯钱钞。至于铜钱,则埋在了床底下与锅底下,应该有三十贯左右。” 刘氏深深看了一眼花娘,这些年省吃俭用,又碰到了好皇上,给匠人提了待遇,这个家才有了一些底子。 “把铜钱全都挖出来,洗干净了,明儿送到钱庄去,兑换成银子。” 刘氏认真地说道。 “啊,这万万使不得。”花娘脸色有些难看,连忙劝道:“眼下这些铜钱送到钱庄,我们虽能兑出四十余两银子,看似赚实则亏,再等一等,这三十贯的铜钱,就可以抵六十两银子了……” 刘氏一摔筷子,厉声喊道:“这个家我说了不算话吗?别人如何对皇上,老身管不着,可咱家受着皇上恩惠,既然皇上需要铜钱,那咱们就送过去!” “可是我们送进去,也是杯水车薪,转眼就会被商人兑了去……” 花娘苦涩地解释道。 刘氏起身,沉着脸色道:“做人要知恩图报!” 花娘知道感恩,只是将所有铜钱拿去兑换银子,损失太大。 黄九二微微点了点头,对花娘道:“母亲说得对,皇上对我们恩深如海,二斤已经进了中华书局,成了一名小管事,二月也去了京师初等学院,黄莺现在就在宫里,几乎享受着公主的待遇。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我们家虽是百姓,也应懂感恩。” 花娘叹了一口气,走出门外,拿了铁锹过来,对黄二斤道:“既如此,你就加件衣服,先去排队吧,天亮时,我会给找人你挑过去。” “好。” 黄九二知道钱庄外人很多,若天亮了再去,不知会排到何时,安排母亲早点休息后,便准备出门,迎面看到了大儿子黄二斤。 黄二斤看着自己的家人,咧嘴笑道:“我这里还有五贯铜钱……” 通济门外,中央钱庄。 李老三哈着手,看着不远处紧闭的钱庄大门,踢了踢脚下的两个木箱子,对儿子李昇道:“冷的话,就回家,就这点铜钱,我还是搬得动的。” 李晟擦了擦手,捂在脸上,肩膀上的褡裢哗啦啦响动着,道:“回家也睡不安稳,还不如在这里等着。父亲,江东门的店已经关了,你说钱庄还能抗得住吗?” 李老三跺了跺脚,说道:“扛得住扛不住那是皇上的事,我们来不来是我们的事。孩子,要记住了,做好自己的事,少瞎想。都把自个的事做好了,这大明就真成盛世了。” “十年,再有十年,准能到盛世。” 李晟笑道。 李老三呸了一口唾沫,道:“你小子就知道胡说。” “父亲,这可不是孩儿的话,是国子监祭酒杨士奇的话。” 李晟拉出了大人物。 李老三白了一眼李晟,道:“祭酒咋啦,他说得话就能信了?让你跟我去筑路,你倒好,跑到国子监旁听去了,也不知道国子监把门的人是不是眼瞎,怎么就那么随便,放你进去了,你都偷听到了什么学问?” “父亲,那不叫偷听,是旁听,就隔着一扇窗户,至于学问……”李晟笑了起来,指了指钱庄,道:“父亲是不是没听说过如此钱庄?存钱名为储蓄,还给利息。” 李老三点了点头,道:“头一回听说。” 李晟想起听到的课,娓娓道:“这种钱庄可不是大明首创。战国时期《尉缭子·治本篇》记载,民无二事,则有储蓄。那时候百姓没有钱庄,储蓄的也不是钱,而是将稻谷存入储藏室。到了秦汉,货币统一,百姓钱多了,便开始有了存钱的习惯,于是便出现了扑满。” “扑满?那是什么?” 李老三没听说过这个词。 李晟解释道:“《西京杂记》中云,扑满者,以土为器,以蓄钱;具有入窍而无出窍,满则扑之。就是一类特殊的瓦罐,在存满钱之后,只有打碎了才能取出钱来。到了唐代,商人多了,交易多了,加上铜钱笨重,一贯钱足有六斤四两,这要买个十贯钱的东西,背着岂不累坏?” “于是,唐玄宗时期,便出现了柜坊,商人可以将钱存入到柜坊里面,柜坊收取一定租金。柜坊有了钱,也会放贷给商人。” 李老三听不懂什么《尉缭子·治本篇》、《西京杂记》,但看着儿子神采奕奕,颇有学问的样子,便欣慰地听着,听到柜坊,便插了一句:“这柜坊就是钱庄吧?” 李晟微微摇头,道:“父亲,柜坊是一类钱庄,只不过它与眼前的中央钱庄还是不同,柜坊是两头通吃,存钱要收费,借钱也要收费。与中央钱庄相似的,是北宋时出现的抵当所,抵挡所‘以官钱召人抵当出息’,这与中央钱庄储蓄给息一样的道理……” 李老三点了点头,刚想说话,便听到刺耳的声音: “一个旁听生还有出息了,文绉绉的不嫌丢人?”李九挑着担子,晃悠晃悠地拨开人群,挤出一条路,对李晟道:“来猜猜,叔带了多少钱来?” 李老三踢了李九一脚,道:“只允许你儿子整天登幽州台,不准我家孩子显摆?就你还多少钱,家里几块布我娃会不知道?” 李晟将手抄在袖子里,躲在一旁,李九叔来了,就没自己说话的份了。 看李九叔担着箱子来,不用说,必是铜钱。 这就是人心啊。 商人、官员拿着银两从钱庄里兑出铜钱,只有一些百姓,拿着微少的铜钱去兑出银两,这份初心,只是为了感恩。 皇上给了孩子读书的机会,给了大家赚钱的机会,冬日里了,还专门给一些老弱人家免费安了新式炉子,购置了煤炭。 这在史书中,也只有宋时繁华,京师百姓才有过如此待遇。可对于宋代的人,也只限于城内,城外冻死也没人管的。 而自己生活的大明,朝廷没有嫌弃灾民,而是以工代赈,给了大家重新生活的机会。 皇上几次微服私访,关心百姓疾苦,让来京师的灾民,不仅站住了,还能过上好日子,这不就是明君? 眼下有人欺负皇上,虽然家里没多少铜钱,但也得拿出来支持皇上,这是态度与立场问题。 李晟看了一眼李九叔扁担下面的两个箱子,似乎有很多钱,实际来算,大概也就十贯而已,这应该是他全家人所有的存余了。 第一缕曙光破开了黑暗,撕出了黎明。 通济门中央钱庄缓缓打开了大门,八个伙计各守一桌,其中七个伙计都是负责银铜钞兑换的,只有一个伙计负责盘算统计,核查手续,并发放腰牌,命其至后院交割银铜。 伙计黄重提笔准备记录,没有抬头,直接问道:“有多少银,准备兑多少铜?” 李老三一把将李晟拉至前面,李晟无奈地说道:“我们这里有十五贯铜钱,准备存入,兑换成银。” “好,十五贯银可兑换……啥?你们要存入铜钱?” 黄重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李晟,起身看了看其身后的木箱子,不由提醒道:“你可想清楚了?十五贯铜钱虽可兑二十一两余银两,但眼下铜贵银贱,铜荒之下,铜钱会越值钱……” 第二百九十章 张辅要去广西 武英殿。 朱允炆正在办公,双喜走近禀告道:“皇上,安全局顾三审求见。” “回来的倒快,让他进来吧。” 朱允炆批阅着奏折,吩咐道。 顾三审走入大殿,行礼后,道:“臣有辱使命,请皇上降罪。” 朱允炆将奏折放在一旁,抬头看着顾三审,平静地问道:“受伤了?” 顾三审并没有惭愧,而是直接回道:“以伤换命,战场上惯用的手法。臣虽打败了郭栾,却一时大意,没有将他制服,致使他撞树昏迷,至今生死难料。” 朱允炆走了出来,道:“郭栾能伤你,说明他本领不错,他想要自杀,你想拦也未必拦得住,这件事不怪你,说吧,他交代了什么?” “金陵!” 顾三审咬牙道。 朱允炆微微一愣,旋即道:“郭栾是说,幕后的人在京师?” 顾三审重重点头,严肃地说道:“皇上,臣请命取消宫女、太监休假,加强宫禁、护卫盘查,调精兵把守京城城门,微服私访之事再不宜发生……” 朱允炆见顾三审将事态说得如此严重,反而轻松一笑,道:“郭栾两个字,便要朕寝食难安不成?不需要如此风声鹤唳,若暗中的人有能力将手伸入宫中,呵呵,那就让他伸伸看,朕有安全局,有人心,若这还不足以护朕周全,如何防备不一样吗?” “可是皇上,万一有太监、宫女被挟持,被迫……” 顾三审担忧道。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放心吧,后宫之内的宫女太监,不是二十四衙门的宫女太监,他们若无法旨,鲜有出宫,又是家世清白人家,无需多虑。至于二十四衙门那边,安全局把好关便是。” 顾三审叩头道:“为确保万一,臣请旨对入宫之人一律严加搜查、盘问,还请皇上恩准。” 朱允炆看着顾三审,点了点头,道:“让女官配合行事。起身吧,你认为金陵之中谁有布局开封府,遥控千里的本领?” 顾三审起身,面色凝重地说道:“在臣看来,目前并无一人有此本领,燕王虽是将才,嫌疑最大,然安全局对其监控最重,燕王并无异动。辽王、珉王与代王又弃了兵权,投身于商,虽有影响,但已没有了势力。” “其他王爷多是年龄小,又未曾就藩,绝无力量与心智布局开封府。至于朝堂内,尚没有如此人物。臣来路时思虑良久,始终没有头绪。” 朱允炆沉思着。 诚如顾三审所言,京师中的王爷要么是没了兵权,要么是年龄太小,还真找不出来一个既有兵权、又有财力的王爷。 “会不会是郭栾故意误导?” 朱允炆怀疑道。 顾三审吃了一惊,拿不准地回道:“他说金陵二字时,极为真诚、不似作伪,之后便一心寻死,应不会虚假……”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既然你认为郭栾的话可信,那就让安全局扩大下监控范围,将藩王世子、五军都督府主要官员纳入视野。” “遵旨。” 顾三审领命。 朱允炆看着离去的顾三审,背负双手,对双喜说道:“燕王躁动,朕降服了。周王谋逆,朕下令抓了,接下来还会有谁?是不是朕太软弱,所以才一个个想欺负朕?” 双喜连忙跪地,不敢言。 朱允炆低估了大明初期的政治复杂性,朱元璋的儿子就没几个好惹的,就历史中记载的,光是变态杀人狂就有四五个,还有几个阴谋家,阴损的很。 原以为自己改变了历史,消除了朱棣这个大威胁,其他藩王就能老老实实了,可现在看来,阴谋这把火一旦燃烧起来,不多准备点水,是浇灭不了的。 朱允炆刚坐下来,准备继续批复奏折,解缙便求见,呈报一份奏折,道:“皇上,前往安南的使臣杨渤回京了,这是他的奏报。” 接过奏报,朱允炆快速扫过,道:“杨渤的奏报与安全局的奏报相悖。杨渤言说安南并无胡季犛篡位,只因陈氏国王病死,胡季犛作为陈氏外甥,被百姓拥立为国王,你认为可真?” 解缙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杨勃的奏报是虚假的。安全局调查并未接触胡季犛,而是于安南内外暗处调查所得,而杨勃深入安南,为胡季犛厚待,所看到的听到的只是胡季犛安排的结果。” 朱允炆低头看了看杨勃的奏报,道:“将这份奏报抄录一份,送给占城使臣,看看他的反应。” “那杨勃?” 解缙问道。 朱允炆看着解缙,道:“他只给了你奏报,却没有给你胡季犛的国书,自然是想要入殿奏报,既然如此,那就召他入殿吧。” 解缙面色一变,连忙跪道:“是臣疏忽。”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坐一旁等吧。” 杨勃尚未到,御用监少监王钺匆匆入殿,对朱允炆奏报道:“皇上,中央钱庄兑铜风潮猛过昨日,只一个上午,四处钱庄便兑出十八万铜币,再这样下去,钱庄的铜钱怕要见底了,主事提议加以约束,再关停两个钱庄……” 朱允炆皱眉道:“不可再关停,继续兑换!” “皇上,再如此下去,怕支撑不到明日午时。” 王钺担忧地说道。 朱允炆拍案道:“继续兑换,铜荒铜荒,朕就不信解不了!解缙,稍后周知百官,下午开朝会。” 解缙清楚朱允炆开朝会的目的,眼见朱允炆在气头上,也不敢违背,只好答应下来。 杨勃至,跪拜后,拿出了胡季犛的国书,道:“胡氏深得民心,加之陈氏已无后人,故此为民所拥,成为安南国王,并无篡位谋朝之嫌。胡氏亲书朝廷,一为陈明事实,二为宗藩请封。” 双喜接过国书,转交给朱允炆。 朱允炆看过之后,不由暗暗感叹胡季犛是个人才,在演戏、撒谎方面,丝毫不弱于朱棣,历史书都记载了的,你丫的再演戏有啥用? 谋朝篡位就是谋朝篡位…… 只不过,陈氏还没死绝,现在还不是拆穿胡季犛的时机,自然也不能处置杨勃。 朱允炆欣慰地对杨勃道:“你出使辛劳,又查明了安南真相,是有功于朝廷的,且下去休息,朕不会忘记属于你的赏赐。” 杨勃欣喜道:“君之命,臣万不敢懈怠。” 解缙见杨勃走了,才疑惑地对朱允炆道:“皇上,杨勃虽带来了胡氏国书,然奏报明显是虚言,不处置已是格外开恩,如何能嘉奖赏赐?” 朱允炆微微摇头,认真地说道:“虽说杨勃带来的消息不真,但大明需要这一份虚假的消息。这是我们暂时不卷入安南纷争的有力证据。” 解缙恍然。 朱允炆并不打算此时直接插手安南与占城之间的纷争,而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告诉占城使臣,安南已收到大明敕令,会安分守己。” 朱允炆握着安南国书,说道。 解缙重重点了点头,说道:“依安全局调查,占城实力尚在,即便安南大举进犯,也不至短时间内有覆国之危。而安南胡季犛篡位不久,也需要耗费精力整顿国内,巩固地方,短时间应无瑕南下。那我们便坐观其变,徐徐图之。” 朱允炆笑道:“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筹划,只是还差几个合适的人选。朕听闻张玉有个儿子名为张辅,颇有将才,徐辉祖几次推荐此人,你以为如何?” 解缙面带惊讶之色,朱允炆什么意思?差几个合适的人选,转而就说到张辅?莫不从他想让张辅带兵南下,平定安南? “张辅之名臣是听过的,只不过此人并没有作为主帅,且缺乏历练,若要重用,还需勘磨一番。” 解缙谨慎地说道。 朱允炆认可解缙的说辞,赵括纸上谈兵的事不可重犯,没有四年靖难之役,张辅能不能成长到历史上的程度,是需要打个问好的。 玉不琢,不成器。 “命张辅为广西南宁卫指挥史,并辖驯象卫,练兵地方。” 朱允炆肃然道。 解缙点头答应,见再无其他事,便告辞安排各项事宜。 下午临时朝会,朱允炆再一次号召百官,拿出铜钱至钱庄兑换银子,以助朝廷平抑银铜,可百官浑似聋了,一个个木然不语。 “朕知道你们当中有一些人,至钱庄以银兑铜,朕不怪罪,但你们要想清楚,中央钱庄为的就是让银铜回归平衡,你们难道就不担心,银贱铜贵转为银贵铜贱吗?” 朱允炆提醒着百官,可百官却不为所动。 他们虽然不懂得市场规律,却也清楚,皇权不同于铜钱,铜荒的时候,说再多还是铜荒,真正能解渴的是水,不是馒头。 朱允炆为了让这些官员醒悟,甚至隐晦地说出了自己的底牌:“朕已命工部遍寻铜矿,用不了多久,铜荒定会解决,莫要因囤积铜钱,反而折损了根本。” 苦口婆心,干不过铜钱。 朱允炆走出奉天殿,揉了揉脸,自己就差直接告诉这些蠢货,铜钱马上要贬值了,快点增持银子,可他们总听不见。 既然想薅皇家的羊毛,那就来吧,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无形的手,什么是乾坤大挪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官员家属也逐利(四更) 解府。 曹氏见解缙下朝归来,便吩咐仆人端上饭菜,亲自打了温水,对解缙道:“不是说今儿早点归家,怎又迟了?” 解缙脱下外衣,叹息道:“一日两朝,谁又能作得准时辰。” 曹氏埋怨道:“这冬日已至,应是清闲下来,怎还会一日两朝,朝廷之事如此繁冗吗?” 解缙坐了下来,看着仆人上了菜,便道:“朝廷的事你就少打听了,明日安排管家去一趟钱庄,把咱家的铜钱都拿出来,兑成银两。” “啊,这恐怕有些不太合适……” 曹氏蹙眉道。 解缙吃了一口菜,道:“有什么不合适,不就是亏一点,我总感觉这里面有古怪,皇上自登基以来,鲜有吃亏的时候,这次推出钱庄,似要吃个大亏。” 曹氏转身拿了一张票据,递给解缙,道:“今日早间,管家去了太平桥钱庄总铺,兑了四百贯铜钱。” “什么?你……” 解缙脸色一变,连忙接过票据端详。 票据上端写着“皇家中央钱庄”六个字,中间写着具体金额,右侧底部盖着钱庄的印鉴。 这是一张简单的兑换票据,不记人姓名、约定信物或暗号等。 解缙见票据为真,不由看向曹氏,一脸悲愤,道:“皇上在朝堂之上呵斥百官贪婪,食肉钱庄,我自以为与他们不同,呵呵,现在看来,若中央钱庄死,我解缙也是刽子手啊!” 曹氏听解缙如此说,不由紧张起来,道:“是妾身没有请问官人,只见外面铜钱越发紧俏,才动了私心,我们安排人退回铜钱,再兑出银两,以作弥补吧。” 解缙重重点头,起身道:“自被太祖放逐,我便醒悟,在官场之上,最要不得的便是与天子对立,才华与抱负,都需排在忠诚之下。你要记住,解家要与皇上站在一起,皇上光荣,我们也光荣,若皇上蒙受了损失,那我们就应该更凄惶,绝不能比皇上好。” “饭还没吃……” “不吃了,我要写奏折请罪。” 解缙转身回到书房中,提笔沉思。 最近几日,朱允炆的所作所为,似有些反常。 经过一年多的观察,解缙很清楚朱允炆不是一个冲动之人,更不是一个无法听进劝说的君主,可是在中央钱庄这件事上,朱允炆不仅冲动了,还堵塞了户部进言。 他不再是理性的判断,而是感性的揣测。 这背后诚然有民间铜荒的现实,但还不至于让皇上如此急切吧? 急切? 解缙皱眉,从皇上抛出皇家中央钱庄至钱庄开业,不过短短数日,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可是,这些动作,如何都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完成! 五处钱庄,五处屋舍,不是一句话就能选出来的,好吧,即使是皇上一声令下,征调房舍,无人抗命,可搬运铜钱难道不需要时间? 如此海量的铜钱,需要的车马绝非少数,可当下想想,却没有见到有车马运输铜钱。 即使是皇上有通天之术,神不知鬼不觉将铜钱弄到了五个钱庄之中,可人手呢?精通于钱庄的人手,绝不是上午发个招聘告示,下午就能去钱庄干活的。 看穿了种种,解缙悚然,瞪着眼自言自语道:“这是皇上筹谋已久的局!” 没有长时间的筹划与秘密准备,钱庄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出世,难道说,皇上是在做戏? 燕王府。 朱棣见有人抬着数百木箱送入后府,不由对徐仪华问道:“这是什么?” 徐仪华命人打开木箱,露出了满满的铜钱,道:“王爷,外面铜荒闹的极为厉害,煦儿提议将府中银两拿出部分,换了十万贯铜钱,日后也好花销。” 朱棣看着徐仪华递过来的中央钱庄票据,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票据的味道,道:“油墨味很淡了。” “王爷,这票据只是一个兑换凭证,和油墨可没关系。” 徐仪华抓了一把铜钱,又撒了下去,听着铜钱撞击的声音,满脸笑意。 朱棣盯着票据,严肃地说道:“这票据怕有些时间了,不像是近几日所版,当今天子又是一个聪明人,如何会做如此吃亏之事,此事定有变化,将这铜钱留一些,其他存回钱庄,兑成银子吧。” 徐仪华收走了票据,摇头道:“王爷,朝廷若有手段早就用了,就在今日傍晚,聚宝门外的钱庄因再无铜板关停。朝廷设五座中央钱庄,短短几日,已去其二,说明朝廷已没多少铜钱,只能集中供应剩余钱庄,拖慢时间以想对策。” “很多商人已经在囤铜了,民间因无法兑到铜,外面铜更是贵了许多,钱庄外排队的人太多,总不能因等不到,便不过日子了吧?咱们这就未雨绸缪,可不敢送回去。” 朱棣见状,笑了笑,道:“罢了,左右不过十万贯铜钱,损失得起。” 徐仪华白了朱棣一眼,说这些不吉利话。 朱允炆的号召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官员参与、商人拿着大把银子兑铜几乎毫无遮拦,只短短数日,金川门、通济门外的中央钱庄也被迫关停,只剩下了南京中城的太平桥中央钱庄总店在苦苦支撑。 中央钱庄主事梁成同于武英殿拜见朱允炆,拿出了几本账册,道:“中央钱庄合计放出一百四十万贯铜钱,吸入银两二百万。铜钱储备仅剩余二十万贯,这其中还包含了地方转运而来的铜钱,再持续下去,太平桥之店怕也无法维持。” 朱允炆翻看着账册,也没想到这些官员、商人是如此过分,何福那边送来海量铜钱,加上后宫、三王、户部、地方、百姓等铜钱,总计达一百六十万贯。 自己预期八十万贯足以解决银铜失衡,可现在流出去一百四十万贯铜钱,银铜对比没有好转也就罢了,反而更失衡了。 不知收敛与满足是吧! 朱允炆目光森寒,召安全局顾三审,问道:“江西广信、饶州、万年、德兴的驿使到哪里了?” 顾三审肃然道:“已在城外,只等皇上旨意。” 朱允炆冷冷地说道:“开始吧。” 顾三审转身离去。 朱允炆对梁成同吩咐道:“持续放铜,吸纳银子。一旦江西驿使传来消息,便将兑换比例由一两银兑七百铜,调整为一两银兑八百铜。” “遵旨。” 梁成同明白,转折的到时候了。 翌日一早,江西德兴的驿使打马进入京城,沿途高呼:“德兴发现大铜矿,铜荒将解。” 大铜矿的消息很快便被传开。 德兴的奏报传入内阁,解缙很快便意识到,皇上已经在收局,张紞只漫不经心地将奏报放在一边,说道:“德兴大铜矿的消息,是不是来得太是时候了?” 解缙平静地问道:“张阁认为这奏报是假?不会吧,德兴可没如此大胆。” 张紞不怀疑奏报的合法性,但怀疑奏报的时机,这边中央钱庄陷入困境,眼看就要彻底关闭,德兴突然传来了大铜矿的消息,任谁都会多想一想。 德兴的奏报内容,很快便传入百官耳中,“泄密”如此之快,只因与大明的奏折方式有关。 明代奏折分为两类,一类名为“奏本”,这是以官员个人名义上奏的奏折,比如姓杨的,对姓是黄的说“老夫要参你一本”,或说“臣有要事奏本”等,这种明显个人色彩的奏折,就是奏本。 奏本是经过官员之手,递送给皇上,皇上不处理好,是不公开的,保密与否,那就要看经手官员泄不泄密。 还有一类名为“题本”,凡属国家庶政,如举劾官员、兵马钱粮、命盗刑名等例行公务,均可具题。题本奏折往往是一式两份,一份交给通政司,发给宫内,一份则交给六科廊坊抄录。 来自德兴的奏报,实际上是一类题本,经过通政司、六科廊坊这些筛子,多少秘密也就不成秘密了。 可是百官的态度,几乎与张紞一致,皆认为这是朝廷为了稳定银铜,使用的“攻心”手段,并不是真正有新的大铜矿。 只一日,江西饶州递送奏折,报告饶州发现铜矿,并直言饶州已安排人开采,驿使还带来了高品质铜矿石。 就在百官将信将疑,商人左右观望的时候,皇家中央钱庄竟重开了通济门、聚宝门、江东门、金川门四家店铺,与太平门步调一致,将银铜兑换比例调整到了一两银兑八百铜钱。 如此大的动作,吸引了商人逐利的目光,可也让商人警觉了起来。 拿一两银子去钱庄,现在可以兑出八百文铜钱,相比之前的七百文,足足多出了一百文,按理说,眼下更赚了。 可隐藏更深的,则是铜钱贬值了,它不再是七百文等值一两银子,而成了八百文等值一两银子。 铜钱在钱庄,不值钱了。 若民间跟进此比例,岂不是自己手里的铜钱,也不值钱了? 一些谨慎的官员或商人,开始拿出部分铜钱注入钱庄,以免损失更大,只有那些坚信铜荒依旧会持续,银贱铜贵不会改变的人,在咬牙囤积着大量铜钱。 朱允炆并不介意这些人的想法,只是将朝廷派出官员与工匠赶往江西的消息散布开来…… PS:四更,求下月票,推荐票与催更,惊雪谢过。 第二百九十二章 齐泰被贬开封 轻烟红袖舞,添杯自饮愁。 赵大宇与胡源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满满的担忧,梁文星迟来一步,正自罚三杯。 “大铜矿的消息是真是假?胡兄,你有关系,可打探清楚了?” 赵大宇悲愁地看着胡源。 胡源端着酒杯,目光空洞地看着杯中酒,在一声叹息后,酒杯送入口边,咕咚而尽,道:“消息说,从江西发来的奏折来看,定是地方所发,官印绝无造假。” 赵大宇心头沉重,面色忧郁地问道:“难道说真有大铜矿,偏偏在这个时候?” 胡源也无法理解,这事怎就如此凑巧,早点发现大铜矿,或晚点发现大铜矿都好,这捂着的铜钱还没热乎,你就告诉我外面出了大铜矿,这不是要人命吗? “两位,听我一句,趁现在事态还不算严重,将囤积的铜钱拿出来兑换成银子吧。” 梁文星好意劝道。 赵大宇顿时发怒,喊道:“先前朝廷是七百文兑一两银子,现在已是八百文兑一两银子,若我们此时存入铜钱,岂不是亏大了?” 梁文星清楚赵大宇的愤怒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心疼自己的损失,也没动怒,宽容地说道:“若眼下不行动,待一千文兑一两银子时,损失更大。断臂求生,要果决啊。” 胡源喊住想要说话的赵大宇,对梁文星说道:“你是对的,自朝廷重开金川门等中央钱庄时,主动权已不在我们手中,赵兄,再不行动,怕会真的拖累在泥潭里。” “要动你们动!我偏不信,江西能有多少铜,开采、熔炼、铸造难道不需要时间?铜荒不是消息能解决的,它需要大量的铜钱!” 赵大宇不甘心地喊道。 梁文星看着偏执的赵大宇,微微摇头,道:“朝廷平抑银铜的决心恐怕是不会动摇,或许江西有铜矿的消息被人为的封锁了,直至需要的时候才放出风声,若真如此,那中央钱庄就不是香饽饽,肥肉,而是圈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中央钱庄之所以能如此坚持下来,不只是朝廷准备充分,还有京师无数百姓支持!百姓拿出铜钱存入钱庄,从几十文至几贯钱不等,钱庄是如何受理的,一律兑换为银给了他们!” “哪怕是他们之中有人想要存入钱庄,也被管事给拒绝了,给他们兑了银!若我说到这个地步,你们还没有听明白,那就继续糊涂吧!” 兴致阑珊。 梁文星起身告别,离开了轻烟楼,在路过江东门外的中央钱庄时,依旧可以看到或背或抬着铜钱的百姓。 这就是人心所向吗? 商人取巧谋利,可若与民心为敌,那就是背道而驰。 奉天殿。 朱允炆将未决奏折交付朝堂讨论,议定之后,批复发至通政司,然后对群臣道:“可还有本奏?” 在朝堂沉默了稍许之后,刑部尚书暴昭走了出来,肃然道:“接开封急报,郁阁宣旨周王府,邀周王及其家眷至京师,如今已在河道之上,臣以为,周王虽是皇室宗亲,应归宗人府制裁,然其勾结地方官吏,将手伸向了开封府与河南三护卫,私自安插亲信,排除异己。” “如此乱纲违法之人,应废其藩位,贬为庶民,移至刑部审讯,并依大明律法处置。如此方可正国法,昭人心,还请皇上恩准。” 朱允炆微微皱眉,道:“周王毕竟是朕的家人,其错过当交宗人府来处置,就不劳刑部了……” 周王被抓的消息是封不住的,内阁估摸着周王已经到半道了,便将消息传了出去。 只是如何处置周王,由谁来处置周王,又引起了朝堂争议。 刑部想要处置周王,是因为他们想要将权利扩大到皇室宗亲,一旦皇上开了这个头,日后皇室宗亲谁再犯了错,那遵循先例,便会转刑部来处置,皇上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朱允炆自然不会同意,虽说有着后世“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但事关皇室宗亲的利益与人心,朱允炆忽视了“平等”。 国法神马的,排队,先家法处置。 虽然宗人府日后会名存实亡,但那是因为没有了强大的藩王,可眼下这么多叔叔还活着,总还需要宗人府发挥点作用。 暴昭还想争取,却被朱允炆给挡了回去。 都察院周德见其他人不再说事,便站了出来,高声喊道:“皇上,臣有本奏!” “讲来!” 朱允炆沉声道。 周德深吸了一口气,道:“臣要弹劾吏部尚书齐泰!” 齐泰听闻之后,脸色阴沉下来。 朝会弹劾官员,无需走东厂,而连日来朝会,给了这些御史更多弹劾机会。可齐泰自认公兢兢业业,并未有什么错过。 朱允炆见齐泰平静,道:“弹劾齐尚书,可要想好罪状才行。” 周德心头咯噔一下,知道皇上在偏袒齐泰,也深知齐泰早在东宫时便跟随皇上,其与皇上关系密切,此番弹劾有些冒险。 但作御史,不就是为弹劾而存在? 周德拿出奏折,高举过头顶,喊道:“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齐泰为吏部尚书,却双目如盲,无视开封府上下官员之勾连、贪污、罪行,害苦开封府无数百姓!” “眼下开封府自知府至知县,几近全面塌陷,臣虽心惊开封府官场之祸,然更惊讶于吏部毫不作为,考课不公,升降不明,任免无据,才是开封府问题之根本!由是,若不惩办吏部尚书,以警百官,他日地方再出一府之祸,岂不失了法度?” 朱允炆微微眯起眼睛,周德说了一大堆,归纳为一句话,就是: 开封府官场集体出了问题,需要吏部来背领导责任。 开封府官场塌方,是朱允炆登基以来面临的最大地方官场问题,追究责任,根本并不是在吏部,而是在周王。 朱元璋设藩王,并给予了藩王足够的地位与权力,虽努力切割了藩王与地方关系,但实际执行过程中却出了问题。 是周王利用自己的权势与手段,笼络与控制了开封府官场。 但周王只承担主要责任,次要责任还必须由吏部来扛,对了,还得加一个都察院。 吏部责任在于考功、选任方面没做好,导致一大堆蛀虫长期留在开封府。都察院责任在于监察、弹劾缺失,尤其是前往河南与开封府的御史,在阴冷的沉默或聒噪的夸赞中掩盖了开封府的真相。 齐泰微微闭上眼,叹了一口气,睁开忧愁的目光,出班跪言:“臣有失职、不察之罪,致使开封府官场问题累累,还请皇上降罪。” 朱允炆看向户部尚书黄子澄,希望他可以说句话,可让朱允炆有些失望的是,黄子澄选择了沉默不言,将目光看向陈迪、郑赐、茹瑺等人,六部之中,也无人发话。 解缙感觉到了朱允炆的目光,不得不出班,道:“皇上,开封府官场出了问题,与周王干系最大。吏部被掩了耳目,才致使开封府问题一直不察……” “解大人,若地方再出如此问题,是否皆可用‘被掩了耳目’作幌子,从而逃脱惩罚?” 周德直言道。 解缙刚想说话,齐泰便对解缙摇了摇头,然后叩头道:“臣有罪,当遵朝廷律令处置。” 朱允炆看着跪在下面的齐泰,历史上,他主兵部,却因轻率寡谋,能力不济,致使建文朝一步步覆灭。 事实证明,齐泰只是一个被用错位置的可怜人,他本就没有军事之才,也没有谋略之智,只是被架在高位上,为了显示自己的忠诚,为了所谓的忠君报国,凭着权力发号施令,纸上谈兵。 虽然他很努力,结果却很失败。 可此时的齐泰,并非主兵部,而是主吏部,管人事,在这方面,齐泰做得不错,他是吏部尚书的合适人选。 只是现在,开封府官场集体出了问题,必须找几个人来背锅。 朱允炆沉吟良久,方严肃地道:“吏部尚书齐泰,领吏部而不察地方,考课流于形式,任免失当,免吏部尚书之职。但念其兢业有成,发至开封府,任职开封知府,整饬开封官场,三年考期,若不能有成,主动递送辞呈!” 齐泰听闻之后,重重叩头道:“臣谢皇上恩典!” 堂堂吏部尚书,正二品官衔,直接被贬为了正四品知府,并赶出了京师,处罚不可谓不重。 可解缙、黄子澄等人却松了一口气。 齐泰虽然被处罚了,但好在并不影响其官途,皇上处罚确实是高明。 散朝之后,解缙看着齐泰,笑道:“尚礼啊,此番你出京师,可谓是开封府及时雨,待你整饬好开封府,便是你再度返回京师之时。” 在解缙看来,此时去开封府那就不是惩罚,而是嘉奖与重视。 原因很简单,开封府官场塌了,谁有能力重塑开封府官场,整顿好地方,那就是妥妥的大功一件。 齐泰心里也清楚,并不显失落,反而对过来安慰的都察院练子宁笑道:“不知是练大人还是景清景大人陪齐某北上……” 第二百九十三章 新式大明宝钞 齐泰被贬离京师,拉开了开封府案追责的序幕。 朝堂倾轧,演为常态。 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尚未返京,关于其弹劾已有十余份之多,练子宁迫于压力,上书请罪。 与此同时,吏部考功司全面整顿,一干令史、书令史与掌固被踢出吏部,或免官返乡,或发落地方。 都察院中,凡经开封府而未曾揭其问题者,一律摘掉官帽官服,回家为农业发挥余热。 武英殿。 朱允炆召解缙、张紞,询问道:“吏部尚书不可长期缺失,你们认为谁主吏部最为合适?” 解缙、张紞听闻朱允炆此话,两人对视一眼,便知事情有变。 按正常情况,尚书一职缺失,侍郎递补,眼下接替齐泰的,应是吏部左侍郎卢义。 可皇上既然询问了,那自然是不看好卢义,若是再推荐卢义,那就说明自己脑袋不好使,听不懂皇上的话。 张紞谨慎地回道:“皇上,按朝廷规制,应是卢义接任吏部尚书,然卢义能力稍欠,难控大局,实是不宜,臣举荐吏部右侍郎毛泰亨。” 解缙反对道:“毛泰亨缺乏心胸,目光狭隘,不是吏部长官合适人选。” 朱允炆也有些犯难。 在六部之中,吏部地位可谓最高,有天官、冢宰、太宰之称,手握全国官吏升迁任免之权。 吏部尚书人选,直接关系着朝廷内外用人问题,即要清明正直,又要胸怀开阔,能力不凡,卢义与毛泰亨,都非良选。 “皇上,臣举荐一人。” 解缙肃然道。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解缙。 解缙言道:“此人秉心正直,淳良笃实,裨益国家。洪武十八年,为太祖授征事郎,中书舍人,后吏部考课优良,当以升迁。太祖将其留用,专司机密文字,侍奉太祖左右,从未差错。后吏部主事,身负大才,为人和气,善与关系,当宜大任。” 朱允炆眼神一亮。 张紞思索了下,也点头称赞,附言道:“皇上,此人可为吏部尚书。” 朱允炆嘴角含笑,道:“既如此,那就由内阁拟旨吧,超升蹇义为吏部尚书,告诫卢义、毛泰亨,开封府之事,非齐泰一人之责,侍郎亦当担责,只是念其忠诚,不作处罚,望其悉心于政,辅好蹇义,处置好吏部之事。” 解缙、张紞领命。 朱允炆吩咐道:“郁新、景清与周王等人即将进入京师,你们安排人员接应。” 两人答应后,便离开武英殿。 朱允炆召中央前钱庄管事梁成同,询问道:“民间银铜状况可有缓解?” 梁成同带着几分欣喜,禀告道:“回皇上,自中央钱庄调整至一银兑八百文铜钱后,民间铜荒终于有所缓解,从最低一银兑五百文铜钱,改为一银兑七百文铜,虽尚未接轨于中央钱庄,但银贱铜贵的局,已然破解。”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折腾了这么多天,也该稳定下来了,但这个结果,还不是正常的银铜兑比。 “加大宣传,为百姓提供更快捷的兑换,让民间兑比依附于中央钱庄,日后,中央钱庄的银铜兑换是多少,民间就应跟进,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稳定银铜。”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梁成同答应下来,看着朱允炆,犹豫了下说道:“皇上,眼下银铜兑换趋于平衡,可大明宝钞却依旧过于贬值,钱庄虽开了收回窗口,但无法改变钱钞现状。可放任银铜为主力,不适合商业之策,也不利于商业兴盛……” 朱允炆提笔蘸墨,道:“大明宝钞有诸多问题,你可有具体方略?” 梁成同壮着胆子,道:“臣以为大明宝钞有其利,便于携带与交易,应想办法重塑大明宝钞,将其与银铜挂钩,改变大明宝钞颓势,以促宝钞流转。” “如何重塑?” 朱允炆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梁成同思索了下,肃然道:“全面回收洪武大明宝钞,发行全新的建文宝钞!” 朱允炆批复奏折的笔停顿了下,抬头看着梁成同,道:“建文宝钞就不用想了,不过你的想法是对的,朕会好好思量,且下去吧。” 梁成同行礼离开。 朱允炆批复一众奏折之后,对双喜吩咐道:“召黄子澄、夏元吉。” 两人入殿。 朱允炆安排两人落座,道:“先前中央钱庄主事认为,民间虽重银铜,尤以铜为重,但银铜并不适合大商业格局,难以支撑更频繁的交易,提出重塑大明宝钞,你们认为如何?” 黄子澄摸了摸胡须,认真回道:“皇上,宝钞有利交易,这倒是事实,可宝钞发行量大,已有失控之势,想要重塑宝钞,怕是不易,除非普设中央钱庄,大量回笼昏钞。” 昏钞,即旧钞。 夏元吉对于商税与货币颇有研究,见朱允炆看过来,便说道:“大明宝钞在民间依旧有其地位,只是因滥发无节制,加之兑换与回收道路太窄,致使宝钞贬值过甚。如今设置皇家中央钱庄,通过充盈民间铜币,回收银两,平抑了银铜兑比。” “以此效法,可增大宝钞收拢力度,矫正宝钞、银、铜兑比,并广设中央钱庄,稳定大明宝钞,规定宝钞发行皆需以金银铜为准备,必可重塑宝钞地位,继而扩大宝钞于民间交易。” 朱允炆十分器重夏元吉,这个有着大明“管家”之称的中年人,是一个少有的懂货币与经济的厉害人物。 “朕想要完全回收旧版大明宝钞,打造全新的大明宝钞。” 朱允炆沉声道。 黄子澄与夏元吉惊讶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从桌案上拿出了一张小纸片,递给了两人,道:“大明宝钞虽是不错,但依旧有其瑕疵,在朕看来,除了滥发之外,最大的问题便在于宝钞太大。” 对于大明宝钞之大,朱允炆是想不通的,既然都纸币了,何必要弄成一张4A纸那么大,小一点不好吗? 难道说,大就有派头? 纸币的价值,在于上面印的数字,不在于纸张的大小,大纸张难道不浪费吗? 自洪武七年,朱元璋设宝钞提举司制造大明宝钞后,没一两年就出现了“昏钞”问题,即“钞用久则昏烂”。 对于宝钞老旧破烂,朱允炆是表示十分理解的。 大家出门,不可能带一张平整的4A纸,总需要折来折去,揉几次,才能放到袖子的口袋里,这是纸,是不是铁,天天揉能不烂吗? 昏钞出现之后,商贾就十分嫌弃,不愿意收,虽然上面写着一贯钱,却只能算作九百文花,老百姓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自己被坑了。 一来二去,谁也不愿意用昏钞。 洪武十三年,朝廷设倒钞法,各地设行用库,专门负责昏钞纳库易新钞,但要收取“工墨”费用。 洪武二十四年,进一步规定,凡钞有字贯可辨者,不问烂损,即收受解京,抑勒与伪充者罪之。 这些举措打通了钱钞回收的渠道,可问题是,钱钞发行量过大,大幅钱钞,回收时也不按钱钞字贯兑现,导致钱钞走向滑坡。 现在还没滑到山底下,还有机会救一救。 黄子澄与夏元吉看着纸张上刻画的新式钱钞,长四寸半,宽两寸,上部写大明宝钞,偏左中间写着一百文字样,偏右中间则画着朱元璋画像,左右各有标记与纹路,翻至背后,则是大明皇宫图,标注年份。 这类钱钞仅如一手之大,随手可藏于身,最多折叠一次,无需多次折叠。 黄子澄对朱允炆道:“这种钱钞倒是新颖,也更为便利,臣以为可行。” 朱允炆微微一笑,说道:“这只是朕随手涂鸦,大致尺寸与内容便是如此,宝钞提举司为户部所辖,这件事便交给夏元吉亲自负责,先制初版,待六部、内阁与朕商议无误后,再广为印版,流通于民。” 夏元吉领命道:“臣定不辜负皇上重托。” 在夏元吉前往宝钞提举司,找来匠人交代各种事宜时,北方的草原之上,掀起了狂沙。 哈什哈携两万精骑,跨过山丘,杀向了买的里八剌的住牧之地。 惊慌失措的买的里八剌连忙组织军队防护,并命令绰罗斯部落的马哈木率军护卫,马哈木答应了买的里八剌会来,只是他没有答应什么时候来。 买的里八剌的二儿子本雅失里见局势已然失控,再无回天之力,便携自己的亲信,逃出了哈什哈的追击,一路向西,直奔帖木儿帝国而去。 哈什哈亲自带骑兵,凿穿了买的里八剌的阵型,强大的土尔扈特部骑兵,挥舞着马刀,屠杀着所有的反抗者,血染枯草,热暖大地。 买的里八剌的护卫与部族投降了。 没有人想死,更没有人想要为买的里八剌而死。 哈什哈如战神一般,骑在马上俯视着不远处孤零零的买的里八剌,纵马持刀喊道:“你死了,元廷才能崛起!” 买的里八剌没有闪避,他无处可躲,也无需躲。 当哈什哈掠过时,买的里八剌的视野变得凌乱,看到了山,看到了云,看到了挥舞着马刀呐喊的人群,最后看到了枯草,就在嘴边…… PS: 感谢越雪由梦、不期而遇、安修、我为你鼓掌喝彩等读者朋友打赏,也感谢一直鼓励与支持惊雪的各位读者大大,谢谢你们的认可与陪伴,没说的,明天努力三更。 第二百九十四章 哈什哈的时代 孛儿只斤·额勒伯克,尼古埒苏克齐汗死了。 在买的里八剌尸首分开的刹那,维系元廷蒙古正统鞑靼部落与瓦剌部落的纽带,也彻底被斩断了。 没有了共同的统领,各部落说话算数的,是自己的族长。 元廷只有一个大汗,但主要的部落之长却有十余个,一个心思与十几个心思是完全不同的。 哈什哈杀掉了大汗,马哈木臣服了,阿鲁台也臣服了。 兴奋的哈什哈以为自己是成功者,可他错了,他得到的只是当下,失去的却是未来。 妣吉看着买的里八剌的尸首,嘴角透着清冷的笑。 仇,终于报了。 哈什哈见妣吉是如此美丽,以胜利者的姿态,将她掠至马上,带着妣吉,宣示着自己的统治力。 大帐内。 额日和木看着得意的哈什哈,进言道:“妣吉不可留,更不应收入账内。此人阴险毒辣,诡计多端,又有鬼魅之术,迷惑人心,当杀之。” 哈什哈大笑着,对额日和木说道:“左右不过一女人而已,她的诡计之所以得逞,是因为买的里八剌昏庸无道,好色无度。我哈什哈可不会沉迷在女人肚皮上,留她一条命,不碍事。” 额日和木皱眉,担忧道:“可是妣吉是害死浩海达裕的真凶,绰罗斯的马哈木颇有大才,绝不会任由杀父仇人活着,到时候……” “呵,一个毛小子罢了,浩海达裕在的时候,我都不惧,还怕他马哈木?他想要造反的话,那只能自寻死路!关于妣吉的事,无需再议。现在最紧要的,是找一个大汗出来。” 额日和木见哈什哈执意留下妣吉,便叹了一口气,说道:“买的里八剌是黄金家族后裔,当年他为大汗,除了绰罗斯部支持外,还有鞑靼的鼎力支持。鞑靼自称蒙古正统,瞧不起我们瓦剌,选大汗自不可能再选黄金家族后裔,再说了,买的里八剌的儿子本雅失里已经逃了出去,短时间怕是寻不来。” “那就在阿里不哥后裔中选!” 哈什哈肃然道。 额日和木微微点了点头,道:“只能如此,我建议选孛儿只斤·坤帖木儿。此番起兵,他也派了一部分兵马策应,以防鞑靼反叛,是一个可争取的人,最主要的是,此人年轻,容易控制。” 哈什哈盘算了下,道:“既如此,那就于明日联合巴尔虎惕、呼里亚惕、巴图特、绰罗斯等瓦剌所部,拥立坤帖木儿为大汗。” “阿鲁台等鞑靼部落那边?” 额日和木问道。 哈什哈冷笑一声,道:“臣服,就应该跪在新大汗的脚下,若不来,便是不臣服!对于不臣之人,自然只能刀兵说话。” 额日和木面色凝重,道:“他们一定会来,只是还有两件件事,我们需要安排人去做。” “何事?” 哈什哈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额日和木说道:“其一,买的里八剌虽死,但其子本雅失里逃了出去,斩草不除根,必有祸患。应派遣精骑,沿途追索,将其斩杀!” “呵呵,丧家之犬罢了,不需费力了。第二件事呢?” 哈什哈一脸不屑。 这种不屑,并非狂妄,而是出自实力。 额日和木低下头,说道:“第二件事,便是马上追赶大明商人。” “商人?” 哈什哈愣了下,眼下都是谈论国事,怎么突然谈到了商人。 额日和木解释道:“族长想要一个稳定的汗廷,强化对瓦剌部的控制,牵制鞑靼,就少不了盐铁之物,追上商人让其日后再入漠北时,改路线至杭爱山以西,那里才是我们的驻牧地。若是不通知商人,他们定会延旧路北上,到时得到便宜的将是鞑靼各部。” 哈什哈认真地看着额日和木,肃然道:“你思虑周全,是我最倚重之人,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吧,安排人去追商人,告诉他们,买的里八剌已死,我马哈木将成为这草原上的真正主人。” 额日和木含笑应下,转身去通告部下。 无论哈什哈的未来如何,他确确实实成为了这个时期元廷真正的统治者,以坤帖木儿为傀儡的他,一手握着瓦剌各部,一手抓着鞑靼各部的缰绳。 瓦剌制霸的时代,从哈什哈开始。 商队回程走得很慢,一日最多只能行四十余里,不是常千里、侯西域等人不赶时间,而是实在是货物太多,走不太快。 庞大的商队出发时带出去的货物,已全部换成了货物,而货物之中,又以羊毛最重,被分散在了骆驼、牛马之上,还有不少的皮草、珍贵药草与东珠等。 当然,多达五千余的牛羊也算是货物,还有五百匹精骑,三百小马驹。 常百业骑在马匹之上,满是轻松地喊着号子,看着眼前的小马驹,不由有些兴奋,大明封锁蒙古部落盐铁等一切物资,同时也斩断了蒙古马匹进入中原的渠道。 马匹,是大明朝廷极度渴望的货物。 洪武元年,太祖便下令应天、太平、镇江、庐州、凤阳、扬州六府等地牧马,可是这些地方是农耕之地,种稻子种麦子那是不错的,能拿去养马的地盘太少太少,总不能人不吃饭,去养马吧? 在与元的战争中,大明战马始终不够用,太祖只能“所急惟马,屡遣使市于四方”,然而所得依旧不多。 洪武四年,置群牧监于答答失里营所,随水草利便,立官署,专职牧餋。 可在洪武五年第二次北伐,即岭北之战中,李文忠的东路军得失相当,冯胜的西路军大胜,可徐达率领的中路军却遭遇大败。 很多人低估了岭北之战的失败后果。 这次战役的失败,不在于死了多少军士,而在于损失了大量的军马,大明至此被迫从进攻转入防御,因此蛰伏长达八年,才恢复过来元气,开启第三次北伐。 而在这期间,太祖几乎每一年,都在努力扩大牧马区,尤其是洪武六年,置太仆寺,专司马政,并在无奈之下,施行了养马之法,让民间参与养马,标准是: 江南地区,十一户人家养一匹马;江北地区,五户人家养一匹马。 这是极为扰民的一项规定,也是大明朝廷的难解之困。 常百业十分清楚马匹的价格,就身下的成年战马,拉到京师,不,就拉到大同,没有五百两,谁都别想拿走,郭英也不行,还有这些优质的小马驹,任意一匹低于百两,自己都不卖。 只是常百业也十分清楚,这一群优质战马与马驹,不是晋商交给朝廷的货物,而是献给朝廷的,只有这样,才能改观朝廷对商人的看法,让商人真正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上。 “身后有骑兵,二百骑!” 一名伙计催马而过,高声喊道。 常百业吃了一惊,连忙命人停下队伍,做好防御,常千里、侯西域等人也催马至了后面,面色凝重地看向远方。 沙尘飞起,战马咚咚。 常千里眯着眼,对身旁紧张的伙计们喊道:“没有命令,不可轻举妄动。但若是有人想要抢走我们的货物,那我们也要拿出拼命的架势,守住我们的财物!” “嗷!” 一群人如狼戒备着,眼看着满载而归,可不能在这里丢了货物。 侯西域看着远处奔跑而来的马匹,见其手中握着的不是马刀,而是长鞭,且其队形散乱,并非是冲杀之势,便道:“不会有事。” “吁!” 土尔扈特部的巴锡渥勒住马,在马停住之后,喊道:“谁是商队首领,出来搭话。” 常千里、侯西域等人催马上前,常百业不甘落后,也驱马跟了上去。 “尊敬的朋友,我便是商队的首领常千里。” “哈哈,尊敬的商人,我是巴锡渥,来这里是以琨特穆尔汗的名义,受丞相哈什哈之命告诉你们,新的元廷欢迎商人再次北上,只是元廷驻牧之地,移至杭爱山以西,若你们不辞辛劳前往,丞相大人定会高兴,许你们重利。” 巴锡渥粗狂地说道。 常千里等人暗暗吃惊,不成想才离开数日,元廷便换了大汗,看来哈什哈的造反之路极为顺利。 “巴锡渥大人,琨特穆尔汗是?” 常百业询问道。 常千里瞪了一眼常百业,埋怨他多嘴。 巴锡渥不以为忤,笑道:“琨特穆尔汗是孛儿只斤·坤帖木儿,好了,话我已传到,你们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回去的吗?” 常千里拱手道:“还请大人告知丞相与大汗,我们商人一定会再来的,只希望你们准备更多的羊毛。” 巴锡渥点了点头,很干脆地拨马便走。 看着离去的骑兵,常百业有些向往,感叹道:“如此强大的骑兵,大明先辈到底是如何打下江山的?” 常千里没有理睬常百业。 人知道历史与直面历史是两码事,能不能真正体会先辈的英勇无畏、悲壮决绝,触摸那段风云变幻的史诗画卷,不是看他成长的时间,而是看历史的时间。 这些瓦剌骑兵精锐,带着历史的锋芒。 常千里沉重地说道:“不出两三年,元廷必会大乱,朝廷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将决定大明的国运。” 第二百九十五章 英烈商会里铺个路 中央钱庄开了门,一个伙计拿出了牌子,挂在了高处。 牌子上写着: 一银等价八百三十文铜钱,一贯钞等价三百文铜钱。 在外等候的商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心头一惊,眼下再存入铜,损失更大了。 梁文星坐在不远处的茶楼里,无需看清楚牌子上的字,只看看捶胸顿足,哭嚎出声的人,就知道铜又贱了。 “老爷,赵东家的马车队走了。” 掌柜梁褚低声禀告道。 梁文星侧过头,看了一眼折返的十几辆马车,叹息道:“铜荒已不甚严重,想要依靠银贱铜贵来获利,是不太可能了。” 梁褚欣慰地说道:“还是老爷高瞻远瞩,早日将大部分铜钱存入钱庄换了银两,这才多久,银已贵了不少,看这情形,待银铜回归正轨,老爷必会大赚一笔。” 梁文星呵呵笑了笑,起身道:“摊上一个圣明君主,自然要跟好了。走吧,英烈商会召议对策,我们也去看看,听闻这次代王、珉王会露面,不同寻常啊。” 英烈商会就设在聚宝门外,是一座三层高楼,不仅是协调大报恩寺、英烈碑各类物资的商人中心,也是外地商人羁旅京师的高端客栈。 在设置之初,英烈商会便确定了基本宗旨,即打造好英烈碑,为大明英烈家属提供赡养抚育资金。 正是因这一宗旨,商人在民间取得了良好的声誉。 虽然英烈商会的赡养抚育资金是先交给户部,由户部官吏交给英烈家属,但英烈商会总是会事后做一个调查反馈,若是户部少给了或没给,那英烈商会是会“闹事”的。 有本事闹事的,自然不是寻常商人,而是三王。 三王发过话,这里面有自己的钱,户部按什么规定给牺牲的大明英烈多少钱,那是户部的是,商会给的,必须一文钱不能少,谁拿了自己的钱,就扭掉谁的脑袋。 对于商人藩王的威胁,户部是不敢大意的,不是因为王爷有威信,而是这笔钱太烫手。 拿什么钱,都不能拿大明英烈的抚恤钱,这些人为大明流尽了血,不能再让他的家人流泪。 藩王的威胁之所以有用,不在于威胁本身,而在于他们有着直达天听的权利。 虽然英烈商会中三王不经常现身,但三王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现在商人有难,自然不会忘了这三位,只是辽王朱植随船队去了南洋,尚未回京,商人们只好找了代王朱桂与珉王朱耿。 梁文星进入英烈商会的集议厅时,里面已站了三十余人,皆是京师巨贾富商,赵大宇、胡源也在其中。 朱桂与朱耿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中,终于来了。 众人分坐之后,巨商魏艋率先哀道:“两位王爷,中央钱庄再这样搞下去,我们损失太大了啊,还请王爷出面,给宫里传个话,我们商人愿拿出铜钱,只望是以一两银兑七百文铜来计。” 朱桂看了看朱耿,朱耿示意朱桂来讲。 朱桂没有推辞,冷着脸说道:“事情如何演变为当下局面的,诸位再清楚不过。当初朝廷设中央钱庄,已然说得很清楚,就是要改变银贱铜贵,可诸位呢?” “你们不想着为朝廷分忧,反而为了个人私利,拿着大量银子一蜂窝去了钱庄,挤兑铜钱,结果导致中央钱庄几彻底关闭!甚至还有人蓄意囤铜,在民间收拢铜钱,以加剧铜荒!” “你们所作所为,是何等大胆?朝廷没有问罪,砍掉你们的脑袋已是恩典,现在还想要恢复往日兑比?” 魏艋脸色有些难看,其他商人也低下头。 朱桂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是事实。 当初大家都被利益熏心,蒙蔽了双眼,吸血中央钱庄。可现在利益这玩意不熏心了,改呛人,硌牙了,自然要换个调子。 魏艋底气不足地说道:“王爷,我们是有错在先,不应跟朝廷作对,是我们糊涂,只是我们现在想要改正,想要为朝廷分忧,却苦于没有路子啊。” 朱桂一拍桌子,喊道:“什么叫没有路子?出了这商会,走不了几步,不就是中央钱庄?话说得冠冕堂皇,事做得却不入人心。” 魏艋脸色苍白,这要是其他人如此指责自己,早掀桌子了,可现在有求于人,加上人家是王爷,如何都不能翻脸。 “眼下若存入铜钱兑银,我们便会损失良多,还请王爷救救我们,也好让我们少点损失……” 魏艋不得不做低姿态。 其他商人见状,也纷纷哀求。 朱桂还想发火,却被朱耿给拦住了,朱耿起身道:“说到底,你们是不想蒙受损失,可问题是,若你们不吃掉这笔损失,那损失的是谁?是朝廷!是圣上!敢问诸位,真的想要在朝廷与圣上身上割肉吗?” 一句话,满堂皆惊,任谁都不敢言语。 梁文星微微点着头,二王说得没错,银贱铜贵到银铜平衡的过程,总是需要有人损失的,原本承担损失的是朝廷,可眼下,这笔损失被商人“主动”揽了过去。 只能说:自食苦果。 咚咚。 敲门声传了出来,安静的众人不由抬头看去。 朱耿解释道:“我们与辽王也是商人,你们的损失我们也清楚,虽怒你们不争,可也不能见死不救。在来这里之前,请了一位重要人物,你们是断臂求生还是割肉求生,就看他的了,请进吧。” 门开了,梁成同走了进来。 梁文星瞪大眼,这就是皇家中央钱庄的主事! 如此人物出现在这里,可以说代表的绝不是他个人,而是中央钱庄背后的那个人——皇上! 其他商人也认出了这位主事,纷纷起身相迎。 梁成同对朱桂、朱耿简单地作揖,并没有行大礼,然后坐在了朱耿一旁,对一众商人说道:“我们也算是交过手了,侥幸的是,梁某小胜一筹,呵呵,诸位都坐下吧。” 魏艋哀叹一声,对梁成同说道:“我等一时糊涂,才致使大错,还请主事大人宽宏大量,给我们一条活路。” 梁成同坐着,身姿挺直,对魏艋和煦地说道:“诸位所想,皇上大致也是清楚。既我来到这里,即是受二王所邀,也是经皇命所准。在这之前,我入宫面见皇上,皇上可是下了旨意,铜荒已解,钱庄存铜充沛,一两银可调至九百文铜钱。” “什么?” 魏艋、赵大宇等人面色一变,不久之前还是一两银兑八百三十文,现在竟又改了?再如此下去,岂不是很快便会一两银兑一千文铜钱! 捂在手里的铜钱,彻底烫伤了手! 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梁成同微微笑了笑,双手向北一拱,道:“皇上说,货币安稳与否,事关百姓生活,虽说商人逐利,在商言商,但也不应忘记是百姓给了商人获利机会,若反过来祸害百姓,百姓不敢言,可朝廷不会坐视不管。” “诸位,皇上以建文为号,极少动武,但你们也应清楚,皇上重百姓,为了百姓,绝不会吝动刀兵,以朝廷为敌,食肉朝廷,呵呵,也不怕撑坏肚子?” 商人一个个冷汗直下。 一些胆怯的,已跪在一旁求饶,到了这个地步,其他人不跪也不行了。 梁成同见众人如此惊惶,便说道:“朝廷并不打算对你们问罪抄家,就不需如此惺惺作态,起来坐下吧,皇上安排了新的方略,你们能不能解眼下之困,便需要看你们的选择了。” 魏艋听闻此话,才舒了一口气,赵大宇等人也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坐了下去。 梁成同平静地说道:“皇家中央钱庄的银铜兑比是不可能走低了,只会恢复至正常水平。但诸位捂在手里的铜钱,也并非会吃太大亏。” “主事大人,此话怎讲?” 赵大宇询问道。 银铜兑比已是如此,怎么可能不吃大亏? 按照赵大宇的盘算,十万贯铜钱,凭空要少三万贯,这还不叫大亏? 梁成同没有喝酒,而是倒了一杯茶,品了品,说道:“在说出路之前,我需要告诉诸位,朝廷正在制备全新的大明宝钞,洪武昏钞将会逐渐回收废弃,改用新版钱钞。你们想要出路,减少自己的损失,条件就一个,当朝廷发行新的大明宝钞时,诸位门下所有商户,配合中央钱庄,流转新钱钞。” “新的大明宝钞?” 魏艋、赵大宇等人面面相觑。 梁成同重重点了点头,道:“你们放心,新版钱钞将会直接挂钩银铜,绝不会存在滥发之可能。日后流转时,随时可拿新版钱钞至钱庄,兑取相应银铜,哪怕是昏钞,也不会收取半文钱。” “若是如此的话,我们定当全力配合。” 魏艋坦然接受。 这种事,不接受也不行啊,朝廷法令谁能违背?只不过是主动配合与被动接受的区别。 梁成同看向其他人,一众商人都见识了中央钱庄的财力,加之中央钱庄的背后是皇上,是朝廷,绝不会食言而肥,也纷纷点头答应。 梁成同十分满意,这就为新版大明宝钞的发行,铺好了路。 “大人,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赵大宇心忧如焚。 梁成同嘴角含着笑意,缓缓说道:“皇家中央钱庄将于一个月后,于杭州、苏州、北平等铜荒之地设置分店,若诸位能把握机会……” 第二百九十六章 放贷利率那点事 户部。 黄子澄翻看着账本,面色变得尤为凝重,对走过来的卓敬与夏元吉说道:“你们看过了吧,皇家中央钱庄在短短时间内,已吸入银二百八十万两,剔除放出的铜钱,还有一百二十万两新增存余,若加上最初储备,钱庄内至少有两百多万两银钱。” 两百多万两,是一笔巨大财富。 卓敬点头,道:“皇家中央钱庄挂着皇家的招牌,在民间的信誉自是无可匹敌,原本小心翼翼的百姓,也兴起了存钱热。皇上借助平抑银铜的举措,树立了中央钱庄的威名与信誉,百姓信,这就是钱庄壮大的根本。” 夏元吉走到暖气片旁暖着冰冷的手,说道:“下官研究过钱庄的运作,吸储给息,看似是吃亏,然钱庄在走放贷之路。商人若向钱庄借银钱,一年期交还本金后,只需给百分之十的息。” “多少息?” 黄子澄豁然站了起来,惊讶地问道。 “百分之十,即岁万息一千。” 夏元吉平静地回道。 黄子澄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若是如此的话,那商业大兴已是可期!” 借贷自古有之,借贷利率自然也伴随而生。 在三千多年前,西周官方便施行了差异化的赊贷制,若是百姓赊买货物,则约定好付款日期,逾期需要支付百分之五的利息。若是商人借贷做生意,则收取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息。 《周礼》中记载:“民之贷者取息有至二十有五”。 从借贷利息上来看,也可以看出重农抑商。 汉代针对借款利率给了法律规定,在《汉书·货殖传》中记载:“农工商贾,大率岁万息二千。”即借一年期的一万铜钱,利息是两千铜钱。 只是在两汉之间的王莽时期,官方修改了借贷利率,王莽规定月息为百分之三,看似很低,但转换为年利率,则高达百分之三十六。 后来唐、宋时期,无论谁上台,官方放贷利率大致都遵循了汉制,即百分之二十的标准。北宋熙宁变法中,青苗法规定:百姓从官府借贷青苗钱的利息,“则二分(利息)者亦常平之中正也”。 这只是官方的,至于民间的,借贷利率就更惊人了。如北宋初年,富人借给百姓的钱,利率高达百分之百,直接翻了一个跟头。 宋太宗端拱年间朝廷下令:“有取富民谷麦资财,出息不得逾倍”。 这个法令的颁布,便是为了遏制当时翻跟头的高利贷,若非这种现象很是寻常,影响恶劣,恐怕也不会引朝廷出手。 元代,斡脱商人更是热衷于放高利贷。 斡脱商人,即蒙古和元朝经营高利贷商业的官商,甚至还给借款利息起了个贴切的别名:“羊羔儿息”,敲骨吸髓至极。 《元史·太宗本纪》中记载:“国初官民贷回鹘金,岁加倍。” 百分之百的利率啊! 这是有官方背景的官商,那没有官方背景的富商士绅,其利率之高,可以想象。 明代的利率也不低,“月利百分之二以上”,年利率达百分之二十四以上。 可让黄子澄惊讶的是,朱允炆控制的皇家中央钱庄竟然定下的是年百分之十的利率,如此之低,可谓“惊世骇俗”。 在哪个朝代,也没见过如此低的借贷利率。 按照这个标准,那些原本需要借贷的商人,将会放弃从寺院、道观、富户、私人钱庄中借贷,转向皇家中央钱庄。 而过低的借贷成本,将会催动商业的繁荣。一旦形成存储、借贷的运作平衡,中央钱庄便会成为一个巨大的吞金兽。 “相对大商业而言,我更担心中央钱庄本身。” 夏元吉严肃地说道。 等中央钱庄成长到一定程度时,必会关联千万人家,若是管理不善,或资金出了问题,那钱庄崩塌之下,国家之根本也会随之动摇。 这是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黄子澄吞咽了下口水,道:“虽然当下皇家中央钱庄还是一颗小树苗,但其以皇家威信为后盾,迟早会影响整个大明,我们不能放任中央钱庄为皇家所控,应将其纳入户部,以行管辖、约束。” 卓敬苦涩地说道:“皇上初创中央钱庄,怕不会轻易放手给户部。” 黄子澄叹息一声,也清楚此事难为。 “我们可以退一步,中央钱庄运作我们不插手,但户部应给予监管,不能放任中央钱庄无序扩张,让户部官员监管稽查,皇上应该会同意。” 夏元吉思索了下,缓缓说道。 黄子澄眼神微微一亮,对夏元吉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你来这里,是不是宝钞提举司有结果了?” 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拿出的新版大明宝钞,下旨召内阁、六部官员来议。 郑赐、茹瑺等人看着手掌长的精美钱钞,反复看着,窃窃交流着,都带着几分笑意。 陈迪拿着一张钱钞,对朱允炆道:“皇上,新版钱钞变小,携带倒是便利,只是百姓是否会认为钞小而不信,难以推行?” 朱允炆笑着看向黄子澄。 黄子澄对陈迪回道:“陈大人大可不必担忧,钱钞价高价低,全在其字贯之上,不在大小之内,推行方面,只要朝廷下定决心,商户配合,百姓必会用之。” 郑赐走出来,询问道:“之前钱钞纸大,所书信息多,花纹繁杂,利于防伪。眼下新式钱钞变小,是否有伪造钱钞之可能?若是民间有人伪造,可否辨识?” 夏元吉自信地回道:“伪造新式钱钞的难度可不小。首先,这新式钱钞所采取的是特殊纸张,即桑皮纸,桑皮纸乃是朝廷所控,民间难得,在配料方面,制备了特殊纸浆,并在制备过程中,还使用了新的颜色搭配,不仅融入了玫瑰红、海棠红,还融入了松花绿,一改传统的青灰色。” “仅这材料、颜色一关,外界便极难仿造。各位大人,再看这钱钞中的文字与纹饰,是最优秀的匠工,以最精湛技术雕刻而成,繁复无比,就连太祖头像中的发丝,都做到了根根分开的效果,民间匠人想要做到这一步,也是不易。” “再者,在钱钞正反,都加盖有官印,正面是大明宝钞之印,反面则为皇家中央钱庄印与宝钞提举司印,印章中也存在暗记。且官印印泥,并非使用寻常的朱砂,而是特质含铅印泥。这里还标记有专门的标号,也有防伪之用。” 郑赐听闻夏元吉的介绍,便含笑道:“如此的话,自是可行。不过皇上,臣建议在推行新宝钞时,加入洪武时法令,如‘伪造者斩,告、捕者赏银贰佰伍拾两,仍给犯人财产’等规定。”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这一点便责户部来定吧,新版宝钞颜色鲜明,制作精良,且更耐折皱,若你们没有意见,便发令宝钞提举司大量刷印,以作筹备,等待来年开春,发行于天下。” 大臣答应之后,便退走安排相关事宜。 坤宁宫。 马恩慧帮朱允炆脱下外衣,询问道:“皇上为何要放过那些可恶的商人,若不是他们,钱庄之事怎会如此波折?” 朱允炆看着小气的马恩慧,含笑道:“朕也不想放过他们,只不过钱庄已转入正轨,民间铜币又开始充盈起来,若是再任由这些商人在京师囤积如此多的铜钱,用不了多久,铜钱便会贬值,到时候一两银子兑一千一百文铜钱都有可能,钱庄放了水,可京师这个池子没有变大,容纳不了。” “再说了,面临铜荒的地方也并非是京师一地,苏州、杭州、北平、开封这些商业重地,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铜荒。京师商人囤积着大量的铜钱,在京师兑换为银必然会折损不少,可若是他们运至苏杭与北平等地,则可以减少大笔损失,而他们的铜钱流入,也会平抑当地的银铜。” 马恩慧没想到朱允炆谋划竟是如此周详,转念一想,道:“我们只是平抑了京师的银铜,却间接也解决了其他地方的铜荒?可是,若是商人以此为契机,在京师存入银两兑走铜钱,然后运至其他地方,以铜币为货,钱庄岂不是危险……” 朱允炆含笑道:“中央钱庄不可能只待在京师,朕已安排国子监、三王,网罗珠算与钱庄人才,一个月之后,苏州、杭州、北平、广州、济南、开封等地,都将开设皇家中央钱庄。” 马恩慧吩咐侍女安排晚膳,见朱允炆心情不错,便小心地说道:“皇上,今日下午,前郑国公常茂的夫人入宫,与臣妾说了些话。” 朱允炆眉头微微一皱,夹着菜的筷子松开来,问道:“冯夫人可是询问周王之事,她是想为周王说情保全,还是希望保住她的妹妹?” 马恩慧见朱允炆有些生气,连忙解释道:“她倒是知进退,并没有谈论周王与周王妃,只是寻常叙叙话,不过看她气色不太好,冯家已经破败,常茂一脉也无后人,她如今也只是一个孤寡妇人,有些凄惶。” 朱允炆放下筷子,拿着汤匙搅动着羹汤,叹息道:“如何处置周王,不是由朕决定,而是由他自己决定。若有人想说情保全,不若先祈祷周王没有做过不可赦的恶事。”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朱棣坠马是有原因的 自古皇家无亲情,唯有至上权与利。 这句话不能完全说对,皇家也有亲情,也有人情世故,尤其是在大明初期。 一开始,朱元璋为了笼络一干大臣,当了无数次媒人,给这个牵红线,给那个订婚,所用的,便是“亲情”羁绊。 可后来因为种种,朱元璋杀掉了无数功臣,他维持大明统治的磐石,不再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将领,而是流淌着朱家血液的儿孙、亲戚。 可经他的手留下的复杂亲戚网,却还存在着。 冯胜有两个女儿,长女嫁给了常遇春之子常茂,次女嫁给了周王朱橚。 常茂死后,冯氏便成了孤寡之人,无依无靠,若不是朱允炆平反冤狱,她应该还在广西垂死挣扎,这才回京师没多久,竟又遇到了周王被捕入京之事。 活在人间,她只剩下一个妹妹是至亲,虽说两人多年不见,但人还在,心里多少还有些念想,人走了,那就真的孤独到了绝境。 常冯氏与朱冯氏都与皇室有着紧密的关系。 常遇春是朱允炆父亲朱标的岳父,虽然说朱允炆不是常遇春的亲外孙吧,但毕竟是一家人,冯氏嫁给常茂,这也是家族里的人,嫁给周王朱橚的冯氏更不用说。 这些亲情如一条条纽带,串联着大明初期的主要将领与官员,筑牢了大明的基石。 朱允炆不是朱元璋,即没有朱元璋无与伦比的威望,也没有朱元璋铁石心肠的手段,所以在处理皇室宗亲关系上,总更倾向于“柔”的手段,只有人突破自己的底线时,才会运转下暴力机器。 谁都不希望看到腥风血雨,不希望过有今日没明日的生活。 “建文”这两个字,本身就有着一改杀戮与暴戾的含义,与“洪武”就差对着干了。 所以历史上的朱允炆,对于丢掉了五十万大军的李景隆依旧不行杀戮,对于造反派朱棣,也能关切地嘱托将领“不要让我背负杀害叔叔的罪名”。 仁慈下的文治,是建文帝的政治理想。 可这个政治理想,朱允炆不想背负。 就当下安全局掌握到的情报,周王确实是有罪的,至于是应该罚点钱,还是废为庶人,亦或是砍头,需要进一步的审讯。 这一日,郁新终于回朝。 解缙、张紞作为内阁大臣,亲自迎接,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将周王及其家眷,转移至了宗人府。 武英殿内,郁新、景清、高巍、宋礼、雄武成、薛夏等人齐拜。 朱允炆也有些感慨,自七月出京,至今已近三个月,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张显宗的死,成为了大明朝的一大损失。 “臣等虽远在开封,却日日垂念皇上,祈愿皇上龙体金安,如今回京,有些失态,还请皇上见谅。” 郁新等人忍不住垂泪道。 朱允炆看着感性的众人,安排道:“开宴,朕要招待郁阁等人。你们能赶在此时回来,朕心甚是欣慰。” 酒宴就设在了武英殿的偏殿,算是给这些人接风洗尘。 郁新喝了两口酒,对朱允炆道:“皇上,周王之罪不容宽恕,当下能坐实的,便有勾结地方,染指卫所,意图谋反三项,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也与周王有着关系,但周王是不是真正下命之人,还有待查实,当下可以确定的是,周王至少是一个知情人。” “如此说来,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确实是人祸了?” 朱允炆目光中闪烁过一抹冷厉的杀机。 郁新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说道:“臣去过黑洋山与原武,以洪武二十四年的大暴雨来看,这两地即使是没有人为决堤,也很难说不会溃坝。尤其是黑洋山,那里有一处弯道,上游水流转而下,始终都在冲击两岸,长时间的话……” “这是为周王开脱罪行吗?” 朱允炆放下酒杯,皱眉问道。 郁新摇头,认真地说道:“皇上若想要定罪周王,仅意图谋反一项便足够了,无需臣于他处开脱。但据臣访查,当年雨水之大,甚于今年夏日。今年洪水,黄河之所以没有波及两岸,再次成灾,应归功于张显宗与宋礼的智慧、魄力,分洪有方。若没有分流,黄河必会泛滥成灾,重演洪武二十四年灾祸。” 朱允炆沉默下来。 郁新的意思是,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是到不可避免的天灾。白莲教与官府勾结,掘开了黑洋山大堤,只是让这一场天灾提前了,夹杂了人祸。 说白了,人祸是黄河夺淮的一个因素,却不是决定性因素。 朱允炆闷了一口酒,道:“人祸是不是根本,朕都要彻查到底。当年若多争取一些时间,也能多活下一些人,不至沼国之下,尸骨累累!” 郁新点了点头,一旁景清起身说道:“皇上,白莲教在开封的势力不容小觑,袭杀县衙的白莲教徒,皆是开封府境内之人,他们的头领是一个自称红阳真人的中年人,只是安全局追索日久,并没找到此人真实身份。” “开封府中除了白莲教,还有官场贪腐问题,臣领都察院,失职之罪不可免,愿随齐泰一起发至开封,为一知县,整顿民生,剔除白莲!” 朱允炆看着景清,抬手让其坐下,道:“开封府问题不是一日能解,既然你有心去开封,那就委屈下,做齐泰的副手,为开封府同知吧。” 景清跪在一旁,领命道:“不改开封风气与面貌,臣不返京!”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郁新道:“如此处置,也可以给朝堂一个交代了吧。” 郁新明白朱允炆扛着的压力,开封府倒了,会压倒很多人,若皇上不处置,则国无国法,权无威信。 “皇上,臣举荐宋礼进入工部,专司河道治理。” 郁新举荐道。 朱允炆看向宋礼,宋礼连忙起身跪在一旁,道:“臣认为河道通,则国运达,愿入工部,疏浚河道。” “张显宗极为器重你,他认为你是水利人才,黄河分流也是出自于你,可谓功劳甚大,既你有心为民,那朕有何不允?宋礼,你入工部,担任水部郎中。” 朱允炆满足了宋礼。 宋礼叩谢。 “好了,今日乃是为你们接风洗尘,并非是办理公务,来,满酒,这一杯,敬水灾中罹难的大明百姓。” 朱允炆举杯道。 众人齐声:“敬罹难的大明百姓。” 热酒入喉,令人心酸。 朱允炆再举杯道:“敬张显宗,张忠赈!” 这一日,朱允炆大醉。 燕王府。 朱棣坐了一个下午,直至夜色降临,房间里看不真切时,方被徐仪华推门的声音惊醒,见掌了灯,才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已经晚上了吗?” 徐仪华走向朱棣,关切地说道:“王爷午膳没有用,晚膳总需要吃一些吧,臣妾已吩咐下人,备了些许开胃菜。” 朱棣站了起来,面色忧愁地说道:“没有胃口,王妃先用吧。” 徐仪华蹙眉,担忧道:“总不能因为周王的事,拖垮了自己的身体吧?” 朱棣看着徐仪华,原本一脸的忧愁,竟缓缓消解,道:“对啊!怎么忘记这一茬了,丘福,备马!” 徐仪华疑惑地看着跑出门去的朱棣,还没问清楚,朱棣便不见了踪影,没过多久,正在用晚膳的徐仪华听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朱棣坠马摔伤了。 燕王府一阵大乱,朱高煦连忙去找了大夫,朱高炽不放心,去皇宫求见朱允炆,希望让太医院的人去看看朱棣。 朱允炆醉酒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下来,转头又睡了过去。 徐仪华看着躺在床上,鼻青脸肿,腿部包着医用纱布的朱棣,将朱高煦与侍女赶了出去,坐在床边,皱眉道:“王爷这是何苦?” 朱棣咧了咧嘴,道:“何苦,王妃又何必多问。皇上钦点我至宗人府审讯朱橚,这不是害我?世人皆知周王乃是朱棣的亲弟弟,他最终罪过几多,我都不应介入其中。” “若由我审讯朱橚,说他罪过轻了,皇上不满意,朝廷不满意,若说他罪过重了,世人又会说是我朱棣大义灭亲,日后谁还敢说燕王府一句好话?谁还敢与燕王府亲近?” 徐仪华微微摇头,心疼地说道:“既是如此,王爷上书陈明便可,如何能作出这三四岁孩子之事,竟自戕身体。” “如何陈明?皇命不可违啊。现在好了,我不能动弹了,谁去审讯,如何宣判朱橚,那是皇上的事。” 朱棣放松下来,嘴角带着笑意。 朱橚的事不是一个简单的麻烦,而是一个罪恶的旋涡,自己可以解决麻烦,可不想跳到旋涡里去。 现在朱橚已经被关在了宗人府,自己装病是来不及也躲不过的,只能弄点外伤,皇上就算是知道自己心思,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这次是真伤,没有欺君之罪。 “王爷认为皇上会如何处置周王,臣妾听闻周王有二心,甚至还在府中布置了军士,差点起事。” 徐仪华低声询问道。 朱棣眯着眼,缓缓说道:“最要命的不是周王有什么罪,而是朱有爋的指正。我这个弟弟,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啊……”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手文治,一手武功 “臣夜马而行,不慎坠马,伤骨以致无法动弹,有负圣恩,难亲临宗人府问询周王之罪,实乃愧疚至极……” 朱允炆喝着清淡的粥,看着朱棣送来的奏折。 周王已经关在了宗人府里,朱棣这个家伙却临阵脱逃了,现在好了,谁来审讯周王成了一个大问题。 论辈分,朱棣现在是藩王之首,朱橚就排在朱棣之后,其他人辈分都不够看,代王朱桂是老十九了,总不能让他上吧? 官员去审? 这是朱家的家事,让官员参与,那不就意味着交给朝廷处置了? 亲自上阵也不至于。 思来想去,朱允炆选择了荣国公梅殷。 梅殷是朱元璋的驸马,夫人是宁国公主,这位公主可是朱元璋的嫡长女,孝慈高皇后马氏之女,仅从嫡系上来看,可比朱棣、朱橚更为高贵。 虽然朱元璋有很多驸马,但最器重最喜爱的,只有梅殷,甚至在临终之前,还将梅殷视为托孤大臣,所谓的“汝老成忠信,可托幼主”。 此人儒雅堪称大儒,同时也精于骑射,在藩王之中的地位也颇高。 选择好人选之后,朱允炆便换了朝服,前往奉天殿。 郁新奏报定远、开封诸事,直指吏部尚书担责,都察院也不能善了,请旨外放景清。 于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被贬开封,担任开封同知,考虑到开封不可停转,朱允炆加了一条“即日出京,不得延误”。 此后,在内阁推举之下,将直言不阿,秉公无私的戴德彝,从佥都御史越级提拔为左都御史。 在处理好一干政务之后,朱允炆面色肃然地说道:“开封府问题重重,开封知府任毅,同知王文涛亦是罪魁,押其上殿!” 殿前侍卫押任毅、王文涛上殿。 任毅还好,只是神态疲倦,一脸落寞。 可当众人看到王文涛时,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丫地怎么活下来的?嘴都烙成半个了,脸上皱在一起的皮让人瘆得慌。 “皇上,臣弹劾安全局滥用刑罚,惩治官员!” 监察御史黄凯见状,出班喊道。 郁新嘴角一抖,走出来,对黄凯说道:“王文涛有如此下场,不是安全局所为,我郁某亲自下得手!你若弹劾,冲我来吧!” 黄凯震惊,其他官员也吃惊不已。 郁新素日里和气,又是文官,没想到下手竟是如此的狠辣,看来这个家伙不好惹。 朱允炆都不介意郁新的手段,其他官员只好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草民任毅,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任毅跪下,伏拜不起。 王文涛也跪着,只是呜呜地说不出清晰的话来。 朱允炆拍了拍龙椅,厉声道:“任毅,王文涛,你们也算是朝廷为政一方的重臣,朕自认为对你们不薄,为何还要苟合藩王,控制地方,意图谋反?” 任毅面色悲戚,微微抬起头,道:“草民从未想过谋反,只是受周王蛊惑,财迷心窍,才误入歧途。” 谋反的罪名太大,牵涉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任毅不敢担,也担不起。 王文涛跪着,瑟瑟发抖。 朱允炆离开宝座,缓缓走了下来,怒目而视,道:“财迷心窍?误入歧途?你们也是受过圣人教诲,也是通过科举走上仕途!你们垂听了圣人之言几十年,却没有入了心窍,周王蛊惑你们才几年,就误入歧途了?朕看你们,就是乱臣贼子!” “皇上!” 任毅与王文涛猛地叩头,砰砰的声音传在大殿之中。 “任毅,你当真是贪财吗?” 朱允炆冷冷地问道。 任毅的额头渗出了血色,满含泪水地说道:“我从未想过背叛大明。” 朱允炆咬牙道:“听到了吧,这就是朕的大臣!没想过背叛大明,却想过背叛朕!任毅,在你跪在朱橚面前,宣誓听调的时候,可曾想过你的家人?太平盛世,只一空幻的说辞,就让你将一切都交给了周王,当真是大明的好臣子!” 看着沉默的百官,朱允炆心头的怒火腾升。 不知道朱橚能给他们什么好处,竟舍了所有,心甘情愿地成为周王的棋子,上瞒朝廷,下控地方。一个危害地方,不为朝廷卖命的人,留着,无用。 “暴昭,你来告诉百官,开封知府任毅,同知王文涛还有哪些罪行!” 朱允炆厉声道。 刑部尚书暴昭走了出来,对于开封府的问题,郁新已带来了足够的人证,被抓的开封官员为了自保,早已将任毅、王文涛、周王的事说了个清楚。 安全局也已搜过这些官员的居所,包括他们在府衙外秘密置办的宅院,物证也极为充分。 “任毅,王文涛……等开封府众官员,罪有七,其一,违背太祖制,勾结藩王,意图不轨;其二,贪污无度,横征暴敛,盘削百姓;其三,欺骗朝廷,收买御史,控制地方;其四,打压地方官吏,不服从其命令者,秘密灭杀,六年来总计有四名知县死于任上……” 血淋漓的罪状,让百官骇然,任谁都无法想象,地方已烂在了根子上! “按大明律,应当如何处置!” 朱允炆沉声冷喝。 暴昭用深邃的目光看着朱允炆,道:“罪魁任毅、王文涛等人当斩,夷灭三族,其他人一律秋后问斩。” 朱允炆转身坐回了宝座,看着跪在地上哀求的任毅与王文涛,愤怒地说道:“秋后问斩?眼下刚刚入冬,难道朝廷还要养着这群硕鼠不成?任毅、王文涛等开封府官员,一律立斩!既然有人想要挑衅朕的威严,那就让他们看看,朕的手段!拖出去!” 暴昭双眼一动,上前道:“臣领旨!” 任毅猛地叩头,喊道:“谢皇上恩典!” 王文涛也在一旁呜呜喊着,老泪纵横。 退朝了。 郁新松了一口气,对解缙轻松地说道:“皇上总算还是有些理智,没有株连任毅等人家眷,也算是一件幸运之事。” 解缙走出奉天殿,看着在殿前广场上拖行的任毅、王文涛,不由感叹道:“这些人该死,开封府看似平和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多的黑暗,当真是难以想象。郁阁,都察院御史编制,是不是应该扩大一些,只百余人,无法看清地方啊。” 郁新皱眉,道:“多少御史也看不清楚地方,真正能解决地方问题的法子,我们还需要仔细去找,地方之困,想要破局可不容易。” 午门外,人山人海。 百姓听闻开封府的贪官罪臣要公开斩首,连生意的都不做了,纷纷跑去围观,李老三、李九闲着没事,也挤入人群。 “以前朝廷杀官,我总感觉恐惧,现在看着这些人跪在那里,我却十分舒坦。” 李九看着任毅等人,对一旁的李老三说道。 李老三带着笑意,从袖子里拿了一块小石子,递给李九,道:“太祖杀贪,血流四海,霸气霸道,只是死人太多,让人不安。不过你恐惧什么,太祖爷什么时候砍过清白百姓的脑袋?” “石子?” 李九疑惑地看着李老三。 李老三嘿嘿一笑,道:“咱家鸡蛋太少了,顺手捡了点石子……” “打死贪官!” “打死贪官!” 群情激奋,一些拿青菜、萝卜、鸡蛋的百姓,开始朝着行刑台扔去,李老三毫不客气地将石子丢了出去,直砸在了任毅的额头上。 李九抬手就是一个大拇指,手里的石子便丢了出去。 “还有这个。” 李老三又递过来一物。 李九兴奋地伸手去接,掌心一沉,瞪大眼看着手心里的秤砣,不由吞咽了下口水,道:“你这是想砸死他们吗?” “反正都要死的……” “你来……” 李九不傻,坚决不干。 李老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掂量着秤砣,也没扔出去,这些人挨几下百姓的打,没什么,这要在砍头之前已经被打死了,那国法咋彰显? 没有等到午时三刻,二十几个彪形大汉便手握着鬼头刀上了台。 杀人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滚几个人头,喷一堆血,就这样而已。 百姓之所以围观,不是猎奇,也不是喜欢看恐怖画面,而是希望见证正义,见证他们眼中的“坏人”死去。 他们的死,意味着很多人能更好的活。 任毅等人生命的终结,也了结了开封府案。 朝廷以这些人的人头,警告了其他省府县,告诉那些心存侥幸的人,不要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朱允炆也以这种方式告诉了大明帝国所有人,自己的仁慈,只给予听话的人,臣服的人,为百姓办事的人,对那些阳奉阴违,心怀多胎,贪污不法,欺霸百姓的官员,他将举起大刀。 一手文治,一手武功! 这就是建文朝廷的基调! 朱允炆不打算做一个纯粹的文弱帝王,他想要的,是一个真正伟大的国家! 文弱过盛,便会缺乏阳刚之气! 朱允炆是男人,有的是阳气,不畏惧任何魑魅魍魉,任何认为自己好欺负的人,那就来试试,看看是自己的刀更锋利,还是他们的脖子更硬! 第二百九十九章 老朱家躁动的魔鬼 宗人府。 梅殷坐在大堂之上,看着堂下站着的周王朱橚,不由有些皱眉,对一旁的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说道:“给他一把椅子。” 顾三审看着梅殷,目光中透着些许惊讶,一个罪犯之身,让他不受铁镣枷锁之苦已是格外恩慈,竟还让他坐着不成? 但主审毕竟是梅殷,顾三审只是旁听,没有反对,对一旁的安全局之人点了点头。 椅子来了。 周王朱橚坐在了下来,对梅殷问道:“宁国公主还好吗?” 梅殷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怠慢,平和地回道:“公主一切安好,只是近几日茶饭不思,忧虑王爷之事,几次想要入宫求情,皆被我拦了下来。” 在尘埃落定之前,所有求情都是浇火油,只能让事态演化的更为严重。 皇上是不容被挟持的,哪怕是这些人出于亲情。 朱橚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说道:“妹婿做得对,不枉太祖常年重视于你。问吧,问清了,我也好解脱。” 梅殷看了看两厢提笔之人,沉声道:“王爷,诚不相瞒,此番询问皇上尤为重视,不仅设了专门笔吏,就连史官也参与其中,两厢之后,更有皇太后长随、燕王府、代王府、辽王府、珉王府人等旁听,若王爷有所冤情,可直陈堂上。” 朱橚脸颊微微一抖,平生以来,第一次听闻如此审讯。 原以为朱允炆要除掉自己,关在宗人府,随便写一份状纸,强行让自己按押,然后等待自己的不是遥遥无期的羁押,便是人头落地的凄惨,可没想到,朱允炆不仅没有做“黑狱”,还如此光明正大,召集了那么多人旁听! 若自己喊冤,这冤枉之声,定然传入所有人耳目。 可是,自己冤吗? 朱橚知道自己的罪无可赦。 梅殷见朱橚不说话,便开始问询:“王爷,据开封知府任毅、同知王文涛等二十七名官员陈述,周王府曾许给知府每年三千两银子,同知两千两银子,至知县一级,每年给五百两银子,以重利拉拢地方,结成开封府阵营,上欺朝廷,下欺百姓,此事可为真?” “当真!” 朱橚没有否认,也否认不了,铁的证据早已落入安全局之手,甚至连账册都被人翻了出来。 梅殷看向一旁的笔吏与史官,皱眉提醒道:“王爷要知此次问询,事关重大,不可轻言。” 顾三审抬了抬眉头,梅殷这就有点过了,不明摆着告诉周王,你可以换个说辞吗? 这家伙到底是皇上的人,还是周王的人? 朱橚平静地看着梅殷,道:“控制开封府,是我所为,许以重利,也是我所为。” 梅殷听闻朱橚的话,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朱橚会申辩,会不承认这一切,那事情就会僵在这里。梅殷不担心事情僵持,僵持的结果意味着这件事将会一直拖着。 悬而未决,总不可能把人处理掉吧。 这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可现在朱橚竟出乎意料地承认了。 梅殷凝眸看着朱橚,见朱橚并不打算申辩,便严肃地说道:“既你承认,那此事便盖棺定论。再说另一项,洪武二十四年,黄河于原武黑洋山南北两岸决堤,导致黄河夺淮,无数百姓罹难。有证人说,当年黄河决堤乃是人祸,并非天灾!” “而人祸的罪魁祸首,便是周王府,是周王府勾结白莲教,以人命与乱世召唤弥勒,才引发洪水,这件事你可承认?!” 朱橚脸色有些苍白,眼珠转动了下,道:“这件事我是知情的。” “什么?” 梅殷心头一惊。 顾三审眼神一亮,只要此事坐实,那周王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会被砍绝。 朱橚深吸了一口气,道:“此事我是知情,不过这件事是周王府长史王翰所为,与我没有关系,与周王府也没有关系。” “你胡说!” 顾三审跳了出来,厉声道:“此事若没有你许可,开封知府与地方能在短时间内调动如此多的舟船?那些官吏如何收到消息?” 朱橚看着顾三审,冷笑一声,道:“顾指挥史,你调查了那么多,可想过洪武二十四年发大洪水时,本王在哪里?” 顾三审脸色一变。 朱橚起身,大声喊道:“洪武二十二年,太祖放逐我至云南,洪武二十三年被召回京师,直至洪武二十四年十二月,方准我返回开封!在此期间,周王府一干事宜,又与我朱橚有何关系?” 顾三审咬牙道:“你虽不在开封,但开封府内一应事宜,始终都是你在遥控!朱有炖并不能真正做主,长史王翰更不能代替周王府行事!且在当年,你用计……” 朱橚看向顾三审,打断了他的话,道:“隔着千余里,我如何能预知大雨将至,如何能遥控?顾指挥史之言,难服人心。本王可以保证,黄河夺淮与我无关。” 梅殷微微点了点头,黄河夺淮这件事最要命,他不承认此事,至少不会掉脑袋。 可不承认,并非意味着事情会结束。 梅殷毕竟背负皇命,一旁又有安全局之人盯着,不可能不彻查。 为难的梅殷,只好冷脸道:“周王府长史王翰已死,死无对证。然世子朱有爋,却指证王爷参与了当年之事,你虽人在京师,却趁太祖染病时暗遁,以快舟疾至开封,秘密布局,之后又离开开封府,一切机密只有至亲与王翰等人知晓,此事,你可承认?” 朱橚面不改色,道:“朱有爋之言如何可信?他迷恋青楼之女,为维护王府尊严,本王曾屡次禁足、惩罚于他,甚至赶走了他口中的红颜知己,怀恨在心,编织谎言,不过是报私人之仇罢了!” “让朱有爋出来!” 梅殷喊道。 在东厢旁听的朱有爋走了出来,看着一脸怒气的朱橚,咬了咬牙,转身对梅殷道:“周王善于金蝉脱壳之术,早在就藩开封之后,便暗中离开开封,进入中都凤阳,只是事情败露,才会被太祖惩罚,流放至云南。” “而在洪武二十四年,他听闻钦天监预测北方将有大雨,便秘密离开京师,潜入开封府。此事知情人虽是不多,但却为家人所知,大人一问便知。” 梅殷看着出卖周王的朱有爋,脸色不由阴沉了几分,沉声道:“召周王妃、朱有炖、朱有烜、朱有爝。” 几人进入大殿。 梅殷按例警告道:“朱有爋所言你们也听清楚了,你们务必如实回答,若是欺瞒朝廷,他日查清,必会罪上加罪,无法轻饶。周王妃,朱有爋所言可有误?” 周王妃看着朱橚,手微微有些颤抖。 “砰!” 惊堂木猛地拍响,梅殷道:“请周王妃面北回话。” 周王妃微微摇头,低声道:“洪武二十四年,王爷一直都在京师,并未回开封。” 梅殷看向朱有炖,道:“若有人作伪证,可是会被连累,朱有炖你想好了再回话。” 朱有炖毅然决然,上前一步道:“是朱有爋诬陷,王爷绝没有擅自离开过京师。” 梅殷见此,不由微微点头。 无论是从亲情还是从皇室内部来看,梅殷都不希望周王背如此大的锅,其他的罪行还好说,这件事关系着无数人的生死,坐实的后果太过严重。 就在梅殷问过朱有烜,准备否定朱有爋的指证时,只有七岁的朱有爝怯怯地说道:“洪武二十四年,父王不是回来过吗?我听母妃说起过。” “什么?” 梅殷愣在当场。 朱有爋激动万分,喊道:“看,他尤知此事为真,我没有撒谎!” 朱有炖连忙对梅殷说道:“朱有爝只是一个孩子,他之言不足信。何况在洪武二十四年,他还没出生。” 朱有爝看着瞪眼看着自己的几个哥哥,不由紧张起来,畏惧地喊道:“母妃曾说过,我原应该在洪武二十五年二三月出生,只是因父王回来时,不巧生了病,没能侍奉一旁,才让陈姨娘有了阿芳姐姐。” 朱橚顿时后退两步,面色苍白。 顾三审走了出来,道:“梅都尉,眼下事情已然明朗,只需调阅周王府各郡主出生记载,便可查明朱橚有无于洪武二十四年返回过开封府!” 梅殷见朱橚失魂落魄,便知事情已是坐实。 他若是再否认,那就说明头顶着带颜色的帽子,这传出去,周王的脸也没了。 “不需要查了,我认罪!” 朱橚瘫坐在地上,无力地说道。 梅殷握着惊堂木的手暗暗发力,红着眼,怒道:“你是王爷,是太祖之子,如何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黄河夺淮,死了很多百姓啊!” 朱橚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我是太祖之子又如何?我的命运什么时候掌握在自己手中过?洪武三年,我被封吴王,原以为我能在苏杭舒坦一世,可是呢?洪武十一年,我被改封周王!十四年就藩开封!当年的开封有多破败,你们能想象吗?” “我只不过想要争取一点自己过得舒坦的权利,苦心经营,恢复开封,只因去了一趟凤阳,太祖竟将我流放到蛮荒之地,你可知云南毒虫遍野,我几度濒死!回到京师后,我就下定决心,只有掌握自己的命运,才不需要看他人脸色活着!” 第三百章 周王,斩,焚身 在大明,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有一个人,那就是: 大明皇帝! 生杀予夺,全凭一念之间,拥有绝对的权势与绝对的力量,足以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毁灭想要毁灭的所有。 朱橚看着朱元璋将皇帝的权威发挥到极致,任谁都只能瑟瑟发抖,等待着未知裁决的命运!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如此滔天的权势,被几次压制的朱橚如何会不心动? 野心滋生如狂草,春生秋长,却从未枯败过,直至在洪武二十四年,朱橚终于找到了机会,从钦天监预言北方多雨时,疯狂终于落地生根…… 潜入开封府的朱橚,亲自谋划了黄河夺淮,所求之目的,便是毁掉中原,制造灾民。由此,白莲教便可凭灾民造反,而自己居京师策应。 只是可惜的是,黄河夺淮成功了,可白莲教的力量还是太过弱小,哪怕再有人鼓动人心,也没有人愿意追随。 百姓畏惧朱元璋,不敢敌! 虽然朱元璋很少会对百姓下手,几次大案中杀戮的多是官员,可这些杀戮的阴森恐怖,并非只是笼罩在官员头顶上,老百姓也害怕。 剥皮萱草,砍头示众…… 无数的人头滚来滚去,即恐吓了官员,也让百姓胆怯。 反对朱元璋,别傻了,哪怕是自己选择死,也不能招惹这个阎王,他杀起人来,往往不是个位数…… 那一场洪水,冲走了朱橚的希望,让他清晰地认识到,在朱元璋活着的时候,是绝对没自己的希望的,加上朱标还活着,即使杀掉了朱元璋,皇位也轮不到自己。 于是,朱橚开始了蛰伏。 在朱标死后,朱元璋的身体垮了。 在这种背景下,朱橚加快了控制开封府的行动,才有了笼络开封知府、同知与地方县官之事,并暗中指示对一些地区,采取“穷困”之策。 理由也很奇葩:因为 这倒也没错,纵观历史,有产阶级吃得好玩得好,有几个愿意冒杀头的风险闯荡的? 朱橚讲述着自己的安排,带着疯狂喊道:“朱允炆不过是庶子,如何能坐在皇位之上?我朱橚不服,藩王里又有几个服气的?既然父亲没有将一切交给我,那我起兵夺过来,又有何不可?” 梅殷站了起来,俯身看着朱橚,嘴唇哆嗦着说道:“你这是以下犯上啊,旨意如何能违?百年之后,你如何给交代!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朱橚啊朱橚,你如何走上了这一条路!” 朱橚一脸冷峻,道:“若不是郁新,不是那个老船工,再给我一年,你梅殷也只能跪在我的面前,山呼万岁!呵呵,时不待我,时不待我啊!” “你当真是疯了!” 梅殷一拳砸在桌案上,发出了沉闷地声响,厉声道:“左右可都记下来了?两厢之人也可都听清楚了?眼下无需再审,也知周王之罪天地难容!来啊,让他画押,身加镣铐,以待皇命所决!” 武英殿,偏殿。 朱允炆审视着大明舆图,思索着海禁之事,听闻门外禀告梅殷与顾三审求见,方收回思绪,走至正殿。 “皇上,周王一案已然查清。” 梅殷面色阴郁,跪着交上了审讯文书。 朱允炆接过文书,抬手道:“地上有些凉,你们都起来吧,效率如此之高,看来审讯的很顺利。” 梅殷谢恩起身,低声道:“周王全都交代了。” 朱允炆展开文书,仔细看着,每一句对话都没有遗漏,半刻钟之后,方抬起头,对梅殷道:“周王认罪,旁听之人可有说什么?” 梅殷微微摇头,道:“众人皆没言语,只平静地离开,主要是旁听之人只是耳目,并无发言之权,相信用不了多久,一众藩王将会上书表态。” 朱允炆低头扫了一眼文书,带着怒气说道:“堂堂藩王竟作出如此之事,若天下人耳闻,皇室尊严何在?依你看,周王之罪如何处置?” 梅殷犹豫了下,跪了下来,道:“皇上,周王罪过滔天,按律当斩。然臣恳请皇上,顾及宗室之情,免周王死罪,将其贬为庶人,或囚于牢狱,或放逐边疆。” “呵,你倒是顾了亲情,可谁顾过那些死去的百姓?几任知县死了,周王府长史王翰死了,谁又去顾及他们?皇室宗亲是重,可百姓社稷更重!你且下去吧。” 朱允炆冷冷地说道。 梅殷叩头走出武英殿,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从皇上的话语中可以听出来,周王这次是危险了。 眼下要争取的,不是周王的死活,而是周王府其他人的死活。 燕王府。 朱棣听着丘福的汇报,脸色阴沉至极,问道:“周王当真承认了?没有任何煎迫与威胁?” 丘福肯定地回道:“梅殷甚至几次开口,引导周王不要认罪。可洪武二十四年,周王确实秘密离开京师,潜入过开封府,其所图的,便是黄河夺淮,以淹中原。此事败露,他便知大势不可挽回,便承认了一切。” 朱棣无奈地说道:“周王于绝境的不是朱有爋,而是他自己啊!明明是偷入开封府,竟还管不住自己的欲望,如此之人,不可为大业。” 丘福没有说话,见朱棣疲累,便退了出去。 徐仪华见朱棣面带悲戚,不由也有些难过,坐在床头,说道:“皇上安排了这么多人旁听,周王又承认了罪行,这件事怕无法善终。” “善终?哪里来的善?他只有恶!” 朱棣坐直身子,愤怒地说道:“大明百姓才多少,中原那么多年才积累出的人气与底子,都被他一把洪水淹没了,致使中原尤其是凤阳府之地倒退十年!至今都没恢复过来,他已是必死之身!无可救药!” 徐仪华蹙眉道:“那燕王府这边如何表态?” 朱棣沉思稍许,才皱眉道:“皇上对开封府首犯任毅等人并没有牵连家眷,可周王所犯之罪太大,能不能保住周王妃及其世子一干人,很难说。” “父王,代王、珉王叔在府外求见。” 门外,朱高煦通报道。 朱棣看着徐仪华,道:“让煦儿告诉他们,我有伤在身不宜相见,让他们回去吧。对于周王之事,他们不应该来燕王府。” 徐仪华也明白,现在安全局盯着整个京师,若是燕王与代王、珉王交往过多,必会引起不必要麻烦,再说了,周王如何处置,自各自上书还好,若暗中撮在一起,商量着上书,这事情就变味了。 晚间,慈宁宫。 吕太后招待朱允炆、马恩慧,抱着朱文奎,笑道:“我们一家人许久没一起用晚膳了,今儿请你们过来,只是有几句话想说。” 马恩慧看了一眼不答话的朱允炆,便接过话茬,道:“太后嘱托,臣妾会尽心去做。” 吕太后给朱文奎夹了菜,喂给朱文奎吃,看着孩子吃得起劲,眉眼中带着几分笑意,道:“嘱托什么的就罢了,周王的事我都听闻了,按理说此事我不应该说话,只是希望皇上能谨记建文二字,少些风雨与血色。” 朱允炆喝了一杯酒,看着吕太后,微微点头,道:“母后放心,儿有分寸。” 吕太后欣慰,道:“皇上是有为君主,当以国事为重,以苍生为重,遇藩王之事,也不宜太过优柔,当断时则断。” 朱允炆笑了。 自己的母亲是一个仁慈之人,信奉佛法,但面对帝国的根本问题与皇位的威胁问题,还是有着明确的见地。 她就差直接说“谁想夺你的皇后,该杀就杀”的话了。 仁慈是辩证的。 翌日一早,朱棣、朱桂、朱耿等人的奏折便递了上来,几人的观点是一样的,周王罪不可恕,愿饶其家人。 朱允炆下了决断,亲自拟旨,写下了“王爷一人活,百姓十万死”、“以血昭日月,化灰伏鬼魂”之言。 梅殷于宗人府宣旨: 周王,斩,焚身。 消息一出,满朝皆惊。 藩王之死不比寻常官员,这说明朱允炆没有徇私,纵是王爷,该杀的时候,也毫不手软。 刑部尚书暴昭拿捏着一份奏折,唤来了主事萧顺,冷着脸说道:“你这封奏折若是递上去,恐会不得人心。皇上宽仁,没有追究周王家眷,你又何必再上书,追问他们的罪过?” 萧顺正气凛然地说道:“大人,按大明律,谋反之罪当屠三族!” 暴昭感觉牙齿有些疼,道:“三族你全家啊,难道你还想将所有藩王,包括皇上一起给……多少动动你的猪脑子!朝廷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你就不要再生事端!” 萧顺不服,道:“最少也应废掉朱有炖、朱有爋等人的郡王,而不应再让其享受国禄!皇上存私,大人不言,我自当言之!” 说完,萧顺拱了拱手,便走了出去。 暴昭气得直接将桌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这个混蛋,就是给自己添堵啊。 周王已经死了,还是挫骨扬灰,这就是朱允炆最大的交代! 现在燕王、代王、珉王等人,都在暗中保护周王的家眷,现在谁要让这些人去死的话,一定会被这些人视为敌人,日后但凡有点问题,都会被拿出来攻讦。 头疼的不止是暴昭,其他尚书也一样,谁底下没几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 第三百零一章 官员也要上学校 周王虽死,风波未停。 都察院御史、朝廷六部主事、给事中等纷纷上书,要求朱允炆严惩谋逆臣子,迁罪周王家眷,用族刑以昭天下。 族刑,即全家族,乃至整个宗族的死刑制度。 夷其三族,诛灭九族,都属于族刑的范畴。 当然,这些官员提出族刑并不是打算干掉老朱家所有人,而是想让周王府付出更大的代价,以惩罚他们不可饶恕的罪行。 朱允炆看到这些奏折,只冷冷地丢到了一旁,一句话都没说。 族刑起源于上古时期,本就是没人性的时代,当时赢了杀掉对方全家,是为了省一口饭吃。 到了周朝,法制观念的水平是相当高了,提出了“明德慎罚”的理念,反对“罪人以族”的株连,主张“罪止其身”。 这与后世法律几乎是没啥差了。 只是后来礼崩乐坏,春秋争霸,灭族、灭国都成习惯了,“三族刑”才变得司空见惯,便一直流传下来。 很多人认为族刑就是全灭,什么老弱妇孺,鸡鸭狗兔,一个不留。 其实这种认识不完全对,比如在隋朝时期,其《开皇律》规定:“谋反,反逆者,本人与父子兄弟斩首,家口没官”。 就是说,如果谁谋反了,只杀掉他本人与父子兄弟,他的母女妻妾姐妹与旁系男性亲属,那都是可以活着的,不过沦为官府的奴婢罢了。 《唐律疏议》规定: 凡谋反,谋大逆者,无论首从,皆斩,其父与年十六岁以上子绞,年十六岁以下子以及母女妻妾,兄弟姐妹没为官奴婢,家产没收。 所以在唐代谁想要造反,最好是趁孩子还没满十六岁的时候去干。 说来滑稽,元朝是唯一一个没有族刑制度的朝代…… 别不相信,虽然元朝不咋滴,加上不是汉族人,但元朝的刑罚却是很宽松的,原因很简单: 他们不太懂法,也不重视用法律解决问题…… 元朝解决问题的方式很简单,族刑神马的,太低级了,他们用的是屠杀…… 朱元璋认为元朝是“宽失天下”,在大明律法上用“重典”,什么剥皮、宫刑、三族刑都冒了出来。 朱允炆打心底不认可族刑,这种不人道的酷刑太过黑暗,再说了,干掉周王的影响已经够大了,再把朱有炖、朱有爋这些根给除了,保不齐燕王、代王等人为了避免哪一天自己不被“族刑”,到处闹腾。 但朝臣有理有据,总这样三番五次上奏折,朱允炆也烦了,加上朱有炖、周王妃存在包庇属实,便将其贬为庶人,留置京师,同时下旨收回周王封地,将其田地发卖,这才止住了风波。 至于朱有爋等王府其他人,则悉数安置在了京师周王府,禁足一年。 这一日,大明迎来了一场特殊朝会。 朱允炆并没有处理朝政,也没有让官员奏禀具体事宜,而是让所有官员思考一个问题,贪腐为何屡禁不止? “大明开朝以来,贪污横行,刑狱盈满,太祖治理三十年,未治根本。如今朕欲行清明之治,禁绝贪腐,尔等悉心思虑,贪腐由何而生,为何而存,又如何防范未然。” 朱允炆面向百官询策。 对于贪污、腐败问题的治理,朱允炆也是很头疼,在有电话、有网络、有高铁、飞机的时代,这个问题从来都没解决过,在这落后的大明,该如何治贪、治腐? 高薪-养廉? 算了吧,看看大宋朝的那些文官,一个个肥的流油,结果呢,该贪的还是贪,该拿的还是拿。 低薪养廉也被洪武朝证明是行不通。 只靠个人自觉,朱允炆又觉得不太现实,几百两就能收走一个知县,三千两就能搞定一个知府,他们的自觉哪去了? 可不治理贪污腐败又是不行的,所有的州县都是大明的基石,开封府官场塌陷已经够严重了,再继续塌下去,大明这座宫殿就该归入高危建筑了。 “各抒己见,谁若是没有奏对,就不必下朝了,朕有的是时间等!” 朱允炆见众人不说话,便定下了基调。 百官听闻,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礼部侍郎黄冠出班,道:“皇上,贪污腐败之根本,在于本性不坚,没有谨记圣人教诲,食百姓民脂民膏,肥一己之欲。善治之策,应强圣人教诲,修身以报效朝廷……” 朱允炆皱眉,问道:“圣人教诲谁给他们去说?难不成每日登堂入室,先对孔孟行礼,再修身半晌,后行政务?” 黄冠语塞。 董伦站了出来,道:“黄侍郎所言贪腐之人,是食百姓民脂民膏,肥一己之欲,臣以为极是,纵观所有贪腐,皆是因欲而起,因欲而狂。故此,应大兴理学,存天理,灭人欲,以重塑朝廷风气。” “程朱理学当真能治贪腐吗?” 姚广孝站了出来,反驳道:“程朱理学说到底是一门学问,并不是防贪治腐之要义。臣以为,贪污所起义贪念,但要切断贪念,却需要两把刀,一把刀是朝廷法令,以法明可为与不可为,以令别有罪无罪,另一把刀则是监察,监察缺失,过于轻信一二人之言,是极大漏洞……” 讨论一开,朝堂便热闹起来。 朱允炆在群臣言语之中,找寻着治理贪腐之道,以确保让皇权不仅能出京,还能抵达各地城邑乡野,不天真的奢求贪腐完全杜绝,但希望底层贪腐能少一些。 “皇上,国家之败,由官邪也。治官邪,当重监察,而监察地方之责又在都察院,臣请旨扩增都察院,增加十二道御史人员。” 新上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戴德彝肃然道。 朱允炆看着戴德彝,问道:“都察院想要增置监察御史,打算增置多少人?” 戴德彝道:“皇上,监察御史过少,是都察院失职之因。就以河南来论,其有开封府、河南府、卫辉府、怀庆府、归德府、彰德府、汝宁府、南阳府、汝州直隶州九府,而一府之地,又有多县,开封府下辖祥符县、陈留县、杞县、原武县等十七个县。” “而都察院设十二道监察御史,每一道最多者五人,最少者三人。河南为要地,也只有区区五名监察御史,五人如何能窥见一州全貌,如何能明察一省全貌?臣请每一道监察御史,以府州为准,分设监察御史,以监察之制,遏贪腐之根。” 朱允炆没有说话。 戴德彝的话是有道理的,加大监察力度是防治贪腐的方法。 可是他一张嘴,就要让一百多人的都察院,成为三百余人的大班子。 骤增两百多人,这有点过了。 黄子澄出班,反对道:“臣虽认为监察御史增置可行,然不宜按府州来设,额外增加两百余人,恐会带来不少耗费,且监察御史并非地方官员,而是京师官员,无需长期停驻某地,只其使命完成便可回京。” 戴德彝坚持道:“黄大人,监察御史不过是正七品官,增加两百人朝廷能多支出俸禄几何?若这些御史在地方抓到贪污腐败官员,其所得与家产抄没入了国库,难不成还发不起来二百人俸禄?” 黄子澄领户部,自是知道查处贪污所得之大,开封府中查处所得,就足够养二百监察御史二十年了。 吏部尚书蹇义出班,道:“臣附议戴大人,欲治地方,当行监察,而人员过少,根本无法监察地方,若都察院增置人员,盘查地方问题,臣认为可行。” 朱允炆见蹇义与戴德彝站在了一条战线上,不由点了点头。 从眼下来看,增加二百余正七品官,增加了朝廷支出,可从长远与大局来看,若他们在地方政治清明上有所为,降低府州县贪污腐败,这将是一笔划算的安排。 再说了,户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都是新上任的,他们打算做点事出来,作皇上的应给予支持。 “既如此,那就依你们所言,按府州来设置监察御史,朕只提一点,监察御史不可常驻一地,一年或半年则需要轮换至其他府州,若无政绩,或勾结地方,欺瞒朝廷,绝不轻饶!” 朱允炆肃然道。 戴德彝拜言道:“臣定管好都察院,不负监察之职。” 眼看已至中午,百官肚子开始闹腾起来,朱允炆才听闻过所有人的奏论,道:“朕细思你们所言,皆有几点相通之处,律法,监察,朕都给你们解决了,但如何坚定初心,为民请命,志在盛世,而非贪图享受,满足一己之私,却无人可说出对策。” “朕认为,地方官员是否贪腐,很大一部分顺了民间一句谚语,上梁不正下梁歪,归根到底,还是京师朝廷不作为,官员忘了青云之志!要解决此问题,还应抓思想,抓意志,抓本心!由此,朕希望由内阁为首,以翰林院为辅,打造京师官员思想与政治学府!” 解缙、郁新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皇上,何为官员思想与政治学府?” 解缙皱眉问道。 朱允炆解释道:“所谓官员思想与政治学府,便是官员的国子监!只不过在这里,你们修习的将不再是四书五经,而是如何成为一名清廉、优秀、贤能的官员!” 第三百零二章 思政学院,横渠四句 开封府官场的塌陷,给了朱允炆太多的震惊,原以为太平乾坤,自己可以依仗皇权御极天下,将大明打造成一个空前盛世。 可开封府的事,犹如一个巴掌打在了朱允炆脸上,还在那大声嘲笑着: 醒醒,别做梦了。 于是,朱允炆疼醒了,开始反思如何让皇权的光照在朱橚、任毅等人的坟头上。 都察院增置人员,有利监察地方,朱允炆准了。 可只靠外部监督,解决不了根本,真正治根的,还在于自我监督,自我意志的培养。 京师官员思想与政治学府,便是朱允炆抛出来的方略。 朱允炆曾翻阅史书,查看历朝历代的巨贪之辈,发现他们都有两个共同的特征: 其一,在京师有大权。 其二,在京师有党羽。 无论是东汉的大将军梁冀,还是唐朝的宰相元载,亦或是宋代的蔡京,都是如此。 不客气地说,在古代最贪的几乎都在京师朝堂之上,不在地方府州县。 所以,朱允炆瞄准了京师官员,推出了思想与政治学府,想要通过言论,去影响与重塑他们的思想。 虽不能说培养他们的人生观吧,但至少可以影响下他们的价值观,甚至是改变下他们的世界观。 虽然百官闹不懂什么是官员思政学府,却知道每半个月要去“上学”一天,至于学什么,学多久,谁来授课,一概不知…… 散朝之后,朱允炆召解缙、郁新、张紞、方孝孺、姚广孝入武英殿用膳。 “解缙,你是声名在外的大才子,这思政学府祭酒便由你来担当。” 朱允炆轻松地说道。 解缙惊喜万分,连忙起身跪拜,道:“臣谢恩!” 解缙也没摸清官员思政学府的职能,但他却十分清楚,这是一次天大的机遇。 百官之师啊! 这是何等的光荣! 若做好了这件事,日后立足朝堂,解缙将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甚至可以左右皇权!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起来吧,郁阁与张紞担任学府司业,方先生与姚师傅则为学府博士,朕的谋划是这样的,思政学府专攻官员思想懈怠,迷失堕落,贪婪无度等症结,正官员人心、品性,明为官理想,齐心合力,以铸大明九鼎于华夏!” “皇上,课业方向如何选择?” 姚广孝询问道。 朱允炆抬起手,伸出了三个手指头,道:“三个核心问题,其一,为何做官;其二,如何做官;其三,为谁做官。这三点,是思政学府课业的核心所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偏离。” 解缙、姚广孝等人听闻之后,顿觉有了方向。 “就以为何做官来论,光宗耀祖,明耀门楣,拥有权势,皆可解释为何做官。但你们要记住了,这些回答皆是下品,在朕看来,真正能代表文人脊梁,传达出最强音,彰显出担当与伟大情怀的,当属横渠四句!” 朱允炆肃然道。 方孝孺皱了皱眉头,一脸疑惑,解缙等人也有些迷茫,看着朱允炆,问道:“皇上,何为横渠四句?” “呃?你们不知道横渠四句?” 朱允炆愣住了,张载的横渠四句,这些大学问家不应该不知道才是啊。想起来了,坑死人的后世文学,是一个叫冯友兰的哲学家称作“横渠四句”,古代并没有这个提法…… 亏了自己还热血沸腾,慷慨激昂。 “皇上说的可是理学先辈、关学之师张载,张子厚,横渠先生?” 方孝孺想了起来,挺着胸膛,嘴角微动,道:“若臣没猜测,皇上所言定是这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朱允炆赞赏地看着方孝孺,其学问精深,如海广博,肃然道:“没错,这就是朕所言的横渠四句!这才应该是每一个读书人,每一个官员应秉持的信仰,也应是他们为何为官的终极解释!” 姚广孝盘珠,笑道:“南宋叶采曾评过这横渠四句,言:天地以生生为心,圣人参赞化育,使万物各正其性命,此为天地立心也;建明义理,扶植纲常,此为生民立道也。” “继绝学,谓缵述道统;开太平,谓有王者起,必取法利泽,垂于万世。其句虽简,然蕴含着极多智慧,以此为解,当为终究不变之宗。” 方孝孺惊讶地看向姚广孝,这个老和尚竟懂得如此之多,素日里见他不多,现在看来,终还是小看了此人学问。 解缙击掌,赞不绝口:“横渠四句当为思政学府课业要义,以正官员精神。” 朱允炆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如何做官,你们比朕清楚,无需赘说,只一点,告诉所有官员,清谈误国,实干兴邦,朕要的是干臣国士!” “清谈误国,实干兴邦?!” 解缙、郁新等人看着朱允炆,震惊的无以复加。 如此振聋发聩的声音,就响在自己耳边! 是啊,清谈误国! 魏晋时期,风流名士以清谈为风尚。 王羲之看不惯清谈之士,直言“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 后世一些人认为,两晋亡国,在于清谈。 如今皇上喊出了“清谈误国,实干兴邦”,不正是对那些夸夸其谈,风流无度,追求放纵形骸之人的最强回击? 姚广孝看着朱允炆的目光透着无尽的佩服,眼前的人似乎有着无与伦比的政治才华,他的言语,直切核心,令人不得不服。 跟着这样的人,自己还能多活二十年,一定要看到他领导之下的大明帝国,看看那千里江山是否如画! “至于为谁做官的问题……” 朱允炆沉吟道。 解缙当即拱手,道:“自然是为皇上做官,在皇上的方略之下,治理万民。” 郁新、方孝孺等人没有反驳解缙,纷纷点头。 这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也是一个不容改变答案的问题。 这些人都知道孔孟之道,知道民贵君轻,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说出为人民做官的话,这不现实,也不可能。 君权是最高的,民再贵,也得排队。 这是所有官员的一致观点,也是保证官员手中权利正当性、有效性的关键,没有人会傻傻地真的去相信“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话。 承认这句话,就意味着民凌驾于君,凌驾于官员,谁愿意被百姓踩在脚下? 朱允炆看着解缙等人,凝重地摇了摇头,道:“为朕做官,自有其理,但这不应该成为最终的答案。朕希望思政学府告诉官员的是,他们做官,是为这大明做官,是为这大明江山,大明社稷,而不是为朕一人!” 解缙、郁新、张紞、方孝孺、姚广孝站了起来,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高声喊道:“吾皇万岁!” 有如此的政治觉悟,大明如何能不兴? 为大明! 一切心思,都应放在大明的当下与未来之上,而不应是蝇营狗苟,贪欲无度! 直至黄昏,朱允炆才与几人敲定了京师官员思想与政治学府大致,为便于授课,在解缙的建议下,学府设置在了翰林院。 就在翰林院搬桌子搬椅子的时候,旧港宣慰司的沈一元也在招呼着伙计搬运货物。 “都小心点,摆放好货物之后系牢固了,可不敢松了,即将返航,大家打起精神来。” 黄发财提着酒壶,一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对沈一元招手道:“沈兄,还有多少货物?” 沈一元看着少了一颗门牙的黄发财,笑道:“再多货物也比不了老哥啊,听闻你找到了龙涎香?分兄弟一斤,给你万两白银如何?” “呸,哪里来的龙涎香,别听人瞎说,倒是你似乎与满者伯夷的王公贵族极为熟络,用了什么法宝,让那些人将你奉为贵客的?” 黄发财有些郁闷。 一同去的满者伯夷,自己累死累活,带着伙计几乎都要把腿跑断了,连着十几天都只睡了一两个时辰,才装满了货物。 可沈一元倒好,整天喝着茶,带着伙计在海滩玩水,听说还和老婆一起玩沙子,快活至极,原以为这家伙堕落了,可没想到,满者伯夷的大将直接带来了无数货物,交给了沈一元。 这一幕惊呆了黄发财,也彻底让沈一元成为了南洋商人的代名词,就连满者伯夷的小孩子都知道南洋有个大明商人名为沈一元。 沈一元伸出手,讨要道:“龙涎香给我,法子就给你。” “没有!” 黄发财断然拒绝。 龙涎香是自己下南洋最大的收获,合计不过二两,还被辽王朱植以一万两的价切走了一半,自己剩下一点,还要拿回家给老婆孩子开开眼,怎么能卖出去。 王忠富见黄发财与沈一元说说笑笑,也不打扰,站在港口看着自己的货船,一脸的期待与渴望。 满载而归! 呜呜—— 低沉的军号声陡然传了出来,沈一元与黄发财止住话,连忙走到高处,眺望海面,只见十二艘大福船缓缓而归。 “是朱能参将的船队,也不知道他们找到陈祖义。” 黄发财低声道。 沈一元眯着眼,说道:“无论找没有找到陈祖义,我们都要回去了。这旧港宣慰司经过改造,就算是陈祖义再来偷袭,也能抵抗的住。施进卿也是一个有能力之人,他已整顿了军队,安全问题应是无忧。” 黄发财含笑点头,道:“沈兄,你说在我们回去之后,朝廷会不会正式解除海禁?南洋如此多的财富,朝廷不会舍弃吧?” 沈一元看着朱能的船队归航入港,对黄发财自信地说道:“海禁一定会开,我们也一定会再回来……” 第二百零三章 想要驻牧权?不给 船队入港,军士纷纷上岸修整,朱能换了马,直奔宣慰司而去。 郑和、张玉、梁道明与施进卿正围着一张海图争论着。 施进卿不同意张玉直接北上的想法,道:“北面是满剌加的领地与海域,他们虽不如满者伯夷,但也有着强大的实力,且蛮横侵略,虽然陈祖义极有可能隐藏在这一片海域,可若大明船队北上引满剌加敌视,恐怕得不偿失。” 张玉据理力争,手指戳在海图上,指着满剌加以东的群岛:“陈祖义尾大不掉,任由他坐大,对于旧港宣慰司始终是个威胁,须早日除掉。至于满剌加那边,完全可以先给他们通个气,然后由这里找到并消灭陈祖义,之后向东北行进,返回大明。” 梁道明很想赞同张玉,只是眼下的问题并不是消灭陈祖义,而是找到陈祖义。 郑和也清楚这一点,这段时间商人在忙碌筹备货物,大明船队也没有窝在海港,而是四处找寻着陈祖义的踪迹,可这个家伙似乎消失了,无论如何找寻,也不见他的踪迹。 传言陈祖义于满剌加的海岛出现过,可出现未必是长留,他是海贼,干一票换一个地方很常见。 朱能入殿,行礼后不甘地说道:“没有找到陈祖义的踪迹,一些商船提供的线索都没有价值,他这次藏的很深。” 郑和听闻之后,低头看着海图,沉声道:“那就让他多活一段时日吧,从船队上拆下二十门火炮,交付施进卿以作防范之用。” 施进卿没有拒绝,感激道:“我以性命担保,我在,旧港宣慰司在!” 郑和凝重地看着施进卿,说道:“我能做得不多,大明军士出来许久了,需要带回去。你放心,旧港宣慰司是大明的领土,大明必不会舍你们于危险不顾。” 施进卿拱手道:“陈祖义不会再得逞,倒是你们返航时需多加注意,错过了最佳时节,此番北去多是顶风而行,耗时怕会更长一些,保障储备应到位。” 郑和微微点了点头,最好回去的季节当属夏日,顺南风北上,可现在拖不得了,朝廷对于占城的安排如何,是否与安南开战,郑和不得而知。 再者,商人货物已满,再停留在这里已无意义,早日带货物返回京师,也好让朝廷知晓南洋富庶,开海禁,利沿海万民。 至于顶风,郑和并不担忧。 现在的福船用的可不是单帆,而是三帆。 最初人们用帆,只能借助顺风或侧后风航行,后有了“风有八面,唯当头不可行”,在宋代时期,便掌握了“船驶八面风”的技术。 “船驶八面风”实现了顶风与逆水而行,当迎面为顶风时,可通过“调戗(船头)使斗风”,将顶风化作侧斜风,走“之”字型前进。 虽然顶风航行耗费时间会长一些,但毕竟是归途。 “通知下去,按原定日期,即后日返航。”郑和说完,便看向梁道明,说道:“也请梁公安排妥当。” 梁道明面容有些沧桑,带着几分病态的疲倦,说道:“自少年离家,我就在等这一日,没什么好安排的,葬在故土便是我余生最大的安排。” 落叶要归根,这是他的信念。 船队在整顿完毕之后,开始出港,施进卿带宣慰司所有官员送行,并许下了为大明捍卫领土的承诺,郑和、梁道明、朱植、沈一元等人挥手告别。 在雄浑的军号中,浩荡的船队消失在了海面之上。 施进卿看着原本满满当当,如今却显得空荡荡的港口,对郑伯下令道:“区分军港与民港,开港迎客,告诉所有的往来商人,这里将是他们安全的避风港。” 郑伯肃然应道:“遵命。” 中-山王府。 徐增寿醉醺醺地回到府中,走至后院,便看到了半躺在藤椅里的徐辉祖,不由清醒了过来,上前行礼道:“大哥,今儿不是到你轮值,为何在府中?” 徐辉祖睁开眼,见阳光有些刺眼,便又闭上了眼,沉声问道:“又去了秦淮河畔?” 徐增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只是寻点乐子。” 徐辉祖坐直了身子,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徐增寿,问道:“找乐子,大哥不拦你,可你不应该与李增枝、朱高煦走得太近!” 徐增寿有些不乐意,脸色难看,反驳道:“在这京师之中,除了他们还有几人能与我一起寻乐子?我就想不通了,大哥在担心什么!” 徐辉祖起身走向徐增寿,冷厉地说道:“你不知道,监察御史一次增加了两百多人,都察院已成为京师最大衙署,若是被他们抓到了把柄……” “能有什么把柄可抓?” 徐增寿动怒,反问道。 徐辉祖瞪着徐增寿,咬牙道:“我是你的兄长,长者为父,你给我听好了,朱高煦与李增枝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若再与他们纠缠不清,休怪我不讲情面!” 徐增寿梗着脖子,刚想说话,却被一声惊喜之音打断了。 “大哥,三哥,看我买了什么回来?” 徐妙锦提着几个花色布袋子,笑盈盈走了过来。 徐增寿看了一眼徐妙锦,便没有兴致地说道:“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徐妙锦喊了两声,也不见徐增寿回头,徐辉祖摆了摆手,对徐妙锦道:“不用管他,买了什么,我看看?” “叮当,你看这是什么?” 徐妙锦从一个布袋子里拿出了一件物,展开来笑容满面地说道。 徐辉祖看了看,不由也笑了起来,说道:“不就是一件普通衣服?” 徐妙锦微微摇头,将衣服递给徐辉祖,道:“大哥,这可不是寻常衣服,里面用的可是羊绒,精贵的很,我花了十两银子才买来呢。” “十两?” 徐辉祖吃惊地看着徐妙锦。 这该不会遇到打劫的了吧,什么衣服能卖十两银子? 羊绒,闻着也没羊膻味啊。 徐妙锦一脸得意,说道:“这是新开的富贵堂最上等保暖之物,做工精良,穿在身上十分暖和,想着哥哥冬日也免不了去教场,妹妹便买了来,大哥试试可合适?” 徐辉祖比划了下大小,便笑道:“应是合适,这富贵堂是?” 徐妙锦凑近徐辉祖,低声道:“大哥千万不要外传,这富贵堂其实是皇后开的……” 徐辉祖坐了下来,一直困扰自己的困惑,变得更疑惑了…… 早在八月间,朱允炆就曾给大同下过一道秘旨,让商人代替斥候,去北元看一看,调查下情报。 这些内容徐辉祖是理解的,也点了头支持。 毕竟商人去打探情报,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朝廷不会发放抚恤费,没什么损失,可若他们取得了情报,那就是有所得,五军都督府也好早点调整北方部署。 可让徐辉祖不理解的是,朱允炆在旨意中加入了收羊毛的要求,还定下了一个极具诱惑的价码,徐辉祖当初问过朱允炆,却没有得到回答。 现在看来,这就是答案了。 羊毛可以变为羊毛衣,然后赚钱。 这个结果极有可能是对的,可徐辉祖无法理解,难道皇上绕了那么个大圈子,就只是为了造几件衣服,赚几个钱? 这不符合逻辑啊…… 皇上又不是穷光蛋,至于拔北元的羊毛吗? 徐辉祖看不清楚朱允炆的意图,总认为事情不会如此简单,随手将衣服盖在身上便躺了下来,眯着眼看着太阳,一脸忧愁。 周王被押到京师之前,副三大营便少了一千人,这一千人不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而是加入了安全局。 朝廷只看到了扩增的都察院,却没有人看到安全局人手的增加。 徐辉祖很清楚,朱允炆虽然信任大臣,但更为信任安全局。 现在安全局到底有多少人手,徐辉祖也摸不清楚,但他却清楚一点,安全局增加人手的目的,就是盯着京城与地方。 徐辉祖端正,不怕安全局的人盯着,可徐增寿呢? 因为广东之行,徐增寿与李增枝、李景隆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一点徐辉祖可以理解,但他们却又与朱高煦混在一起,这才是徐辉祖最担忧的地方。 朱高煦此人有反骨,虽然眼下被压制,但早晚会闹出事来,而与其关系过密,势必会被牵连其中。 可惜徐增寿看不清楚这一点。 徐辉祖正思考着如何说服徐增寿,徐膺绪匆匆走了过来,低声对徐辉祖说道:“大哥,大宁那边传来了紧急奏报。” “什么奏报?” 徐辉祖脸色一变,连忙起身,接过徐膺绪递过来的奏报,越看脸色越是阴沉,最后竟愤怒地喊道:“脱鲁忽察儿想要大宁的驻牧权,他疯了?” 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一脸愤怒的徐辉祖,将奏报放在桌案上,一脸轻松地说道:“看来盛庸到了大宁之后,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压力。驻牧权,呵呵,大明是不可能给他的。” “皇上,兀良哈三卫蠢蠢欲动,如今竟想生了野心,臣请动用大军,扫荡奸佞,铲除兀良哈!” 徐辉祖肃然请令。 第三百零四章 朕的《白蛇传》…… 徐辉祖是一个武将,他渴望像他的父亲徐达一样,建功立业,名垂千古。 眼下朵颜卫的脱鲁忽察儿竟滋生出野心,想要大宁地区的驻牧权,这是一个机会! 驻牧权,说好听一些,就是允许兀良哈在这里驻留,放牧,说难听一点,那就是这块地盘以后不姓明,改姓兀良哈了。 明代人嘛,对于姓氏看得很重,寻常百姓都知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况是明朝的一块地盘。 朱允炆看着求战心切的徐辉祖,只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还不到动用大军的地步,脱鲁忽察儿所写奏请言辞恳切,意气平平,并无多少杀伐之气,说明他没有反叛大明的决心。” 徐辉祖有些不甘心,如此军国大事,怎么能从行文中揣测? “皇上,脱鲁忽察儿明知大宁不可能给他们,反而却提出如此无礼要求,可见其根本就没有将朝廷放在眼中,此人不除,他日必乱大宁。” 徐辉祖严肃地说道。 朱允炆安排双喜从大龙柜中取出一份密报,交给徐辉祖,道:“这是安全局发来的密报,刘长阁一直监视着朵兀良哈三卫与宁王,据刘长阁所言,今年冬日北地奇寒,不利行军,十月初的时候,因温度骤降,三卫中出现了冻死牛羊之事。” “在如此严寒的天气里,不适合动刀兵。就算是他们起来闹事,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要知他们南下路上可是有不少关隘,骑兵虽疾,破关却难。若将他们拖在冰天雪地之中,多少兀良哈也不够。” “若他们只是想据守大宁等地,形成事实上的占据,就不会对北地边关造成威胁,一旦冬日结束,大明发大军北上,便是决生死之时。” 徐辉祖仔细看着安全局的密报,其中一些紧要信息皆被朱允炆用红笔圈了起来。正如皇上所言,此时不动,只因非是时候,事态还没到那个地步。 “若是如此,这脱鲁忽察儿提出大宁驻牧权又是为何?触怒大明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吧。” 徐辉祖无法理解脱鲁忽察儿的作为。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自然有他所言的气候原因,不过在朕看来,他是对盛庸在大宁的所作所为不满。” 徐辉祖笑了出来。 盛庸不愧是一位猛人,在接替房宽之后,便拿着旨意整顿了广宁三卫,携一万精锐浩浩荡荡入主大宁城,给了宁王一个下马威。 这也就罢了,盛庸还给大宁城来了一次全面换防,安插自己的人封锁了所有进出大宁的通道,无论是谁出城,都需严密盘查。 可以说,宁王失去了对大宁城的直接控制权。 若仅仅如此,难受的也只是宁王,可盛庸做事很是周到,安排军士时不时就出城巡逻,但凡发现有向北运输物资的商队,一律收缴物资,关入大牢。 严密的封锁让兀良哈三卫很是难受,虽然说不缺盐铁吧,但却缺少煤炭、茶叶、蔬菜、果子与酒水等。 虽然冻死了一些牛羊,可总不能天天吃肉吧。 缺乏了物资供应的兀良哈三卫自然要闹腾,可盛庸不是无能的房宽,任由兀良哈三卫在自己的地盘上招呼人马,搞摔跤比赛,骑马比赛。 哪怕朵颜卫集结了一万骑兵,盛庸也是雷打不动,天一亮就站在城头上吊嗓子…… 无奈之下的脱鲁忽察儿,这才向大明朝廷提出索要大宁驻牧权,表面上是因为太冷了,想要搬到城里住宿去,实际上是想找个由头,将事情闹大,赶走盛庸。 “让内阁大臣与兵部议一议,各自形成方略呈上来吧。” 朱允炆安排道。 徐辉祖听闻后,便施礼打算退出大殿,却又听朱允炆吩咐:“将此事告知燕王,问问他的意思。” “遵旨。” 徐辉祖领命而出。 朱允炆拿起脱鲁忽察儿的奏报又看了看,不由微微摇头,说道:“若说这背后没有人怂恿,朵颜卫敢在这个时候闹腾,朕是不信的。” 宁王,是你吧? 朱允炆环顾四周,当下藩王之中最棘手的,只剩下这位能谋善战的宁王了,他年轻气盛,荷尔蒙旺盛,干出点不老实也可以理解。 宁王的棘手,就在于他长时期待在大宁,已有了足够的威信。 洪武二十六年,仅仅十五岁的朱权就已就藩大宁,在这六年的时间中,他用自己那瘦弱却不柔弱的身躯,征服了朵颜三卫,成为了他们的朋友。 谁能想象,一个十五六岁的皇子,在无尽的风沙之中骑着马,握着刀,纵横驰骋。 这在后世人眼中,是难以想象的。 因为还是孩子! 可这就是现实,宁王在十几岁的时候,已是屡次出征,战果累累。 遥想霍去病,十八岁时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两次功冠全军,封冠军侯。十九岁时升任骠骑将军,指挥两次河西之战,歼灭和招降河西匈奴近十万人,俘匈奴祭天金人,直取祁连山。 封狼居胥,只是少年时! 而宁王,正是一个堪比霍去病勇猛的存在,就连朱棣对于朱权这个弟弟也忌惮不已。 历史上朱棣抢朱权朵颜三卫的时候,是用的计谋,在这之后还放低姿态,允诺事成之后两分天下。 虽然后来朱棣“忘记了”最初的承诺,但在安置朱权封地时,对其也是顾忌颇多,富庶之地根本不敢交给朱权,只将他打发到了南昌! 对于此人,朱允炆并没有任何轻视。 回到坤宁宫,朱允炆抱着朱文奎,对马恩慧问道:“富贵堂的生意可起来了?” 马恩慧喜上眉梢,道:“生意极好,只是臣妾不明白,为何如此高价,百官富商为何还会趋之如骛?” 朱允炆抵着朱文奎的额头,回道:“富贵堂,富贵堂,贩卖的可不是羊毛衣物,而是富贵二字,能穿这些衣服的人,非富即贵,他们热衷的是体现自己不同于寻常百姓的富贵。” 马恩慧似懂非懂,说道:“只为了彰显富贵?好吧,臣妾倒是第一次听闻。” 朱允炆抬起头,看着马恩慧说道:“文工团不也是如此吗?” 马恩慧愣了下,认可了朱允炆的说法,却又有些忧愁地说道:“说起文工团,这段时间已没了多少出演机会,再如此下去,那慕容景儿怕要愁出白发了。” 文工团自元宵节惊艳京师,热度持续大半年,京师有头有脸的也都请过了,多次请的毕竟不多,加上慕容景儿编排的节目已是老旧,缺乏新意,滑落低谷也很正常。 不过想要救活还是简单,创新就是…… 想到这里,朱允炆道:“那就传慕容景儿,朕给她出几个点子。” 马恩慧眼神一亮,连忙安排侍女去传慕容景儿,走到朱允炆身旁,询问道:“皇上有什么好主意,臣妾可否先听上一听。” 朱允炆没答应,挨了一顿白眼。 淑妃、宁妃、贤妃听闻消息,不约而同到了坤宁宫,准备听听朱允炆如何让文工团起死回生。 慕容景儿匆匆进入坤宁宫,见礼之后便开始请罪:“景儿无能,致使文工团得利月减过巨,愧对皇上、皇后……” 淑妃骆颜儿上前,搀起了慕容景儿,道:“皇上今个让你来,可不是问罪的,而是给你锦囊妙计呢。” 慕容景儿惊讶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文工团自创立至今,盈利不菲,功劳之大,朕与皇后都是有目共睹。然文工团日渐式微,其根本在于哪里,你可思考清楚?找到症结,方可重回辉煌。” 慕容景儿蹙秀眉,红唇微动:“文工团每个人都很努力地去表演,却已得不到往日尊崇,臣认为根本在于演出不够新颖,没了新鲜感。可文工团虽组织姐妹,新编了一些舞蹈与歌曲,却没有多少成效。” 朱允炆对于文工团的努力是肯定的,只不过限于才情与能力,她们的创新还远远不够。 文工团的前身是教坊司,这些人多数是抄没官家后的女子,虽识文断字,可日常所看书籍多是女戒女德之类,指望她们天才的来一下文化创新,也不现实…… 朱允炆赞道:“至少你已找到了问题所在。在朕看来,文工团可在每一项中都突出新意,衣裳、妆容、歌曲、节律、手势……表情、动作、故事,都可锐意取新。” “衣裳、妆容、手势等文工团可自创,就歌曲一项来说,所歌者,无需拘泥于风雅颂、苏轼、柳永之词,还可引入民间曲调,采一些雅俗共赏的歌。在曲方面,朕倒是听闻过一个故事,可编为戏曲。” 马恩慧有些意外地看着朱允炆,说道:“皇上素日里可不看戏,竟还有可编为戏曲的故事,这倒要好好听听。” 朱允炆看着有些不太相信的马恩慧,自信地笑了。 虽然自己不喜欢听戏,可父母那一辈不就是靠着戏曲娱乐的,想不接触一些都难,再说了,自己要说的可是《白蛇传》,就是没听过戏,看电视也记住了啊…… “朕要讲述的故事与洛阳巨蛇事件有关。传闻唐玄宗天宝年间,有巨蛇出邙山,准备水漫洛城,最终被天竺高僧善无畏制服。朕认为,可将其编为戏曲《白蛇传》……” 朱允炆拿出来的毫无压力。 《白蛇传》是中国戏曲名剧,在大明初期还没《白蛇传》呢,等冯梦龙写出《警世通言》之《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那还得等二百年…… 两百年,自己渣渣灰都挖不出来了。 不管了,为了文工团,为了弘扬戏曲文化,为了满足大明百姓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拿出来用了…… “有一千年修炼的蛇妖,化作美丽女子叫白素贞,及其侍女小青,于杭州西湖,与药店之王主管许仙邂逅相遇,同舟避雨,一见钟情……” 朱允炆娓娓道来,不由想起来了自己登临雷峰塔时看到的浮雕,断桥相会,篷船借伞,盗灵芝仙草,水漫金山,永镇雷峰塔,许仙之子仕林祭塔…… 这些故事能从明代中后期传至后世,经久不衰,也一定也能为明代初期的人所接受吧。 这年头,养个文工团也不容易…… 第三百零五章 大宁要狩猎了 低估了《白蛇传》的感染力,这个在后世都惹人垂泪的故事,在古代的威力更是不凡,一个个泪涟涟,红着眼,揪着心,时不时咬牙切齿,咒骂下老秃驴法海。 朱允炆不过是为了法海说两句好话,人家毕竟也是尽职尽责,替天行道,结果遭遇了集体反对,无奈之下,只好任由她们了…… 故事太长,讲至二更天还没讲完,昏昏欲睡,只好将这几个爱听故事的赶走了。 马恩慧伺候着朱允炆躺下,温柔地看着朱允炆,轻轻说道:“臣妾有时候真的看不懂,皇上缘何会如此多才。这《白蛇传》感人肺腑,让人爱不释手,一旦出世,应会与孟姜女齐名。” 朱允炆侧过身,看着俏美的马恩慧,说道:“牛郎织女,孟姜女,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些故事在民间一直都是千古绝唱,如今添一白蛇,也算是凑齐了四个……” 马恩慧身体蠕动了下,渴望地看着朱允炆,问道:“那白蛇可盗取到灵草了?会不会被神仙给抓住?臣妾还想要听……” “想要?” 朱允炆眼神一亮,一扫睡意。 马恩慧捶打着朱允炆的胸膛,哪里听人说话,只截两个字的…… 翌日。 内阁、兵部、燕王与五军都督府便将朵颜卫索要驻牧权的方略递了上来,朱允炆仔细看过,便召集众人至武英殿商议。 朱允炆指了指几份方略,道:“你们所提担忧与方略朕都看过了,燕王叔与五军都督府更倾向于有备无患,先期加固北方防线,调部分北平精锐驻守喜峰口、山海关、蓟州等地,兵部与内阁认为此事尚不表明兀良哈有反意,可通过使臣沟通来解决。” “到底是以使臣沟通为主,还是加强军备,以防其变,诸位不妨多讲一讲。解缙,你认为脱鲁忽察儿索要驻牧权,朝廷派遣使臣驳斥,可解决问题吗?” 解缙走出来,回道:“皇上,使臣能否解决问题,不在于使臣本身,而在于朝廷态度。若朝廷态度坚决,强硬,以雷霆之威降于朵颜卫,脱鲁忽察儿必会多虑后果,而非多虑来日。有泰宁卫前车之鉴,朵颜卫定不敢轻易妄动。”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解缙所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阿扎失里带领下的泰宁卫那么强,都被打得奄奄一息,这才过去七年,脱鲁忽察儿等人不会如此健忘吧。 “皇上,臣认为解阁所言不妥。” 朱棣严肃地走了出来。 朱允炆看着朱棣,嘴角带着几分笑意,脱鲁忽察儿的朵颜卫闹腾,倒是给了朱允炆试探朱棣的机会,处死周王,朱棣并没有怨恨朝廷,也没有心灰意冷,消极怠工。 虽然少了一个弟弟吧,但朱棣又不是什么小孩子,老子都没了,少个弟弟对他来说,也应该算不得什么重大打击吧…… “燕王叔请直言。” 朱允炆没有居高临下,而是平缓地问道。 朱棣面色严肃地说道:“在臣看来,不能寄希望于兀良哈人自觉,他们本就是未至绝境之下臣服的降将,所图的就是保存实力。这些年来,兀良哈的实力已然恢复,迟早会反叛。与其坐等其变,受制于人,不如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朱允炆端起茶,盯着茶汤,说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的道理朕还是懂的,只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罢了。虽然京军完成了正副三大营改编,然在朕看来,新军只有一年,还不足以形成更强大的战力,不宜轻动。” “加之脱鲁忽察儿所做作为,还达不到动用大军征讨的地步。他是写的奏折索要大宁,而不是拿着刀子,带着骑兵去占领大宁。” 朱棣沉声道:“意欲之,便是其罪!” 朱允炆抿了一口茶,看着不讲理的朱棣,笑道:“意欲之就罢了,无论如何,帝国北部不能出问题。虽不至直接动用大军,但也不能毫无防备。若没有几分压迫,脱鲁忽察儿怕是会更过分。” “命令瞿能,统领东胜、兴洲、开平等卫所,命北平都指挥同知谢贵率两万精锐至喜峰口一线,听从瞿能指挥,同时加固黄涯、宽城、松亭关等防护,对大宁宣传十万大军进驻喜峰口。” 茹瑺、徐辉祖领命。 朱允炆看向解缙等人,说道:“从安全局调查来看,兀良哈蠢蠢欲动并非是想要反叛大明,而是盛庸封锁了商道,致使一切物资无法进入兀良哈三卫领地。朕认为,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机会?” 解缙、郁新等人不解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轻松地说道:“给他们开放互市。” 郁新瞪大眼,连忙反对道:“皇上,互市不可开,一旦有了互市,兀良哈三卫便可大量获取盐、铁、茶、布,对其实力而言将会大增。虽然大明也可从其手中换取马匹,但终归是养虎为患。” 解缙也反对道:“开互市必会削弱朝廷对兀良哈的控制,他们很快便会有大量存余,到时野心滋生,战乱必起,臣以为互市不可开。” 朱允炆摆了摆手,问道:“这些年互市开与不开有什么区别?” 解缙等人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事实就是如此,看似大明与兀良哈三卫没有官方承认的互市,但朝廷与兀良哈的盐铁—马匹、牲畜交易始终是存在的。 不仅有朝廷控制之下的交易渠道,还有不为人知的走私渠道。 “与其让互市隐藏在暗处,不如拿在明面上。此举有利在二,其一,朝廷开设互市,可引商人至互市之地与兀良哈三卫交易,减少走私行商,至于交易的货物为何,交易多寡,则可以由朝廷说了算。互市一月开一次,计量供货,便不存在你们过量供应的担忧。” “其二,互市一开,兀良哈三卫便没有了闹腾的理由。北元屡屡叩边,多是因物资穷困,无以生存,只能以抢掠求生。兀良哈非是北元,乃是大明附属,给其好处供其生活,让其安居,未尝不可削弱其野心。” 朱允炆解释道。 解缙、郁新等人面面相觑。 徐辉祖赞同道:“臣认为此举可行,一方面以大军威慑,告诉其大明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大宁,一方面通过互市安抚人心,促其伏拜。” 朱允炆看向兵部茹瑺。 茹瑺思虑再三,最终点了点头,道:“臣也认为可行,但需严格管控,不宜超量供应盐铁之物。”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好,那互市一事便交给盛庸来办吧。” 走出皇城,朱棣与徐辉祖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朱允炆开互市的理由很多,但他却只说了不太重要的两个,没有说最关键的一个。 盛庸与兀良哈开互市,提升的将是盛庸在兀良哈三卫中的地位与影响力,削弱的却是宁王朱权对兀良哈三卫的影响力。 在徐辉祖看来,打击宁王,才是朱允炆开设互市的真正目的。 大宁。 盛庸坐镇都司衙门,审阅着军械、粮饷、衣物等军册,冷着脸对毛整、和允中问道:“大宁存粮缘何只有十三万石,朝廷所令,应有十五万石才对得上,少去的两万石粮食,是蓟州没送过来,还是有人贪墨了?” 毛整、和允中脸色一变。 和允中连忙解释道:“原本应该送来十五万石粮食,可瞿能认为大宁不宜储粮过多,扣减少了两万石,留在了冀州镇的三屯营。” “瞿能焉能管我大宁都司之事?差人告诉瞿能,十二月之前不把粮食送过来,就等着弹劾奏章吧。” 盛庸拍案怒喝。 和允中连忙答应。 毛整犹豫了下,劝道:“大人,大宁存粮确实不宜过多,此地虽是紧要,但军士毕竟只有三万余,十三万石足够熬过冬日……” “难道你不想活到开春?” 盛庸冷声问道。 毛整无言以对。 盛庸将军册合拢,严肃地说道:“大宁孤悬于外,粮食便是军士的性命。今年冬日严寒,若有大雪封路,一旦粮食供应不济,城中三万军士如何活下去?为保完全,明日都司衙门率三千人入山打猎,弄点肉给军士们改善伙食。” 毛整、和允中眼神一亮,打猎好啊。 宁王府。 朱权有些愤怒与不甘,赶走房宽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因为接替房宽的人是更为强势、更有手段的盛庸。 雷厉风行,手段频出的盛庸,几乎斩断了自己与朵颜卫、泰宁卫、福余卫之间的联系,就连自己想要出大宁府去巡视,他竟也予以拒绝。 眼下自己待在宁王府,便如一个囚犯。 长史刘坚看着有些颓废的朱权,说道:“王爷无需担忧盛庸,一旦朝廷拒绝兀良哈人索要大宁驻牧权,那他们必会有所动作,兵马抵达大宁城时,纵没有战事,也足以惊动朝廷,到时弹劾盛庸无能,朝廷自然会将其调回关内。” 朱权眉宇忧愁,面色凝重地说道:“箭已离弦,就看朝廷如何应对了。本王看不穿的是皇上,他那天才的预判与惊人的洞察,实在可怕。” 刘坚不以为然,说道:“无论如何朝廷都不可能答应兀良哈人。大宁是大明的,任谁都不能拿走,若是皇上示弱,必会有损其威严。若皇上严辞拒绝,迁怒于兀良哈,动-乱必起,到时候能掌控局势的,只有王爷。” 朱权想了想,脸上浮现出笑意,道:“这倒是,除了本王,谁能驾驭这三头野兽?” 大宁城西起伏的山丘之上,刘长阁正骑着马,追逐着一只黄褐色的狍子,手中长弓拉满,箭矢飞动,正中狍子的脖颈,狍子凄厉地叫了一声,翻滚着摔在地上。 刘长阁驱马而至,看着抽搐的狍子,说道:“狩猎开始了……” 一瞬间,骑兵雷动,从远而来。 盛庸也不甘寂寞,飞马前来,远远看到刘长阁,便举起长弓,喊道:“刘经历,不若我们比一比,看谁才是这大宁最厉害的猎人……” 刘长阁指了指地上的狍子,喊道:“盛都司,你已落后了……” “刘长阁,你还要不要脸了……” 盛庸大喊。 第三百零六章 应永之乱引发的倭患 冬猎竞技,是军中所乐。 盛庸与刘长阁皆是马上军士,弓马娴熟,两人竞技,自然引人注目。 刘长阁是前安全局指挥史,虽被贬为经历,但无论谁都看得出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皇上早晚会将其召回京师。 千户杨成对其恭谨,盛庸也没有将他作为一名不起眼的经历。 盛庸纵马驰骋,见一只野兔跳了出来,抬手便从身后的箭壶里抽出了一根雕翎箭,满弓如满月,在马匹飞跃过一条溪流之时,箭矢破空而去。 噗! 野兔中箭。 “好!” 毛整、和允中高声喊道,其他观看的军士也不由纷纷叫好。 军人服的就是强者! 相对于庸碌的房宽,盛庸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出众,就以这一箭的水平来论,便超出了军中大多数人。 刘长阁点了点头,对一旁的杨成称赞道:“盛庸,非庸之人。” 杨成催马跟上刘长阁,回道:“庸碌之才可不敢出关啊。” 刘长阁哈哈笑道,指挥着安全局之人,道:“各自散开逐猎!” 众人纵马于寂寥的草原之上,冷厉的寒风也挡不满腔热血。 一声鹰唳刚起,盛庸便弯弓射去,看着老鹰盘旋坠落,军士逐猎更是热闹起来,还没等盛庸赶至老鹰坠落之地,刘长阁已提着一只老鹰奔了过来。 “一箭穿鹰眼,佩服佩服。” 刘长阁赞叹不已,将老鹰丢了盛庸。 盛庸看过,大笑起来,谦虚道:“这点雕虫小技还不入刘大人法眼。” “都司莫要折煞我了,可不敢称大人。” “呵呵,此人又无其他人,你我又有皇上钦点而来,有何不可谈?” 盛庸清楚大宁府的安全局最高负责人并不是千户杨成,而是刘长阁。 刘长阁迎着簌簌寒风,对盛庸说道:“大人可听闻到北元那边的消息?” 盛庸收敛了笑意,看向西北方向,说道:“你是说瓦剌哈什哈起兵,杀掉买的里八剌一事?此事只是传闻,还作不得真吧。” 刘长阁指了指风来的方向,说道:“虽只是传闻,可我隐约感觉这件事是真的,朵颜卫、福余卫那里都发出了警训,说鞑靼一些部落正在向东面迁徙,一些人甚至已经翻越了哈剌温山(大兴安岭)。若没有变故,鞑靼部落绝不可能冬日迁徙。” 盛庸皱眉,说道:“若此事为真,对于大明而言是一件好事。买的里八剌死,其他部落未必会屈膝于哈什哈帐下,一旦北元内乱加剧,实力损耗之下,便再无力南下。” 风顺着地皮刮了起来,枯草之下的灰尘飞起。 刘长阁抬起手,遮住口鼻,喊道:“北元乱对朝廷是好事,可对于大宁而言不是好事。且不说我们将会距离鞑靼更近,便说兀良哈人与鞑靼部落本身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鞑靼东迁,他们之间的联系会进一步加强,到时候大宁就危险了。” “这倒是我们必须考虑的问题,脱鲁忽察儿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若有问题,必出在他身上。刘大人,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 盛庸请教道。 刘长阁见风吹过,便放下手,平静地说道:“这是盛大人的事,安全局可不敢干涉。不过若要问方略,最好还是问朝廷。” 盛庸脸上堆出笑容,提弓射箭,没有去捡拾远处倒地的猎物,只与刘长阁并马而行,道:“我只担心此事不实,加之眼下掌握的情报太少,冒然奏禀,会影响朝廷判断,除非……” 刘长阁见盛庸看着自己,便点了点头,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再等两天,安全局负责调查的人也该回来了,可走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递送京师。” 盛庸看刘长阁驱马而出,追逐一只狍子,也不追赶,分开朝一只黝黑的野猪追去…… 朵颜卫。 脱鲁忽察儿一脸严肃地看着哈儿,问道:“如此说,额勒伯克汗真的为哈什哈所杀?” 哈儿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消息已经得到证实,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死了,浩海达裕也死了,只有本雅失里逃了出去,据说一路朝西而去,不知是生是死,哈什哈已拥立孛儿只斤·坤帖木儿为可汗,统领被北元各部。” 脱鲁忽察儿咬牙道:“坤帖木儿才二十出头,毫无威信可言,不过是哈什哈扶持的傀儡。阿鲁台表面臣服,暗中却在东迁鞑靼部落,说明阿鲁台并不会真的臣服于哈什哈。” 哈儿听闻此话,不由松了一口气,说道:“若真如此,那鞑靼部落最应防范与应对的还是哈什哈,不会大规模进入哈剌温山以东。” 脱鲁忽察儿摊开一张羊皮舆图,说道:“乔巴山,胪朐河与捕鱼儿海!阿鲁台日后一定会选择在这一带驻牧。鞑靼与瓦剌的实力都不容小觑,我们现在还属于大明麾下,不宜与他们起冲突。” 哈儿有些犹豫,说道:“若大明命令我们出击,该当如何?” 脱鲁忽察儿卷起舆图,冷笑一声,道:“呵,大明最擅长的是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怎么可能会主动出击?倒是泰宁卫的忽剌班胡,似乎与鞑靼部落更为亲近……” 哈儿惊讶地看着脱鲁忽察儿,泰宁卫会与鞑靼部落亲近?这事自己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七年前,他们被傅友德等人打得实力大损,已是疲弱,休养生息才是最紧要之事,应该不会没事找抽吧? 当看到脱鲁忽察儿嘴角莫名的笑意时,哈儿才陡然警醒,附和道:“这倒是,泰宁卫通鞑靼,可是重罪,此事我们应该上奏给明廷啊。” 脱鲁忽察儿满意至极,拍着哈儿的肩膀说道:“这件事便交给你运作了,最好是让大明军士亲眼所见,我们才有机会……吃掉泰宁卫!” 哈儿凝重地答应下来。 冷风吹过了大宁,吹过了山海关,从渤海一直吹到了日本。 大阪府,堺港。 大内义弘窥视着京都方向,目光中带着浓重的仇怨,不除掉室町幕府的足利义满,自己誓不为人! 足利义满,自己也曾追随过他,他出家化作源道义,自己也一起出家。 可是他呢? 竟想要夺取自己的财富,还想要自己的命! 凭什么? 当年为了主君,追随今川伊予入道九州探题,十六岁时,自己赌上了整个家族的命运,以四千精兵东征西讨,二十年,二十八场血战,平叛九州之地! 明德之乱时,又是自己率二百精兵,远赴京都,身中数创,打败叛贼山名氏清。 去年,九州的少贰氏叛乱,又是我义弘,在第一时间内派舍弟满弘赶赴战场,结果舍弟壮烈战死! 可是到头来呢,幕府的足利义满竟还不满意,还想要拿走自己的一切! 想要拿走我的一切,那就用命来拿吧。 大内家臣富田走了过来,对大内义弘禀告道:“足利满兼那边传来了消息,将会如期举兵,反对足利义满。不过……” 大内义弘嘴角微微一动,问道:“不过什么?” 福田连忙回道:“足利义满已经在整合队伍,听闻规模很大,足有三四万人之多,我们这里只有五千人,是否再调动一些人手过来。” 大内义弘摆了摆手,道:“我们在这里,为的就是让足利义满起兵而来,将他拖在堺港,给外面的人打下京都制造机会。传下命令,修筑井楼、矢仓,我要确保箭矢可以覆盖堺港的十八个町。” 福田点了点头,安排人去办。 大内义弘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听说大明朝连足利义满的使臣也杀了,可是真的?” 福田点了点头,道:“好像是真的,足利义满愤怒不已,曾大喊要让大明付出代价。” 大内义弘踱步,满是疑惑地说道:“一直以来,朝-鲜与大明的贸易都是我们大内氏垄断,足利义满想要让室町幕府参与其中,一直虎视眈眈,想要除掉我。几个月前,我们前往大明的船只被击沉,死了近百人,我还以为是足利义满下的手,现在看来,当真是大明所为?” 福田有些拿不准,说道:“呃,也是有可能,从朝-鲜传来的消息,似乎大明新皇帝下了一条禁令,不允许我们的人踏入大明之海域与陆地。” “为何,大明这是想要做什么?” 大内义弘问道。 福田犹豫了下,说道:“可能与海匪有关,明德之乱时有不少人下海逃命,跑到了大明沿海,成了海匪,四处抢掠,” 大内义弘哼了一声,说道:“等我解决了足利义满,就与大明算这笔账,想要杀我的人,没有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哪怕它是大明!” 福田狂热地看着大内义弘,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战神。 风吹动着大内义弘的衣襟,远处的京都,弥漫着杀气,这一战,不是足利义满死,便是自己死,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结果。 来吧,足利义满,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十日后,足利义满亲任总大将,率领三万六千人,围住了堺港,并派遣细川氏、京极氏和赤松氏为前锋。 大内义弘失算了。 答应自己如期举兵的足利满兼缩了头,没有了外援,这五千人便成为了孤军,虽凭借井楼、矢仓大量杀伤了足利义满的大军,可颓势越来越明显。 为了鼓舞士气,大内义弘找来了堺港里的和尚,提前给自己办了葬礼,并留下了绝命书,以誓死不退。 大内义弘稳住了阵脚。 与此同时,受大内义弘鼓舞,各地反足利义满的势力蜂拥而起,土岐诠直在美浓作乱,京极秀满在近江作乱,山名时清在丹波作乱。 足利满兼也终于伸出了脑袋,带了一万人杀向京都。 这次席卷日本各地的战乱,被史书称为应永之乱,这也是明德之乱之后的又一次大乱,而在这之间,无数逃命的百姓将生的希望寄托给了大海。 无论是战败失去土地的武士,还是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亦或是逃命的士兵,他们窜到了海边,有船抢船,有木筏抢木筏,有木头就抱着木头,什么都没有的,就站在海边等待。 很多人出了海,虽然顶着风,但他们的方向却没有改变,前方——大明! 第三百零七章 威尼斯,大航海萌芽 意大利,威尼斯。 二十六岁的雅各布眺望着大海,耳边传来了海鸥的声音,身后是熙攘的人群,却没有人关注他。 “我要赌上自己的一切,去遥远的赛里斯!” 雅各布大声喊道。 坐在海滩上的杰罗姆转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雅各布,问道:“你有船吗?” 雅各布看着海港里满满的船只,伸手指了指,说道:“这里面总有一艘船会送我们到塞力斯去。” “哦,也许会送我们去地狱,大哥,你不是做商人的料,就清醒一点,我们回乡下,去做一名书匠吧,听闻有个叫薄伽丘的家伙写了本《十日谈》,只要运到外地,准能赚一些金币。” 杰罗姆劝说道。 雅各布走到杰罗姆身旁,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皱了的书,递给杰罗姆,说道:“卖书能赚几个金币,我们要做大买卖。” 杰罗姆接过书,看了几页,不由皱眉问道:“马可波罗描绘的东方国度,当真存在吗?若真存在,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都没有人去过?” 雅各布笑着拿走了《马可波罗游记》,翻看其中一页,认真地读道:“苏州城漂亮得惊人,方圆有三十二公里。居民生产大量的生丝,制成绸缎,不仅供给自己消费,使人人都穿上绸缎,而且还行销其他市场。” “杰罗姆,你听到没有,在这个苏州城的地方,人人都有丝绸啊。我们要去这里,带无数丝绸回来,到时候我们便会成为这威尼斯最成功的商人。” 雅各布坚定地说道。 杰罗姆吞咽了下口水,说道:“丝绸,这世界是上真的有一个城市的丝绸吗?我不相信,你骗我。” 雅各布拿着书给杰罗姆看,说道:“这可是马可波罗写的。你也知道凯撒大帝,他就曾穿着丝绸的衣服出现在罗马剧场,结果罗马元老院认为赛里斯的国家所生产的丝绸太过华美,可以让女人的形体变得更为婀娜,容易引发犯罪,所以要禁止罗马公民购买丝绸。” “后来呢?” 杰罗姆眨着眼问道。 雅各布笑道:“品尝过糖果的你,还会拒绝第二次吃糖果吗?丝绸自然是成为了贵族之物,直至如今,丝绸都是价比黄金。听哥哥的话,我们出航去遥远的东方。” 古代西方没有丝绸,只有用麻制作的衣服,而这种衣服穿在身上并不舒服。丝绸不仅穿着舒适,且颜色华丽,极为精美,自然被狂热追捧。 可因为丝绸产在东方中国,欧洲想要丝绸,那真的是“难于上青天”。 雅各布带着杰罗姆走访了很多出海的商人,又去询问了不少老人,终于弄清楚了路线。 “难道我们要走陆路?” 杰罗姆看着雅各布有些不安。 雅各布直摇头,道:“走陆路要经过太多国家,还要翻越高原,穿过沙漠,我怕我们还没到,已经累死在路上了,只能走海路。” 杰罗姆指了指粗糙的海图,说道:“若我们早出世一百年,或许可行。可现在奥斯曼帝国占据着小亚细亚和巴尔干半岛,那些商人不也说了,奥斯曼帝国征收重税,即便我们运来了丝绸,怕也要损失过半。” 雅各布思考了会,说道:“就走这里,只要他们放行我们就能去赛里斯,至于回来时候,损失的,我们提价补回来便是。” 杰罗姆无奈地看着雅各布,摊开手,说道:“好吧,可是我们没船,没水手,也没货物,怎么出海?” 出海去遥远的东方,没有船是不行的,只两个人也是行不通的。 雅各布思索着,突然想到了贵族大卫,对杰罗姆说道:“我们没船,其他人有船,不就好了?” 一座奢华的庄园中,新兴贵族大卫正在翻看着但丁的《神曲》,突然听闻外面有两个年轻人前来拜访。 若是往日,大卫也就命人赶走了,可刚刚看过十八层地狱,总感觉不舒服,便打算问问来人是做什么的。 让我的神魂,远离地狱吧。 大卫看着衣服有些破旧的雅各布、杰罗姆,突然感觉还是回到地狱里好一点,和这两个人说话,简直是浪费自己的生命。 “将他们赶出去吧,不要污了我的庄园。” 大卫挥手便走。 雅各布推开了大卫的仆人,高声喊道:“若是你的庄园铺满丝绸,摆满陶瓷,想来就不会有人污了庄园。” 大卫停下脚步,回过身,惊讶地看着雅各布,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雅各布自信地上前,对大卫说道:“我可以让你的庄园铺满丝绸,摆满陶瓷,让你成为威尼斯里最富庶的贵族,所有人都将对你投以羡慕的目光。” 大卫起了兴趣,安排仆人搬来椅子,好好招待。 “哪里有丝绸与陶瓷?” 大卫渴望地问道。 雅各布笑道:“古罗马人口中的赛里斯,马可波罗所说的元朝,遥远而神秘的东方国度,” 大卫听闻之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打量着雅各布与杰罗姆,摇了摇头,道:“你们想要去东方?呵呵,别做梦了,可是数万里之遥,就凭你们,如何去?” “若是我有一支五艘船的船队呢?” 雅各布坦然地看着大卫。 大卫皱了皱眉,若是有五艘船出海的话,或许真的能够抵达遥远的东方。 “你们需要什么?” 大卫认真地问道。 雅各布心头一喜,说道:“一万金币!” “什么?” 大卫尖声喊道。 一万金币,这不是要自己的命? 积累了大半辈子,继承了几代人的财产,自己总不过三万金币的财富,他竟然张嘴要走一万金币? 雅各布循循诱导,道:“这一万金币只是你的本钱,等我们载货而归的时候,你将收获到十万金币,二十万金币。” “若你们回不来呢?” 大卫冷冷地看着雅各布。 大海深处有财富与宝藏,但也有狂风与巨浪,别说去遥远的东方,就是离开威尼斯走不多远,都经常有船只倾覆。 用一大笔钱去换取可能永远都等不到的财富,这无异于是一场冒险的赌博。 雅各布坚定地看着大卫,说道:“回不回来是耶和华(上帝)的事,我们要做的,就是杨帆出海。你是守着金币,三年五年依旧,还是相信我们,换一次伟大的机会,你自己选。” 大卫犹豫着。 杰罗姆看着雅各布,嗤笑道:“哥,我就说他没有勇气相信我们,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去找约瑟夫贵族吧,等我们归来时,他的名声一定响彻威尼斯,为后世人永远铭记。” 大卫一听约瑟夫,顿时急了起来,喊道:“给你们一万金币没问题,但我需要你们签下契约,并以耶和华的名义起誓。” 雅各布、杰罗姆顿时欣喜起来,办完一切之后,雅各布与杰罗姆用了六千金币,置办了五艘大船,并召集了一批经验丰富的水手,又花费了一千金币置办货物,还吸引了一位懂得东方话的天主教教士威廉。 杰罗姆好奇地问威廉:“马可波罗说的是真的吗?” 威廉对东方国度充满着向往,对杰罗姆认真说道:“孩子,不要怀疑,马可波罗真的去过东方,并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之久。他第一次回到威尼斯时,是遵从忽必烈的要求,请教宗派遣宣教士去东方。当时的教宗尼古拉四世,选派意大利人孟高维诺等方济各会士前往中国发展教务。” “孟高维诺主教是一个伟大的人,他是第一个进入东方传教的人。我之所以会说一些简单的东方话,便是受孟高维诺主教影响。听说那里盛世锦绣,却鲜有人皈依耶和华,我作为教士,也应去那里看一看,宣传天主教的教义。” 杰罗姆不在意什么主教,只在意马可波罗说的是不是真的,那里有没有丝绸与陶瓷,见威廉肯定,便坚定了信念。 破除万难,去遥远的东方! “扬帆,出航!” 在十一月底,北风烈烈的时候,五艘船只在雅各布、杰罗姆的带领之下,在无数威尼斯人期待、赞扬或嘲笑的目光中,离开了海港。 杰罗姆等人不会知道,他们此时的所作所为,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被记入了历史之中,并被冠以大航海萌芽时代的先驱之名。 浩荡的大航海时代正在走来,已不足百年。 而历史正是以这个时代为分水岭,完成了东方与西方“国运”的转移,东方的衰落与西方的崛起,处于同一个时空下。 朱允炆看着沙盘中摆放的木质小船队,盘算着时间,对一旁的徐辉祖说道:“郑和的船队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徐辉祖微微点了点头,道:“皇上,听闻龙江船厂正在兴建大海船,可是用意在南洋?”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指了指南洋诸国,道:“南洋又如何能当得起如此大海船,朕希望郑和率更先进,更巨大的战船,去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 一艘宝船平均造价近七千两银子,这个价让朱允炆这个财主也有些吃不消,想要造六十艘宝船,最低花销也是四十万两银子,这还没计算采料费、运输费、匠人开支,后续海试费用,林林总总算下来,没二三百万两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次耗费之大,并非是为了炫耀大明朝的国力,威名万邦,而是让郑和去南美洲挖土豆…… 只要挖到土豆,别说三百万两,就是填一年的财政进去,朱允炆也认为值了。 第三百零八章 大同扬沙,商人归家 山西大同。 武定侯郭英正在城墙之上巡查,突然之间,远处黄沙漫起,遮蔽了半处天空,寒冷萧瑟的狂风吹至,城墙之上的军士握着长枪,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寒风龟裂了指头,露出了淡红的血肉。 纵是如此严寒痛苦,城墙之上的军士也没有一人抱怨,而是咬着牙,倔着骨,傲然地挺立着。 自晋商出关之后,郭英便将都司衙门搬到了武定门的城楼上,醒了起来巡城,困了躺下就睡。 郭英的举动害苦了一干都司同僚,同知王成名、千户张韬等只能苦着脸陪着。 有什么办法,都司大人都不回去睡觉,谁敢回去? 打城墙铺吧…… 王成名、张韬等人不太理解郭英的举动,北风烈烈,眼下北元骑兵是不会出来的,至于如此大张旗鼓,严阵以待,搞得像是要与城池共存亡一样。 “有骑兵,有骑兵!关城门,备战!” 望楼之上传出了急促的喊声,铜锣不断被敲响,一队队军士进入城门洞,将厚重的镶铁城门缓缓关闭。 城下军营中的军士听闻到动静,纷纷穿戴好盔甲,带好武器,有序地登上城楼。 一些骑着马的军官,在城墙之上奔跑着,高声喊道:“鞑子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把手搓热了!” 长枪手,大刀手,弓箭手分三排站在城墙之后,箭楼之上,床弩已然拉开,粗长的箭矢瞄准着前方。 城内骑兵林立,只等军令,便可杀出城外。 从预警至整顿完毕,所耗时间不过半刻钟。 郭英召集了所有军官,此时正在城楼之上,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看着远方漫漫黄沙,可黄沙已遮挡了视线,即便是通过望远镜也看不清楚其中详情。 “都司大人,让我用下吧!” 同知王成名揉了揉眼,说道。 郭英瞪了王成名一眼,说道:“如此军国宝器,岂能随便用?想用,等你成了都司再说。” 王成名郁闷地看着吝啬的郭英。 这个家伙已经迷上了望远镜,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看看城外的动静,整天显摆还不让人摸,可恶的令人咬牙切齿。 王成名只用过一次望远镜,一目窥远的神奇让王成名激动不已,有了望远镜,大同外五里之内的情况便尽收眼底,哪怕是派斥候出去,也完全可以在远处窥见敌军,从容回来汇报。 听闻这是京师匠人用了许久才打造出来的最好望远镜,优先供应给了大同。 数量少得让王成名想哭,就两个。 郭英拿走了一个,另一个在这个刚过来的家伙身上——安全局千户顾云。 一个是都司,官比自己大,搞不定。 一个是安全局的人,官比自己小,可还是搞不定。 “大人,看这沙尘范围,至少有三四千骑兵。” 顾云抱拳行礼,严肃地说道。 郭英收起了望远镜,走至桌案前,沉声道:“准备战斗,无令出城者,斩!” “遵命!” 王成名、张韬等将领答应一声,纷纷离开城楼,前往指挥位置。 顾云盯着远处,疑惑地对郭英说道:“眼下已到了十二月,天寒地冻,雪都下了两场了,风沙正起的日子,怎么会有如此规模大骑兵?” 郭英摇了摇头,走出城楼,站在垛口后对跟过来的顾云说道:“狼饿了总会出来觅食的,风沙挡不住他们的野心。五日前,二百余鞑子窥视大同,最终西去,三日前,五十余鞑子流窜而过。可见他们一直都想要南下抢掠,如今动用大军,怕是想从大同打开大门吧。” 顾云咧嘴冷笑:“大同乃是边防重镇,若只来个三四千人,呵呵,那他们是送死。想要从这里入关,没有三四万人,休想。” 郭英指了指远方沙尘,道:“可偏偏有人喜欢送死。” 顾云拍着城墙,眯着眼盯着远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拿出了望远镜看着,对郭英说道:“大人,这些人似乎走得很慢啊。” “嗯,有何问题?” 郭英看向顾云。 顾云皱眉,说道:“若是骑兵冲锋带来的扬沙,此时骑兵也应抵近,可眼下黄沙漫漫,却不见骑兵冲出,这似乎有些反常……” 郭英顿时明白了顾云的话,骑兵跑得很快,可看远处黄沙,却似乎慢悠悠地在晃动,一点点向前走,丝毫没有半点冲锋的架势。 鞑靼骑兵,最善突袭,催马如雷霆,弯刀如满月,叫嚣如鬼号,可现在,既没有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听到鬼号声。 “会不会是骑兵放缓了速度?” 郭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顾云摇头,道:“如此沙尘,必是不少马匹践踏而起,若是骑兵放缓,整个队伍所带起的沙尘,应不会如此猛烈。” 郭英认可顾云的分析,没有放松警惕。 顾云小幅度移动着望远镜,陡然之间定住了,目光之中,出现了几道身影,三骑! 只是望远镜还是有些不够清晰,无法看到其容貌。 “有人来了!” 顾云快速说道。 郭英抢过顾云的望远镜,仔细看着,随着三骑不断逼近,郭英终于看清楚了马匹之上的人,脸上露出了狐疑不定的表情。 常百业扬鞭催马,马匹快速奔跑着,寒冷的风直往身体里钻。 不冷,丝毫都不冷,血是热的,是沸腾的! 我常百业去过关外,见过北元最尊贵的大汗,完成了朝廷交代的使命! 我活着回来了! 虽然预期是开春返回大明,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去时路途选择的对,并没有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元廷所在。 加之元廷事变,商队改变了计划,提前返回。 而在归途中,又遇到了瓦剌与鞑靼部落的暗中交锋,小规模的骑兵不断出现,为避免夜长梦多,商队加快了返程速度。 常百业看着大同城关,第一次感觉它不再那么讨厌。 “东家,不能再向前走了。” 一旁的伙计对常百业喊道。 再向前就到了城上箭矢覆盖范围,万一在家门口被干掉了,就太亏了。 常百业收住缰绳,俊逸的战马高高扬起,而常百业却没有摔至马下,而是端坐在马背上,直至马匹安稳地站住。 城关之上,王成名见城下只有三骑,便对不远处的郭英喊道:“都司大人,下令吧,我要射死这几个狂傲的鞑子!” “闭嘴,谁都不准动手!” 郭英怒吼一声,身体探出垛口,仔细看着城下之人。 “都司大人,我们回来了,我,常百业,你是见过的。” 常百业在城门百步之外,扯着嗓子喊道。 郭英皱着眉头,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涌动而来的沙尘,沙尘缓缓散去,一匹匹羊、牛、骆驼、马匹显现了出来。 他们竟然是出关的八大晋商?! 郭英难以置信,对张韬喊道:“带五百骑兵出城,看看马肚子下面有没有藏鞑子!” 张韬脸色一白,五百骑兵?这要真藏了鞑子,那岂不是送死? “大人,五百骑兵是不是太少了……” “滚!马上出城!” 郭英厉声喊道。 张韬无奈,只好拱手道:“若张某为国捐躯,那我的老婆孩子,就拜托给都司大人了!” 郭英有些牙疼,这个混蛋,说得像是自己要抢他老婆似的,也不看看他老婆长什么样子。 张韬点了五百骑兵,杀出城门,没有与常百业打招呼,分作扇形朝着商队包抄而去。 常千里骑在一匹马上,正在与侯西域等人商量着如何将羊毛运抵京师时,张韬来了。 常千里与张韬很熟,挥了挥手,喊道:“张大人。” 张韬看着周围的马匹与骆驼等,并没有发现鞑子踪影,不由放下心来,停下马对常千里等人问道:“不是说开春回来?” “哈哈,货物贩卖干净了,朝廷想要的消息我们也都拿到了,自然要回家辞旧迎新。” 常千里下马,指了指身后大商队,说道:“放心吧,并没有鞑子,武器刀子都在后面,早已收了起来。都司大人在吧?” 张韬有拇指朝着城关示意了下,意思是郭英在城头看着,见周围军士纷纷汇报并无问题,便点了点头,道:“准备入城吧。” 常千里看着城门方向,飞身上马,扬起鞭子,高声喊道:“伙计们,入城!” 一起出去,一个不少的回来,这已是成功! 商队分批入城,张韬带着五百骑兵在外巡视,这是基础的防备,商队规模太大,想要完全入城,根本不是短时间的事。 一旦大规模骑兵趁机突袭,商队占据城门,导致城门没有及时关闭,那大同就危险了。 郭英是一个严肃的军人,在商队没有完全进入大同之前,他一直都站在城楼之上,那双冷厉的目光,如苍鹰一般盯着远处的动静。 近两个时辰,商队才将大批牛、羊、骆驼与马匹赶入城中,张韬的骑兵方快速回城。 沉重的城门再次关闭,大同的战备解除。 郭英、顾云等人下了城墙,常千里、侯西域等八大晋商早已等待多时,纷纷见礼。 “欢迎回家!” 郭英一向严肃的面容,鲜有的露出了笑意。 常千里等人听闻此话,不由有些动容,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只化作了感动。 郭英欢迎我们回家,如欢迎亲人一般。 简单的四个字,即有温暖,也有尊重。 这是常千里从商数十年以来,第一次被官员尊重,还是一位大明高级将领,一位侯爷! 第三百零九章 战马给大同还是京师 郭英回到了久违的都司衙门,下令设宴招待八大晋商,三十余晋商参与宴会。 大同都司衙署官员中除轮值守备外悉数到场,安全局顾云等人自也在场。 菜品齐备,热气腾腾。 闻着香喷喷的菜,常千里等人嘴里已泛出了口水。 三个多月的奔波,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路途之中,风沙肆虐,颠簸不定,吃饭都是问题,一开始还能吃点自备的青菜,可到了后面,只能吃咸肉、米面。 一天天总是吃肉,对于很多伙计而言是一种折磨。 如今回到大明,终于可以吃上蔬菜,换一换口味。 郭英安排人取出了自己珍藏的一坛美酒,对常千里等人笑道:“这坛秋露白是我来大同时,皇上赐下来的烈酒,寻常时舍不得喝,今日你们自元廷归来,所获无数,当饮一醉,来人,倒酒。” 常千里等人纷纷起身,端着酒杯,深感荣幸。 这可是御酒。 常千里代众人谢过郭英,在酒过三巡之后,郭英便说道:“元廷当下如何,还请常东家与诸位仔细说说,大同也好早点奏报京师,诸位之功,朝廷必不会吝少。” 咀嚼着一口白菜,浑似人间美味,常千里的喉结微微一动,放下筷子,道:“都司大人,各位,元廷已发生剧变。” “哦?” 郭英急切地看着常千里。 常千里没有卖关子,从买的里八剌意图染指儿媳妣吉,到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被杀,再到妣吉为买的里八剌所夺,浩海达裕之死,哈什哈起兵弑杀大汗……所有事件说了个清楚。 郭英被震惊的张着嘴巴,顾云手里的大骨头也掉在了桌子上,如此混乱的元廷,当真是令人瞠目结舌,无法想象。 搞乱-伦搞到自己儿媳妇身上,还被儿媳妇给坑死了,这就是元廷大汗! 哈什哈! 郭英听说过此人,名副其实的瓦剌王,虽然他拥立了孛儿只斤·坤帖木儿为可汗,但他弑杀大汗的名声是背定了。 如此之人,恐怕不会长久。 瓦剌人不服鞑靼,鞑靼又何尝会服瓦剌。 “在我们归来途中,瓦剌部落与鞑靼部落已经出现了小规模的交锋,车上携带的一些兵器弓弩,是我们从尸体里捡来的,好像是瓦剌西迁在掠夺人口。” 侯西域补充道。 郭英凝重地点了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前几日出现在大同之外的鞑子骑兵,数量不多,又没有战斗意志,想来不是西迁的瓦剌人,便是逃命的鞑靼人。 “你们带来了重要的情报,对大明军略极为重要,来,我敬你们一杯!” 郭英起身,看着这些沧桑的商人。 皇上的安排是对的,在打探元廷情报方面,商人比斥候更管用。 元廷之变,哈什哈上台,瓦剌与鞑靼的裂痕却无法弥补,相信用不了多久,瓦剌与鞑靼的战争便会打响。 朝廷是选择坐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之后,一举消灭他们,还是选择千里奔袭,趁其不备,闪击元廷。 郭英思索了下,终摇了摇头,这样的事不是自己所能定夺。 “常东家,诸位,你们此番北行所获颇丰,其他货物暂且不论,但战马,还请你们留给大同。” 郭英严肃地说道。 谁能想到,如此重要的大同城中,战马还不到五千!每次面对鞑靼威胁,只能打守城之战! 没办法,大明缺乏战马,很缺。 仅有的战马,优先供应的京师,其次是北平、开平、大宁、蓟州、辽东等地。 大同虽算是前线,但能分到的战马却是寥寥。 郭英渴望再现大明骑兵的辉煌,一如徐达、常遇春时期,万马嘶鸣,军号嘹亮,直击瀚海! 可现在自己老了,大明的骑兵依旧是那么的少。 眼下这些晋商带来了五百战马,三百马驹,他日就是八百精骑啊! 常千里听闻郭英的话,顿时酒醒一半,连忙说道:“大人,这些战马是我们晋商献给朝廷,以换取朝廷对晋商过往不法事的宽恕,还请大人怜悯,给我们晋商一条活路。” 用战马换取赦免令,这是常千里等人的打算。 且不说晋商为了走私,算计了安全局前指挥史刘长阁,就这些年来为了发财致富,谁没干过走私? 万一朝廷真的追究下来,不管有没有证据,直接抄家灭门,那这辈子就白混了。 郭英摇了摇头,道:“羊毛就足够换你们的赦免,战马留在大同。” 常千里不同意,郭英你个糟老头子啊,骗谁呢,羊毛再多,也跑不起来,就算是皇上有本事把羊毛变成金子,那也没有任何用处。 晋商要说服的不止是皇上,还有整个朝廷。 最好的东西,只能是战马,这是硬货,文官认可,武官认可,皇上认可,百姓也认可,晋商才能赢得地位。 只带着羊毛去京师,百姓摇头,朝廷百官摇头,皇上再点头,晋商还是没地位。 “大人,战马必须由晋商送至京师,还请大人通融。” 常千里毫不退让。 郭英不乐意,若是让战马去了京师,以徐辉祖与茹瑺的品性,绝不会让一根马毛回到大同的,板着脸喊道:“我亲自上奏折为晋商请功,言明战马之事,朝廷自会赏赐与赦免你们,战马无需出大同。” 常千里郁闷的想吐血。 奏折请功怎么会有效果,朝廷上下能有几人看到奏折。 就在常千里准备措辞时,侯西域站了起来,对郭英说道:“大人,晋商北上乃是皇上密令,我们出去时隐藏消息容易,不过封锁大同。可我们如今归来,货物之众,定不能仅限于大同一城,一旦出了大同,消息必会传开。” “若朝廷百官听闻消息,借此发难于皇上,皇上如何给百官解释?这战马,便是最好的解释,也是为皇上分忧之物。” 郭英低头沉思,侯西域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 皇上任性,让晋商出关,自己又是共犯,若只给朝廷交代一纸情报,一堆羊毛,却没有其他,百官怕会不服气。 百官不服气,倒霉的不是皇上,而是自己,谁让晋商是从大同出去的呢…… 但大同极缺战马。 郭英将目光投向安全局顾云,顾云知道这个眼神的意思,于是低下了头,继续对付手中的骨头,官场上的事,安全局什么时候能参与了? 自己只是来蹭饭,听故事的,想让自己蹚浑水,门都没有。 这个时候说话,无论说什么都是犯错。 郭英这个不长眼的家伙,竟然喊自己的名字,还没吃饱就让自己醉倒,真不够意思。 看着装醉趴在桌上的顾云,郭英胡子一颤一颤,瞪着眼对常千里说道:“那三百小马驹留在大同,再反对,老子就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不行,最多一百!” 常千里硬着头皮喊道。 “三百!” “二百!大人,这是晋商最后的底线,若您执意的话,日后这差事晋商可不敢再接了。” 常千里退让一步,说道。 郭英长长叹了一口气,面带悲愁地举杯道:“二百就二百吧,大同缺战马你们是清楚的,不要怪郭某,来,饮胜!” 常千里等晋商终于放心下来,若郭英强硬胡来,那谁也拦不住,好在这个家伙还讲点道理。 入夜,常千里、侯西域等晋商酩酊大醉,被送至客栈休息。 郭英看着喝着茶的顾云,责怪道:“你若帮我,大同战马将增五百!” 顾云对郭英笑了笑,道:“大人,我若说话,便是安全局干预国事,是僭越职权。安全局只是负责危害朝廷与大明之事,绝不会凌驾于官员之上,也不会参与到官员之内。” 郭英平息了怒火,走到顾云身旁,问道:“安全局的人都如你一般清醒吗?” 顾云给郭英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不清醒的人都被踢出去了。” 郭英接过之后,端着走到了桌案旁坐了下来,摊开宣纸,提笔对顾云道:“你认为晋商所言元廷之变是否属实?” 顾云点了点头,道:“这一点毋庸置疑,安全局调查过近百人,常千里所言是可信的,若是谎言,如何都做不到集体撒谎而没有任何纰漏。” 郭英放下心来,提笔开始写奏折,半个时辰后方才收笔,封存妥当交给顾云,道:“此事至关重要,不宜拖延,走安全局渠道吧,越快越好。” 顾云接过,答应道:“大人放心。” 不久之后,两人四骑冲出了大同城,披着星光,一路东南。 躺在床上的常百业如何都睡不着,似乎感觉大地在摇摇晃晃,这是长期在马上颠簸的后遗症,想要消除还需要等上几日。 “晋商的未来!” 常百业走下床,坐在了地板上,倚靠着床榻沉思着。 商人如何才能在大明立足? 洪武年间杀商夺财如宰鸡屠狗的日子,让人惶惶,商人连个户籍都没有,只能挂靠在其他户籍之上,虽然建文帝改变了这一切,推行了新商之策,可约束商人的枷锁,依旧存在。 士农工商,这个数千年不变的说法,打断了商人的脊梁,抹杀了商人的地位,践踏了商人的尊严。 自己要改变这一切,就是与数千年以来,所有人认可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开战! 没有退路,赢下来,晋商才有未来,商人才有未来! 第N章 给各位解释下,因为《大明》前面部分章节有些不严谨,不少读者留言给了建议与批评,惊雪悉心接受。 原本想过年期间修改,可回到家事儿太多,二月太忙碌,所以今天便抽空回头看,准备微调开头部分章节内容(如女子入国子监等),并不涉及主线,不影响后续内容。 只是为了能让《大明》走得更好,更远。 感谢诸位的建议,无论你们在哪里,留的言惊雪都用心去看了,审视整本书,合适的,惊雪都会接受,欢迎大家留言讨论。 明日正常更新,还请大家谅解。 PS:今天没更新,但还是弱弱地求个月票…… 第三百一十一章 泰宁卫,没了 朱允炆不是一个仁慈、悲悯众生的人,他在乎的,只是大明百姓。 至于海上飘来的倭人,管他是平民还是倭寇,只要是来自于日本岛,就不允许踏入大明的领土。 “将这些奏折发至通政司,让他们快速送出去,另外告诉内阁,日后倭人奏报,一律遵前策,无需再作请示!” 朱允炆指了指奏折,对双喜说道。 双喜答应一声,抱着奏折便交给门口候着的长随,刚交代清楚,便看到方孝孺、姚广孝联袂而来。 朱允炆准其入殿。 见礼后,方孝孺拿出骆冠英的冬考文章,对朱允炆道:“古人云,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重农则有恒产,重商则无恒产,天下必乱。” 这里的恒产,即土地。 姚广孝反驳道:“若无商人贩卖货物,百姓何来器具?仅靠以物易物,这天下岂不是成了朽木?” 朱允炆皱眉听着两人的争吵,看过骆冠英的文章,抬头问道:“杨士奇为何没来?” 姚广孝与方孝孺同时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上当了…… 该死的杨士奇,他摆明了就是想让我们两个当冤大头,将事情闹大,而自己竟浑然不觉,被人卖了还帮他数钱…… 朱允炆将试卷押在一旁,笑道:“商人重利轻离别,自有其不利之处,但一个国家也不能少了商人,就以折中法来论,商人为了得到盐引,帮着朝廷向边疆运输粮食,若没了商人,朝廷只能征发民工,岂不是劳民伤财?” 方孝孺阴沉着脸,道:“折中法中商人是有贡献,可皇上,此文竟提农商并重,岂不是滑稽?商人再有所为,也抵不上百姓之万一。” 朱允炆看着固执的方孝孺,也不反驳,只是说道:“事不辨不明,既然这是国子监的文章,你们也有所异议,不妨安排国子监再办一场辩论吧。” 方孝孺沉声道:“那臣要亲自去国子监,挑选辩论之人。” “你呢?” 朱允炆看向姚广孝。 姚广孝拨动佛珠,微微摇头,道:“臣只是一时入瓮,如今醒了,自不会再去争执。不过依臣看,国子监中有善辩之人,能够为商正名。”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满意地说道:“国子监的事,就交给国子监来办吧,告诉杨士奇,举办辩论时,朕会旁听。” 方孝孺有些惭愧,对姚广孝行礼道:“我为杨士奇算计,失了本心,如今人老了还如此暴躁,实属不该。” 姚广孝还礼,说道:“先生也是为万民忧思,为百姓所虑……” “方先生,《太祖实录》进展如何了?” 朱允炆问道。 方孝孺恭谨地回道:“皇上,《太祖实录》粗计有一百八十卷,已完成七十卷,预期建文三年四月便可编成。”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若人员不足,可自国子监或地方,调用博学、公正、明理之士。” 写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写朱元璋,他办过的好事容易写,可办过的糟糕事怎么写? 为尊者讳。 只能精简,小心翼翼地写。 最主要的是,朱元璋的儿子是藩王,孙子是皇上,如果谁不小心在史书里贬低或骂了朱元璋,一群人会发飙的…… 史学家与编修们虽然要骨气,但也要喘气不是…… “报恩寺与英烈碑如何了?” 朱允炆看向姚广孝。 姚广孝是报恩寺、英烈碑的监工,听朱允炆询问,停住佛珠,道:“还算顺利,只是近日阴雨连绵,湿冷的厉害,一些工程停了。” 朱允炆点了点头,民力不可欺,姚广孝办事还是妥善。 “有时间去走访下灾民,若有困难,报给工部及时解决。” 朱允炆嘱托道。 姚广孝连声答应,没过多久,两人便离开武英殿。 大宁。 大雪纷飞,道路阻塞。 盛庸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银装素裹的草原,风雪茫茫,望不到远方。 “关闭城门!” 盛庸厉声下令。 毛整连忙说道:“大人,此时天色尚早,一些入山的民夫尚未归来,若关城门,他们如何是好?” 盛庸用冷厉的目光瞪着毛整,道:“我的命令你听不懂?” 毛整打了个哆嗦,连忙安排下去。 不久之后,大宁城的所有城门缓缓关闭。 盛庸指着漫天风雪,严厉地说道:“洪武二十年,蓝玉随冯胜讨伐纳哈出,蓝玉带领轻骑兵,冒血袭庆州。而当时庆州元军便是因大雪纷纷,不作提防,城门大开,城池顷刻陷落。如今大雪纷纷,目不能视十丈之远,若有骑兵突袭,如此距离,城门如何来得及关闭?” “汝等身为将领,却不以前人功成为师,不以败灭为鉴,只遵循守旧,不临机而变,如何能成大事?至于农夫百姓入城,难道就没其他办法?” 毛整、和允中等人被盛庸说得哑口无言,只得低头受教。 “你们听到没有?” 盛庸皱眉,靠近城墙问道。 毛整、和允中疑惑地看着盛庸,尚未发问,便听到了疾驰的马蹄声。 “警戒!” “警戒!” 声音在风雪中传开,军士纷纷登上城墙准备作战。 “都司大人,朵颜卫都指挥同知哈儿求见。” 哈儿率三百骑兵,抵达了大宁城下,看着关闭的大宁城门,不由暗暗吸了一口气,盛庸此人在太平之中,尤有忧患之心。 此人,不容易对付。 毛整、和允中见到这一幕,后怕不已。 若不是盛庸命令,哈儿的骑兵将会轻松进入大宁城,若他们是敌人,那此时的大宁城已经陷落了! 对阵蒙古骑兵,失一门,便是失一城。 盛庸没有露头,只站在原处,压低了腰间的刀。 毛整通过垛口,向城下看去,辨出了哈儿,便高声喊道:“同知大人,风雪中前来,可有何要事?” 哈儿抬头喊道:“毛大人,还请开城门,让我等入城,有要事禀告。” 毛整回头看了一眼盛庸,盛庸只微微摇了摇头。 “都司有令,今日封城,我等也不敢私自放行,同知大人有何要事,可直言,我转知都司大人,让其来定夺。” 毛整冲城下喊道。 哈儿见毛整不开城门,脸色阴沉下来,高声喊道:“通报宁王与都司,泰宁卫出现了异动,极有可能与鞑靼部落勾结。为保兀良哈三卫驻牧地安危,朵颜卫左军都督佥事脱鲁忽察儿、福余卫都指挥佥事安出已带兵马前去查探。” 毛整看着哈儿拨转马头,带骑兵离开大宁城。 盛庸眉头紧锁,问道:“刘长阁在哪里?” 毛整指了指城外,道:“五天前出去,至今还没回来。” 盛庸安排毛整召了安全局千户杨成,询问道:“泰宁卫是否与鞑靼存在接触?” 杨成认真地回道:“眼下鞑靼部落东迁,莫要说泰宁卫,就是朵颜卫、福余卫,或多或少都会接触鞑靼人。但这种接触,未必是勾结,更未必是反叛大明,仅以安全局当下掌握的情报,泰宁卫没有反叛迹象。” “若没有反叛迹象,朵颜卫、福余卫如此兴师动众,剑指何方?” 盛庸忧心忡忡。 “开城门!” 城下一声厉喝,惊动了盛庸。 “是刘大人!” 杨成听出了声音,连忙探头看去,果是刘长阁。 盛庸下令道:“丢绳筐下去!” 刘长阁下马,看着绳筐有些郁闷,晃悠悠地上了城墙,对盛庸抱怨道:“至于吗?若不确认安全,我怎么可能回来?” 盛庸冷着脸,毫不在意刘长阁的话,问道:“朵颜卫、福余卫的动静你知道了吧?他们想要做什么?” 刘长阁从盛庸腰间抢下酒囊,咕咚了几口,才说道:“若我所料没错的话,从今日起,泰宁卫就不存在了。” “什么?!” 盛庸脸色一变。 刘长阁面色凝重起来,沉声道:“我凭望远镜之利,暗中监视朵颜卫多日,发现他们调动频繁,并与福余卫多次联络,唯独不见泰宁卫之人。想来,朵颜卫与福余卫已达成联盟,想要吃掉泰宁卫。” “岂能容他们如此!” 盛庸愤怒地喊道。 刘长阁指了指风雪,无奈地说道:“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突袭,泰宁卫毫无防备,朵颜卫与福余卫又是大军出动,其结果可想而知。” “都司大人,兀良哈三卫是朝廷所设,大宁都司有节制之权,不可放任其内部冲突,应马上出兵阻止朵颜卫与福余卫……” 和允中严肃地说道。 盛庸伸出粗糙而有力的手,一片片雪花落入掌心,旋即化作冰水,一双目光满是忧愁,无力地说道:“我们不能出战!” 脱鲁忽察儿纵马挥刀,刀锋砍在了泰宁卫之人的脖颈之上,优美的曲线划过,带出了一抹热闹的红。 洁白的雪上,不断有红色点缀。 “归降不杀!” 脱鲁忽察儿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牧民厉声喊道。 泰宁卫的忽剌班胡走出了营帐,一队队骑兵冲乱了泰宁卫的守卫,一批批人被迫投降,放弃抵抗。 脱鲁忽察儿、安出握着滴血的马刀,缓缓而至……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完者帖木儿的成年礼 雪落,覆盖了殷红。 忽剌班胡阴沉着脸,看着自己的亲卫就死在面前,悲愤地喊道:“脱鲁忽察儿,安出!为何?” 脱鲁忽察儿刀指向忽剌班胡,咧嘴道:“为何?哈哈,自然是为了兀良哈的安危。泰宁卫暗中勾结鞑靼,意图反叛大明,我等事急从权,只好来借你脑袋一用!” 忽剌班胡脸色铁青,握着马刀的手咯嘣直响,高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你也学会了南人的卑鄙与无耻!” 安出看了一眼脱鲁忽察儿,又将目光转向忽剌班胡,威严地说道:“你可以安心走了,你的老婆、女儿与族人,我们会替你照料。” 忽剌班胡抽出马刀,朝着脱鲁忽察儿与安出奔跑而去,安出的护卫驱马上前,长枪挺去,直刺忽剌班胡,刀砍在长枪杆之上,顺势一划,护卫松开长枪,还不等抽刀,腹部猛地一痛,身体歪了下去。 飞身上马,忽剌班胡没有掉转马头,而是直接朝着无人封锁的北面跑去。 “呵,丢下自己的家人一个人狼狈逃窜,这就是忽剌班胡啊。” 安出冷笑着说道。 脱鲁忽察儿抬了抬手,身后弓箭手已是弓如满月,箭矢破空而去,忽剌班胡听闻到动静,整个人猛地侧向右边,挂在了马的一侧。 “他逃了。” 安出不以为意地说道。 脱鲁忽察儿冷眸扫视着周围,下了道无情的命令:“杀掉不臣服的男人与老人,其他人一律带走。” 哪怕他们同是兀良哈人,但在战场之上,没有仁慈可言。 人口,是最重要的资源,不听话的人,只能是尸体。 一场战争,就如此轻松地结束。 这与泰宁卫实力疲弱有关,也与这一场大雪有关。 正如捕鱼儿海之战时突兀出现的明军,击溃了二十万北元主力。朵颜卫与福余卫也选择了冒雪而战,一举吞并了泰宁卫。 很多时候,战争并不是你来我往,鏖战甚久,而是一面倒,干脆利索。 完者帖木儿面色蜡黄,将头转了过去。 哈儿扬起鞭子,一声清脆的声音响动长空:“你不是要成为勇敢的战士吗?为何不敢看死去的人?将头转过去!” 完者帖木儿咬着牙,看着眼前堆在一起的十几具尸体,一个很大的脑袋,从脖子上裂垂着,血液倒灌在其脸上,将一只眼睛染着血窝,令人毛骨悚然。 还有两具尸体,断了的手臂就丢在雪里,伤口处还在流血,尸体似乎还在颤抖…… 恐怖的场景,就如地狱。 完者帖木儿感觉嗓子一阵难受,哇地一声便吐了出来。 哈儿看着不适应的完者帖木儿,咬牙道:“在你呕吐的时候,敌人的马刀已经砍翻了十几个族人,甚至已经砍掉了你的脑袋!给我站好了,看着他们!” 完者帖木儿呸了几口,摇了摇有些头疼的脑袋,站在尸体前,喊道:“我会成为勇敢的战士!” 哈儿凝重地点了点头。 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弱小就等于死亡。 现在若不对他狠一些,让他熟悉与了解战争,那日后战争来到的时候,他只能死! 脱鲁忽察儿等人驱马过来,只扫了一眼完者帖木儿,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对哈儿道:“大宁城有什么动静?” 哈儿呵呵笑了笑,说道:“能有什么动静,朱权此时已经失去了主要力量,盛庸又是一个谨慎之人,他还不敢在大雪纷纷之时出城作战。大宁就如一个乌龟,硬的很。” 脱鲁忽察儿哈哈大笑,道:“对付乌龟还是简单,只要它露头,一刀的事。不过眼下还远不是时候啊,且留他们多活几年。” 哈儿自然清楚这一点。 大明不是泰宁卫,凭着一次突袭就能搞定。 事实上,朵颜卫所想要的,并不是入侵大明,而是大明关外的土地,尤其是水草丰美的大宁! “给他准备点吃的。” 脱鲁忽察儿握着马鞭,指了指完者帖木儿说道,然后打马离开。 完者帖木儿坐在尸体旁,看着哈儿安排人剁了牛羊肉,一些骨头掉到了尸体堆里,又被捡了回来,直接丢到了锅里。 看到这一幕,完者帖木儿直反胃。 可没有人理睬他,当一切处理妥当,生了火之后,其他人就开始支起帐篷,而帐篷的中间,正是尸体堆。 完者帖木儿惊讶地看着哈儿,哈儿看到了他眼神中的不安,说道:“你今晚就住在这里。” “这……和他们一起?” 完者帖木儿指了指尸体,面色苍白。 哈儿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怎么,你不敢?” “我……我当然敢,只是……” “没有只是!” 哈儿打断了完者帖木儿,厉声道:“你记住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撤走,只有你会留在这里。周围有很多死去的泰宁卫人,你将与他们为伴!明日一早,我们会来接你,希望到时候你还活着,来人,把他的刀留下。” “哈儿叔,我的马……” 完者帖木儿连忙喊道。 “别想了,熬过去你就是战士,熬不过去你就是懦夫!” 哈儿说完,便带人离开了茫茫雪原。 完者帖木儿大声喊着,却也没有一人回应,风雪越来越大,只有这一顶帐篷可以栖身,若在外面过夜,是会冻死的。 没有活人了,只有自己。 完者帖木儿回到帐篷里,看着令人作呕的尸体,硬着头皮坐了下来,将刀放在身旁,然后从锅里拿出了一块骨头,猛地咬了一口。 哗啦! 尸体微微一动,清晰的声音让完者帖木儿浑身一颤,连忙丢下骨头,拿起刀子警惕着。 原本叠在最上面的尸体动了起来,完者帖木儿直想逃走,两条腿却不听使唤,握着刀子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尸体滑落在地上,脸上恐怖的伤口“看着”完者帖木儿,似乎发出了咒怨。 完者帖木儿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素日里虽然纵马驰骋,身强力壮,可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活在地狱里,需要胆魄。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有没有来,完者帖木儿完全不知道,外面一直都在下雪。 不知何时,完者帖木儿已经适应了恐怖而孤独的帐篷,纵使外面的寒风呜咽如鬼,他也已习以为然。 成为勇士的心,消灭了恐惧。 这一夜,他没有睡。 天亮了。 哈儿带人到了帐篷里,看着大口吃肉的完者帖木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愧是少主。” “我通过考验了吧?” 完者帖木儿看着哈儿,目光中再没有半分胆怯,只有坚韧与无畏。 哈儿呵呵笑了笑,拍了拍掌,两个护卫提着一个精壮的男人到了帐篷里,男人被捆着双手,嘴里也塞着东西,只能呜呜地挣扎着。 “杀了他,你就通过了考验。” 哈儿冷冷地说道。 完者帖木儿瞪着眼看着哈儿,嘴角微微一颤,但在哈儿逼视的目光下,终拿起了刀,走向男人。 “孩子,动手吧,战场上任何犹豫都会害死人。” “可这不是战场!” 完者帖木儿低声说道。 “若这是战场,你已经没命了,动手!” 哈儿冷厉地说道。 完者帖木儿没有回头看哈儿,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男人,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求。 现在,我要杀了他。 这是我的成年礼。 以血洗礼,度过畏惧,成为勇士。 完者帖木儿咬着牙,双手握着刀,斜着劈了下去…… 哈儿踢飞了脚下的脑袋,走向完者帖木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回去吧,忽剌班胡的小女儿在等你。” 完者帖木儿收起刀,走出了帐篷,看着依旧沸沸扬扬的大雪,喊道:“我完者帖木儿是一名勇士!” 上马,甩掉最后一滴眼泪! 完者帖木儿飞马而去,闯入了无尽的风雪之中。 大宁城。 盛庸坐在都司衙门里,看着毛整、和允中等将领,终开口道:“安排人去泰宁卫看看情况,并派使者到朵颜卫、福余卫那里,让脱鲁忽察儿、安出来大宁请罪!” “让他们来请罪?” 毛整浑身一冷。 这算什么命令,不是没麻烦找麻烦吗? 现在的朵颜卫、福余卫没有听命行事,已经说明局势有些失控了,他们未必听从大明的差遣了。这个时候喊他们来,那去的人还有活路吗? “大人,如此命令极为不妥。” 毛整不得不站出来反对。 盛庸拍案而起,厉声喊道:“有何不妥?兀良哈三卫臣服于大明,是大明的附庸,没有大明的旨意他们竟敢私自出兵?如此罪行若不惩罚,那大明又何必养着他们?是大明的兵,就应该听从大明的指挥!” 毛整不敢说话。 兀良哈三卫名义上是臣服于大明,可是人家有着相当高的自治权,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朝廷默许的。 拿这一点去惩罚他们,恐怕会引发更大的祸乱。 盛庸起身,冷厉的目光看着所有人,说道:“诸位,若朵颜卫、福余卫听朝廷之命,朝廷自会养着他们,若他们不听,那就只剩下刀兵相见,生死对决。没有其他选择!别想有侥幸,战争没这两个字!” 第三百一十三章 盛庸的反威胁 盛庸派出去的人还没出城三十里,便又折返了回来,不等盛庸发怒,便连忙解释道:“大人,朵颜卫、福余卫首领已到了城外。” 毛整、和允中等人猛地一惊,悚然不已,似末日将至。 盛庸阴沉着脸,踱了几步,严肃地说道:“走,去城楼看看!” 脱鲁忽察儿、安出果真来到了大宁,身后骑兵两万,黑压压地出现在雪原之上,哈儿担忧地看着脱鲁忽察儿,道:“大人,盛庸非是宁王,也非房宽,其行事果决,是一个难以揣测之人,就几人入城的话,恐怕会有危险。” “呵呵,你多虑了。” 脱鲁忽察儿自信地看着远处的大宁城,道:“盛庸是一个懂规矩的人,越懂规矩,越不会胡来。” 哈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一个时辰,若你们一个时辰不出来,我便下令攻城!” 脱鲁忽察儿摆了摆手,道:“无需如此,在外安静候着吧,安出,我们走。” 马蹄踏雪,沙沙而行。 盛庸站在城楼上,看着脱鲁忽察儿、安出等人入城,然后下令关闭城门,加强警备,之后返回都司衙门。 脱鲁忽察儿、安出两人齐步入殿,捶了下胸膛,算是行过礼。 “都司大人,我们是来请功的,还请都司大人莫要吝啬,赏些食材回去,我等也好度过这寒冬腊月。” 脱鲁忽察儿坐下之后,便开始讨要好处。 盛庸眉头一抬,没想到脱鲁忽察儿、安出竟扮演成了功臣角色,不由看向毛整等人,问道:“两位首领有功,为何不见你们来报?” 毛整连忙走出,高声回道:“不是我等不报,而是未曾听闻其功。不知两位大人是何功劳,都司衙门也好去探查清楚,论功行赏。” 唱戏的把戏,毛整还是会的。 脱鲁忽察儿见盛庸竟挡了回来,也不介意,豪爽一笑,道:“泰宁卫忽剌班胡勾结鞑靼部落,意图反叛大明,我等受恩于朝廷,自当为朝廷分忧。因事态紧急,朵颜卫、福余卫已于昨日出击,踏平了泰宁卫。” 盛庸看着颠倒黑白的脱鲁忽察儿,严肃地说道:“如此说来,泰宁卫没了?” “没了!” 脱鲁忽察儿道。 “忽剌班胡人呢?” 盛庸追问。 脱鲁忽察儿冷笑两声,整理着袖子,道:“我等布置不周,致使忽剌班胡逃了出去,我派骑兵追寻,发现忽剌班胡已逃到了鞑靼部落,为避免与鞑靼发生冲突,我等没有发起进攻。” 盛庸深吸了一口气,强压怒火。 泰宁卫勾结鞑靼没有证据,但忽剌班胡跑到鞑靼那里去,却成了证据,一个事后造成的“证据”。 话说,忽剌班胡不跑向鞑靼,还能往哪里跑? 大宁这条路,他来不了! “我等也算是平叛有功吧?若放任忽剌班胡乱来,引鞑靼东进,这大宁便成了危险之地……” 安出带着几分老狐狸的笑意说道。 盛庸不置可否,只说道:“这些年来,泰宁卫也为大明出了不少力,如今竟出现这等事,当真是令人唏嘘。兹事体大,都司衙门不敢擅专,不若待大宁奏禀朝廷,再论功过。” “哈哈,理应如此。” 脱鲁忽察儿应道。 盛庸低头沉思,脱鲁忽察儿与安出这两人都很无赖,明明是想要吞掉泰宁卫,却偏偏找一个无法证明的借口。 问他们的罪? 一句事急从权,如何去给他们定罪? 他们到大宁来,真正目的不是要赏赐,而是告诉盛庸与明廷: 泰宁卫反叛,我帮你们收拾了! 至于泰宁卫有没有反叛,还重要吗? 泰宁卫已经没有了,总不能挖一堆死人出来,问他们是不是反叛大明吧? 活着的人更重要。 朝廷需要朵颜卫,也需要福余卫,若是没有他们拱卫大宁及其周边,朝廷想要控制这一片区域就太难了。 思来想去,盛庸终克制住了愤怒,开口道:“左都督佥事曾上书朝廷,想要大宁驻牧权,可还记得?” 脱鲁忽察儿点头,道:“我们兀良哈人也需要一片肥美的栖息之地,大宁这边牧场极好,然朝廷放牧却又极少,总如此浪费实在是不妥。” 盛庸端起一杯茶,冷着脸说道:“不瞒两位,安全局已听闻了京城消息,朝廷上下对此极为不满,认为兀良哈三卫有南下之心……” “南下?我等绝没有此意。” 脱鲁忽察儿面露不安,连忙保证。 盛庸轻轻说道:“有些不属于你们的,就不应该渴望拿走。现在好了,朝廷已自从北平等地,调了十万大军进驻喜峰口。” “十万大军?” 脱鲁忽察儿脸色一变,自己不过是想要一片地放放牛,至于搞这么大动静? 这事态与宁王分析的不太对啊,他不是说新皇上追求文治,短时间内绝不会打仗吗? 可恶,十万大军,自喜峰口出关用不了几日便会抵达大宁,这是想要自己的命啊。 盛庸见脱鲁忽察儿与安出脸色不太自然,便继续说道:“大宁驻牧权不容商议,我劝左都督佥事还是收了这个盘算吧。还有,日后若没有朝廷或大宁都司许可命令,朵颜卫、福余卫的骑兵,不要成群结队靠近大宁城三百里以内,以免朝廷再起疑心,兵出喜峰口……” 脱鲁忽察儿、安出惊讶地看着盛庸,他不仅知道此时城外有大批骑兵,还威胁自己再不老实点,朝廷就发大军? “好了,朝廷的旨意并非安全局传递,而是驿使负责,估摸用不了几日了,安心等待吧。” 盛庸平静地说道。 脱鲁忽察儿暗骂盛庸,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还安心的下去? 脱鲁忽察儿见盛庸端茶逐客,起身道:“按照朝廷规制,我们来到大宁总要拜见下王爷,既然都司公务繁忙,我等便不叨扰了……” 盛庸摆了摆手,对想要离开的脱鲁忽察儿与安出说道:“忘记通告两位,朝廷规制已于前些时日改了,各地官员、将领至藩王封地,无需再遵洪武制拜见藩王,办完差事自行回去即可。” 脱鲁忽察儿眼神一寒,安出也暗暗心惊,朝廷改了规矩,不需要拜见藩王,那宁王朱权在这座城中还有几分作用? 他的谋略与计划,还有几分可行? 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王爷,可不值得兀良哈人费心巴结。 两人离开都司衙门,又在毛整、和允中的“护送”出了大宁城,不甘地返回了各自的驻牧地。 宁王府。 朱权听到了脱鲁忽察儿、安出进出大宁城的消息,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眼下的大宁已经不再是朱权所能控制的了,盛庸收拢了人心,撤换了一批人,眼下大宁都司衙门里,几乎全是盛庸的人。 城中护卫换防,都司衙门换人,清掉的,都是朱权的人。 朱权原以为自己能控制局面,毕竟手中还握着朵颜卫、福余卫,可城门紧闭,出门都出不去,脱鲁忽察儿、安出这两只风筝,似乎已经断了线…… “必须想办法破局!” 朱权思索良久,喊来了老仆,道:“你寻机会亲自出一趟城,告诉蓟州掌柜,让他散播消息,就说盛庸是非不分,害死泰宁卫无数,朵颜卫与福余卫人心惶惶,大宁之战在所难免……” 老仆记在心中,领命而去。 大明京师,玄武湖。 朱允炆携茹瑺、徐辉祖、解缙等人进入环洲。 经过几个月时间,二炮局已完全建造起来,火药司、火铳司、火炮司一应齐备,从各地征调的火器匠人纷纷到位。 朱允炆站在高台上,看着众多匠人,心怀敬意地说道:“二炮局三司落成,来自各卫所匠人也已抵京,朕很欣慰。如何运作二炮局,朕不作干涉,需要什么材料报上来,朕安排人给你们采买,你们记住了,二炮局的宗旨,便是将敌人消灭在前进的路途之上!” “火器之威,绝无上限。火药、火铳、火炮三司皆应锐意创新,不断增强杀伤距离、杀伤威力。朕在这里设下奖励,但凡改进有功,研制取得突破的匠人,嘉奖百两银子,若取重大突破,如杀伤加倍,距离加倍,嘉奖千两银子!” “朕不吝银两,只希望你们谨记一点,处处皆可改进,处处没有极限!等你们谁来领走银两时,朕设宴招待!” 朱允炆的话,令二炮局大小管事与匠人沸腾。 三司研究取得突破有奖励,还是百两、千两的巨大奖励! 往日里,匠人做事可没什么奖励,哪怕是研究出“地雷”的哥们,也只能是一个月收到几袋粮食,绝不会有什么银两奖励。 可现在二炮局设置了极具吸引力的奖励! 火炮匠人封善心头满是火热,握了握拳头,渴望地看着朱允炆。 自己进行的火炮研究已取得了一些成果,只是匆匆被调到京师,还没来得及试验,现在好了,只要给自己时间与机会,用不了多久,便可研制出新型火炮! 届时,一定可以解决大碗口筒炮等只能左右炮击、不能大仰角炮击的问题! 只是,寻常火炮还是太过笨重,若是有什么办法让火炮变得轻便一些,岂不是转运更为便捷…… 第三百一十四章 添把柴,浇点油 火器发展了千余年,花样变了不少,但总体来说,更新换代的速度比乌龟还慢。 乌龟一千年都成王八了,火器一千年还是那个火器,只是模样改变了一点,威力似乎依旧。 这也不能完全怪“匠人”不用心,实在是古代没有什么科研环境,大家都讲礼,要循规蹈矩,要墨守成规,要关起门来造东西,还要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即使是天才发明了新鲜玩意,说不定还被上级给抽一顿,再骂骂咧咧两句:“你以为你是谁,能超过老祖宗?” 说研究有错,创新有罪是夸张了一些,但研究没有奖励,创新没有好下场,属实是真。 所以匠人宁愿重复再重复地批量制造,也不愿意花脑子去思考为啥这样制造,能不能改进。 费力不讨好的事,没几个人愿意去做。 当然,制约创新的因素很多,教育也是一个大问题,这个时代没有物理学,没有化学,他们所凭借的,只是经验的积累,实践的突破。 而积累是需要时间的,万一某位寿命又短,积累到半路挂了,自己没什么学问,写不了书,那就只能交给后来人从头积累了…… 形不成持续的研究,是个悲哀。 朱允炆对于大明的火器是很不满意的,火铳就一铁桶,没有正规的子弹也就罢了,也不至于拿石子、废铁当子弹吧…… 必须打造铅弹或纯铁子弹。 还有火炮,让很多人无法相信的是,明代初期的火炮多数是安装在大木板上的,上部设计有一个活动轴,能够左右发射,可它不能大角度仰射…… 其仰角的大小,从镶嵌在木板之上或放在城墙之上时,已经确定了,就那么多,大概十五度,你想调到二十度,三十度都不可能…… “搭木为架”的木架炮架出现在明朝中期,木架炮台的出现,方实现了灵活发射。 等佛朗机炮、红夷大炮漂洋过海来大明,朱允炆是等不到,但却可以创造…… 朱允炆不是火器专家,却知道大概的原理与结构,大明有的是人才,只要给他们施展才华的机会,二炮局一定会成长起来。 徐辉祖很是不理解朱允炆,他似乎对火器极为热衷,不惜与黄子澄软磨硬泡,拿走了户部二十万两银子,当做什么二炮局创新资金,还时不时来这里散步,不知道的以为皇上在后湖开了行宫。 返回途中,徐辉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道:“皇上,二炮局司火器,然火器存在颇多缺陷,并不适宜长途征战,更不适合作为对付骑兵的主力……”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道:“你与黄子澄一样,都认为朕拿二十万两银子去喂二炮局不值得,对吧?” 徐辉祖低头道:“臣不敢。” 明明这样想的,虚伪…… 朱允炆目光坚定地说道:“颗粒火药的威力你是清楚的,杀伤距离与威力初步解决了,日后若解决了装填火药耗时长的问题,火铳便会成为骑兵的噩梦。” 徐辉祖眼神一亮,询问道:“这个问题当真有解决之法?” 若能够让火铳形成连续发射,凭借着颗粒火焰与新型子弹的威力,骑兵不牺牲掉先锋,恐怕根本就接近不了神机营! 只是这个问题一直都存在着,始终都没有办法克服,若投入了大量银钱,反而空无所获,岂不是…… “魏国公,要相信二炮局。” 朱允炆自信地说道。 火器,才是未来! 能远远地干死敌人,那就干掉,绝不让他们到近前叨叨。 现在的二炮局还不能支撑“真理在射程之内”这句话,总不能让自己的真理,就那么一两里地吧…… 发育是需要时间的,指望他们一天就前凸后翘,有点不现实。 “停!” 撵车慢慢停了下来,顾三审在帘外说道:“皇上,收到消息,大同发来八百里加急。” “哦,终于来了!召朱棣、杨荣至武英殿,加速回宫。” 朱允炆说完,便闭上了眼。 徐辉祖、解缙、茹瑺听闻,对视了几眼,也没有作声。 武英殿。 朱允炆看过大同急报之后,便将急报传了下去,摊开舆图观察起来。 待众人阅览过急报后,茹瑺上前,道:“皇上,大同急报与之前大宁送来的消息是一致的,不过大同情报甚是详细,左右论证,可见元廷巨变属实。” 朱允炆微微点头,目光扫过众人,道:“大宁消息送来时,我们议过一次,此番再议,便需拿出个方略来。元廷巨变,未来五年局势当向何方,朝廷是否介入,畅言吧。” 茹瑺皱眉,言道:“元廷巨变,哈什哈当权,瓦剌占据主导,然阿鲁台等鞑靼部落必不会久屈人下,混乱将起,臣还是认为,朝廷不宜参与其中,只需坐山观虎斗,待其疲倦之时,再起大军。” 徐辉祖赞同茹瑺的观点,附言道:“鞑靼乃是北元旧部,瓦剌是新兴部落,新旧之间势必会有冲突,在其冲突起时参与其中,很可能会导致鞑靼与瓦剌放下恩怨,一致对外。不妨静候其变,寻机出击以消灭元廷主力。” 朱允炆看着连连点头的朱棣、杨荣等人,问道:“燕王叔,你曾推断买的里八剌命不久矣,如今看来果是如此。你也认为瓦剌与鞑靼会发生战乱?” 朱棣呵呵笑了笑,自信道:“以臣对瓦剌与鞑靼的了解,他们部落之间的冲突是难以避免的,哈什哈虽是强势,素有瓦剌王之名,但此人颇为刚愎自用,缺乏大局,以他的能力,还无法牢固掌控鞑靼部落。” “且鞑靼阿鲁台等人实力尚在,绝不会心甘情愿臣服于哈什哈,更不会臣服于阿里不哥后裔,能让他真正臣服的,只有黄金家族后裔。故此,瓦剌与鞑靼的冲突,一定会发生。” 朱允炆低头看着舆图,按照晋商与大同都司提供的情报,哈什哈在掌控局势之后,并没有继续留在原来的元廷位置,而是向西迁移,而鞑靼部落也出现了向东迁移的迹象。 东西之间的空白,实则是一个安全距离,或者说,是未来的战场。 “你们认为瓦剌、鞑靼在明年开春之后,会叩我边地吗?” 朱允炆严肃地问道。 朱棣看向徐辉祖,徐辉祖对朱允炆回道:“按照当下情况来预判,瓦剌与鞑靼不太会大规模南下,但小规模的袭扰还是可能的,尤其是在瓦剌与鞑靼发生冲突时,边关极有可能会出现小股骑兵。” 茹瑺接过话,道:“以目前边疆防卫,对付小股骑兵并不成问题。” 朱允炆思考着局势,见杨荣欲言又止,不由有些好气,道:“杨荣,有什么话直言,不需要顾忌,朕还不至于给你扣个言论不当的罪名。” 众人听闻,皆是放松一笑,看向杨荣。 杨荣向殿中央走了一步,道:“皇上,臣的意见与燕王、诸位大人一致,任由瓦剌与鞑靼拼杀,不做出兵考虑。只不过……” “不过什么?” 朱允炆问道。 杨荣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只不过瓦剌与鞑靼的战争,朝廷还是应该参与其中。” “刚言不出兵,又言朝廷应参与其中,是何道理?” 徐辉祖疑惑地问道。 茹瑺瞪了一眼徐辉祖,道:“且容他将话说完!” 徐辉祖郁闷至极,这个茹瑺是将杨荣当兵部的宝贝了,谁都说不得…… 杨荣拱手道:“诸位大人,我所言并非前言不搭后语,也非矛盾,而是认为,瓦剌与鞑靼冲突是必然之事,既然如此,为何不将这件事做大一些……” “臣以为朝廷应把握时机,观察瓦剌与鞑靼动态,若瓦剌占据上风,朝廷应主动派遣使臣找到阿鲁台,给鞑靼提供兵器、粮草,让他们继续与瓦剌作战。若鞑靼占据优势,也可差使臣至瓦剌,给予支持,甚至给其官位……” “只有瓦剌与鞑靼长期战争,才符合我大明朝的利益。若一方太过强势,另一方被彻底打倒,那蒙古之地必然迎来统一。而纵览史书,但凡是蒙古一统,其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南下!” “由此,令其战,令其乱,不令其一统,才应该是朝廷之策。若朝廷完全游离在外,反会受其反噬。” 朱棣看着“唯恐蒙古不乱”的杨荣,暗暗吸了一口气,这个家伙,是打算彻底玩残瓦剌与鞑靼啊,不过仔细想想,这一招虽然阴损了一些,不过确实刺激…… “皇上,臣以为杨荣之言,当为上上之策。” 朱棣率先表态。 茹瑺、解缙、徐辉祖也纷纷点头赞同。 朱允炆满意地笑了,赞叹道:“得杨荣,是朕一幸事,是大明之幸事啊。” 杨荣的策略是对的,作为鞑靼与瓦剌的好邻居,大明不应该完全置身事外,至少也应该添把柴,浇点油…… 杨荣低头,连忙道:“臣愧不敢当。” 朱允炆起身,看着朱棣、徐辉祖等人,肃然道:“杨荣之策施行,必以准确情报为本。朕意在晋商,给其通关权限,外行商贸,内探虚实!可否?”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本雅失里投奔帖木儿 给晋商通关权限? 茹瑺吃了一惊,一旦给晋商权限,便意味着太祖时期所行封锁北元政策破产,也意味着明朝与北元出现了事实上的贸易。 “皇上,此事礼部部恐怕不会同意。” 茹瑺提醒道。 虽说晋商出关做生意,并非是让瓦剌或鞑靼来大明入贡,但却是通商啊。 在明代,与北元做买卖它不是一件生意场上的事,而是一件事关国本的礼仪之事,不是由什么海关、入境处管理,而是由礼部来管…… 礼部陈迪是洪武老臣,相对固执,加上朱允炆力主国子监革新一事,礼部没少给朱允炆找茬,这事传到礼部,说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朱允炆明白茹瑺的担忧,看向解缙,道:“太祖时所行政策未必适用于当下,我们的斥候与力量,不足以准确把握北元动态,就以哈什哈弑杀买的里八剌来论,大宁府递送来的情报你们也都清楚,极为粗糙,简单,只有寥寥几句话!” “可反观晋商,其深入元廷,不仅记录了元廷事变的整个过程,还摸清了元廷各部落所在大致方向,将瓦剌与鞑靼的明争暗斗调查的一清二楚,更重要的是,这些商人有眼光,有阅历,能判断元廷各方势力首领的个性。” “常千里言说哈什哈未必自负,刚愎自用,说马哈木暗中积蓄力量,是只厉害的雏鹰,阿鲁台信奉的是黄金家族……如此珍贵的情报,足以影响大明对时局的判断,除了启用晋商,谁能担此重任?解缙,此事你来说服陈迪,但需保密,不可外传。” 解缙答应道:“臣领旨。” 现在不是用谁的问题,而是谁能带来更多情报的问题。 徐辉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朱允炆问道:“大同来报中,言说晋商自北元换来五百匹骏马与三百匹马驹,有意将马匹送给朝廷以换取过往不究,日后晋商通关,是否多换一切马匹来?” “朝廷严重缺马,若可多得马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朱棣赞同徐辉祖的想法。 朱允炆思索了下,摇了摇头,道:“换取战马未必可行,我们都知瓦剌与鞑靼冲突在即,他们定会严格控制马匹外流,以保存实力。日后去北元,只能是提高羊毛的价值……” “这……” 徐辉祖、朱棣、解缙等人面面相觑,但凡有点消息门道的人,都知道京城富贵堂是皇后开的,幕后主使就是眼前这位。 皇上,你也不能总为了自己赚点羊毛钱,拿国事开玩笑吧…… 可谁都不敢说。 看来朱允炆是打算多薅北元的羊毛了。 帖木儿帝国,撒马尔罕。 大将盖苏耶丁匆匆进入王宫,身后还跟随着四名抬着门板的护卫,门板之上严严实实捂着一人,只露出了一个脑袋,脸上冻疮斑斑,嘴被破布塞着。 “你们在外候着。” 盖苏耶丁吩咐一声,便进入大殿,对正在处理政务的帖木儿禀告道:“大汗,沙鹿海牙城发现了一个即将冻死的人,其身份不同寻常,便送了过来。” 帖木儿抬起头,深深看着盖苏耶丁,威严地说道:“身份不同寻常?什么人值得送到这里来?” 盖苏耶丁被强大的威严压迫,不得不低下头,回道:“孛儿只斤·额勒伯克之子,本雅失里!” “孛儿只斤?!” 帖木儿眼神一亮。 孛儿只斤是成吉思汗的氏族名称!帖木儿自称是成吉思汗的后人,这来的人多少也算是“亲人”了。 “我记得是额勒伯克(买的里八剌)是元廷大汗,他的儿子如何会来到我们的国度?莫不是有人撒谎?” 帖木儿冷静下来,询问道。 盖苏耶丁皱了皱眉,有些隐忧,道:“沙鹿海牙城那边并没有给更多消息,不过属下想,既然人送过来了,问问便知真假。若是冒充之人,砍头便是,若真的是元廷额勒伯克之子,那就是大汗的天大机会。” 帖木儿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直至响彻整个大殿。 盖苏耶丁说得没错,若真的是额勒伯克的儿子本雅失里,那帖木儿帝国进入元廷势力范围便有了充分的借口,解决元廷,将其收归帖木儿帝国,那自己便是成吉思汗之后最伟大的人物! “将他带进来!” 帖木儿满含期待。 护卫将人抬到大殿中,帖木儿俯身看着冻疮满面的本雅失里,见他嘴被塞住,不由皱眉问道:“这是为何?” 盖苏耶丁连忙解释道:“大汗,此人不仅身体有伤,而且冻疮多处,就连脚指头都冻坏了两根,为了给他医治,不得不切掉。如今身体一暖,自然浑身瘙痒不止,想要伸手去抓挠,致使伤口不断恶化,这才不得不出下策,将他绑了起来,塞住嘴,也是怕他忍不住自杀。” 帖木儿听闻解释,不由点了点头,看着本雅失里那双瑟瑟发抖的眼睛,问道:“你当真是本雅失里,额勒伯克的儿子?” 本雅失里痛苦地点了点头,呜呜地发不出声音来。 “让他说话!” 帖木儿没有耐性地说道。 一旁护卫连忙取下本雅失里嘴里的破布,本雅失里大声喊道:“我是本雅失里,元廷大汗之子,帖木儿,你若真有野心,就举兵进入元廷吧,只要你杀掉瓦剌王哈什哈,我愿交给你整个草原!” 帖木儿冷冷地看着本雅失里,微微摇头,道:“我想要什么,还轮不到你给予,帖木儿帝国的大军会为我征服过来!说吧,哈什哈那家伙做了什么?” “他杀掉了我的父亲,他弑杀了元廷大汗!我要报仇雪恨!” 本雅失里挣扎着,扭动着身体喊道。 帖木儿眼神一寒,厉声喝道:“哈什哈这是找死!” 虽然没有见过哈什哈,但出于自身是“大汗”的立场,任何以下犯上的行为都是不能容忍的,这与大明朝廷无法容忍安南胡季犛弑杀陈氏篡位一个道理。 统治者有统治者的地位、尊严,有维护至高地位的需要,任何篡位、弑杀君主、造反的行为,都不可能被统治者所接受。 帖木儿对本雅失里说道:“你安心在这里修养吧,待我打败奥斯曼帝国,解决了后顾之忧,便带你东征!这一次,我不仅要拿下亦力把里,还会夺回和林,夺回斡难河,踏平明廷!” 本雅失里瞪大眼,知道帖木儿是一个野心家,没想到他的野心竟是如此之大! 也好! 反正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带着帖木儿回去,毁掉一切自己也没有任何损失! 哈什哈,你等着,我一定会报仇的! 帖木儿安排人将本雅失里带走,好好照料,然后对盖苏耶丁说道:“我听闻消息,说不久之前,黑的儿火者死在了明军手里,这是真的吗?” 盖苏耶丁不敢确定,小心地回道:“黑的儿火者把控着亦力把里,去年攻占了哈茨和卓,今年初占据了吐鲁番,大肆宣传《古兰经》,将那里化作达尔·伊-斯兰。外界传闻,其试图在冬日偷袭哈密,却失败了,至于是生是死,目前还没准确的消息。” “看来明廷实力不容小觑!亦力把里把控着我们东征的道路,黑的儿火者是一个识时务之人,为我们筹备东征粮饷日久,他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批粮饷不能出意外!去调查清楚,看看他是生是死,若他死了,是谁上位!” 帖木儿严肃地说道。 盖苏耶丁连忙答应下来,底气不足地劝道:“大汗,帖木儿帝国将士征战日久,损失不小,眼下不是考虑西征奥斯曼帝国或东征亦力把里、明廷之事,应修养三至五年,整顿军队,再图谋大业。” 帖木儿瞪了一眼盖苏耶丁,冷厉的目光让盖苏耶丁连忙下跪。 “给你二十个月,准备好西征奥斯曼帝国事宜,不得拖延!” 帖木儿不容拒绝地下令道。 盖苏耶丁脸上满是苦涩与无奈,但还是咬牙接受了这个命令。 不可能完成,也必须完成! 盖苏耶丁也清楚,帖木儿之所以如此着急,恐怕是担心自己岁月无多,毕竟,他已经老了,还能西征东讨几年,他渴望在最后的岁月里,缔造出最伟大的帖木儿帝国,比肩成吉思汗! 杭爱山以西,新元廷驻牧之地。 孛儿只斤·坤帖木儿坐在大帐里,他终于感觉到了买的里八剌的悲哀与荒唐的来由。 买的里八剌在被拥立为大汗之前,也并非是一个昏庸好色之人,可时局将他抬到了大汗的位置,他就堕落了。 而堕落的根本,不是他想要堕落,而是有人逼着他堕落! 他不能有所作为,但凡作为,都是找死。 就如自己! 坤帖木儿握着酒杯的手猛地用力,银质的酒杯被捏得变了形状。 自己是大汗,可真正的权利在哈什哈手中,说到底,自己只是个类似于买的里八剌的傀儡,除了饮酒作乐,除了沉迷女色,除了昏庸无道,没有其他的活法了…… 哈什哈不会允许一个聪明人活着,也不会容忍一个潜在的威胁活着,令人可笑的是,只有自己表现的越糟糕,越无能,才能越安全! 坤帖木儿痛苦地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傀儡的生存之道吗?呵……” 第三百一十六章 隐忍的马哈木 哈什哈大踏步走入大帐,看都没看坐在上面的坤帖木儿,便径自坐在一旁, 沉声道:“瓦剌部落西迁,重新划分了驻牧地,有些部落不听话,我希望大汗拟写一份诏书,告诉他们不臣服的下场。” 坤帖木儿眼帘抖动了下,对于哈什哈的无礼,他没有半点办法。 “丞相有辖制权,各部落都应听从丞相差遣,他们不服应任由丞相发落,诏书就不必了吧?” 坤帖木儿不甘心地说道。 诏书什么的,只是一个形式罢了。 可偏偏在这世道中,有些可笑的形式又是必须存在的,哈什哈既想要当婊-子,还想要立牌坊。 哈什哈冷冷地看了一眼坤帖木儿,道:“没有诏书如何能让人信服,快点写吧,我现在就要。来啊,给大汗上笔墨。” 坤帖木儿低着头,拿起了笔,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写了诏书。 有了这一份诏书,哈什哈完全可以“携诏书以令诸部”。 可又有什么办法? 坤帖木儿打不过哈什哈,自己的部落根本就不是哈什哈的对手。 哈什哈拿着诏书看了看,见没有印鉴,不由皱眉,道:“为何不盖印?” 坤帖木儿苦涩地看着哈什哈,道:“印取自买的里八剌,带有不祥之兆,若有新的印鉴……” “元廷印信岂容擅改?” 哈什哈不容坤帖木儿拒绝,动手打开了桌案上的檀木盒,将里面的大印取了出来,盖在了诏书中,然后丢下大印,满意而去。 坤帖木儿脸色阴沉至极,自己这个傀儡,连买的里八剌都不如啊! 哈什哈返回到自己的大帐,召来额日和木,道:“现在我已有诏书,日后哪个部落不服,便将其彻底吞并。” 额日和木面带喜色,请了诏书仔细看过,便对哈什哈恭喜道:“丞相大人将成为草原上的王。” 哈什哈满意地大笑着,安排人准备酒肉。 控制着整个瓦剌,手中还握着大汗,想收拾谁还不是手到擒来? 额日和木告辞,走出大帐,看到有人拉出了牲畜准备屠宰,突然跑了过去,喊道:“不能杀!” 作为游牧民族,尤其是这些贵族而言,杀牛羊吃肉是很正常的事。 可额日和木却阻止了这种杀戮。 不等屠宰之人问一句为什么,额日和木便转身进入了大帐。 哈什哈正喝着酒,欣赏着妣吉舞蹈曼妙的舞蹈,对于额日和木的去而复返,哈什哈有些不解,问道:“何事?” 额日和木严肃地说道:“丞相大人,我们还需要找大汗要一道命令。” “哦?”哈什哈的喉结抖动几次,问道:“还要什么命令?” 额日和木道:“不准屠宰与吃羊肉!” “咳,你说什么?” 哈什哈差点呛到,看着额日和木,一脸不可思议。 不让吃羊肉? 开什么玩笑,养那么多羊不就是为了吃肉的?你好歹也是一个智囊之人,怎么会说出如此幼稚的话。 额日和木没有开玩笑,认真地重复道:“不准屠宰与吃羊肉!” 哈什哈挥了挥手,让妣吉退至一旁,起身走向额日和木,厉声问道:“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吧?如此滑稽可笑的话,竟是你说出来的?” 额日和木行礼道:“作为下臣,当一心为丞相效命。只是丞相似乎忘记了,羊现在是我们除了马匹之外,最大的财富!” 一句话点醒。 哈什哈明白了额日和木的意思。 大明商人一再表示,三十斤羊毛一斤盐,并将羊毛等同于盐价,可购置百货。 说白了,商人将羊毛作为了硬通货,就如明朝以前用粮食当硬通货一个道理。 只要剪了羊毛带过去,那就能换东西。 羊毛出在羊身上,如果把羊给宰了,吃了,那羊毛也就只有一茬,等羊崽子长大又需要时间…… “商人留下了话,明年说不定羊毛会价更高,若是三十斤羊毛可换来一斤半的盐,而我们却又拿不出来如此多羊毛,只能给商人大量的牛羊,甚至是战马去买盐铁等物,这对我们瓦剌而言,损失太大。” 额日和木揉碎了解释着。 哈什哈听明白了,羊毛是钱,吃一头羊就是少一堆钱,吃不得,可下令禁止吃羊肉也是不合适的,大家就靠着牛羊肉活命了。 牛一次生一个牛犊,羊一次生两个羊羔,光吃牛也跟不上啊…… “不准屠宰与吃羊肉是不合适的,这样吧,让坤帖木儿传令诸部,来年大明商人还会来,羊毛会更金贵,能少吃点羊,就少吃一些……” 哈什哈拿定主意。 额日和木连连称赞,道:“是臣所虑不周,理应如此。” 在杭爱山的一处天然隘口南面,驻扎着密密麻麻的帐篷。 马哈木没有待在帐篷里,而是带着折兀朵与几个护卫,登上了隘口,呼啦啦的北风在隘口处显得尤为强烈。 “族长,我们回去吧,这风太大。” 折兀朵喊道,可声音又被大风吹散。 马哈木站在隘口,遥看着北方的苍茫大地,高声喊道:“我是马哈木,绰罗斯的马哈木!” 凛冽的寒风刺痛了马哈木的脸,可他依旧无所畏惧地看着远方。 绰罗斯臣服了,随着哈什哈的指挥西迁,原以为会获得一处不错的驻牧地,可不曾想到,哈什哈分给自己的竟是最差的地方! 关隘寒风,冬日严寒难挡,就是来年,这里能够放牧的地方也不多。 哈什哈对自己有顾虑,他虽不能对自己下手,但却可以用这些阴招,削弱绰罗斯的实力。 走出隘口,马哈木用清冷的目光看着折兀朵,下令道:“准备冬猎!” “冬猎!” 折兀朵惊讶地看着马哈木。 这个时候已是极寒,如何能冬猎?一不小心,可能会导致人员冻伤。 只是看着马哈木那双没有情感的目光,折兀朵没有说什么,而是领命而去,将族长的话传至绰罗斯部落。 “没有实力,只能被欺负。可我马哈木,喜欢的是欺负人,不是被人欺负!” 马哈木下定了决心,务必让绰罗斯变得更强大。 而通往强大的道路,从来都不是轻松的,而是伴随着痛苦、折磨、流血,乃至死亡! 千军踏雪长弓冷, 万马齐喑我为雄! 绰罗斯族没有享受温暖的帐篷,而是走向了林海雪原。 也正是在这一日,马哈木的妻子,买的里八剌的女儿萨穆尔公主感觉到了腹中胎儿的动静。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胎儿在未来将会成为一个极厉害的人物,超越马哈木的存在…… 大明,京师。 马恩慧邀请灾民中手工巧妇三十六人进入皇宫,教授羊毛处理技艺,淑妃、宁妃、贤妃也参与其中,介绍具体事项。 这些人皆知羊毛衣、羊毛被、羊毛帽等金贵,也知这门技艺外界从无人知晓,可皇后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这些妇人。 “你们学成之后,便教给其他的乡亲,多少也算是一门手艺,来年开春之后,若你们打算离开京师,回到故土,这手艺也能养活一家人。” 马恩慧温和地说道。 巧妇们被感动的无以复加,李家娘子揉着眼泪,道:“皇后对我们恩情如海,我们实在是无以回报。” “回报什么,你们是大明的子民,莫要如此哭啼了,来年边关会送来一批羊毛,说不得你们还得出工,好好做工,争取回去之前多存点银两。” 马恩慧一脸笑意地说道。 将羊毛织造之法传出去,并不是马恩慧的本意,而是朱允炆的授意。 在朱允炆看来,羊毛能不能带来圈地运动,关键在于羊毛的市场有多大,产业有多大,利益有多大。 发至大宁的文书也应该到了吧。 在最后的互市方案中,只规定了一点:羊毛是货币。 无论朵颜卫、福余卫想盐,还是想要铁,亦或是其他货物,大明这边一律收羊毛。 马匹就算了吧。 万一朵颜卫觉得一匹马值五百两,商人检查之后认为只能算二百两,谈不拢,很容易抄家伙打架的…… 战神朱祁镇去土木堡,不就是与瓦剌马哈木的孙子商量马价问题的…… 要吸取历史教训。 马匹咱大明先不要了,牛羊也不要了,就要毛,羊毛…… 羊多好啊,吃草多,繁殖快,一旦形成规模,这些人也就不用学习什么骑射、摔跤了,一年都去牧羊多好。 只要给羊毛,大明愿意提供他们需要的一切物资,哪怕是想要牧羊犬,朱允炆也会下令给他们抓去。 至于朵颜卫、福余卫会不会同意这个“互市”方案,朱允炆并不担心,不同意就取消嘛,日后严格控制供应量也没问题。 主动权始终都在大明手中。 腊月十八日,大明各地衙署开始封印,为期近一个月的假期是官员的狂欢。 为避免突发情况,地方衙署通常会安排吏员当值,不过是看看门,传个消息罢了,并不会办公。 只有京师衙署,各部最少会留一侍郎轮值。 这一年封印,内阁留下了张紞,郁新与解缙放了长假,各自大笑着扬长而去。 张紞正闲着无聊,坐在内阁里面看书,门外突然传来动静,抬头一看,原是刚回京不久,就被抓来轮值的兵部侍郎铁铉。 铁铉脸色凝重地喊道:“张阁,广西有军情。” 第三百一十七章 剑出鞘,指安南 张紞惊讶地看着铁铉,起身接过紧急军情看了看,长舒一口气,道:“只是小战乱罢了,尚构不成大的威胁。” 铁铉面色有些难看,直言道:“那里也有大明的百姓,任何一人死,皆是大事。” 张紞见铁铉如此严肃,倒也不好懈怠,只好板着脸道:“安南胡季犛有野心,这是朝廷皆知之事。眼下虽有军情,但自情报来看,安南胡氏并未发动大规模进攻,且广西已站住了脚跟,双方僵持,不宜将事态渲染太过严重吧,毕竟已是腊月,临近元旦……” 铁铉听闻此话,不由起了怒气,道:“这是军情,安南已经攻陷了禄州、西平州和永平寨等地!这还不算严重,那什么事算?等广西全境陷落?” 张紞皱了皱眉。 大明王朝的皇上忙碌了一年了,他几乎就没什么假期过,好不容易封印、有几日闲暇,这还要拿军情去打扰,有些不忍。 最主要的是,张紞从请报上看了出来,胡氏只是伸出了手,并不敢也没有实力大肆进入大明,他所攻击的区域,实际上是一片悬而未决的历史遗留之地。 可铁铉这个家伙,实在是太铁了,硌脚,不好打发。 无奈之下,张紞只好点头,道:“既如此,你与我一起求见皇上吧。” 坤宁宫。 朱允炆并没有休息,而是盯着大明的舆图发呆。 历史有惊无险地走到了建文元年的尽头。 遥想历史风云,在建文元年,也就是在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 二月,诏令诸王不得节制文武吏士。 三月,令都督宋忠、徐凯、耿瓛率兵驻扎在北平周围的开平、临清、山海关,又将北平、永清二卫的军马调至彰德和顺德。 四月,湘王朱柏无以自明,自焚而死,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因罪废为庶人。 六月,岷王朱楩有罪,废为庶人,流放漳州。 七月! 七月,燕王棣杀张昺、谢贵等,举兵称“靖难”! 八月,燕军破耿炳文于真定。 十月,燕王取大宁,得朵颜三卫精兵,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围困北平。 十一月,燕王还军破李景隆,景隆退屯德州。 十二月,也就是这个时候吧,黄子澄让李景隆隐匿败绩,建文帝认为打了胜仗,下令嘉奖北伐之师,加李景隆太子太师。 历史是如此的风云诡谲,令人唏嘘与感叹。 好在一切都改变了。 没有朱棣靖难,没有战争,大明王朝安安稳稳地走过了这一年。 我朱允炆做到了,历史的毛笔,握在了我的手中! 日月风华不改其色, 风云变幻无动我心! 回顾一年施政,有所为,也有所不为,有所急,也有所不急,取得了一些成效,却也带来了不少问题。 自己不是圣贤,也犯了过错。 愤怒之下打死过官员,施行方略时过于独断专行,惹了不少官员站在对立面,也有一些政策存在着漏洞…… 仔细品味,自己的施政策略算不得理想化,每一个方略都能在历史中找到影子。可现实依旧出现了水土不服,开封原武、阳武等地告诉了自己: 再好的政策,也需要好的官员,需要人心去支持。 遏田产兼并国策的推行,得罪了不少底层士绅,伤了不少地主的心,可这没办法,朱允炆也绝不后悔,只是自杀了不少人,破产了不少士绅,政策偏激进了一些…… 朱允炆反思着建文元年的过往,每一条政令,每一个结果,每一个错误与可能…… 林林总总,纷纷国事。 内政上,维持了基本的平稳,这就是建文元年最大的政绩吧。 不,建文元年最大的收获是很多人想不到的“小事”: 收三佛齐,设旧港宣慰司! 朱允炆将目光投向了南洋旧港,后世的马六甲海峡! 这个时代还没有石油工业,没有巨轮在这里穿梭,其战略意义还不算显著。 但朱允炆绝不会像历史上的明廷一样,说放弃就放弃了这一块海外“飞地”,旧港宣慰司将会成为大明扼制南洋的最重要一环。 大明的国旗,一定会在那里高高飘扬! 对了,安南! 想要让旧港宣慰司永久的存在着,安南必须掌握在大明的手中! 只是历史上的那个陈天平跑哪里去了,什么时候才能死? 他不死,大明就没办法名正言顺的收回安南啊…… 作为宗主国,作为礼仪之邦,若是在安南还有正牌继承人的情况下吞并了安南,那就不是正义之师…… 谁能想,正义是个负累。 朱允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做点不要脸的事,阴下人不要紧,可大明朝要脸,要脸的,总是有顾虑的…… “父皇。” 朱文奎跑到朱允炆身旁,轻轻推了推朱允炆的腿喊道。 朱允炆收回了反思,低头看着朱文奎笑道:“怎么跑这里来了,父皇不是说了,要晚点才能陪你玩耍。” 朱文奎有些委屈地看向马恩慧。 马恩慧嘴角含笑,走了过来,拉着朱文奎的手,对朱允炆道:“臣妾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皇上,只是内侍传来消息,内阁有军情奏报。” “军情?哪里来的军情?” 朱允炆有些疑惑。 马恩慧摇了摇头,安排侍女拿来暖裘,道:“臣妾不知,只是在封印期间求见,应不是寻常事。” 朱允炆披好暖裘,捏了一把朱文奎的脸蛋,便笑着离开了坤宁宫。 大明正愁没地方发泄多余的精力,这个时候谁来触霉头? 朱允炆下了撵车,见在武英殿外候着的张紞与铁铉,走了过去,两人连忙行礼。 “朕不是交代过,凡有事而朕不至,可先入殿等待,外面如此天寒,可不能病倒了。” 朱允炆抬手,示意两人起身,然后走入了武英殿。 张紞与铁铉跟了进去。 “皇上,这是广西发来的军情奏报。” 张紞将奏报递了上去。 朱允炆听闻是广西,也暗松了一口气,对于大明而言,此时最强大的敌人就两个: 一个是北元,他们已经蛰伏起来过冬了,而且分裂战乱在即,没空来大明串门。 一个是大明极西之地的帖木儿帝国,帖木儿可谓是世界军事史上留名的统帅,若他提前来大明,倒是个麻烦。 不过看样子,并不是这两个强敌,而只是广西出现了军情,不用说,一定是安南。 果然! 安南胡季犛派遣大将胡杜率两万兵力,侵占广西禄州、西平州和永平寨等地方,思明府报危。 朱允炆看了看军报发出来的时间,为十二月初二,时间已过去了半个月,而在这期间,并没有收到更紧急的军情,说明广西那边的事态并不严重。 “皇上,胡季犛竟敢起兵入侵我大明之地,杀害大明军士,抢掠大明百姓,朝廷必须出雷霆之手,以救百姓于水火。” 铁铉严肃地请令。 朱允炆又扫了一遍奏报,便起身说道:“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思明府原是元朝土地,在元末时安南趁乱抢占,既然我大明赶走了元朝,其领地自当我大明所有!” “安南敢出兵踏我边地,朝廷不能坐视不管。张紞拟旨,命广西都司韩观统揽广西军务,命张辅为先锋,驱除安南所犯我边地之师!” 张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克制的朱允炆竟然真的下达了作战的命令!怪不得他前段时间调动韩观、张辅等一批人去了广西,原来他早就做好了打算。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现在是不到灭掉安南的时候,但给进犯之敌以迎头痛击,却是极有必要的! 引而不发,只是非时! 现在是时候了! 老子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倒先凑上来了,既然如此,就让你们试试大明军刀掠过脖子的冰冷吧! “告诉韩观、张辅,不可轻敌,首战必胜!” 朱允炆肃然道。 张絨、铁铉看着朱允炆,同时答应下来。 “去吧,将此事告知五军都督府与燕王。” 朱允炆说完,便大踏步走出了武英殿。 寒风吹,终抵不住心中热血! 战争! 朱允炆曾是无比的渴望战争,期待战争,后世没少看经典战役,没少听什么解读,甚至还摁着军事地图推演过战争。 可这都是纸上谈兵,男人的梦想与热血罢了。 战争绝非儿戏! 朱允炆不想当赵括,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在军事部署方面从来都不会独断专行,而是通过朱棣、徐辉祖、宋晟等人反复研判,结合自己对历史与事件人物的了解,去安排军略。 比如派去广西担任都司的韩观,此人在西南蛮夷之地的威名,在历史永乐朝时,仅次于“魔王”张辅! 可此时张辅还没什么名声,也没多少经验,直接将他丢到都司的位置上当一把手,那是不合适的。 而韩观早在洪武时期就已战功卓著。 一群厉害人物在那里,加上广西卫所也不少,没道理干不过两万安南兵。 朱允炆不畏惧剑出鞘,只是想,剑出鞘时,必见血,给安南胡季犛一个教训,刻下对大明的恐惧,也好为日后拿下安南做准备。 张辅,朕给你机会了,你能不能登上五光十色的历史舞台,就看这一战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是个问题 临近年关,京师热闹非凡。 寻常官员大半已是休沐,访亲走友,高歌酒楼,总是快意。 可对于会同馆的官员而言,没有“年假”一说,每逢年底,正是会同馆最忙碌的时候,无他,藩属国的使臣正在陆续入京,准备恭贺大明来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王主事,朝-鲜使团即将入京,可都准备妥当了?” 会同馆大使吕嵩一脸疲惫地问道。 前几日刚招待了中-山、山南、山北琉球三国使臣,这又有一波使臣即将抵京,总要操劳。 王烁抖了抖山羊胡,消瘦的脸颊凹着笑意,道:“大使放心,一切皆准备妥当,不会出什么意外。” 吕嵩听闻王烁保证,松了一口气,起身道:“既如此,那就出去迎接吧。” 朝-鲜使臣规模不大,只有二十余人,正使为判三司事偰长寿、副使为礼曹典书金乙祥,两人此番进入京师,是怀着几分忐忑与不安的。 这份忐忑与不安,并非来源于大明,而是来自于朝-鲜内部。 礼部、会同馆等安排好了朝-鲜使团,吏部侍郎黄冠便至内阁奏禀,张紞听闻之后,便写了一份奏折,差人递送朱允炆。 朱允炆这段时间算是清闲,考考宁妃的才情,欣赏下贤妃的画作,与淑妃一起散散心,再翻翻皇后的账册,准备年底分点红。 闷了的时候,还能喊文工团表演节目。 这一日,朱允炆正在钟粹宫与宁妃下棋,双喜便递来了奏折。 “可有说什么事?” 朱允炆看了一眼双喜,便继续落子。 双喜笑道:“张阁说,是朝-鲜使团入京了。” “朝-鲜?” 朱允炆嘴角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道:“把奏折就放这里吧,朕晚上看。” 宁妃听闻此话,脸色微微一红,结果落错了子,被朱允炆抓住机会,大杀四方。 “臣妾输了。” 宁妃求饶。 朱允炆笑着捡着白字,对宁妃道:“朕既然赢了,那爱妃就要愿赌服输。” “好吧,那皇上想要罚臣妾什么?” 宁妃看着朱允炆,目光中带着微微的挑衅。 朱允炆凑到宁妃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宁妃顿时瞪大眼,脸颊通红,甚至连脖子都红了起来,连连摇头,起身匆匆跑了。 跑? 能跑哪里去。 朱允炆一脸得意,拿起了《太祖实录》初稿,翻到了后面,仔细看着。 朝-鲜国,在大明之前名为高丽,先后向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北宋、契丹(辽朝)、金朝、蒙古(元朝)与大明称臣。 为很多人所不知的是,朝-鲜国之所以为“朝-鲜”,还是朱元璋钦定的。 说起大明与朝-鲜的关系,还需要从元朝说起。 在公元1274年,元世祖忽必烈出于控制高丽的需要,答应了高丽请婚,将自己的女儿忽都鲁揭里迷失下嫁给高丽世子王谌。 元丽联姻,可不像是公主和亲,更像是高丽入赘。 事实上也是如此,元朝公主有着极高的地位与权力,这个时候估计是没几个人谈论什么男人地位,说什么三从四德,公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听着便是。 元朝不仅让高丽成为了“入赘国”,还在高丽设置了征东行省,至于行省的丞相,那就由高丽国王做吧。 当国王的同时,兼-职打一份丞相的工,想来高丽王是有些不太高兴的。 比如高丽的忠宣王和忠惠王,这两位明显就不愿意做兼-职,结果被元朝逮捕一个,流放一个…… 元干涉期,高丽几乎将头贴在了地上,上层流行辫发胡服,甚至还有国王下达“剃发易服”的法令,直接想要让高丽“蒙古化”。 在大明建立之初,高丽国王亲元势力强大,依旧臣服于元朝。 朱元璋在外交方面,采取的是睦邻友好政策,虽然高丽亲元,但毕竟国小,朱元璋也不屑于欺负它,加上当时辽东还在元朝手里,想欺负也欺负不着。 洪武七年,高丽国王辛隅继位,夹缝之中的他看了看形势,决定耍个滑头,一边向明朝称臣进贡,请求册封,一边给北元称臣进贡,请求册封。 辛隅是个有小聪明的人,他认为只要两边都承认自己,一个头磕两个人,那高丽不就安全了? 可是这个家伙没学习过礼仪,不知道磕头一次只能算一个,想要给第二个人磕头,那你得先站起来。 跪着就想把两个头都磕了,那是不太好的。 果然,辛隅安排使臣去了大明,朱元璋原本还是挺高兴的,只是一看贡品名单,顿时发怒了,这名单上清清楚楚写着是给北元朝廷的礼物,不是给我朱元璋的。 好嘛,磕朱元璋头的时候喊成了北元皇帝的名字,那多尴尬…… 辛隅也郁闷,磕头喊错了你也不至于撕破脸吧?既然你朱元璋不识货,那就换一家,找北元去。 高丽继续臣服北元。 洪武二十年,冯胜、蓝玉率大军打败纳哈出,将辽东纳入大明领地,大明在辽东设置了铁岭卫都指挥使司,控制了铁岭。 铁岭以西是大明,以东就是高丽。 高丽国王辛隅见厉害的北元回草原放牧了,朱元璋的人到了铁岭,便打起了盘算,直接给朱元璋写了一封信,大致意思是: 我是高丽国王,朱元璋啊,铁岭那一块地皮我要了,你就不要坐地起价,搞什么拍卖了。 如果你非要在铁岭搞什么房地产项目,那将被高丽视为是违章违法建筑,到时候拆了可不要怪我没提醒…… 朱元璋从未见过如此不开窍的国王,自己打了几十年仗,不就是为了这几块地皮,还给自己要土地? 开什么玩笑! 朱元璋以拒绝了辛隅,还写了一封回信,大致是: 小子,你欠抽吗? 辛隅看到信的时候想来是愤怒的,于是他下命:调全国兵马,征伐辽东,我要抽朱元璋去! 嗯,全国兵马,大致四万。 而大明在辽东的可是精锐中的精锐,连手握二十万兵马的纳哈出都不得不投降,凭高丽四万人也想打大明? 辛隅可能还不如赵括同学,人家好歹知道兵力要基本对等,弄几十万人来,辛隅这就派了几万人,这仗怎么打? 四万人出发了,左、右军都统使为曹敏修和李成桂。 李成桂一盘算,打吧,欠抽的就是自己,不打吧,那就是违反王命,是要杀头的。 左思右想之后,李成桂决定造反,于是说服了曹敏修,带四万人回了老家,废掉了辛隅,建立了自己的王朝。 而这,就是后来的李氏王朝! 李成桂比辛隅识相多了,很干脆地给朱元璋递交了国书,请求册封,为了迎合朱元璋,也为了改变高丽的国运,李成桂决定不再使用“高丽”这个国名,而是换个名字。 而给这个国家取新名字的人,正是大明皇帝朱元璋! 当时李成桂提供了两个候选名,一个是“和宁”国,是李成桂父亲就仕之地,另一个名字,便是“朝-鲜”国。 朝-鲜这两个字,古已有之。 《山海经》记载:“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国名朝-鲜、天毒。” 《尚书大传》则记载“武王胜殷,继公子禄父,释箕子之囚,箕子不忍,为周之释,走之朝-鲜。武王闻之,因以朝-鲜封之……” 《史记》则有《朝-鲜列传》,记录了卫满朝-鲜的历史。 高丽本土的一本史书《三国遗事》,称神话人物檀君王俭于公元前2333年建国,国号“朝-鲜”。 朱元璋认为“朝-鲜”是古名,而且“朝日鲜明”出处文雅,因此裁定朝-鲜为新国名,并下令,朝-鲜为永不征讨之国,正式以鸭绿江作为明朝与朝-鲜边界。 朱允炆很是感叹,朱元璋起的名字,一直延续了下去,并因为一场战争,让所有中国人记住了国家。 长期以来,朱允炆都将目光投向了北元、南洋、东海三地,对于东北的朝-鲜没有给予多少关注,但现在不关注不行了。 朝-鲜内部正处在波动期。 虽然说朝-鲜国王李成桂在今年初退休了,王位交给了李芳果,但李芳果上位,却不是正当来的,也没有为大明所承认。 李芳果上台,是伴随着王子之乱上来的。 现在他派使臣前来,必然是希望得到大明的册封,以寻求“正统”。 在这种情况下,朱允炆必须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承不承认李芳果,若是承认的话,那就意味着宽容了朝-鲜内部的斗争,若是不承认的话,人家毕竟上台了……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 要怪就怪李成桂,老了你还霍霍人家小姑娘做啥,还非宠溺小儿子,立小儿子当世子,糊涂至极…… 现在好了,小儿子也没保住,老婆也没了吧。 朱允炆询问过礼部的意见,他们的意见是礼待使团,但不承认李芳果,内阁方面倒是愿意承认李芳果,毕竟李成桂还活着呢,他自己都没意见,大明有啥意见…… 李芳果上台的手段虽然卑劣,带着血腥味,可毕竟是“王子之乱”,皇室内乱,这与安南以下犯上的谋反篡位有着本质区别…… 第三百一十九章 廷斥安南使臣 宗藩是一条锁链,加固了关系,也牵制了手脚。 对于朱元璋定下的所谓永不征讨之国,朱允炆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循,像是东面的倭寇那么猖獗,大明早晚会去收拾他们,还有安南,还敢到大明的地盘蹦跶。 永不征讨? 去他丫的! 只要是侵犯大明的,来一个收拾一个! 朱允炆在纸上写写画画,宁妃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古籍,神态雅美。 直至掌灯时分,朱允炆才抬起头,问道:“看什么呢?” “贾岛的诗词。” 宁妃起身,收起了书。 朱允炆笑道:“贾岛吗?朕记得他曾经去过灵隐寺,还写了一首诗。” 宁妃莞尔,轻轻吟道:“峰前峰后寺新秋,绝顶高窗见沃洲。人在定中闻蟋蟀,鹤从栖处挂猕猴。山钟夜渡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楼。心忆悬帆身未遂,谢公此地昔年游。” 朱允炆赞叹宁妃的才情,道:“在这后宫之中,论才情宁妃首屈一指。” 宁妃掰着手指头算道:“除了臣妾,还有几个?首屈一指,连一手之数都没有……” 朱允炆假装听不到,转了话题,道:“谢公此地昔年有,谢灵运倒是一个不错的旅行家,可惜朕被这国事牵绊,难以轻易离开。朕夏日时曾答应过你,明年去一趟杭州,也不知几月可成行。” 宁妃心头一热,感激道:“皇上,臣妾只是偶尔想家人,如今在宫中忙碌起来,想念也就淡了,即便不能回杭州,臣妾也不会失落。” 贴心,懂得理解的人,到哪里都是令人喜欢的。 不过,朱允炆想要出京师至杭州,并非只是为了陪老婆回家串门,真正的目的是访查民情,巡视地方。 总待在皇宫之中,无法真正的施策为民。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想当然的认为地方如何如何太平,那是不合适的,开封府就是前车之鉴。 翌日,礼部奏报,安南使臣入京。 随后不久,暹罗、占城、苏禄等国使臣先后抵达。 腊月二十五日,朱允炆于奉天殿设宴,招待各国使团。 解缙跑来凑热闹,徐辉祖也不睡懒觉了,茹瑺认为家里太热,想跑奉天殿凉快凉快。 在琉球三国、暹罗、占城、苏禄、朝-鲜等使臣进贡,送上贡品与贺表时,朱允炆始终保持着微笑,直到安南使臣胡利平走出来时。 “安南属国恭贺大明皇帝,愿大明亨通安泰。特献上绝世珍珠一枚、千年乌龟一只,上等珊瑚……” 胡利平抑扬顿挫,说得兴起。 解缙见朱允炆脸色冰冷,便走出一步,厉声打断了胡利平,喊道:“安南还有资格站于此处吗?礼部官员何在?为何乱臣贼子竟也屹立于奉天殿之内!” 礼部侍郎黄冠走出,喊道:“礼部只是遵旧规办事,朝廷也无明旨禁绝安南进贡,故此,并无阻拦。” 茹瑺冷冰冰地走向胡利平,高声喊道:“安南作为大明藩属之国,竟不安本分,屡屡进犯占城,致使占城危难重重,百姓流离失所!此为罪一!不久之前,胡季犛派遣大将胡杜率兵两万,入侵大明思明府,杀我大明百姓,占我大明土地,此其罪二!” “安南有如此狼子野心,狂傲猖獗,还敢来我大明京师!皇上,臣请旨将安南使臣斩首示众!” 茹瑺的声音冰冷,让其他使臣不由一颤。 没想到安南是如此生猛,竟然敢主动招惹大明! 朝-鲜使臣偰长寿与金乙祥看向朱允炆,通过这件事的观察,可以看清楚一个帝王的处事风格,他会选择朱元璋一样的“怀柔”手段吗? 朱允炆看向茹瑺,缓缓说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我大明泱泱大国,如何能坏了规矩?既然安南使臣来了,那就好好招待吧。” “皇上!” 茹瑺着急地喊道。 朱允炆抬手,止住了茹瑺的话,看着胡利平,道:“朕希望你回去之后告诉胡季犛,若不乖乖听话,那朕就想办法让他永远听话。” “嘶!” 一群使臣深吸冷气。 永远听话…… 只有死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看来这位少年天子,颇有雄才大略,也不畏征伐战事。 若是日后招惹了大明,恐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占城使臣古越杉源一脸喜色,大明皇帝当着众使臣的面,呵斥安南,并下了通牒,安南想来会收敛一些。 朱允炆停顿了下,继续说道:“在你回去途中,相信会听到思明府重新回到大明手中的消息,若是胡杜活着跑回了安南,你也告诉他一句,朕要一个人死,他就不能活。” 胡利平面色苍白,听朱允炆的意思,他这是已经下令广西出兵夺回思明府失地了! 不过还好! 胡利平并没有担心太多,广西出兵夺回思明府一些地盘,可不容易。就算是他们真的赢了,只靠着那几万兵,根本无法深入安南作战。 而自己一路上走来,四处打听消息,从未听闻明廷大军南下的消息,说明大明没有对安南大规模用兵的打算。 自己的使命并不是来进贡的,而是来探听虚实的。 只是让自己意外的是,大明皇帝竟然亲自下场威胁人了…… “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走吧!” 茹瑺逐客。 胡利平无奈之下,只好带人与东西灰溜溜地离开了皇宫,为了避免出意外,他们甚至都没停留,奉天殿的宴会还没结束,他们已经打包好行李,离开京城。 奉天殿中,一干人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朝-鲜使臣偰长寿不出预料地提出了册封请求,朱允炆经过认真考虑,决定暂不册封李芳果为朝-鲜国王,却安排礼部在回赐之物中,加入了一些王室器物。 对于朝-鲜内部的斗争,朱允炆是有顾虑的。 现在的朝-鲜国内,李芳果占据优势,可是李成桂依旧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而且李成桂还有其他儿子,鬼知道李芳果能活多久。 万一这边册封了李芳果,改天又冒出来一个,那后来者恐怕是不会高兴的。 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朱允炆打算再看一看。 “朕听闻朝-鲜南部也出现了倭患,可否严重?” 朱允炆询问道。 偰长寿哀叹一声,连忙道:“回大明皇帝,倭患日益严重,已成大患,但靖安君李芳远已带兵去讨伐。” 朱允炆清楚,受大明对倭人政策影响,很多倭人根本无法进入大明,而被赶走的这些人,不是葬身大海,便是另谋出路。 而另外的路,最近的就是朝-鲜。 不过现在的朝-鲜也不好欺负,还是有些实力。 “若是朝-鲜不能独自应倭寇,大明可动用水师帮助朝-鲜以平定祸乱。”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偰长寿与金乙祥惊喜不已,连连感谢。 虽然朝-鲜未必需要大明帮忙,但大明皇帝的这个表态却是极为珍贵的。 君不见占城被安南欺负了好多年,使臣来了一拨又一拨,大明也从未爽快答应出兵。 东北不容有失。 这是朱允炆的逻辑,至于夹杂了多少个人情感,那就不太好说了。 时间终于来到了建文二年。 元旦! 朱允炆接受后宫、百官拜贺,一套礼仪下来,已至中午,待忙完这些事宜之后,朱允炆便回到后宫,享受着最后的几日清闲。 正月初四,大明国庆! 朱允炆携皇后马恩慧等,登临南京城城墙,与万民同庆。 正月十五日,莫愁湖。 朱允炆一如往年,登台演说,文工团也正是在这一晚,一轮明月之下,将《白蛇传》搬上了舞台,再度引起京师轰动。 随着对戏曲文化的了解,朱允炆才发现,原来戏曲作为“国粹”,在古代备受喜爱与追捧,绝非偶然。 古代百姓热衷于戏曲,可以说这是他们最喜闻乐见的一种艺术。 无论是富家子弟,还是寻常百姓,都对这种传统艺术有着极高的兴趣。 先秦的“俳优”,汉代的“百戏”,唐代的“参军戏”,宋代的杂剧,南宋的南戏,元代的杂剧…… 经久不衰,日益隆盛,这就是戏曲! 若是朱允炆告诉马恩慧,戏曲这东西会濒临失传,唱戏的会越来越少,她一定是不会相信的,甚至是会鄙视自己的。 要知道戏曲丰富多彩,表演形式载歌载舞,有说有唱,有文有武,如此好看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失传? 朱允炆也纳闷,按理说,戏曲集合了文学、音乐、舞蹈、美术、武术、杂技等等艺术,一张票足以看好几样东西,为啥就衰落了…… 站在大明眺望未来,不得不说一句,戏曲的衰落是文化的悲哀。相对于那些口水的歌曲,PPT式的电影,戏曲始终都有着浓厚的底蕴。 虽然此时还没形成京剧等剧种,但并不妨碍百姓看戏。 顾三审匆匆走至朱允炆身旁,低声禀告道:“皇上,最新消息,郑和的船队已经抵达太仓州浏家港,在那里卸货换船之后,便会抵达返回京师。”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台上慕容景儿扮演的白素贞,击掌道:“郑和先前来报,梁道明身体有些不太好,安排太医院差人去接下,若梁道明身体不适宜奔波,调养一段时间再入京也可。” 顾三审领命而去。 广西,思明府。 明月高悬,照入了苍林万万。 韩观拨开了半人高的草丛,对一旁的影子冷冷问道:“张辅为何还没有发起进攻?” 第三百二十章 月夜提人头,掌灯看血流 永平寨,三里外密林。 原巡检岑浩看着天空一轮明月,愁容满面,找到千户黄桂质问道:“张辅到底是何许人?为何要选在今日进攻?他到底懂不懂兵法?” 黄桂默不作声,自己只是千户。 岑浩咬牙切齿,道:“既然你们不敢提,那我亲自去找他!” “不用了,我在这里!” 张辅面额宽阔,眉如重墨,一双柳叶眼透着阴冷的光,令人望之生畏。 “参见指挥大人。” 千户黄桂、潘成、王远兴,巡检岑浩等人连忙行礼。 张辅冷漠地走了过来,坐在了树墩之上,看着岑浩,道:“你质疑我的用兵之法?” 岑浩面色一白。 张辅接任广西南宁卫指挥虽是不久,但他在广西的名声却不小,尤其是对于地方卫所而言。 广西气候恶劣,山高路险,瘴病较重,历来是发配官员的地方。 南宁卫前指挥许威见张辅只带了几个随从来,以为是在朝廷里混不下去,被流放到广西劳改的,根本就不交出兵权。 张辅也不介意,笑呵呵地在南宁卫里转悠,不是和军士吹吹牛,就是去几个千户家里蹭顿饭,拉拉关系。 就在许威认为张辅没有任何威胁的时候,在一次宴会之上,当着一干千户、百户的面,张辅突然发难,抽刀直接砍了许威的人头,然后拿出了圣旨,历数许威罪状,并警告所有人,不服从的,就是对抗朝廷,对抗朝廷,那就是找死。 在许威血淋漓的人头面前,千户、百户等纷纷臣服。 张辅抄了许威的家,将收上来的所有财物,分给了南宁卫所有军士,并抓了两个千户,以贪墨军饷、欺压士卒、疏于训管等罪状,于全卫之前抽了三十鞭子。 一时之间,南宁卫军纪肃然,令行禁止。 面对一个敢亲自砍人脑袋,还坐在脑袋旁边大口吃饭的家伙,岑浩有些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既是指挥大人选择偷袭,为何不选在天黑之时?当下乃是元宵之夜,明月之下,偷袭有何意义?一旦惊动了永平寨守军,仰攻之下,岂不是损失惨重?” 张辅冷呵呵地抬起头,看向天空明月,一片乌云缓缓遮蔽而来,月光暗淡了下去,缓缓说道:“月夜提人头,掌灯看血流,这是一件雅事。” 雅,雅事? 岑浩打了个哆嗦,这个家伙选择元宵之夜,只是为了附庸风雅? “可是大人下了军令状,今夜破永平寨!若是……” 岑浩提醒道。 张辅摆了摆手,将目光转向千户黄桂,问道:“马匹都可准备好了?” 黄桂肃然道:“已依照大人安排,准备妥当!” 张辅肃然地点了点头,召集所有千户、百户、总旗,冷厉地说道:“永平寨处在山上,进山之路只有一条狭窄山道,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安南大军拿下永平寨,填进去五百余性命便是因此!若是选择强攻,我们必会损失惨重。” “所以,夜袭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至于为何选在元宵之夜,是因为安南与我大明风俗相似,探子回报,永平寨今夜灯火通明,划酒之声四起,今夜必疏于防备。山里的老人也说了,前半夜月明星稀,后半夜便是乌云遮蔽,天色昏暗。” “由此,我们便需等到后半夜,一是以逸待劳,二是待山上之人疲倦入睡,突然袭击。现在我安排作战任务!王远兴,你带二百伸手矫健的兄弟,用打造出来的铁钩,从后山陡峭处登山!黄桂,你带八百人冲寨,以最快速度杀上山!” “一旦永平寨出现动静,虎山岭的安南军队必会下山救援,潘成,你带一千人,埋伏于虎山岭一侧,等其下山之后,切断其退路,以巨石、火铳、弓弩,长枪灭杀其人马!记得抓几个活口送过来!我要一举端掉虎山岭!都清楚了吗?!” 张辅威严的声音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震撼。 原以为这一仗只是打永平寨一地,不成想张辅还要玩一次围点打援,直捣虎穴! “清楚!” 众人凝重地答应道。 张辅沉声道:“告诉兄弟们,人衔草,马含枚,战事不起,死不发声!若有人怯阵不战,临阵脱逃,那他就是南宁卫的耻辱与败类!南宁卫不要耻辱,也不会留败类!按计划行动!” “遵命!” 众人齐声答应。 永平寨北山是近二十余丈高的陡峭悬崖,除了孤零零的几棵树外,并没有多少着力点。 王远兴带了二百人抵达山下,抬头看着陡峭的山壁,转身对百户梁毅、韩勋与众人说道:“永平寨乃是我们大明之地,如今为安南所夺,今晚我们就将它夺回来,救出我们的百姓!” “指挥说了,若我们能打退安南贼寇,便会恳请朝廷于南宁卫施行新军之策!兄弟们,此战我们必须胜!若我这一组人死了,百户上,百户死了,总旗上!一定要拿下南山!现在含木、背刀!” 说完,王远兴便拿出一个宛如核桃的木头,塞入口中,转身将一根绳子挂在了腰间,抬头看了看悬崖,目光凝重。 军士用床弩射出了铁爪、铁钩,王远兴带了十人,顺着只有拇指粗的绳索,在昏暗的月夜之下攀山。 二十丈,六十步高度,在广西“十万”大山中算不得高,却尤为险峻,也正是因为这种险峻,安南军队甚至都没有在此处设防。 王远兴攀至十丈时,已到了铁钩、铁爪嵌入位置,再向上,只能徒手攀爬了。取下铁爪,挂在腰间的绳子上,还没等继续向上走,便听到了一声异响: 咔。 哗啦! 一名军士脚下山石脱落,整个人向后一仰,嘴里含着木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砰! 沉闷的声响令人浑身一颤。 王远兴咬牙,低声喊道:“不要往下看,继续爬!” 其他人听闻之后,只好拼了命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登。 没有任何的防护,甚至连光线都显得微弱,而他们就是在这种绝地之中,一步步向上爬着,一阵山风乱流吹过,两名军士从高处坠落。 王远兴的手隐隐作痛,刚刚被山石划出了一道口子,抬头看了看只有两丈的顶峰,对一旁的军士低声道:“为了新军之策,为了南宁卫,一定要上去!” “为了新军之策!” 一旁的军士被鼓舞! 眼下朝廷新军之策正在推行,却是一步步来的,任谁都清楚,朝廷会优先北方边军,东南沿海卫所,轮到广西的时候,不知道要多少年。 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赶走了安南贼子,那朝廷便会因军功优先考虑在广西推行新军之策,这是事关自己、家人的大事件,绝不容错过! 冲顶! 原本疲倦的军士,再次迸发出力量。 王远兴咬牙,终于摸到了顶峰的山石,耗尽力气攀登了上去,观察着周围,见没有任何动静,便将腰间的铁钩缠在了一棵树根部,然后去接应其他军士。 “这里上不去,不要管我了,你们先走。” 一个军士抬头看着只有三尺远的王远兴,吐出了嘴里的木头,咧嘴一笑。 王远兴俯身探出悬崖,着急地说道:“老五,快上来一点点,我可以抓到你。” 老五小心地伸出手,可依旧差了两尺。 两尺,无法逾越! 向上,无任何着力点。 向下,呵,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是在这夜色之中? 钩子也钩不住眼下的一点石缝。 老五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对王远兴道:“王老大,回去告诉我儿子,他老爹是个汉子。” “你丫的别给我废话,把手伸出来。” 王远兴将半个身子都伸了出来,可距离依旧差一尺距离。 老五摇了摇头,对王远兴说道:“我若是不让开路,底下的兄弟根本无法靠近悬崖,老大,我婆娘和孩子就交给你与指挥大人了。” 说完,老五又将木头塞入口中。 在王远兴身后,军士袁岳看着生死别离的王远兴与老五,弱弱地说了句:“千户大人,为什么不用绳子把他拉上来……” 袁岳很郁闷,老五获救了,为啥挨打的是自己……难道说千户大人真的看中了老五的婆娘? 悬崖下百户梁毅、韩勋见绳索已垂落下来,便下令众人登山,途中又因为绳索断裂,牺牲了五名军士,好在大部分人有惊无险地上了山顶。 王远兴安排人探身于悬崖之下,点了一个火把,挥舞了几下,然后熄灭了火把。 这是一个成功登顶的信号。 黄桂收到了王远兴成功登顶的消息,当机立断,驱马极速奔向永平寨。 三里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不算什么。 马蹄之上包裹着残布,踩踏在山间道路之上,并没有清脆的马蹄声,只有细微而沉闷的声音,传不多远便会消散。 永平寨,就在眼前! 黄桂没有作任何停留,抽出大刀,便朝着永平寨山下的守军杀去,直至敌人将至时,才高声断喝:“杀!” 马蹄飞跃,腾空而过,越过了低矮的拒马,黄桂挥刀便朝敌人砍去,与此同时,山上火光四起,杀生震天……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是杀降,是准备祭品 虎山岭距离永平寨不过五里路,却被蜿蜒的山路拖成了九里路。 当永平寨的大火烧红天际时,虎山岭的将领阮文修连忙召集手下将官商议对策。 “大人,不能去救啊。看永平寨大火,明军极有可能已攻上山,此时我们出兵恐怕也无济于事啊。” 胡寿连忙劝阻道。 吕元秋听闻之后,大吼一声,对胡寿怒斥:“我们若是不出兵,永平寨彭适与一千五百军士都会死!阮将军,此时正是我们攻击的好时候,永平寨易守难攻,一定还在彭适手中,只要我们出兵,与彭适里应外合,必能大破明军!” “若是明军势大,又如何是好?” 胡寿梗着脖子对吕元秋问道。 吕元秋冷哼一声:“明军什么战力你我皆是清楚,一群酒囊饭袋,何足挂齿?阮将军,只要给我一千兵,永平寨之危必解!” 看着自信的吕元秋,阮文修止住了胡寿,肃然道:“永平寨与虎山岭遥相呼应,若永平寨丢了,虎山岭便成为了孤岭。当初为了打下永平寨,我们可是损失不小,如何都不能丢掉!吕元秋,我给你一千人,务必将永平寨夺回来!” “末将必不辱命!” 吕元秋鄙夷地看了一眼胡寿,出门点兵。 胡寿着急地看着阮文修,道:“虎山岭总共才三千人,让他带走一千人,虎山岭岂不是危险?再说了,往日不见明军动静,怎么突然便发动了进攻?明显是明军筹备已久,攻打永平寨的未必是少量明军啊。” 阮文修呵呵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明军人数再多又如何?我安南大军还不是一日荡平三县,如今更是控制着思明府大部,明军只是乌合之众,闻风而逃之辈,不足虑。” 胡寿一跺脚,喊道:“此一时彼一时啊!” 没错,安南大军进入思明府,可谓是气势昂扬,一举荡平三县,在短时间内攻占了禄州、西平州与永平寨等要地。 正是因为太过顺利,以至于出现了集体骄兵的问题。 胡寿很是头疼。 站在高处,阮文修眺望着永平寨的方向,远处的火光在夜空中显得如此明亮。虎山岭之下,一队人马匆匆而行,举着的火把走在蜿蜒的山道之上,宛若一道火龙。 “不需要担心……” 阮文修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阵沉闷的声响由远处传荡而来,再看那条火龙,顿时乱了形状。 “不好,有埋伏!” 阮文修脸色一白,身体似乎失去了所有力量,踉跄后退。 胡寿忙护住阮文修,红着眼道:“将军,下令让所有军士死守虎山岭吧。” 阮文修慌乱地喊道:“对,快,快传令!” 胡寿暗叹了一口气,连忙带人至了半山腰,安排人手关闭寨门,加强防卫,准备作战。 此时山下跑来一百余人,各个狼狈不堪,甚至还有几个人抬着几个军士,孤零零的几个火把乱晃着,惨叫声也传到了山上。 “快开门,吕大人受伤了。” 山下军士喊道。 胡寿看了看远处,见远处战斗正酣,并没有明军追杀而来,又站在高处看了看被军士抬着的人,那人一脸是血,辨不出来是不是吕元秋。 “开门!” 胡寿见所有人皆是安南衣着,便下了命令。 寨门缓缓又被拉开,一百余军士见状,匆匆上山。 胡寿连忙接应,走至近前看着被抬上来的吕元秋,在明亮的火把下终看了个清楚,不由疑惑地说道:“这不是吕元秋!” “没错,他不是!” 张辅抬起了头,冲着胡寿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月光出来了,胡寿看清楚了张辅的脸,陌生的,冰冷的…… 噗! 张辅一刀刺入了胡寿的心脏,猛地拔了出来,厉声喊道:“给我杀!” “杀!” 百余人大明军士,如猛虎逐猎,勇不可挡,而山下也传来了喊杀声,后备军快速上山支援张辅。 虎山岭的安南军士都懵了,看着犹如鬼神一般的大明军队,开始四散逃命。 可这是山上,能逃的路只有一条,不幸的是,那条路是死路。 张辅身先士卒,奋勇作战,极大鼓舞了军士士气,身边之人更是卖命杀敌,虽只有六百余人,却将山上二千人杀得节节败退,投降者过半! 阮文修躲在虎山岭的一座山洞里,想要脱掉将军服逃命,只是还没等他脱完衣服,张辅已经站在了山洞之外。 “你是阮文修?” 张辅冷冷地问道。 “不,我不是……” 阮文修连忙否认。 张辅看着阮文修,沉默了下,对一旁的军士道:“他不是阮文修,那就没任何价值,杀掉吧。” “遵命。” 军士上前,无论阮文修如何承认,都没有理睬,一刀砍断了阮文修的脖子,又咬牙切齿地剁了几刀,才将脑袋砍下来,提着交给张辅。 张辅冷冷地说道:“用石灰腌制好,天亮了好交给韩都司。” 走到一处山洞中,张辅看着里面瑟瑟发抖的妇孺,喊道:“明军已夺回了虎山岭,你们安全了!” 没有一人回应。 似是没有了灵魂的傀儡,木然地看着张辅。 “大人,这边……” 一个引着张辅走到不远处,一个山洞深处,丢着两百余赤裸的尸体,无一例外,皆是女子,甚至还有一些小女孩! 张辅紧握着腰刀,转身走出山洞,厉声喊道:“将所有俘虏押过来!” 近一千二百俘虏,不安地看着张辅。 张辅抬起了手,下令道:“一个不留,杀!” “杀!” 大明军士举起刀,杀向这些手无寸铁的俘虏,哪怕是他们再如何挣扎,再如何求饶,也挡不住军令如山! 结束了伏击任务,活捉了吕元秋的潘成带人赶到虎山岭,正遇到张辅屠俘,连忙跑到张辅面前,道:“大人,杀降不祥啊,朝廷有明令,不可屠杀俘虏……” 张辅冷冷地看了一眼潘成,道:“我不是在杀降。” “这……” 潘成回头看了一眼,人家已经投降了啊,手都被绑着,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我是在准备祭品!” 张辅抽出刀,上前一步,猛地砍去,一颗人头滚落,刀锋之利,手段之残,可谓骇人! 潘成吞咽了下口水,有些无奈。 不到半个时辰,一千余俘虏悉数毙命。 张辅擦了擦刀,对沉默的明军喊道:“把他们的人头割下来,丢到最里面的山洞里去!我希望一个都不能少!对了,潘成,吕元秋还活着吧?” “这,回指挥大人,吕元秋还活着,只是天亮之后,都司韩观大人与知府黄广成大人将会到虎山岭……” 潘成提醒道。 可不能一个都不留的杀光了,这两千人死了就死了,可以报给朝廷说是战死的,如果再杀下去,所有人都没了脑袋,这想瞒也瞒不住啊。 潘成不介意安南人的死活,但介意张辅的去留。 南宁卫好不容易出一个体恤下属,又身先士卒,智谋超群的指挥,若是他犯错被调走了,南宁卫的新军之策、自己的晋升之路都要泡汤了。 张辅毫不留情地说道:“杀掉吧,一个不留。” 潘成张了张嘴还想劝说,却被一旁的军士拉到了最里面的山洞之中,当看到那些赤裸中死去的妇人与女子时,潘成终于明白了张辅的杀意来自哪里。 虎山岭的安南人,一个都不能活! 因为他们不是人,是畜生! 没错,他们的脑袋就是死去之人的祭品,也只有这样,才能告慰这些死去的百姓! 潘成亲自动手,砍掉了吕元秋的脑袋,对张辅肃然道:“指挥大人,若是韩都司问起,就说是我杀的。我死了,南宁卫还在,若是大人出事,南宁卫就不在了!” 张辅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山顶,看着元宵月落,看着天光破晓。 虎山岭上,浓郁的血气怎么都吹不散。 黄桂、王远兴前来交差时,看着湿漉漉的山石,还有山石中化为黑色的血渍,脸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指挥大人,韩都司与黄知府距此只有是三里路了。” 黄桂禀告道。 张辅转过身,安排军士整顿,然后下山,迎接韩观、黄广成。 韩观率军至,坐在马背上心情舒畅,看着张辅微微点头。 在战事结束之后,已有军报传了回去。 张辅一战攻下永平寨,伏击援军,又诈开虎山岭,可谓是布置周祥、用兵如神。 “张指挥,你为先锋,率军取永平,夺虎山,都司绝不会亏待你与诸位将士,功劳簿可拟写好了?报呈上来吧。” 韩观以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 张辅接过潘成递过来的功劳簿,递给了韩观,道:“回都司,永平寨、虎山岭之战,大明军士战亡一百二十七人,伤二百一十九五人,斩首三千七百二十。” “多,多少?” 韩观震惊。 三千七百余? 按照情报,永平寨、虎山岭总共四千五百人,你斩首了三千七百余?只活捉了不到八百人? 张辅重复了一遍,无畏地看着韩观,道:“斩杀三千七百二十,永平寨斩首七百二十,虎山岭斩首三千!” 韩观深吸了一口气,虎山岭总共才三千人啊! 思明府知府黄广成也听出来了问题,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不用说,眼前的这位张辅指挥,一定是杀降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镇南关,难 韩观打开功劳簿,审视了几眼,阴沉着脸,锐利的目光带着逼人的威势,对张辅道:“告诉我,是不是杀降了?” 张辅还没说话,身后的潘成便走了出来,单膝下跪,高声喊道:“都司大人,杀降之事与指挥无关,是我下的命令,是我放纵军纪,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是我等所为,与张指挥无关!” 黄桂、王远兴走出,肃然喊道。 韩观没有说话,目光从几个千户身上移开,盯着张辅。 张辅只淡然一笑,坦然地回道:“没错,我不仅杀降了,还砍了他们的人头,筑了一座京观,大人要不要去欣赏下?” 韩观脸色一变。 黄广成嗓子有些难受,伸手指着张辅,哆嗦地说道:“你,你怎敢如此胡来!” 京观! 京,谓高丘也; 观,阙型也。 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 说白了,就是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 这种陈尸的行为,一方面是炫耀武功,一方面是处理战场。 虽然在一些战争之后会有京观出现,但绝大多数的战争,那是管杀也管埋的…… 死了那么多人不埋,且不说恶臭不消,就是人看了也不敢走这一条路不是,何况中国人向来主张入土为安,即使是敌人,也会拉去肥田,直接暴露在外的,在中原并不常见。 而像张辅这种用人头筑京观的,那就更残忍了…… 黄广成是思明府知府,一介文官,虽然广西不太平吧,但毕竟也轮不到他黄家人去打仗,抬尸体,听张辅说得话,不由有些反胃。 “我听闻你崇尚诗书,想来是知道杀降不祥的道理,为何还要如此做?” 韩观冷漠地看着张辅。 让很多人意外的是,张辅虽然是个武将,却绝不是粗人,他确实是知晓经义之人,甚至颇有文采。但这位被儒家学问熏陶的汉子,同时也有着狠厉决绝的一面,杀戮敌人从不手软。 张辅冷笑一声,道:“杀降不祥?呵,我是大明的军人,无论他们投降与否,都是我大明的敌人,杀了还需要缘由吗?” 杀降不祥的说法,在古代确实是存在的。 按理说,人家丢下武器投降了,就不算是军人了,再动手干掉,在道义上有点说不过去,似乎也算不得光荣。 杀神白起战功卓著,杀敌百万余,可谓几千年战神之最! 可他的名声似乎还不如韩信,究其原因,便是白起杀降,尤其是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赵国军士,让他背负了屠夫之名。 白起的结局并不好,为秦昭襄王赐剑,落了一个自刎身陨。 于是很多人便借此宣传杀降不祥,不信看看白起的下场…… 明代也有一个杀降的厉害人物,那就是常遇春,而他的下场是四十暴亡。 似乎一切都坐实了杀降不祥这句话。 可张辅不信,一点都不相信。 为国杀敌,为民杀敌,天经地义,若有什么报应,那就让它来试试! 潘成见张辅毫不退让,韩观都司脸色难看,连忙喊道:“大人,杀降是因为虎山岭中的安南士兵,以残忍手段虐杀了大明妇孺!故此筑出京观,以消怨气。” 韩观听闻此话,脸色终于好看一点,将功劳簿递了出去,道:“这份功劳簿错乱百出,毫不规整,现命南宁卫重新整写功劳簿!” 黄广成惊讶地看着韩观,这家伙是摆明了放水啊。 什么叫功劳簿错乱百出,不就是告诉张辅,回去再写一份功劳簿,把杀降的人算到军功里面去…… 韩观看着黄广成,缓声道:“黄知府,此事如此了结,莫要再起纷争,如何?” 黄广成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堆出不自然的笑意,道:“什么纷争?我根本就不知道。张指挥立了大功,应该给朝廷报功。” 韩观见黄广成识趣,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张辅等人上了虎山岭。 当韩观、黄广成等人见到死去的妇人与女子时,明白了京观所在的意义。 韩观下令,寻址掩埋死去的大明百姓,安排黄广成安抚百姓,并召张辅等人商议下一步的战事。 “永平寨与虎山岭有变,用不了多久便会传到了胡杜耳中,我们必须进军,将胡杜大军留下。张指挥,你认为接下来应该攻取逐象山,还是绕过逐象山,直取石西州?” 韩观摊开广西舆图,询问道。 张辅低头看着舆图,手指点在了逐象山位置,道:“逐象山有两千安南军,皆是驻扎在山上,易守难攻,若强行攻取,损失必大。而绕过逐象山,直抵上石西州或下石西州,则可以直接找到胡杜的主力,于这一片山丘之地决一胜负。” “一旦胡杜主力溃败而退,逐象山也好,禄州也好,必失后援,只需封山便可解决战事。只是绕过象山石,便需多耗至少三日行程,若逐象山安南军畏惧之下,退至石西州,便会壮大胡杜大军,到时候决战怕不好打。” 韩观微微点头,询问道:“若是安插一部分军队牵制逐象山之敌,让其无法撤出,大军绕路而行,应可打胡杜一个措手不及。” 张辅认可韩观的想法,只是看着舆图,担忧地说道:“朝廷旨意是若可全歼,不放一人。若我们直入石西州,胡杜担忧之下仓皇退走,如何是好?” 韩观眉头紧皱,一脸愁容。 朱允炆发来的旨意写得很清楚,此番安南进犯大明,必给其迎头痛击,若事可为,务必全灭安南大军,不让一人返回安南。 可现在的问题是,胡杜他有腿啊…… 他手下的一万余将士,也不是残障人士,一旦打起来,很可能会跑路。 而进出大明的要地镇南关,现在还在胡杜手里。 韩观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说道:“广西除了桂林三卫外,就只有南宁卫、柳州卫、驯象卫、梧州千户所,总计不到三万五千人。除镇守各地之外,所能调动兵力,不到两万人。以两万打一万三四,还想要全歼,实在是不太可能。” “待胡杜退出镇南关,我会亲自写奏折陈说。若皇上治罪下来,都司衙门一力承担,与南宁卫无关。” 张辅看着颇有担当的韩观,微微摇了摇头,伸出手指,越过逐象山、石西州等地,点在了镇南关上,道:“只要拿下镇南关,胡杜便插翅难逃!皇上所想要的结果,自然而然便会成为现实!” 韩观低头看了看舆图,牙齿一酸,无奈地说道:“拿下镇南关,凭祥关又在我军手中,安南大军是无路可退,只能在西石洲接受他们最后的命运!但是张指挥,不说镇南关是一道险关,必然有大军把守,就一个问题,前往镇南关必会经过西石洲,而那里有胡杜大军,如何过得去?” 人不是鸟,飞不过去。 张辅指了指西石洲附近的群山,道:“若是在山中小心穿行,必可绕过胡杜防线,直抵镇南关。” 韩观连连摆手,拒绝道:“绝不可行,群山穿行便意味着只能走人,不能走马,耗时长久,粮食供应也成问题,加之一些深山老林毒虫遍野,道路不明,一旦在山中迷路,更会带来灾难。” “这是实现大战略唯一可行的方法。” 张辅严肃地看着韩观。 韩观摇头,坚决不同意:“皇上的大战略,并非是我的大战略,我为都司,绝不会让士兵冒如此风险。” 张辅盯着舆图上的镇南关,沉默不语。 韩观拍了拍张辅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想要封锁安南退路,并不全是朝廷旨意,而是想要彻底消灭胡杜大军。只是山路绝不可行,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 张辅抬起头,看着韩观,说道:“都司大人,虎山岭被掠百姓中,只剩下了妇孺老弱。” 韩观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张辅。 张辅咬牙道:“男人去哪里了?” 韩观抬动眉头,低头看着舆图,面色阴晴不定,道:“你是说胡杜大军进入大明,最大的目的不是抢夺思明府,而是掠夺青壮劳力?” 张辅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只有这一种可能,所以若是选择正面在西石洲与胡杜交战,胡杜必然会挟百姓南下,到时候我们赶走了安南大军,也失去了青壮百姓!那这思明府还如何立足?” 没有百姓,空有土地,那这一片土地是不牢固的,也是没有人间气息的。 韩观明白了,想要救回百姓,就不能直接进入西石洲,必须先封锁安南大军的退路。 可是,拿下镇南关,难! “都司大人,我愿率南宁卫三千人,携三日口粮,闯大山,走险路,以求出现在西石洲以南,先一步夺下镇南关!” 张辅肃然请命。 韩观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南宁卫的千户黄桂、潘成、王远兴,见三人皆挺直胸膛,目光坚毅,便对张辅说道:“你可想清楚了,此行可不容易。” 张辅嘴角微微一笑,道:“若是容易,还需要南宁卫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 睿智的徽商沈一元 梁道明站在船头,看着高大的城墙越来越近,一脸肃穆与崇敬。 郑和小心地陪在一侧,关切地说道:“梁老,马上靠岸了,还请往后一些。” 梁道明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只是身体有点不适,还不至走不了船。郑副总兵,皇上当真会见我?” 郑和含笑,道:“当然。” “呵呵,好,好。” 梁道明松了一口气,一脸祥和。 船只靠岸。 解缙、徐辉祖、陈迪等官员于岸边迎接,给足了梁道明面子。 梁道明感谢过众人之后,便被接至皇宫。 省躬殿外。 朱允炆见梁道明的轿子落地,便笑着迎上前,梁道明哪里敢担如此厚待,连忙行礼道:“旧港宣慰使梁道明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请起。” 朱允炆尊重梁道明,因为正是此人将三佛齐交给了大明,人家给了大明一块战略“飞地”,让大明的力量存在于南洋,自己站门口迎候下,也算不得违背礼仪。 只是让朱允炆有些意外的是,梁道明似乎衰老的很快,一点都不像郑伯口中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一行人进入殿中,落座赐宴。 朱允炆询问道:“朕听闻梁公身体抱恙,不知可好了一些?” 梁道明毕恭毕敬,回道:“谢皇上垂问与厚待,臣身体已好了许多。” 朱允炆眼底有些担忧,经过几个月的风浪颠簸,就是年轻人也未必能承受的住,何况是一老人,看来三佛齐的战乱,当真是耗尽了他的生机。 罢了。 给他最后的荣耀与安详吧。 在宴会最后,朱允炆命解缙宣旨:“梁道明,旧港宣慰司宣慰使,原三佛齐国王,其臣服大明,献地归附,功在千秋,特加封梁道明为南洋王,享亲王待遇……” 梁道明感激涕零,推辞了加封与亲王待遇,道:“漂泊而来,只为归根。臣不求封赏,只愿皇上恩赐臣一座坟墓,安葬于广东南海。” 朱允炆执意给了梁道明封赏,便答应为他寻一处风水宝地。 坤宁宫。 郑和对皇后马恩慧、淑妃、宁妃、贤妃行礼。 朱允炆拿起桌上的瓜果,对郑和说道:“奏报中总说得不够详尽,将下南洋之事从头到尾,细说一遍吧。” 郑和讲述起出航之事,目光熠熠。 从大海的波涛汹涌,狂风暴雨,到海中垂钓,夜海观月,再到三佛齐战乱,梁道明、施进卿的勇敢…… 故事很长。 朱允炆听闻到满者伯夷与三佛齐之战时,依旧有些担忧,虽然大明强大,但满者伯夷毕竟是地头蛇,若长期敌对,必影响旧港安全。 “你说沈一元等商人解决了这个忧患?” 朱允炆惊讶地问道。 郑和肃然道:“皇上,商人在化解满者伯夷与旧港危机中出力不少,不止是沈一元,辽王也参与其中……” 朱允炆笑了,马恩慧撇了撇嘴,有些不太满意。 郑和都回来了,梁道明也到了京师,可辽王朱植到现在还在太仓州,为了那点货物,竟不知道礼仪了。 等他回来,一定要狠狠惩罚。 “你在奏报中说,商人给朕带来了礼物,是什么礼物那么神秘,还不可言?” 朱允炆疑惑地问道。 郑和有些为难,请罪道:“皇上,臣答应过商人要保守秘密。”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对马恩慧道:“看看,这就是朕的副总兵,御马监掌印,竟开始瞒着朕了,罢了,定是辽王封了口,多等几日吧。” 郑和轻松一笑。 “下去休息吧,空闲的时候去一趟龙江船厂,日后海船督造的事就交给你了。” 朱允炆挥了挥手。 郑和行礼告退。 马恩慧见朱允炆很是高兴,便询问道:“听闻商人带来了不少番香货货,此番必会赚去不少。” 朱允炆微微点头。 这些人付出了时间,付出了成本,来回航行近两万里,赚一点也没什么,只要他们上税就好。 “晋商过几日也要入京了,呵呵,这倒有些巧合了。” 朱允炆平和地说道。 一支商队下南洋,一支商队上北地,是命运的巧合吗?竟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京师。 也许,他们齐聚京师的背后,隐藏着新的诉求。 太仓州。 朱植、沈一元、黄发财等所有商人齐聚一室,酒菜满桌。 “今日召集大家来,只为一件事。” 朱植举杯,一脸亲和的笑意,说道:“我们是商人,带了无数的货物回到了大明。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大家是清楚的,我想,谁也不希望这肉蔻一两只得十个铜板吧?” 沈一元、黄发财等人连连点头。 南京虽是大明第一大城,可市场毕竟有限,吞十艘货物怕已是极限,若全部货物都放在京师,那所有人就都白忙活了。 就以香料来论,这东西在大明就不是按斤卖的,是两,甚至是钱。寻常百姓肯定舍不得买,只有那些富贵人家,可这些人又能买进多少货? 一杯酒之后,朱植道:“为了利益均衡,我们不妨将目光放远一些,大明可以贩卖货物的地方,并不是只有京师,苏州、杭州、北平、开封……哪里不可出货?” 众人沉默。 黄发财看着朱植,他的意思是让货物分散到不同城市去贩卖,商业逻辑是没错的,只是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 哪个地方能比得上京师? 苏州凭新商之策汇聚了不少商人,可论富户人家,总抵不上京师。还有开封,那地方死了不少人,加上最大的消费大户周王没了,商业惨淡不少,谁去那里? 北平? 张昺在北平搞了一年的新商之策,还推动了军屯商卖,可问题是北平城人口很少啊,满打满算,不到三十万人…… 再说了,去北平道路还有两千里,这一路奔波不要钱吗? 话说得漂亮,可事关个人利益,谁都不愿意退让。 朱植见所有人不表态,便搁下酒杯,道:“既然诸位有想法,那我也不勉强。辽王府的货物,除了那些粮食与进贡给宫里的之外,我会安排人运抵北平及周边贩卖,京师便留给各位吧。” 沈一元看着退让的朱植,站起来表态道:“我们下南洋,辛辛苦苦返回大明,眼看着就要开张盈利,诸位却只顾一己之私,那他日我们如何再下南洋?沈家的货物不入京师,转至徽州府与江西等地贩卖。” 黄发财叹了一口气,道:“那黄家货物便放在宁波、绍兴、台州一线吧。” 其他商人见状,只好纷纷表态,选了其他苏州、杭州等地,唯留下一些商户,占据了京师市场。 瓜分好区域之后,众商人开始安排河船转运货物。 朱植看着忙碌的商人,对走过来的沈一元说道:“看吧,商人利己,未必会服从大局。这次我们将京师交给了他们,他们未必有感激。” 沈一元摇头道:“与王爷不同的是,我看到了二十家商户站在王爷这一边。” 朱植眼神忽闪出一道光泽,沈一元看问题的角度似乎很是清奇,总与自己有所不同,他善于找到机会,而自己似乎更善于找到问题。 问题难解决,机会却容易把握一些。 “此番回京,我会安排商人入朝觐见皇上,你打算提出什么要求?” 朱植严肃地问道。 商人在南洋猎货无数,有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一般世家有福消受的,如抓来的“凤凰”,砍来的“金丝楠木”,极罕见的珍珠等。 不给皇室,能给谁去? 万一逾制,可是会杀头的…… 所以商人可借献上宝物之名,觐见皇上,当面与皇上争取商人的利益。 这是一次不可错失的机会。 沈一元迎着风,直言道:“开海禁!这是最切实际的要求。” 朱植瞥了一眼沈一元,道:“海禁早晚会开,这一点不需要提吧?难道你不认为,商人与官府的切割更为重要?” 沈一元沉思了下,最终摇头,解释道:“商人依附于官府,这已经成为了常态,不是说改就能改变。再说了,这是一件极得罪官员的事,官员可以提出来,王爷可以提出来,皇上也可以提出来,唯独商人自己不能提出来。” “最主要的是,这件事不是轻松可以做到,即便朝廷下了旨意,也未必有多少效果,只能给商人带来恶名。反观开海禁,此事可议,可行。一旦皇上许可,那天下人便会记住,是商人帮助大明开了海禁!这是才是商人的名誉!” 朱植打量着沈一元,凝重地说道:“你从商太过屈才了,有这份心思,完全可为朝廷效力。” 沈一元嘴角带着苦涩,想起死去的家人,落寞地说道:“王爷,我只是一介商人,一个简单的徽商。” “哈哈,既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安排好货物,准备入京吧。” 朱植大笑。 扬州,江北第一重镇。 常百业骑着一匹马,回头看向浩荡的马队,指了指前面的扬州城,对身后的伙计喊道:“走,我们先一步入城。” 说着,便带了十几骑飞奔而去。 当常百业带着十几个伙计抵达扬州城外时,看着毫无防备的城门洞,不由愣住了,转身对一旁的伙计说道:“若我们是蒙古人,扬州城是不是已经失陷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朝廷又穷了 晋商入京,声势浩大,仅仅是战马拖成的三里商队,便足以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一时之间,晋商之名传遍京师。 常千里、侯西域等人带来的北方货物,更是引出热潮,特别是一些官宦之家,尤喜北地皮革,虎皮、豹皮、貂皮…… 后世可以被抓起来判刑的货物,堂而皇之地成为了东水关、江东门、中城各大商业街。 一些人想要染指战马,结果被徐辉祖的几个跟班追了半里路,朝廷的东西你也想截胡,不想活了? 小教场。 徐辉祖看着眼前五百高大的战马,眉毛不断抖动,笑意堆在嘴角,对常千里道:“不错,很不错,这些战马是你们献给朝廷最好的礼物。” 常千里将目光从战马身上移开,看着满意的徐辉祖,道:“府事大人,晋商一心为国,愿为朝廷效命,只是出关前事,朝廷是否可以宽待……” 徐辉祖摆了摆手,止住了常千里,走向一匹骏马,道:“我只是中军都督府府事,负责接收与检查战马,至于其他事情,需要你与兵部、内阁去谈。” 常千里脸色一凛,这刚收了战马,就打算推诿搪塞了? 找兵部?万一人家不理睬,找内阁,人家不让进门,这战马岂不是白送了? 徐辉祖拉出一匹高头大马,火红的鬓毛浑如烈焰,体型俊逸,健硕有力,不由赞道:“这是一批宝马。” “大人,还请帮我们晋商开一条活路。”常千里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锦囊,借马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低声道:“这是难得一见的东珠,特送给大人做点首饰。” 徐辉祖顺手放到了袖子里,道:“既然如此,你就随我入宫吧。” “啊?” 常千里惊讶至极。 入宫,去见皇上? 这个忙是不是帮得太大了一些。 徐辉祖命人牵过自己的战马,然后握着红鬓马的缰绳,对呆愣愣的常千里道:“怎么,不想去?” 常千里打了个哆嗦,连忙喊道:“想去,还请大人稍后一二,我也好备一些礼物。” “礼物就罢了,来人,给他一匹马。” 徐辉祖当机立断,安排妥当之后,便带着几人,骑着马到了皇宫外,下马牵行,安排人通告皇上。 常千里虽然经过不少风雨,但像今日诡异的风,还是第一次吹。 自己只是一个商人,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商人。 别说面见皇上了,就是见个五六品的官员,人家都未必见自己。 可现在,自己就要去见大明的皇帝了,这犹如梦幻。 徐辉祖瞥了一眼常千里,感觉着袖子里的东珠,暗暗庆幸,这可不是什么收受贿赂,谁都不能冤枉自己。 什么是收受贿赂? 拿钱给人办事才叫贿赂。 自己一没拿钱,二没办事,怎么能叫收受贿赂? 哦,东珠不是钱。 让他入宫是皇上的意思,不是自己想帮忙…… 徐辉祖至武英殿,入殿求见朱允炆,没多久,便传召常千里。 常千里见到朱允炆,大礼参拜。 朱允炆打量着常千里,微微一笑,道:“朕听闻出关之前你还颇为富态,如今再看,却不尽然。看来晋商北上辛苦不浅,起来吧。” 常千里万万没想到,大明皇上对自己的第一句话,竟是充满关怀的问候,而不是询问北元或交易。 “草民谢恩。” 常千里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直视。 朱允炆看了一眼双喜,双喜连搬了一个凳子过去,对常千里道:“皇上让你坐下回话。” 常千里小心地看了一眼朱允炆,感谢之后,只挨着凳子边缘坐了下来。 朱允炆将手中的奏折合了起来,道:“你们的情报很有价值,这一次做得不错,值得嘉奖。只不过八大晋商往日之过累累,想要一笔勾销,怕是不易。” 常千里心头一颤,连忙跪下,求饶道:“草民愿献上所有家产,以求皇恩浩荡。”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站起来,绕过桌案,道:“所有家产,确实可以抵罪。但这并非是朕想要的。” 常千里浑身颤抖起来。 钱财不管用,难道说皇上想要自己全家人的命? 这,这…… 朱允炆见常千里畏惧,微微摇了摇头,道:“朕想要你们继续深入北地,刺探情报。” “啊?” 常千里错愕地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继续说道:“北地大乱在即,他们越是混乱,对物资的需求也会增多。朝廷可以给晋商出关的许可,但主要货物需要由朝廷说了算。” 战争很吃盐,也很吃铁。 平日里节省,两天吃一次盐,可到了打仗的时候,那就少不了盐,顿顿都要有。 再说了,打仗的兵器也是会损毁的,总不能把蒙古刀当锯来用吧。受限于匠人规模,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其战刀数量都算不得充盈,一旦损坏多了,很难大量补充。 而借助商人之手,锄强扶弱,煽风点火,也算是弘扬正义了…… “皇上,草民没听错吧?” 常千里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朱允炆认真地看着常千里,道:“朕允许你们在许可之下出关,但不允许你们擅自出关。另外,你们的家产朝廷不会动,但这一次北去与日活北去所得利,悉数抽出二成,交给大同都司用于新兵之策吧。” “新兵之策?” 常千里眼神一亮。 听皇上的意思,朝廷已经决定将大同纳入新兵之策范围,而这对于晋商而言,绝对是大的利好消息。 当兵的有了钱,就意味着他们家人有了钱,他们家人有了钱,就意味着商人有钱赚了…… “双喜,给他们吧。” 双喜拿了几份文书,交给常千里,道:“这是皇上写给你们的宽赦文书,不走内阁。” 常千里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接过文书,再次谢恩。 有了这文书,朝廷便会既往不咎,八大晋商的家产便是光明正大,见得了光的了。 至于不走内阁,也可以理解,晋商出关是秘旨,并非是公开的。 现在晋商带大量战马到京师,百官中必然会有人弹劾,只是他们再弹劾也不关晋商什么事,只能将弹劾对象定为郭英。 “下去吧,几日后会再传召你们。” 朱允炆挥了挥手。 常千里小心翼翼地离开武英殿,在宦官的引领下出宫。 徐辉祖有些担忧地说道:“皇上,眼下晋商听话,愿为朝廷所用。臣只担心时日长了,他们会有其他心思。” 朱允炆不置可否,道:“新军之策推行全军不可拖延太久,否则必损军心士气。可朝廷能拿出来的钱财却有十分有限,我们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打商人的主意……” 徐辉祖有些叹息。 建文二年还没走出正月,这花销预算已基本确定,户部方面,只给了二十个卫新军之策的银两。 要知道整个大明足有三百二十九个卫,除去京军、北平等地,按照户部的给钱方式,想要新军之策普至全军,至少也得十二年。 十二年,你户部等得起,当兵的等不起啊。 不过徐辉祖也清楚,今年户部还真的不是抠门,除了亲王、官员俸禄,预留赈济等,几乎所有的银两都投到了四个地方:报恩寺与英烈碑、混凝土道路基建、船厂、修河。 尤其是船厂,只今年预算便突破了四百万两,龙江船厂规模再度扩大,苏州、松江、镇江、东阳等船厂更是不断加派人手。 大造船只,尤以海船为主,这与日益频繁的倭患有关,与朱允炆的战略安排有关。 户部曾想拒绝过这一笔支出,可仔细算过之后发现,若不加大船只数量,放任倭寇骚扰沿海,所造成的损失很可能超出了四百万两,权衡之下,不得不点了头。 至于修河一项,也达到了惊人的三百万两。 工部认为北平乃是战略要地,是北部边疆的大本营所在,一旦北地出现战事,北平必会成为重中之重。 而会通河淤塞不通,大运河无法直抵北平,朝廷根本无法通过漕运保障北平用粮安全,只依靠陆运,可陆运耗时耗力,动用民工数量巨大,波及太广。 工部想在建文二年做点事,打开会通河,重新疏通京杭大运河。 朱允炆对于这个方案极为满意,不仅当即同意了工部的提议,还提升宋礼为工部侍郎,全权负责此事,并嘱托宋礼,开大河,以走宽船。 在朱允炆的战略构想中,京师早晚是要迁移到北平去的,只不过这个战略现在还不能提出来。 提前一步疏通水道,开通漕运,可以保障北平粮食供应,扫除迁都的最大障碍。 工部的积极表现,正中朱允炆下怀。 徐辉祖清楚,看似拮据的户部,一直预留着一大笔钱,不过那一笔钱,五军都督府不会去碰。 摊开手一算,除了已经分清楚的,加上不能挪用了的,现在的大明朝廷,还真的是穷了…… 穷朝廷又不能打劫百姓,只能打劫商人了…… 徐辉祖叹了口气,想起来一事,带着疑惑问道:“皇上吩咐要一匹好马,臣已经给带过来了,只是不知皇上打算何用?” 朱允炆期待地看向殿外,轻轻说道:“没什么,朕只是想学骑马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皇上要学骑马 骑马? 徐辉祖惊愕地看着朱允炆,连忙上前一步,阻止道:“不可,万万不可。” 开什么玩笑,你是皇帝,怎么能骑马? 知不知道,骑马是一项高风险活动,万一有个好歹,大明江山怎么办? 朱允炆没有理睬徐辉祖,径自走出了武英殿,看到了殿外的红鬓马,不由一喜。 徐辉祖紧走几步,将牵马的侍卫赶至一旁,亲自抓着马缰绳,道:“皇上,这是一匹烈马,臣去寻一匹温和的马来。” “站住。” 朱允炆喊道。 徐辉祖紧张地看着走过来的朱允炆,满嘴苦涩。 原以为皇上要一匹好马是打算赏赐哪位大臣,谁知道是给皇帝自己用的?这战马可不是寻常人能驯服的,万一暴躁起来,伤到了皇帝,魏国公府所有人都要陪葬啊。 朱允炆站在马匹之前,看着红鬓马,眼神锐利,带着威严,马匹似有些通灵,竟在这种威势之下退后了两步。 “你再向后退,就准备受罚吧。” 朱允炆清楚自己的“霸气”还不足以威慑到马匹,看一眼勒紧缰绳的徐辉祖就知道怎么回事。 走至红鬓马一旁,朱允炆伸手抚过马身上的毛,拍了拍健硕的马身,问道:“它有没有名字?” 徐辉祖无奈地回道:“尚没有名字。” 朱允炆点了点头,看着红鬓马的眼,道:“这匹马是朕的了,名为——贺兰吧。” “贺兰,何解?” 徐辉祖有些迷茫。 朱允炆没有解释,拍了拍贺兰马,道:“跟着朕,如何?” 贺兰吁鸣一声。 朱允炆满意地笑着,对徐辉祖说道:“留意下广西军报,一旦抵京立即奏报,不分昼夜,回去吧。” 徐辉祖见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走了过来,对朱允炆进言道:“皇上,此乃是战马,绝不可轻易上马,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朕知道。” 骑马风险很高,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坠马摔死的大将与皇上。 比如晋朝李矩,官拜都督司州诸军事、安西将军、司州刺史,战功卓著,可就是这一位善战大将,最终“坠马而死”。 再比如北齐王朝的皇帝高演,也是因坠马导致肋骨尽断,最终一命呜呼。 当然,高兄的死法在皇帝大家庭里是独一份,究其原因大致是皇上会骑马的不多,除了一些开国一代、二代之外,三代就开始出问题了…… 就以大明来论,朱元璋马上开国,骑术高超。 朱标、朱棣、朱权等一干人,又是善马之人,有些人甚至还必须骑马砍人去…… 可到了第三代朱允炆这里,问题出来了。 朱允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人,从小时接受的是经义教育,没有下课爬树、掏鸟的课余生活,也没有每天溜达五里路的习惯,平时吃得也不多,活到二十出头,虽然不像朱高炽那个大胖子,但也不像朱高煦那个会打架的家伙。 低头看看,朱允炆就感觉到郁闷,没有八块腹肌,也没有股二头肌,就这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自己的宏图伟业。 为了避免像自己老爹朱标一样短命,朱允炆决定从身体开始抓起,不说寿命超出忽必烈、武则天吧,好歹也要活到六七十啊…… 十几年换三个皇帝,那不行,对大明的伤害太大。 朱允炆真正的理想是打造空前绝后的盛世,让大明成为冠绝古今,纵横东西最伟大的帝国。 为了这个理想,自己可以牺牲很多休息的时间,也可以牺牲很多享受。 可身体是本钱。 跑步,俯卧撑,仰卧起坐,核心力量锻炼,需要列入日程之中。 骑马,当然也需要! 朱允炆转身回到武英殿,继续审阅奏章,齐泰与景清在开封府做事很认真,在整顿了府衙之后,便开始深入地方,调动百姓,准备补种春小麦,好歹能收一茬粮食。 只不过地方困顿如重症缠身,不是一朝一夕能好起来。 “让户部拟改试开封府穷困县域赋税,减免两年或三年……” 朱允炆拿了一份奏折,示意双喜去传话。 中军都督府。 朱棣正在研判广西军情,见徐辉祖回来,便直言道:“广西山高林密,地势险峻,不适合大军进攻,历年来广西叛乱极难清剿,皇上这次只安排广西都司对付安南胡杜大军,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徐辉祖叹了一口气,道:“有韩观在,应该没有多少问题。” 朱棣皱了皱眉。 韩观是有能力,也深入过广西打过仗,但问题是,广西的兵力十分有限,以攻打守,兵力必倍,哪里有少数兵力去打多数防守的道理。 “燕王放心吧,韩观不是鲁莽之人,若是攻打困难,他不会以军士的性命去填。我只担心张辅,他是皇上钦点的先锋,若是他失利的话……” 徐辉祖坐了下来,拿起茶壶。 朱棣见徐辉祖如此说,便笑了起来,说道:“张辅是张玉的儿子,自幼习武,更兼善文,可谓文武兼备,是一人才。虽没有经过真正的战争考验,但本王相信,他一定不会令人失望。” 徐辉祖看着朱棣,他似乎与朱允炆一样,极是相信张辅。 罢了。 也许是皇上那天才的直觉吧。 就如他选择郑和担任水师副总兵一样,他的目光总是如此的精准,如此的令人佩服。 “你似有心事?” 朱棣见徐辉祖心神不宁,便问道。 徐辉祖喝尽凉茶,扭头对朱棣说道:“晋商送来了五百匹战马。” 朱棣点了点头,这点消息自己还是知道的,只疑惑地看着徐辉祖,送战马这是好事,总不至于愁眉苦脸吧? 徐辉祖眉宇中带着几分忧虑,道:“皇上要了一匹战马,言说要学习骑术。” “什么?” 朱棣面色一变。 徐辉祖审视着朱棣的脸色,没错,当时自己也是这个表情…… 朱棣眼神微动,双眸如星。 与徐辉祖不同的是,朱棣并不担心朱允炆会坠马摔死,而是思考朱允炆学习骑术的目的! 皇上骑马,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在南京城溜达,他有最好的轿子,也有最高贵的撵车,还有最上等的马车,只在南京城的话,用不着骑马。 除非,他想要出京师! 骑着马出京师?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朱允炆这是想要当马上皇帝,直追太祖朱元璋啊,他的志向并不只是待在皇宫里,坐在宝座上发号施令,他还想要带兵亲征?! 亲征谁? 朱棣将目光看向舆图。 安南? 鞑靼? 瓦剌? 无论是谁,学骑术背后的意义,都值得深思。 “燕王,贺兰是何意?” 徐辉祖问道。 “什么贺兰?” 朱棣反问道。 徐辉祖严肃地看着朱棣,道:“皇上将所得马匹取名贺兰,这个名字,必有深意吧?” 朱棣抬动眉头,两条抬头纹显现出来,回道:“据我所知,在蒙古语中,贺兰是为骏马之意。” “只是这一个意思吗?” 徐辉祖低头沉思。 骏马,贺兰! 或许不是如此吧。 唐代顾非熊有诗云:贺兰山便是戎疆,此去萧关路几荒。无限城池非汉界,几多人物在胡乡。 南宋岳飞曾言: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徐辉祖隐约觉得,贺兰山才是贺兰之意! 出贺兰,便是胡人之地! 也许,皇上意在北元吧。 徐辉祖摇了摇头,没有再多想,刚想询问朱棣对广西战事的看法,徐膺绪匆匆跑入房间,急忙喊道:“大事不好。” “何事慌张?” 徐辉祖从不曾见自己弟弟如此模样,不由紧张起来。 徐膺绪连忙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说道:“水师千户刘成战死,三艘大福船为倭寇所夺,军士被杀二百余,只有十几人侥幸逃生!” “倭寇什么时候有如此实力?” 徐辉祖震惊不已,连忙接过文书,看过之后大怒,道:“刘成怎敢如此大胆,违逆朝廷旨意,私自接纳倭女上船!” 朱棣看过之后,脸色阴沉至极,道:“此事必须立即奏禀皇上,倭寇有了大福船,其实力大增,若不及早处置,恐成大祸!” 徐辉祖咬牙切齿,一脚踢倒了桌案,对徐膺绪喊道:“你去把刘成的家人都给我抓起来!” 徐膺绪看向朱棣,示意他说句话。 朱棣不置可否,自己又不是都督府的人,只是挂在都督府,研究军略、布训三大营而已。 “燕王和我一起入宫吧。” “本王肚子不太舒服,先走一步……” 朱棣很干脆地跑了。 笑话,这个时候去找朱允炆,不挨骂挨训才怪,徐辉祖想让自己顶着,可自己顶不住。 “刘成!” 朱允炆愤怒地将奏折摔在地上,冷厉地目光看着茹瑺、徐辉祖,咬牙道:“朕有明令,但凡倭人,一律不准入我大明!遇到倭人,要么驱逐,要么灭杀,朕从未下达过可以收留的旨意吧!茹瑺,朕下过这样的命令吗?” “没有!” 茹瑺低头道。 “呵呵,没有,那刘成为何如此大胆?收留倭人女子,是同情那些倭人,还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如今倭寇里应外合,三艘大福船尽入他人之手,一小队军士几乎全灭!你们告诉朕,谁该为此事负责!” PS: 给大伙儿道个歉,这两天是单更,不是惊雪偷懒了,而是工作原因,这段时间每天加班到晚上八九点,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容我缓几口气,后面很快会恢复二更,可以给大家保证,缺更的,将来一定会以日万的方式补回来。 感谢你们的理解,惊雪谢过。 第三百二十六章 朕要一个交代 倭寇问题自洪武时期就开始严重起来,但几十年来,从没有一起成“建制”损失,更不要说丢掉了福船,还是三艘! 这不是能力的问题,是耻辱! 刘成这个混蛋若不是已经死了,朱允炆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茹瑺、徐辉祖低头受训,谁也不敢说话。 朱允炆发了火,但还是需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解决问题,倭人有脑子,开始用美人计与刀子了,既然他们要闹腾,那就索性来一次大的。 “传郑和、朱能、张玉。” 朱允炆下令。 三人急匆匆入殿,一头雾水,不知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当徐辉祖将事情告之三人之后,郑和当即表示:“皇上,我愿率水师主力,为死难的军士报仇,夺回大福船!” 张玉与朱能也有些愤怒,这些倭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趁自己休假时候闹事,既然如此,就别在家里休假了,去海上钓鱼吧。 朱允炆看着三人,一脸凝重地说道:“你们奔波南洋方回,这又要出海,朕实有些不忍,然水师之中,能战之师又以你部最强,为避免祸患扩大,只能以雷霆之力,灭倭寇于东海。” “郑和,张玉、朱能,朕命你部即日起整顿水师,三日出海,茹瑺,兵部务必做好保障,做不好,自尚书以下,革职查办!” 茹瑺心头一惊,尚书以下革职查办?那岂不是把整个兵部都干掉了? “臣领命!” 茹瑺不敢拒绝,也不能拒绝。 倭寇有了大福船,便如虎添翼,大明水师如今游弋东海,采取的便是三三战船的防守路线,这种布置在面对倭寇的时候,已没有战船数量上的优势。 若再出现一次大的战斗,损失了船只,那倭寇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壮大,到时再收拾他们就会更难。 “让李坚回来,郑和你来统管东海水师,传令所有战船,但凡遇倭寇或不明船只,一律灭杀、击沉!面对倭人,绝不能有半点掉以轻心!” 朱允炆带着杀气说道。 郑和等人领命离开,茹瑺也连忙告辞,水师船队出征需要不少准备工作,可耽误不得。 朱允炆坐了回去,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胳膊,对徐辉祖说道:“朕一直以为大明将领是可靠的,能够贯彻是朕的旨意,可现在看来,有些将领根本就不服管。你身为中军都督府府事,又身负水师监管之职,是不是该想想如何处置这类事?” 徐辉祖面带痛苦之色,道:“是臣没有约束好将领,缺乏对将领的管教,臣有罪……” 朱允炆拍了拍桌子,皱眉道:“你有罪回去反省,朕问的是你如何确保这种事不再发生!” “军令如山,不可违背。如刘成之辈,违背军令,当一律斩杀,臣以为,可在全军之中强化思想,一切以服从命令为最高使命,但凡违背命令者,军法处置!” 徐辉祖咬牙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那就抓几个典型,警告所有人吧。” 徐辉祖不敢看朱允炆那双带着杀气的目光,低头答应。 抓几个典型,自然就是杀几个人,看来军队也该整整风气了。 李景隆回京之后,在浙江都司、山东都司安插了不少亲信,千户刘成之所以进入水师,其实也是李景隆安排进去的。 徐辉祖没有点破,这种事说穿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只凭着一个刘成,还砸不了李景隆的脚,反而会给自己贴一个“挑拨离间”、“不团结”的标签。 朱允炆平息了怒火,道:“水师船队正在扩大,水师军士训练也务必跟进,李坚回来之后,命他训练水军,并从各地选调有水师指挥才能之人,充任指挥军官。” “遵旨。” 徐辉祖领命。 朱允炆看着离去的徐辉祖,叹了一口气,死了两百多军士,就是破碎了两百多家庭,而这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求见,入殿之后,拿出了一份奏报,道:“皇上,这里有份奏报,请皇上过目。” 朱允炆接过之后,疑惑地扫了一眼,道:“扬州?” 顾三审回道:“安全局调查发现,扬州虽设有扬州卫,把控这座江北重镇,然其指挥史王礼却毫不作为,城池洞开,军兵懈怠。晋商来时,常百业等人率十几骑抵达,竟无一人阻挡询问,常百业曾戏言:其为蒙古人,扬州城已然沦陷。” 朱允炆仔细看过,脸色阴沉,道:“戏言?呵,朕看可不像是什么戏言!堂堂重镇,又有卫所把控,竟能为商人一举而下,若真是鞑靼驱兵而至,岂不是城池尽屠!将此奏报交给徐辉祖,告诉他,朕要一个交代!” 顾三审连忙答应。 朱允炆看了看桌案上的奏折,也没了心情,便对顾三审道:“陪朕出去走走吧。” “遵旨。” 顾三审垂手一侧。 走出武英殿,吹着带着寒意的春风,朱允炆问道:“开封府幕后的人可有进展?” 顾三审摇头,苦涩地回道:“皇上,暗中之人似乎凭空消失了,斩断了一切联系。郭栾虽还活着,可人已入木,无法言谈,幕后之人的线索已然断了。” “郁新说的那两个女子呢?” 朱允炆问道。 顾三审小心地回道:“安全局查找至今,从未放松过,可依旧无所得。两个女子藏身起来还是容易,若她们自己不抛头露面,想要找到恐怕不易。” 朱允炆思索了下,道:“终究是个隐患,朱有爋与其中名为沫儿的女子有旧,你说,她会不会找寻朱有爋?” 顾三审吃惊地看着朱允炆,摇头道:“绝不可能,且不说那位沫儿很可能只是一颗棋子,身不自由,便说朱有爋在京师如同囚犯,已无投奔价值……” “价值这个东西是可以创造的。”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 顾三审不解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平静地说道:“让朱有爋袭承周王,回开封府吧。” “这……” 顾三审一时难以接受。 皇上耗费心力,为的就是削藩,现在怎么能让朱有爋回开封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灾民的去留纠结 走出午门,一些官员见朱允炆,纷纷下跪。 朱允炆摆了摆手,示意其各自回去办公,然后带着顾三审走向通济门。 “臣不理解。” 顾三审怎么都想不通朱允炆的安排用意,忍不住说了出来。 朱允炆看着远处的城门,含笑道:“在朕看来,朱有爋在京师,他的那位红颜知己怕是不敢来的,放他回开封,却有可能。” “就目前来看,那两位女子恐怕只是幕后之人操纵的玩偶,玩偶是不可能到处走动的……” 顾三审提醒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你不了解女人。” 从朱有爋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冒险揭发周王罪状,最根本的动力就是以“功劳”夺“周王”,给沫儿姑娘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在禁足京师的这段时间里,朱有爋可谓是沉湎于思念之中不可自拔,对于这种用情至深的主,朱允炆不认为沫儿姑娘会无动于衷。 除非,她从未对朱有爋动过情。 赌一把。 就赌一个女人愿意摆脱控制,想要与一个能保护自己的人在一起。 即便是赌输了,也没关系。 “周王已死,其护卫与官属一律撤销。安排朱有爋回开封,并没有任何威胁。何况齐泰与景清都在开封,这两人对于朱有爋可没任何好感,自然会用心盯着,一旦他犯错,朝廷必会有所耳闻。只是周王府动静,需要安全局长期监视。” 朱允炆驻足。 自定远出了白莲教之乱后,一个阴影就出现在了朱允炆面前,看不到,摸不着,开封府几次交锋,也也没有找到其线索。 从头到尾,自己似乎都落后一步。 “京城里的那些人,可有什么异动?” 朱允炆问道。 顾三审侧身挡住风口,道:“无论是藩王世子,还是公侯子弟,皆没有多少异动。只是徐增寿与李增枝、朱高煦等人走得很近,时不时结伴去秦淮河畔。” “哦,这三个人吗?” 朱允炆嘴角微微一动。 李增枝是李景隆的弟弟,徐增寿是徐辉祖的弟弟,朱高煦是朱棣的儿子,背后是两个国公、一个燕王。 结合历史的记载,李增枝心怀不轨,徐增寿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朱高煦又是一个造-反派…… 这三人,还真是一丘之貉。 “朕记得朱高煦在国子监读书,怎么,他肄业了?” 朱允炆问道。 顾三审听闻此一问,轻松一笑,回道:“皇上,他被杨士奇祭酒赶出了国子监……” “赶出去了?” 朱允炆眉头一抬。 顾三审点了点头,解释道:“元宵之后,国子监监生提交课业,朱高煦不仅没有交课业,且去年冬考不过关,加之其劣迹斑斑,从不用心学业,便将其除名国子监。听闻杨士奇还设置了新规,不认真对待课业,屡次违反国子监规定者,赶出国子监。”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一个祭酒敢对世子下手,看来杨士奇的骨头也够硬。 出了通济门,是一条笔直的混凝土道路,延至远方。 道路之上,商旅之人往来奔波,热闹不凡,就连不远处的扇骨台,也已成了一座真正的小镇。 “去找下李老三与李九。” 朱允炆安排道。 李老三正在船上检查新到的水泥,听闻朱允炆传召,连忙带人跑了过去。 朱允炆止住了李老三行礼,问道:“李九呢?” “回皇上,李九此时应在十里之外监工,当下混凝土道路材料库存已到顶,正是施工的好时候,我们打算安排人手,自苏杭两地,两端同时施工,齐头并进,以缩短工期。” 李老三浑似变了一个人,谈起混凝土工程一事,更是眉飞色舞。 朱允炆踩了踩混凝土道路,看着李老三与其身后的工人,道:“既然他在远处,那就不要打扰他了。朕今日来这里,是想问你们日后打算,走,茶楼说吧。” 茶楼,包了几桌。 李老三等人围坐下来,朱允炆审视过众人之后,笑道:“说说吧,眼下开春了,你们如何打算的?是想继续留在京师,还是回怀远耕作?” 怀远大水已退,此时返乡,春耕正是时候,若再耽误一个多月,便会误了农时。 李老三等人原是笑容满面,突然便凝固了下来。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所有入京灾民面临的最大问题。 李老三也发愁,若搁置在以往任何时候,水灾退了,自然是回家继续种地,没有任何商量可言,谁愿意待在他乡? 可现在不一样! 当下,自己是混凝土道路施工的小工头,上面不是工部官员就是皇上,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但毕竟管着四百余人,比知县强多了。 再说了,待在京师,有工资拿,儿子又想要走仕途,现在就在国子监旁听呢,这要回怀远种地,那自己就没任何前景可言,儿子也别想混了…… 可是人总是要有个家,有个根的。 自己的父亲、爷爷、太爷爷都埋在了怀远,没个人回去,逢年过节,连上坟的人都没有,岂不是大不孝? 万一被哪个不开眼的人刨了祖坟,以后下去团聚,怎么给老一辈交代? 再说了,自己等人的户籍还在怀远等地,他们在京师是没户籍的,只是“流民”,一直留在京师,顶着“流民”的帽子,能被人接受吗? “皇上,我想要留下来。” 李老三目光中仍有些迟疑,但口中却依旧坚持道:“我想要留在这里修筑混凝土道路。” “你们呢?” 朱允炆看向其他人。 一些人表态愿意留下来,但更多的人却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朱允炆看着身旁的人,认真说道:“朕知道你们为难,一方面是京师所得之大,一年抵耕作三年,一方面是眷恋故土,思乡心切。如何选择,朕都不会为难你们。只是——朕希望你们可以想清楚……” “我们作出选择,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子孙后代?故土难离,只是因为根在那里,先辈也有飘零时,他们有勇气扎根一地,难道我们还没有先辈的勇气?留下来开出一片天地,为了子孙后代留个家业,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第三百二十八章 爱民如子的皇帝 朱允炆极度渴望人丁增加,浩荡疆域的大明,满打满算只有六千多万人,这搁在后世,也就北上广三个地的人口。 只是生孩子不是下饺子,上午和面,中午就能下锅了,它需要时间。 朱允炆可以给大明时间,慢慢地来。 但给不了南京时间。 作为大明帝国的首都,南京现在的人口满打满算,还不到六十万(不计三大营),将这个数字与宋、元相比,可谓是寒酸至极。 北宋汴梁一百五十万人口,南宋临安一百二十万人口,元朝大都也有一百多万人口。 繁华是靠人支撑起来的。 可现在的南京…… 好不容易借灾民入京师之策,吸纳了四万余人,劳心劳力安排就业、教育,为的就是让他们留在京师,将地方农户户籍转为南京城市户籍。 万一这些人都跑路回去种地了,这多少工程要停摆。 朱允炆继续劝道:“李老三,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哦,佃农,爷爷呢?也是佃农,你们呢……看吧,大家都是佃农出身,这些年成了农户。你们希望孩子继续是农户,还是希望孩子能有其他出路?” “其他出路?能有什么出路?” 一个农户低声嘟囔了一句。 李老三板着脸,刚想起身训斥,却被朱允炆用眼神制止,然后对那位农户说道:“回到故土,只有以农为生这一条路吧?可留在京师,孩子可以上学堂,若学问有成,还可进入仕途。” “即便入不了仕途,也能识文断字,做个账房先生,贩点货物,进入书馆,成为匠人……让朕说,孩子想走哪一条路,可由着他们选。” 李老三有些吃惊地看着朱允炆,由着自个选? 这岂不是违背了太祖的户籍制? 不过想想这位,貌似没将祖制放在眼里过…… “为了孩子,我愿意留下来!” 一名农户表示道。 “我也留下来!” “我们也留下。” 一些用户纷纷表态。 朱允炆欣慰地点了点头,看向一旁不出声的农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皇上,梁宝。” “可是有什么难处?” 朱允炆和善地问道。 梁宝暗黄色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惊慌,低着头回道:“我,我父亲今年六十有三,腿脚不太好,他老人家一直在念叨回家……” 朱允炆沉默不语。 老人希望归家,这种心愿的力量是强大的,也是很难阻挡的,古人对故土的眷恋,是很多后世漂泊的人无法想象的。 死也要死在家乡,是他们用尽一生最后的执着。 朱允炆侧过身,对顾三审吩咐道:“去请个太医来,给梁宝的父亲看看,嗯,再安排一辆马车,腿脚不好,就莫要赶路回去了。” 顾三审答应,召过来人嘱托。 朱允炆看向梁宝,道:“你是个孝顺之人,朕很欣慰。无论是留还是回,朕都为有你,有你们这样的百姓感到骄傲。” 梁宝感动的无以复加,呜了一嗓子,便忍不住流泪,其他人也被朱允炆的关护所感动。 这是一个好皇帝,真正的爱民如子。 不久之后,这件事便传入灾民之中,无数灾民看到了太医给梁宝的父亲诊治,看到了马车栓在了梁宝家门口,看到了朱允炆命人贴出来的告示。 这应该是大明最短的告示: 告百姓: 留下来,朕欢迎。 若回去,朕送行。 原本争执与犹豫是去是留的百姓,在这一刻作出了决断: 留下来! 就连梁宝的父亲也改变了态度,不为其他,只为报恩。 皇上给的恩情,大于天。 事后户部统报,入京灾民四万六千余人,离京四千余人,朱允炆没有食言,亲至城外送行灾民。 朝廷动用水师船队,将这些人转运至北岸,自有车马接应。 这一日朝堂,户部夏元吉询问:“皇上,灾民不离京师,那其在县府之内的耕地如何处置?是收回朝廷另行分配,还是任由荒废?”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告诉在京所有灾民,是他们的田依旧是他们的。但田地不可荒芜,可借鉴对中法,安排商人前往耕作,所收粮食可折为盐引,依旧免税三年。” 夏元吉听闻如此安排,便不再说什么。 朱允炆皱眉道:“朕听闻山西依旧有大量人口,人多地贫,有近一半人吃饭都成问题。不若自山西再向外迁移五十万人口,填北平三十万、开封十万,其他分散于荒芜之地吧。” 黄子澄有些担忧,出班道:“皇上,今年移民恐有些困难,户部一应支出已是划分,所剩钱粮不足以支持如此规模的人口迁移。” 朱允炆看着黄子澄,自信地说道:“很快户部就有钱粮了。” 开枝散叶,才能加快族群繁衍。 四百多万人口集聚在山西总不是个办法,现在的北平只有三十万人,不加点人进去,想发展什么都难。 北平屯点商卖之后,很多商户都为找不到人手发愁,甚至跑到几百里外去招人。现在给他们送过去一点人,种种地,开开荒,也好为日后迁都积累人气。 户部没钱? 不急。 自有人送钱、送粮来。 正月二十三日。 东水关,热闹更甚往日。 下南洋的商队终于抵达京师,朱植、沈一元、黄发财、王忠富等走出船舱,站在船头享受着这一刻众人的瞩目。 围在码头的除了民众之外,便是无数商家。 南洋有宝物,这些商户都是清楚的,但很多人对于南洋的富庶与宝物,只存在于“耳闻”,从未“一见”。 现在,有机会见识,谁愿意错过? 燕王朱棣、珉王朱耿、代王朱桂等人一袭便装,站在码头最前面,看着挥手的朱植一脸笑意。 晋商常千里、侯西域、常百业等人就站在藩王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艘艘货船,鳞次栉比,竟无法看到尾巴。 “看来这些人在南洋所获颇丰。” 侯西域感慨道。 常千里深吸了一口气,道:“善于造势的可不止是我们啊,辽王身旁的那位男子,就是徽商沈一元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三季稻引发的血案 沈一元之名,在商人之中颇有名气。 在常千里看来,徽商碌碌,唯有沈一元可敌常家。 此人聪敏、善于把握时机,胆识过人,更兼自洁自律,懂得钻营一道。 他能站在辽王一侧,可见其地位不浅。 常百业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不过是早我十余载,才让他得名罢了。用不了五年,世人论商时,第一个想到的只会是晋商!” 常千里面色冷厉地看着常百业,严肃地说道:“为商之人如何能自大无边?若你心性看不得他人繁华光荣,那你就回山西,再去当伙计十年!” 常百业见常千里真的发怒,只好低下头认错,不敢多言。 侯西域爽朗一笑,拉着常千里的胳膊,道:“这才是年轻人的样子,当初的你可还不如百业。百业啊,你可以轻视任何人,但不可高估自己。” “谢谢侯叔,百业记下了。” 常百业感激地回道。 常千里挣开侯西域的手,道:“看沈一元等人神情,也知所得之大令人心动。但他们只是单纯的商人,再多所得,也于朝廷无补,相对于我们晋商为朝廷献上五百战马,这些人已落入下乘。” 侯西域微微点了点头,有些隐忧地说道:“除非,他们之中也有清醒之人。” 沈一元回头看了看,河道之上,百余艘船只缓缓跟进。 去时是大福船,于长江水师所属之地扬帆,归来只能停留在太仓州,换用河船,转运货物,而河船载货少,两首大福船的货物,可换作四五艘小河船,这才有了秦淮河百余艘船队盛景。 “靠岸了。” 号子声喊出,船只随即靠至码头,早有人接应,待船只停稳,便有人铺上桥木,朱植率先走出,对朱棣、朱桂、朱耿等人行礼叙旧一番。 “拜见诸位王爷!” 沈一元等人上岸行礼。 朱棣让众人起身,道:“长途奔波,总算是回来了。你们很不错,皇上传了口谕,命你们入京师之日入皇宫,对于南洋之事,皇上想要亲自过问。” “哈哈,既如此,那就于今日进献宝物吧?” 朱植笑着回头,看向一干商人。 沈一元等人齐声道:“自当如此。” 一些商人只安排了活计去南洋,如赵大宇等人,如今也获得了入宫机会,自是脸上有光。 进献之物多达三百余样,仅朱植一人,便占据了一百余,由一干活计托、抬等方式,浩浩荡荡前往皇宫,一路之上,百姓驻足。 “好香,那是什么香料吗?竟是如此之多!” “这只是进献的香料,恐怕大部分都在船上呢。” “四尺高的珊瑚树!” 有识货的商家看到,顿时惊呼起来。 如此高的珊瑚树,可是举世罕见,寻常时候,出来一株两尺高的珊瑚树都可以说是宝贝,这里竟有四尺高! “看,那是什么,凤凰?” “天啊,他们竟然找到了神鸟,这是祥瑞之物啊,莫不是盛世真的要来了?” “……” 相对于民间的点评,奉天殿外的进献显得高端多了。 有专人宣读:“辽王进献千年珊瑚树一株、番香之物二百斤、碧蓝猫儿睛一枚、阴阳琥珀一个……” 朱允炆坐在殿外,左右分列文武官员。 为彰显南洋富庶,减少开海禁的阻力,朱允炆以“商人进献”的方式,告诉了所有官员,在大海的深处与远方,有着无数的财富。 现在这些宝物入了皇宫,你们眼馋心痒,没关系,只要你们不在开海禁一事上蹦跶,那日后这些宝物,也是可以摆放在你们家里的。 再如何用语言去描述富庶,终显苍白。 只有拿出实物来,让所有人亲眼看到,他们才会相信这是真实的。 一件件奇珍异宝从面前走过,郁新叹了一口气,只要看看那些官员贪婪的目光,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臣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辽王朱植携一干商人大礼参拜。 朱允炆嘴角含笑,看着一改富态、变得壮硕的朱植,道:“以亲王之身远至南洋,你辛苦了,来啊,赐座。” 早有内侍安排座位。 朱植坐了下来。 朱允炆看着下面跪着的沈一元等人,道:“进献之物朕很满意,可见你们还是用心的,都起来回话吧。” 沈一元等人谢恩之后,不敢抬头。 朱允炆询问道:“听闻你们还给朝廷备了一份礼物,颇为神秘,不知今日可否揭晓?” “给朝廷?” 解缙皱眉,看向郁新、张紞,两人暗暗摇头,表示不知。 沈一元上前一步,高声道:“皇上,我等虽为商人,却非昧心逐利之徒,愿尽绵薄之力,为朝廷分忧。于南洋之地,有一种水稻可一年三熟,稻堆如山,我等商人合议之后,决定腾出一半船舱,用于搭载谷物。合计载运十万石稻谷献给朝廷,以赈灾济民,护佑苍生。” “什么,一年三熟?” 黄子澄跳了出来,难以置信。 十万石稻谷,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不过黄子澄并不在乎数量,而是在乎是不是真的一年三熟。 “不可能,皇上,商人行蛊惑之言,妄语朝廷,当治其罪。” 御史高翔跳了出来。 朱允炆玩味地看着高翔,朱植站了起来,一脸阴沉地走向高翔,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笏板,呜地一声便抽在了高翔的脸上。 啪! 几颗牙齿伴随着血飞了出去。 高翔惨叫一声,朱植又补了一脚,转身对想要跳出来的都察院之人喊道:“我们历经生死,惊涛骇浪都挺过来了,怎么,你们还想把我们给整死在这里不成?” “三季稻有假?呵,一群白痴!皇上,臣虽从商,但毕竟是大明的王爷,可以舍了利益不要,也想让百姓多吃几口!” “可总有些可恶之人,恶意揣度商人,意欲抹杀商人报效朝廷拳拳之心,令人心寒至极!臣忍不住出手,还请皇上治罪!” 官员骨子里的偏见,充满了对商人的不认可,哪怕商人付出再多,做了再多,也挡不住他们的两片嘴皮。 锐利如刀。 朱允炆看着被打得脸肿的高翔,又看了看跪在地上请罪的朱植,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家伙为了给商人争取点地位,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啊。 第三百三十章 大海富国论,两步开海禁 朱植低着头,等待着朱允炆的惩罚。 殴打御史,这是重罪。 这些御史是言官,直言进谏,就连皇上也不敢轻易惩罚言官。 无他。 一旦处置了言官,朝廷言路便会出现问题,随之而来的便是“偏听则暗”的朝堂。 虽然有些言官很混蛋。 朱允炆审视着朱植,这个人并不冲动之人,他此番作为,明显是有预谋的,证据就是他从袖子里抽出来的笏板。 他去南洋肯定是不会带笏板去的,刚到京师便入宫进献,没时间回家洗个澡换套衣服,更没工夫找个笏板塞到袖子里去。 最大的可能是他半路找人要了个笏板…… 堂堂藩王竟如莽夫,当着自己与文武百官的面殴打御史,这是很得罪人的,起码把都察院的人都给得罪了。 不过!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沈一元、黄发财等人,这些人看向朱植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尊敬与感激。 收商人之心吗? 朱允炆不等走出来的练子宁说话,便责怪道:“你作为堂堂亲王,如何能如此粗鲁?朕念你南洋初归,劳累加身,便不治你冒犯之罪。但高翔御史医药费用,还需你来承担,另罚俸半年!” 练子宁转头看向哽咽的高翔,这个家伙被打掉了不少牙齿,说话漏风,以后估计当不得御史了…… 罢了,此人不听使唤多时了,让他离开吧。 但都察院的脸,还是要维护的。 “皇上,如此轻易饶过辽王,岂不是纵然乱纪。高翔不过言三季稻有假,纵是有错,也不应遭如此对待,臣请令禁足辽王。” 练子宁悲愤地喊道。 朱允炆看着练子宁,冷着脸问道:“朕屡次下令,言官之言,不可风闻,不可虚假。你明知高翔言之有错,为何没有出来纠错?身为都察院主官,放纵御史肆意胡言,这便是天子言官吗?” 练子宁顿时感觉不好,这把火似乎转了风向,烧到自己脚面了。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我大明江浙、广东等地,以再熟稻为主。在南洋之地,气候炎热,雨水充沛,出现三季稻并不算稀奇。早在宋真宗时,便出现了占城稻,推行于江南东、西路和两浙路,极所谓的占城稻,可一年两熟或三熟。” “纵是乡野之间百姓对此也有听闻。而高翔身为御史,屡访府县,却从未听闻过如此消息,可见其未深入民间。身在朝廷而不忧百姓,如此之人作言官所为者何?” 练子宁连忙请罪,高翔也顾不上脸疼,跪地求饶。 朱允炆挥手,对沈一元说道:“在朕看来,你们所带来的水稻,以其为粮不如以其为种。试想,若在我大明有一些区域能遍植三季稻,所得稻谷岂不是更多?” “臣愿领户部,推行三季稻。” 黄子澄出班。 在这个年代,粮食就意味着人命。 别看现在大明人少地多,可粮食从来不够吃的,很多地方依旧在闹饥荒,大部分人口只是勉强饿不死。 若可让三季稻推而广之,那就是天大的功绩。 户部,责无旁贷。 朱允炆赞赏地看着黄子澄,说道:“三季稻是值得推广,但不可冒然行之。三季稻之所以一年三熟,与天气有着关系,依朕看,便选择在广东海南、广东全境、广西南部、云南南部等地,力推三季稻。” 黄子澄有些意外,宋代不是推行了占城稻了,为何不继续推行? 这并非是朱允炆不想,而是不现实。 一开始占城稻引入江浙等地,确实有不少效果,甚至在一些区域实现了“三熟”,但问题是,回顾历史与后世,占据主流的还是两季稻。 除了气候原因之外,水力资源、土地肥力的衰减也是一个问题。 物产这东西,看天看地。 朱允炆对沈一元等人道:“你们此番去南洋,可有何感想?” 沈一元暗暗握了握拳头,旋即松开,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了坚毅的神情,道:“皇上,我等商人自南洋之中看到了无数财富,草民想,若朝廷开放海禁,许可商船往来,则可取南洋财富于国用,富国富民,以隆国运。” “放肆!” 吏部侍郎毛泰亨一脸愤怒,走出来喊道:“商人如何敢议论祖制!皇上,海禁乃是太祖明令,片板不得下海。如今商人牟利心切,想要让朝廷开海禁,以行其私利,还请皇上明察。” “臣附议。” 工部严震直出班。 一时之间,又走出十几名官员。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六部主官与内阁之人不为所动,站在前面什么都不说。 “沈一元,有人说开海禁只是为商人大开便利之门,你有何话说?” 朱允炆轻松地问道。 沈一元肃然跪下,高声喊道:“开海禁,绝非为商人开便利,在草民看来啊,大海富国可行。皇上,诸位大人,开海禁,必有舟船南下,民间行舟造船必会兴盛,沿海居民也可借此而劳事,所增必丰。” “朝廷可设市舶司,专司过往船只管控,所得必会不菲。随海禁开放,各地船只往来,千船万帆,带来无数货物,货物入我中华,则充盈民用,我中华之物出海而去,则可换来不尽奇珍稀少之物。” “况在海外还有无数稻谷,若可组织大船队南下,调稻谷北上,岂不是可解边地粮食供应问题?于朝廷、于民、于军、于商、于万民,皆是有利,困于祖制而不敢为,岂不是画地为牢,困束手脚?” “我等盼开海禁,皆是城忧国家,非为私利!” 沈一元猛地叩头。 黄发财等人也纷纷跪地,以行动支持沈一元。 朱植走上前,撩衣摆跪下,对朱允炆道:“皇上,开大海富国,兴国运。禁大海封民,损国运。臣请皇上破除祖制,解封大海。” 朱允炆看着跪成一排的众人,这些人已经达成了一致。 巧合的是,世界国运的改变,似乎与大海封禁有着某种关系。 在大海封禁之后,东方便开始走向衰落,西方开始崛起。 而当大海开时,便有如紫气东来,东方再次成为世界的中心。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解缙。 解缙走出来,高声喊道:“皇上,臣认为开海禁有利处可言。太祖时期封禁大海,与当时大海乱象有关。然彼一时,此一时,当下南方海域为水师荡平,陈祖义海贼等势力被消灭大半,已有开海禁之可能。” “臣请旨恢复太仓州、广州、泉州、明州市舶司,践行太祖‘通华夷之情,迁有无之货’之制,以大兴海运,造福百姓。” 朱允炆听得连连点头,刚想答应,不料兵部侍郎铁铉站了出来,公然反对道:“皇上,此时不宜开海禁!” “谁,谁啊?” 解缙连忙回头,看着铁铉有些郁闷。 不开海禁? 你看看这些商人弄多少好东西回来,知不知道他们利几多? 皇上都将移民的钱算到了这批人的商税里面去了,足够移五十万百姓的税,其货物价值几何? 虽然自己没办法下海摸鱼,但好歹可以安排几个伙计出海,抓几个王八回来也是好事啊…… 不让开海禁,王八没有,珠宝没有,珊瑚也没有,你说我们当官的,和叫花子有多少区别? 解缙很不高兴。 茹瑺也有些郁闷,铁铉此人能力确实是不错,就是人有些执拗,开海禁,打开的是谁的钱袋子? 商人? 不,那只是世人看到的而已。 真正打开的,是官员的钱袋子。 且不说市舶司的钱关系着官员利益,就说海禁一开,多少文武官员会安排人手下海,去海外弄一批番香番货与奇珍异宝回来? 李景隆在南海留了一批人手,随时准备下南洋。 听说江西还出现了几个私家船厂,估计也是打造海船的,至于这些船厂背后是谁,那就不太好说了,反正解缙的户籍是江西的,杨士奇的户籍也是江西的…… 现在你铁铉反对开海禁,那不是反对皇上,是反对所有人的发财之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铁铉你还要不要混了? 朱允炆凝眸看着铁铉,道:“说出你的理由。” 铁铉面色严峻,无惧一干官员毒辣的目光,道:“臣认为海禁当开,只是不在此时。眼下东海倭寇猖獗,海患不止,而南洋陈祖义又未曾授首,仓促之下开海禁,难保不出现意外。” “当下之策,只宜小开海禁,仍旧以水师护送为主,待清平海域,贼寇渐少,再全面开放海禁。” 解缙、茹瑺、郁新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惊讶地看着铁铉。 此人绝不是迂腐之辈,他将开放海禁分为了两步走,先走一小步,再走一大步。 可他的一小步,却赢得了人心,不,是官心! 水师护送,自然规模不可能太大,而有限的规模之下,保护的将是少数人的利益,上一次少数人是商人,下一次少数人就应该是官员加商人了…… 也正是因为是小步,所以也就排斥了其他人参与其中。 利润尽入我手。 这一设想的提出,充分证明了铁铉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看穿了朱允炆的意图,也看穿了百官的意图,更是在百官渴望巨大利益的时候,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将危险考虑在内。 “臣附议。” 茹瑺站出来支持自己的下属,一脸光荣。 “臣等附议。” 解缙、郁新、黄子澄等一干官员纷纷表态。 朱允炆起身,看着百官与商人们,道:“既如此,那就依铁侍郎之言,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须于今年清平东、南两大海域,工部重修市舶司,一旦时机成熟,解禁海禁,通商四海!” 第三百三十一章 这么快就收门票了 马恩慧玉指纤柔地拿捏着一颗海蓝色宝石,满脸的欢喜与陶醉,淑妃、宁妃、贤妃也都看着琳琅满目的宝贝,温言软语的商量着。 朱允炆对于这些所谓的稀世珍宝并不在意。 珊瑚? 虽然枝格交错,红润宛如火树,是最上等之物。 但这又不是一棵树,而是一类动物的骨骼聚结物,要它净化空气,减碳减排都不好使,拿给药铺研磨成药还差不多…… 五颜六色的大宝石? 这玩意戴身上不嫌沉啊,再说了,一个人那么多颜色,是不是不太合适? 还有孔雀…… 朱允炆有些郁闷,把孔雀弄回来做啥? 皇宫又不是动物园,是它伺候人,还是人伺候它去? 养着没用,还浪费粮食,杀了吧,估计一大堆人不愿意…… 这就是个麻烦。 “各自挑几件喜欢的,留下一百件,其他的都封存好,朕打算卖掉。” 朱允炆有些郁闷地说道。 “卖掉?” 马恩慧立马不乐意了,这可是从南洋万里迢迢弄来的宝贝,怎么能说卖掉呢? 宁妃不乐意了,护在珊瑚前,道:“这是商人的心意,也是辽王的心意,怎么能将别人的心意丢出宫去,这若被人知晓,岂不是会惹出笑话。” 马恩慧连连点头,附和道:“眼下宫里又不缺什么花销,还不至沦落到变卖如此奇珍吧?不若留着,日后赏赐大臣也可拿得出手。” 朱允炆看向马恩慧,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轮到赏赐大臣的时候。 这些人就没一个不懂得市场规律的人,现在它们是宝物,奇珍异宝,珍贵至极,可再等两年看看,这玩意很可能就不值钱了…… 虽然朝廷尚未开海禁,但任谁都清楚,用不了一两年,大海就会彻底打开,到时候无数船只出海,多少东西弄不回来,等到东西多了,贬值了再出手,那岂不是亏大了。 “宫里是不缺钱,可朝廷缺钱……这些宝物毕竟不是银铜,不是粮食,留在宫里也没多少用处,兑换为钱粮,也好为山西移民置办一些农具、耕牛与种子。” 朱允炆解释道。 马恩慧听闻此话,便收了心,将手中的宝石放了回去,含笑道:“既如此,那臣妾便不取用了,也好多换些钱粮。移民百姓殊为不易,需钱粮周到才是。” 朱允炆起身,走向那一枚宝石,拿起了塞到了马恩慧手中,道:“还不至如此,预留百余件,其他的处理之后,便足够了。” “当真?” 马恩慧也有些不舍。 朱允炆伸手点了下马恩慧的额头,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朕听闻文工团想在宫外兴建一座大戏台?” 马恩慧将宝石收起,欢喜地回道:“《白蛇传》让京师沸腾,想要听闻的百姓更是无数,民间已有一些戏班子在模仿了,只可惜他们没有后续故事,总无法如意。那慕容景儿提出在中城置办一处宅院,专门作戏台,以收取入门钱来盈利。” “呃,这么快就开始收门票了?” 朱允炆惊讶地问道。 “何为门票?” 骆颜儿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朱允炆转过身,暗暗郁闷,古代这时候可没什么门票概念,什么名山大川,都是免费的,看戏往往也不是门票制,而是包场制…… 能请戏班子的,通常不是土财主,就是暴发户,或官宦之家,给的钱是“赏银”,可不是买的票钱。 不过收取“门票”钱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宋代的瓦舍勾栏那么多,想要进去,多数都是需要掏点入门费的,只是不会给发票,想找人报销是不可能了。 “朕的意思是,既然是入门前来盈利,不妨就把事情做完善一些,设计一款专用的门票,标上《白蛇传》第几场,谁为角,几号座,几日几时开场……待到开戏时,凭票对号入座,这样岂不是更为方便?” 朱允炆坐在椅子上,取来一本书说道。 马恩慧惊讶地看着朱允炆,这些奇妙的心思他是如何想到的?推行门票,可省了不少事,也显得有规矩许多,高雅许多。 骆颜儿明显对朱允炆的奇思妙想习以为常了,一个能想出医用纱布、制备出“千里眼”,化羊毛为衣物的皇上,想出个门票,似乎也不算什么…… “等地方布置好了,先借给户部用一用。” 朱允炆吩咐道。 “户部?” 马恩慧见朱允炆想要看书,知他看书有标注的习惯,便走上前研磨,问道:“这事与户部有什么关系?” 朱允炆抬头看着马恩慧,笑道:“这些宝贝要出手,总不能让朕亲自去卖吧?既然东西卖了钱,大部分是要进入户部的,那自然是交给户部来办……” 一想到黄子澄这种古板的文官去卖货直销,朱允炆的手指便欢跃地叩打着桌子。 翌日,武英殿。 朱允炆传召内阁、户部官员、五军都督府官员,商议山西移民事宜。 黄子澄有些担忧道;“臣与户部官员合议过,认为自山西移民是可行。然皇上所提五十万数量过大,若下旨奉办,便会有数十万山西家庭支离破碎,户部建议今年只移二十万。” 郁新皱眉,赞同黄子澄,对朱允炆进言道:“欲速则不达,万一激起民变,恐会得不偿失。臣认为可徐徐转移,不宜操之过急。”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是摊开了一张舆图,仔细审视着,低头说道:“张爱卿,你如何看?” 张紞走出一步,欠了欠身,道:“臣以为户部所言是有道理的,五十万百姓,牵动的是数十万家庭,关联甚广,在一年内完成迁移难度很大,且迁移至北平、开封等北方之地,必辅以农具、耕牛、屋舍,而这也准备尚差许多,不足支撑五十万百姓之用,一年移民二十万,是妥善之举。” 二十万么? 朱允炆暗暗盘算,二十万分散出来,根本无解于山西沉重,也无解于北方荒芜,这个数字太少了。 “五十万,不可减!” 朱允炆敲了敲舆图,严肃地说道。 第三百三十二章 化被动移民为主动移民 移民五十万,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朱允炆清楚决断容易,执行困难,也清楚这一道命令之下,关乎着无数的家庭与百姓。 他们将不得不离开熟悉的家园,踏上完全陌生的地方,很可能这一辈子都将见不到自己的亲人,活着的人去进行死别,是极为痛苦的。 可没有办法! 朱允炆真的没有办法! 山西人口众多,看似生活安泰,可有大量百姓生存在温饱之下。而对于山东、河南、北直隶等地,人口数量依旧不足,无数田地荒芜,无人开垦。 水不平衡,南水北调。 电不平衡,西电东输。 人不平衡,只能移民东进! 没错,这件事将波及与伤害数十万家庭,可从整个王朝的高度来看,这是必须执行的大战略。 树苗都在一片树林里,长大了还是一片树林。 将树苗移出去,未来收获的便是两片树林、三片树林乃至无数树林。 考虑到北平未来的重要性,华北这一块区域必须有大量的人口,无论是日后京师兴建、北征运粮,这都需要庞大的人口作后盾。 局部服务全局,个人服务国家,这就是政治。 不近人情,却必须去做。 面对斩钉截铁的朱允炆,黄子澄一脸愁苦,道:“只怕会引起民变啊……” 谁愿意离开亲人,离开家人,去一个陌生的荒芜之地? 若是这些人闹事,又该如何处置? 徐辉祖有些心惊,山西移民之事与五军都督府没有多少关系,这属于民政,不是军政,可自己被召,显然朱允炆在作第二手打算。 以军为后盾,强制移民! “民变应还不至于,再说了,新军之策许给山西三护卫、大同三卫,有这些军士在,还不至于出现大的问题。” 徐辉祖认真说道。 黄子澄看向徐辉祖,问道:“难道百姓不想离家还有罪过,还要动用大军去戡平不成?” 徐辉祖呵了一声,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有民变,则有军戡乱。无民变,便是你们文官的功劳。” 黄子澄愤怒地指着徐辉祖,刚想说话,却被朱允炆打断。 “好了,移民之策不可更改,今年任务尤其沉重,户部与地方布政使司需紧密配合才是。”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 黄子澄、郁新等人暗暗叹息。 解缙见此,对朱允炆提醒道:“皇上,若行五十万移民之策,方方面面总需筹备,耗费也是巨大,是否可适当推迟?” 朱允炆思索了下,道:“快马传讯山西,二月中开始筹备,五月中可先行初期移民,八月之后,大规模移民,争取在十月中旬安顿下来,以免天寒伤人。命令北平、开封等接受移民之地,大规模营造居所,调配粮食、衣物、农具,务必在移民抵达之前,准备妥当。” 解缙看向郁新、黄子澄等人,他们也都清楚,再反驳也改不了朱允炆的决断,索性便承受了下来。 朱允炆见郁新面色凝重,带着悲愁,不由笑道:“在爱卿看来移民是一件困难的事,很可能会为百姓唾骂。不过那是以前的移民之策,朕以为,移民之策可以改上一改。” “改,如何改?” 郁新忧愁不解。 开封府原武、阳武等地便是移民而来的人,他们移民多年,依旧衣不蔽体,这样的移民有什么作用可言? 除了耗费朝廷粮食,没有带来任何收益。 现在齐泰、景清在开封府到处跑,就差拿着自己的脑袋担保一条鞭法是真的,并分了一大批农具与耕牛,这才让人活了过来,有了春耕。 现在又是大规模移民,若再现开封府的问题,岂不是徒劳无功,殃民无数? 朱允炆从桌案上拿起一份文书,严肃地说道:“百姓不愿意移民,说到底是没有动力,没有目标,没有对未来的憧憬。那朝廷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们动力,给他们目标,给他们憧憬?” “一味强制移民,将百姓拴在绳子上,如囚犯驱赶,如此待遇,是移民还是囚民?说到底,移民可行,但在方法上却出了问题。” “朕打算换一个思路,告之山西百姓,凡移民出山西,至北平、开封等地落户者,除提供耕作农具、耕牛外,其田产三年免税,家人不服徭役,其子孙可免费进入当地府县修习课业,日后若参与科举,酌情优选,若有移民中举,优先选派官员。” 郁新、解缙、黄子澄等惊讶至极地看着朱允炆。 免税不服徭役这些都不算什么,但子孙免费入学的吸引力就太大了。要知道很多寒门子弟,是读不起书的。 别以为穷人抱个书本就是读书人了…… 读书需要的钱可不少,书费钱是少,还可手抄,可你练字总需要纸张吧,写文章也需要笔墨吧,再说了,请个先生不管饭吃,还不给钱吗? 就算是你学业有成,先生无私,可你去京赶考也需要路费吧,所谓的盘缠…… 这笔钱往往是几十两计的,寻常家里,哪里有人出得起? 君不见红楼梦中落魄秀才贾雨村,就是因为囊中羞涩,无法读书,更无法进京赶考吗? 贾雨村有甄士隐,可对于大明朝的寻常百姓,他们没有什么真的士隐、假的士隐。 免费入府县学堂,便意味着向这些人的子孙开了通天之门。 何况朝廷还酌情优选这部分人员为官,如此强的政策,稍有觉悟的百姓便会努力争取,不,就是那些士绅之家,也必然会争取这些名额,以求“开枝散叶”,壮大“家族”。 “若这些政策还不足以打消百姓顾虑,那就再加一条,五年之内,朝廷不在五十万移民中征调军士。” 朱允炆掷地有声地说道。 解缙走出,赞道:“皇上,若行如此移民之策,可改被动移民为主动移民,此策大善,臣以为可行。” “臣附议。” 郁新、黄子澄等表示赞同。 以前移民没什么好处可言,现在移民有好处了,难度自然降低许多,甚至会有人主动选择移出山西。 朱允炆见说服了内阁与户部,便将目光看向双喜,道:“让他们入殿吧,山西移民少不了他们出力。” 第三百三十三章 商人在移民中的作用 当晋商常千里、侯西域、曹有山等进入武英殿时,黄子澄、解缙等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移民毕竟是朝廷之策,找五军都督府作后盾可以理解,找商人来做什么? 商人擅长的,只是买卖。 买卖? 解缙灵光一闪,看向朱允炆,不由折服,若真的引商人进来,可以为朝廷省去不少事。 黄子澄、郁新等人却并没有看透,只不解地沉默着。 朱允炆在晋商行过礼之后,道:“今日召晋商入宫,是有两件事与你们商议。这第一件事,便是朝廷准备今年于山西移民五十万,至北直隶、山东与河南等地,你们如何看……” 八大晋商不由地震惊起来。 对于山西移民,常千里、侯西域这些人并不陌生。 洪武三年六月,朱元璋为应对蒙元“四大王”袭扰大同、武州等地,采取坚壁清野之策,大规模迁移山西北部居民。 洪武六年九月,朱元璋又以“屡为胡虏寇掠”为由,迁移山西北部居民八千余户近四万人入中立府(即凤阳府),而这也是明代初期,第一次大规模移民。 洪武二十五年、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出于军事需要,移十几万山西居民至晋北、内蒙古南部以及河北西北部。 然而这两次移民,是出于军事的需要,移民范围又多集中在山西省内。 洪武朝真正的大规模移民,是出于经济建设需要开展的,时间是洪武二十一年,之后移民一直持续,直至洪武二十八年,自山西彰德、卫辉、广平、大名等府移民四十余万。 这四十几万人,多分散在了北直隶与河南等地。 如此大范围、长时间的迁移,才迁移出不到五十万人,朱允炆竟然打算在今年一年之内,实现五十万移民? 这足以让常千里等人瑟瑟发抖。 “皇上,恕草民直言,移民五十万恐怕需要更长久时间,一年期是万万不行的。” 常千里深知移民之苦。 洪武朝移民并不太平,虽然朱元璋给了不少政策,移民之前按户发银钞,路上还有官兵护送,到地方给农具,给免税三年。 但那只是书上的记载,真正的移民,是伴随着血与泪的。 要知道移民中穷困百姓居多,他们没有马车,没有毛驴,只能靠两条腿走路,短则五百余里,长则一千多里路啊。 徒步跋涉二三十天,风霜露宿,一些人病死在路上,一些人累死在路上,一些人宁愿逃命也不想去陌生之地。 家乡月明,故土难舍,谁愿意离开故土? 可不去,不行。 逃命的人多了,完不成移民指标,于是底层便拿出了绳子,将移民绑着,以“押解”的方式赶着他们离开山西。 很多移民手臂长时间被捆着,胳膊逐渐麻木,并在日后留下了一个背着手走路的习惯,而这个习惯,也一直留在了山西移民后裔的骨子里。 因为是押解,路上有人需要小便,则需向官兵打报告,喊一嗓子“官爷,请解手,我要小便”之类的话。 久而久之,便演化为了“解手”等同于“小便”。 走南闯北的晋商,对于移民之苦、移民之困有着深刻的印象,明知反驳朱允炆这个少年英主不合适,但还是硬着头皮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自己虽是商人,但还是有良知的。 黄子澄看向朱允炆,依旧认为一年五十万的步子有些太大,可见朱允炆没有丝毫改变的神情,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朱允炆对常千里等人说道:“朕知道一年移民五十万是困难,但你们也须知,方法总比困难多。这是朕拟定的新移民之策,你们且看过之后再回话吧。” 双喜将文书转给常千里,常千里等人看过之后,顿时一改愁容,一脸轻松地奉还文书。 常千里整理了下衣襟,肃然道:“皇上,若按此策行事,山西移民大计可成,草民有些旁亲在太原府,不知移民之策可否包含太原府?” 黄子澄等人听闻之后,不由摇头苦笑。 朱允炆也放松下来。 这群人不愧是商人,看到了好处,马上就想凑上去。 不过这也证明了一点,商人都心动了,百姓中但凡有些觉悟的,也定会参与到移民之中。 至于那些没觉悟的人,没关系,搞宣传、洗个脑什么的,咱有经验。 觉悟这东西是可以说出来的…… “你们想移民,朕自是欢迎的。不过这不是朕将你们唤来的目的,移民五十万,所需物资自然是千千万万,只依靠朝廷去办,一年期很难筹备妥当。朕希望晋商能协助官府,完成移民壮举。”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黄子澄脸色一变,刚想走出来反对,却又止住了脚步。 虽说移民保障工作应交给户部、地方布政使、府县等办理,可一些县的官吏加起来也就几十号人,让他们在短短几个月内筹备几万乃是十几万人口的物资,或许可行,但定会极度扰民,甚至会有地方借朝廷需要物资之由,抢掠百姓家产。 如此思来,不妨让商人以买卖的方式,去筹备物资,而户部只要把关钱粮即可。 常千里看向侯西域等人,侯西域等人更是惊喜莫名。 若此事办成,晋商便直接与地方官员搭上了线,甚至可以改观朝廷对晋商的看法,日后晋商行事,定会方便许多。 “草民愿为移民之策鞠躬尽瘁。” 常千里、侯西域等人跪拜,齐声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解缙、黄子澄等人,说道:“晋商来负责移民物资保障,户部支付相应款项,安排朝廷官员与地方布政使官员监督,如何?” “皇上英明。” 解缙、黄子澄等选择了支持。 到此时,朱允炆总算敲定了移民之策,然后对黄子澄说道:“此番移民数量之大,堪称我朝第一,所耗费钱粮自是巨大,朕知户部困难,打算将商人自南洋之地取来的一些宝物,交付户部,由户部发卖变为钱粮,以支移民。”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关门,打胡杜 南洋宝物? 黄子澄眼珠子都发光了,那些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堪称稀世珍宝,皇上竟然舍得拿出来换钱粮? 原以为皇上是想依靠商税来弥补移民花销,不成想皇上想用宝物直接赌上这个窟窿。 “谢皇上!” 黄子澄发自肺腑的感激朱允炆,这事若搁置在太祖皇帝身上,绝对就是一口命令,坐等结果。 至于过程中百姓愿不愿意移民,移民过程如何,到了地方有没有吃的喝的,太祖日理万机,是没时间关照的。 可朱允炆不一样,他自己提出了任务,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主动提出了解决办法,作为官员,只需要去执行,去完善,去反馈即可。 有如此皇上,黄子澄心悦诚服。 “皇上,有多少宝物,是否可以折算给晋商……” 侯西域请求道,满是期待。 山西晋商可不少,可家里有绝世珍宝当门面的可不多,这若是拿回山西去,将会大赚一笔…… 广西,十万大山。 僻静的山谷中,歪歪斜斜地躺着一支军队,千户黄桂低头看了看露着脚拇指的布鞋,鞋底子随拇指上翘分离出一条缝。 军士袁岳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坐了起来,从腰间拿出了短刀,然后脱下草鞋,看了看脚上的血泡,咬牙便扎了下去。 血水流了出来。 “这翻山越岭,真不是人玩的啊……” 袁岳心中感叹。 自己好歹也是勤练之兵,脚底板早就磨练出来了,可谁能想到,以前的那点茧子还不够这山上磨的,没几天就出了血泡。 这一脚已经被扎破了四五个血泡。 “这里的水是干净的,可以饮用。” 千户潘成走上前,对坐在圆石之上的张辅禀告道。 张辅微微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幅舆图,低头审视着,然后说道:“让大家休息两刻钟,将黄英喊过来。” 黄英,广西思明府土司俍兵,对广西山川走势知之甚详,这也是张辅敢选择这一条路的底气。 张辅听到动静,抬头看着走过来的黄英,道:“快到镇南关了吧?” 黄英伸手指了指南面,道:“翻过去这座山,便可以看到金鸡山与大青山,镇南关便处在这两座山的隘口之上,按往日行军,半夜时分可抵达镇南关。” 张辅收起舆图,站了起来,一脸刚毅地看向南方,喊道:“王远兴,你带二十余人,先行过山侦查敌情,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王远兴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喊过二十余军士,问明方向便走了出去。 “大人,军兵疲累,不宜再走,应在此地休整两日。” 黄英看了看周围倒在地上的军士,他们已经疲累到了极限。 这段时间里,每日每夜行军,一天仅得休息两三个时辰,拼了命的行走,虽然争取了时间,但也极损了战力。 纵是以勇猛著称的俍兵,也没有如此玩命过。 张辅凝重地看向追随自己的军士,摇了摇头,道:“你只管带路,找到镇南关,其他的事我自有分寸。” 黄英无奈,只好坐到一旁去休息。 没过多久,张辅便带军出发,翻过一座不高的山之后,便是一片密林,沿着王远兴留下的印记,一路追去,至夜色来临,天色黑暗之后,军士拿出绳索,串成小队,彼此关照着前行。 没有火把。 即使有,也只是短暂一会便会熄灭。 这里距离镇南关太近,一旦暴露行踪,将前功尽弃。 张辅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王远兴带人返回,与张辅碰头,道:“大人,镇南关守备并不严,连城门都没有关闭,这是我们的机会!” “城门都没关?” 张辅难以置信,有些怀疑王远兴的情报,问道:“你确定是镇南关?” 王远兴保证道:“绝对无误,镇南关是胡杜大军的撤退要道,胡杜在上下石西州掠夺人口与财富,正在连夜运至镇南关,也许是胡杜已经感觉到了危险,正在准备后路。” 张辅盘算了下时间,此时韩观的大军应该已经接近下石西州了,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 “胡杜会在西石西州与韩观都司一战,我们必须早点夺下镇南关,彻底封死胡杜南下之路。” 张辅厉声说道。 千户黄桂有些担忧地问道:“胡杜会不会放弃与韩都司交锋,直接逃遁至镇南关?” 胡杜手中大军可是有一万多,若他放弃交锋直接来镇南关,就算南宁卫打下了镇南关,也未必能守得住。 所以,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胡杜的实力必须得到削弱,而削弱的关键,就是胡杜留下来与韩观干一架。 张辅自信地说道:“放心,胡杜必然会带大军与韩都司决战一场。” 黄桂、潘成、王远兴等人听出了张辅的自信,毫无怀疑的相信了他。 张辅的自信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胡杜是安南国大将,率大军进入大明领地,他说什么也会与大明的正规军对战一次,试探下大明的军队强弱。 打不过,胡杜顶多丢下一些士兵的尸体,自己跑路回家。 打过了,那就是大明无能,说不定胡杜还能将战事范围扩大到其他州府,抢掠更多的人口与财富。 可战而不战、直接逃走,对胡杜的威信影响太大。 作为大将,他绝不会选择这一条路。 所以,胡杜会在这里打架,也会因为这一场架,丢掉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 “此战胜,我们南宁卫便是英雄,此战败,那我们便是罪人!” 张辅严肃而冰冷的声音扫荡过密林,在黑暗之中,燃烧热血! “出发!” 张辅没有犹豫,近三千人穿林而过,直至一处山坡之上,看到了远处灯火通明的镇南关! 镇南关,始建于西汉,曾称鸡陵关、大南关和界首关。 洪武元年,朱元璋为巩固南疆,避免安南大军北上,将镇南关城门由一层改建为两层,并修筑了数座炮台,以控关口。 现在,这座“南疆要塞”就在眼前,洞开着城门! 张辅实在无法相信,这么重要的关卡竟夜不关门,这要在大明,估计守城将领的脑袋都可以挂旗杆上去了。 也好!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今日就由我张辅,关门,打胡杜! PS: 感谢不期而遇、感谢安修打赏。 特别感谢下深海大肥宅兄弟,专门找过来打赏,惊雪很感动,谢谢你。 最近每日加班,没有休息日,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会补回来,感谢大家的支持。 更新少,没底气求票…… 第三百三十五章 奇袭,夺镇南关 通往镇南关的山道算不得宽阔,除城门口处开阔一些,远处道路最宽处也只有两丈,狭窄处不足一丈。 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之上,涌动着黑浪,嘈杂声,喝骂声,鞭打声,不断传入两侧的山上。 黑暗中,声音传不多远,便被无数的树木给消挡去。 “这是被掠的大明子民,主要是青壮,大人,我们杀出去吧?” 千户黄桂趴在石头边,小心地看着山道,底下每间隔一些距离便点有火把,沿途有安南军兵看管,不过这些军兵太过分散,而且数量不多,只要冲下去,定能夺下镇南关。 张辅眯着眼看着镇南关,见城楼之上有不少军士,而且还有几尊大炮,若一路杀过去,没有在第一时间控制城门与城楼,将会引发灾难。 “王远兴,你带五百军士,从那一处阴暗之地混入百姓之中,随他们入城,然后控制城门与城楼,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张辅指了指不远处的山林说道。 王远兴呵呵地笑了笑,低沉着声音保证道:“纵战至最后一人,也会夺下镇南关!” 张辅让其带人离去,然后吩咐道:“黄桂,你带五百军士,沿山道探查,看看安南掠夺百姓的队伍到哪里,于十里之外,封堵山道,越多越好!把带来的火药全部用了。” “遵命。” 黄桂带人离去。 张辅看了看身旁的潘成,道:“你带五百人,分散于山道之中,战事一起,你便命军士大喊‘胡杜被斩首,明军杀过来了’,然后带人将羁押百姓的安南军士给我砍了!” 潘成重重点头,没有废话,起身带人去安排。 张辅招了招手,对袁岳说道:“听闻你颇有几分胆识,在永平寨表现不错。这次我交给你一千二百人,你有没有勇气插入镇南关之内,直面安南重军?” 袁岳心头一喜,浑身充满了力量与斗志,誓言道:“定不负大人重托!” “行动吧!” 张辅下令,身后的军士不断离开,黄英盘算了下,有些担忧地对张辅说道;“大人只留两百余人是否单薄了些?” “怎么,你怕了?” 张辅瞥了一眼黄英,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黄英轻松地活动了下,回道:“我们俍兵是不懂畏惧的!” 张辅知道俍兵的厉害,但厉害是厉害,张辅却不愿意使用这一批人,原因很简单,这些人虽然听从明廷调遣,战斗力强悍,但他们也有一个致命缺陷: 间歇性听话。 说他们不听话吧,那是不合适的。真需要征调的时候,他们会服从,也会上阵杀敌。 但是! 若是战事惨烈,损失较大,他们认为难以抗住时,便不会听从主官命令,而是自行决断,说走就走…… 相对主官的命来说,他们认为自己的命更重要。 这个逻辑貌似也没错…… 关键是,张辅自己是主官,若用这一批人当主力,哪天很可能会面临着跑路都没人叫自己的处境。 若是事后想要处置他们,定个临阵脱逃之罪,却又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些兵名义上归于明廷,实际上归属当地土司! 土司制度! 这个古老的制度对于后世很多人极为陌生,充满神秘。 事实上,土司制度的出现,是来源于“羁縻政策”。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记载:“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 这就是羁縻政策。 一言而概之,便是朝廷封授少数民族酋长官职,让其表示对朝廷臣服,但朝廷不过问其内部事务。 自秦至宋,历代王朝对于西南少数民族,基本上都奉行的是羁縻政策。 唐代广泛建立羁糜州、县并任用民族酋领为刺史、县令,羁糜政策发展到了鼎盛。 元朝在很多地方办得很糟糕,不得人心,但在羁糜政策上却值得赞佩,也值得肯定。 土司制度的出现,便是始于元朝。 “蒙、夷参治之法,而官有流土之分”,标志着土司制度的诞生。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在元以前的朝代,其奉行的虽然是羁糜政策,也要求羁縻州县交租输赋,可事实上,人家想交就交,不想交就不交,你也没任何法子。 如宋真宗时期,有刺史上奏要求让这些羁縻州县纳税,宋真宗认为“荒服不征,弗之许”,后来“诸洞不供租赋”成为常态。 但在元朝时期,土司制度的建立,直接规定了输税纳赋,且必须执行。 元朝统治者认为,只有输税纳赋了,才是真正的臣服! 而朱元璋对于这一点,表示了高度的赞同与认可,直言各地土司“额以赋役,听我驱调”,并在四川、云南、贵州、广东、湖广、广西、陕西设置有数量不等的土司。 广西土司很多很多,除苍梧一地外,其他地方都有土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明虽然控制着广西等少数民族之地,但真正对底层存在巨大影响力的,还是这些拥有武装的土司! 一些土司不听话,大明还得时不时去派人揍他们一顿。 不服不行,打服为止。 也正是因此如此,土司虽然臣服于大明,可在暗地里臣服的不那么彻底。 张辅对于土司军队,没有充分的信任。 看到明军混入了入城百姓队伍之中,张辅起身站了起来,右手抓住刀柄,低沉地说道:“俍兵勇猛不虚,可南宁卫悍不可敌,也是真的!你且看着吧,但凡是挡住大明的敌人,都将死去!” 王远兴率人进入城门口,守护的安南军士竟没有任何异样,看都没怎么看王远兴等人,便放任其过去了。 进入城内,王远兴左右看了看,安排副手带一百人控制城门洞,便带着四百军士向左侧奔跑而去,一声不响,速度很快。 安南军士一时发懵,不知道什么情况,竟无一人上前阻挡与问询。 王远兴带人上了登城马道,顺利登上城楼时,还有安南军士以为是换防的人,只是还没有办理城防交接手续,王远兴便大喝一声,劈开了对方的面门,喊了一嗓子:“给我杀!” 安南军士这才反应过来,大明军士杀入城里了! 只是还没等他们喊出“敌袭”,刹那之间,城关外杀声震野,恍如数万大军冲杀而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王远兴夺了城门与城墙,袁岳带领一千三百军士不攻两侧,如一柄尖锐的刀,直插镇南关的安南军营。 而那些军营中的安南军士,还沉浸在梦乡之中! 袁岳决定让他们的梦做得更久一些,下令杀! “胡杜被斩首,明军杀过来了!” 潘成命令军士扯着嗓子大喊,几百号人一起喊口号,声音传出去许远,羁押百姓的安南军士听闻之后,更是慌乱至极。 当他们看到从山上垂绳索而下的大明军士时,想要撒腿逃跑,只是不知道哪个家伙伸出腿,将其绊倒在地。 “杀!” 喊杀声响彻天地,安南军士狼狈而退。 可退,能退到哪里去? 此时的镇南关城门已在明军控制之下,道路两旁又是难以攀爬的山,留给他们的命运,只能是死! 张辅站在暗处审视着整个战局,见山道之上的战斗虽然分散,却占尽优势,一些百姓也纷纷出手,帮助明军作战。 “入城!” 张辅抓过绳索,率先从山上垂落,然后待军士全部下山之后,进入镇南关! 随着胡杜身死、明朝大军发来的消息不断传开,安南军心已乱,毫无作战之心,纷纷丢盔弃甲而逃。 袁岳在这一战中表现的尤为英勇,只带着六十余人,便敢追着五百余安南军士,甚至还将其打败,并俘虏了三百余人。 轰隆隆! 地动山摇,十里之外,山石崩落,堵塞了山道。 黄桂清楚封堵山道并不能真正阻挡胡杜的大军,但却可以争取一些时间! 时间,就是生命! 让黄桂担心的是,张辅的安排虽然没有问题,但也有一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 一旦胡杜得知镇南关被夺,他还会不会留在原地等待与韩观的决战。若是他不再等待,而是直接进军镇南关,那镇南关便将成为决生死之地! “再炸一处!” 黄桂吩咐军士在嶙峋的山石中凿宽缝隙,然后将火药之物塞进去,点燃之后炸开山石,山石坠落,封堵道路。 也幸是山体岩化的厉害,炸开之后总有一些大块山石滚落。 待天亮时,镇南关的战事已然结束! 留守镇南关的四千余安南军士,被杀两千余人,俘虏一千八百余,在镇南关以南的安南后备军,也被袁岳带人给冲垮,逃出了三十余里方才止住。 “报指挥大人,救回被掠青壮五千二百二十六人!” 王远兴报告道。 张辅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文书中的伤亡数字,暗暗神伤。 镇南关可谓是奇袭之战,敌人无防备,无斗志,可纵是如此,还出现一百五十六人的伤亡! “城里还有多少粮食?” 张辅抬起头问道。 王远兴脸色一凝,回道:“现在还没探查清楚,不过,好像不太多。” “只有一百一十石粮食,勉强维持三日。” 潘成匆匆走向张辅,满是担忧地说道。 任谁都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是艰难的守关之战! 而守关最基础的物资,就是粮食! 张辅起身,冷冷地看着潘成与王远兴,下令道:“镇南关粮食不多,留着俘虏只能耗费粮食,你们知道怎么办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 经验是不能照搬的 下西石洲,那留。 胡杜不顾身下女子的哀求与痛苦,用力地撕咬着,如同一只生猛的猎犬,不时变换着方位,直至一声沉闷而急促的声音传出,才松开了牙齿。 一个个牙印渗出了血色,在雪白的皮肤上显出妖艳的凄美。 “呵呵,伺候好本将军,你和你的家人才能活下去。下次再敢反抗,我会咬断你的脖子!” 胡杜伸手掐在女子的脖子上,猛地用力。 黄初云感觉无法呼吸,双手抓着胡杜的胳膊,却如何都抵挡不住他的力量,就在自己将死的时候,胡杜松开了手。 胡杜没有理睬弱小如稚嫩羔羊的黄初云,起身穿好衣服,佩戴好盔甲,回头看了一眼,冷冷地说道:“大明来救你们的人来了,你猜,他们能不能把你从我手中救走?哈哈哈……” 门开,胡杜走了出去。 黄初云泪流满面,却又浑身无力,疼痛、屈辱、不甘与绝望,交织在一起堵塞了她的心灵,每次跳动,都是窒息在抽搐。 “你一定不得好死,一定会……” 黄初云发出了诅咒。 胡杜听不到,也不畏惧一个弱小女子的诅咒,下令召集所有军士,准备迎击韩观的大军。 按照情报,韩观的军队已经到了那里。 趁韩观立足不稳,又是远道而来,自己这边以逸待劳,应主动出击,不给韩观任何机会。 胡杜能被胡季犛委以重任,靠的绝不是颜值,也不是姓氏,而是真正的实力。 “梁康,你率三千精锐作先锋,在那米或直接至拿捏,直面明军。胡木,你带两千人作为后备军,一旦梁康击退明军,你便带全部人压上去,彻底消灭明军!万屾,你率队自板落、那立、那渠,绕至那捏之后,从明军后方发动攻击!” 胡杜指着舆图,对自己最信赖的部下安排道。 “遵命!” 梁康、胡木、万屾齐声答应。 “各自准备吧。” 胡杜看了一眼胡木,眨了下眼。 胡木见状,便放慢了脚步,待梁康、万屾离开了,又折返回来,对胡杜喊道:“大哥,怎么了?” 胡杜瞪了一眼胡木,喝道:“这是军中,喊我将军!你给我记住了,梁康打头阵,若是他胜了,你便带人追上去,若是他败了,你就给我马上撤回来!” “大……将军,不至于吧,明朝军士不过尔尔,何必有此担忧?这头功给了梁康,我还不乐意呢。” 胡木有些郁闷。 胡杜一拍桌子,冷喝道:“来人是明朝韩观,此人治军极严,丝毫不讲情面,他既然能拿下永平寨与卧虎山岭,说明他是有真本事的,不可轻敌!” 胡木没有再反驳,刚想转身去调动军队,此时一个军士惊慌地跑了过来,一脸惶恐地对胡杜说道:“胡将军,大事不好,镇南关丢了!” “什么?!” 胡杜怒目圆睁,上前一步,抓住军士的衣襟,猛地一提,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谎报军情,是要杀头的!” 军士连忙摇头,不安地说道:“是真的,昨夜晚间,一支明军攻占了镇南关,小子装死侥幸逃了出来,绕过山路才跑来报信的。” “不可能!” 胡杜丢下军士,心神大乱,摊开舆图,道:“想要进入镇南关,就必须走西石洲这一条路!难不成他们是飞过去的不成?” 军士瘫坐在地上,一脸苍白地回道:“明军是翻山越岭,走山路过去的。” “山路?” 胡杜看着舆图中标注的一座座山峦,浑身的血液开始冰冷起来。 重重山峦,根本就无法通行车马,这就意味着行军所带粮食必不能多。 一旦没有了粮食,他们将会饿死在山里! 再说了,山里面根本就没有道路,很多地方不是悬崖峭壁,就是万丈深渊。 就连经验丰富的猎户,也不敢翻越这重重山峦吧! 可明军做到了! 这怎么可能? 胡杜无法相信,只是眼前军士的话似乎不像虚假。 “大哥,镇南关不能丢啊!” 胡木很是紧张。 镇南关是安南大军控制的唯一一座返回安南的边防要塞,若是镇南关真的被明军占据,那就意味着安南大军回安南的大门彻底被封死! 这个后果,太严重! 胡杜看向军士,咬牙问道:“镇南关有多少明军?” “很多很多,漫山遍野都是,至少五万!” 军士惶恐不安地说道。 胡杜一脚便将军士踢开,愤怒地喊道:“混账!能翻山越岭的队伍,只能是少部分人!五万,整个广西能找出五万明廷大军吗?” 军士也委屈,黑灯瞎火,谁能看得清楚,不过看那架势,没有几万人,怕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胡杜盯着舆图,面容冷峻,思索稍许之后,对胡木下令道:“你不要配合梁康作战了,带三千人去镇南关!若镇南关有失,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 胡木重重点头,自信地答应道:“等我好消息吧!” 胡杜收起舆图,携带自己的卫队,跟上了梁康的队伍。 广西都司指挥同知孟察担任先锋,率三千人抵达那捏,并没有冒然前进,直接对十里之外的胡杜大军发起进攻,而是安营扎寨,等待韩观大军抵达。 韩观亲率一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安排好防务之后,韩观对孟察问道:“可有张辅的消息?” 孟察摇了摇头,肃然道:“此处虽然距离镇南关只有四十里,但我们的斥候还过不去,胡杜封锁了要道,想要知晓消息太难了。大人,不管张辅有没有夺下镇南关,我们都不宜再等待,而是应马上发起进攻!” 韩观皱眉,若没有确切的消息,直接发动进攻,万一把胡杜吓跑了,南大门封不住,那将导致前功尽弃。 只是群山重峦,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翻过去的,镇南关重镇,又岂会轻易打下来? 该如何决断? 韩观有些犹豫,是继续等一等张辅的消息,还是主动出击? “报,安南营中有异动。” 军士来报。 韩观握了握拳头,刚想下令迎战,突然问道:“如何异动?” 军士道:“有两支队伍朝那米与我驻地而来,一支队伍好像南下,去了镇南关方向。” “你说什么?有队伍去了镇南关?” 韩观惊喜地问道。 军士肯定道:“没错,应是南下。” 韩观大喜,对孟察等人说道:“大战当前,分兵南下,定是张辅夺下了镇南关,封死了胡杜南下的通道,现在就看我们的了。准备战斗,一举荡平贼寇!” 孟察等人纷纷准备迎战,韩观上马,对跟过来的黄广成说道:“你乃是文官,就不要参战了,在后面观战吧。” 黄广成抽出了腰刀,用刀柄砸了砸盔甲,发出了铛铛地声音,道:“安南大军肆虐思明府,我身为思明府知府,有戡乱之职。别看我是文官,但马上功夫还是有一些的,就算今日战死这里,权当是以死报百姓了!” “呵,好一个以死报百姓!你最好还是活着,有无数人等着知府大人安顿!” 韩观赞赏黄广成的勇气。 在广西这地方当官,基本上没有不会骑马的,毕竟地方治安不好,就算是不考虑平日串门走访,也要考虑下出了事怎么跑得快不是。 驱马上前,远处已出现了安南军士的影子,密密麻麻一群,乌泱泱地向前涌动,手里拿着武器,很多人别说盔甲,就是连皮甲都没有。 “这真的是胡杜的大军?” 韩观有些难以想象。 黄广成面色带着杀机,道:“不要小看他们,要知道思明府死在这些人手中的军民可不在少数。” 韩观有些不适应,还以为安南大军会不同于地方土司,好歹是正规军,你弄点盔甲、盾牌什么的,再不济,你也弄一些阵型吧,怎么能跟开玩笑一样,挤在一起冲锋? 哦,还有一个人跑出来了,他跑这么快是做啥? 喊话让大明投降? 韩观皱眉道:“这些人是不是以为自己不会死?” 孟察挠了挠头,看了一眼韩观,然后举起长弓,搭箭满月,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箭出,射中了那喊话之人的眉心。 孟察看着倒下去的安南军士,对韩观说道:“看,还是能打死的。” “弓箭手,三连射!准备,放!” 韩观喊着。 一队队弓箭手上前,前队半蹲,后队站着,分为三行前后队,在安南军士进入百步之内时,弓弦嗡地一声便响动起来。 震颤的弓弦声是如此的美妙,箭矢如一阵黑云,压至半空,然后又跌落而下,咻咻地破空声,是死神的镰! 噗噗噗! 箭矢刺穿了安南军士单薄的衣服,一片惨叫声伴随着鲜血,撕开了地狱的大门。 一名安南军士抬起手中的竹盾,箭矢直穿过竹盾,刺入左眼,深入脑髓! 梁康看到了损失惨重的军士,但却没有任何撤退的意思,而是下令道:“给我杀!” 贴上去! 一旦贴上去,大明军士必然会崩溃! 这是梁康在思明府作战时总结出来的经验。 只是他不知道,经验这个东西,往往是不能照搬,教条主义,它害死人啊…… PS: 稍微拓展下: 广西壮族语言中的“那”,意为“田”和“峒”。峒指周围有山的一片田,“那”引申出来是稻田的意思,很多地名都是以那开头的,如文中的那留,那捏。 板,则意味村落。 以后有去广西的朋友,可以大致了解下,不同地方的文化都是独有特色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待我回家,代我回家 无论梁康的布阵有多愚蠢,但安南士兵悍不畏死、踏尸奋勇的精神,还是值得肯定。 至少说明了一点,他们是真正的军队,而不是散兵游勇! 韩观看着距离己方只有五十步的安南大军,弓箭手已退至马队之后,便抽出了马刀,厉声喊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斩尽贼寇,觅个封侯!给我杀!” 话罢! 韩观一马当先,便冲了出去,孟察、徐亮等一干武将拍马加速,越过了韩观。 孟察挥舞着重达十六斤的纯铁狼牙棒,冲着安南士兵的头颅便砸了过去,铁钉直接砸入了头皮里,带出来一串皮毛与血迹。 安南士兵长枪刺向韩观,韩观后仰一躺,直接躺在了马背之上,手中长刀横着,直接擦过了军士的脑袋,凭借着马匹的速度与刀锋,不是断头便是断手! “王壁,把国旗插到最前面去!” 韩观砍翻一人,厉声喊道。 王壁挥舞着旗杆,在两旁军士的保护之下,冲到最前面! 身后的军士看到国旗在前,主将带头冲锋,更是勇不可当,一个个冲上前,猛烈地冲击着梁康的军阵。 梁康看着军阵开始崩溃,急得满头大汗,明军如此悍勇,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自己需要更多的力量! 可是手里只有三千人,这才刚接触便损失了近五百人,再这样打下去,所有人都得死!要知道大明动用的可不止三千人! 梁康回头看向远处的胡杜,而胡杜的军队只列在百米之外,不为所动。 “给我杀!” 梁康清楚现在必须顶住,等待万屾从后方打败明军,这样才可以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才有赢下来的可能! 可现在的万屾,已经没有办法如期出现了。 万屾清楚,想要最大限度的冲垮明军,最关键的是出其不意,而想要做到出其不意,就必须保证足够快。 所以,万屾采取了急行军的方式,绕了一个大圈,前往那里。 在经过那渠的一座木桥时,万屾看到桥下分散着无数的稻草,却没有想一想为什么这里的百姓会将稻草丢到浅浅的河里。 当两千人经过木桥之后,传出了三声炮响! 咣咣咣! 桥梁底下埋伏的明军迅速集结,封死了万屾的退路,在万屾军队的前面,也出现了一支明军,而在一旁的民居里面,草棚子里、破烂的窗户里,伸出了黑洞洞的铁管子。 还没等万屾喊出千古名言“中计了”,便听到了猛烈的轰鸣与震天的喊杀声。 万屾组织着军队想要抵抗,可是军士都拥挤在狭窄的道路上,别说抵抗了,就是转个身都难,何况在仓皇之下,军士抱头鼠窜,不是向一旁的田地里跑去,就是躲在地上投降或装死。 万屾左冲右突,试图杀出一条生路。 只是不知道谁举着火铳,一铳下去,便送走了这位勇敢的将领。 没有了万屾的指挥,两千军士更是成为一片散沙,要么被杀,要么被俘,没有其他。 胡杜也听到了远处的三声炮响,清楚自己的策略失败了,明军应是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意图,只是胡杜不清楚,隔着那么远,明军是如何知晓自己的安排? 万屾前进的道路是临时指派的,绝没有泄密的可能! “将军!” 胡杜身旁的将领杨秀面色凝重地喊道。 “命令梁康死战!我们撤吧。” 胡杜下达了命令,知道此时再带人压上去已没有任何意义,毕竟明军还有部分军力在后方没有投入战斗。 而自己分兵梁康、万屾与胡木,在兵力数量上已不占优势。 胡杜拨转马头,带着自己的主力军撤了,没有挥挥手,也没有看看云彩,冷漠地直奔那留而去。 梁康看到了这一幕,也收到了死战的命令,只是他不甘心。 眼前的三千军士中,其中骨干的一千余人,都是自己的力量。 作为安南的地方土司,梁康是有武装力量的,但这个力量相对于安南国而言,明显不足,只能听从于胡季犛的调遣。 梁康不想死在这里,于是他选择了逃跑,丢下大部分军士,只带着自己的亲卫二百余人跑了。 孟察看到了这一幕想要追杀而去,却被韩观给拦了下来:“先解决眼前!” 韩观并不追求战场上杀了对方多少大将,他追求的是整个战场的胜利,至于跑掉的人,呵,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镇南关已经关上了,凭祥关也牢牢控制在明军手中,他们想要离开这里,只能翻越群山。 可没有任何准备的进山,只能是死路一条。 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减少自己这一方的伤亡,才是最重要的事。 没有了梁康的指挥,剩下的安南军士也没有了主心骨,被杀一千二百余人,受伤与俘虏九百余,还有一些逃了出去。 在韩观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的时候,负责围歼万屾的后军江成周收兵而回,带来了万屾的尸体,也带来了一千三百余俘虏。 江成周拿出了珍贵的望远镜,交还给韩观,肃然道:“大人,此神器立有大功!” 韩观小心地收起望远镜,然后塞回怀里,道:“有此物在手,敌人想要再突袭可就难了。” 一旁的黄广成听闻之后,好奇地问道:“不知这神器是何等神奇,黄某是否可以一观?” 韩观直接拒绝了黄广成,道:“此乃是我大明军中重器,按制只能都司、同知使用,若无都司授权,决不可离开身边。黄知府乃是文官,就莫要想了。” 黄广成有些无奈。 韩观并没有开玩笑。 朱允炆对于望远镜,只是用来哄哄女人,欣赏下远处风景,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却高度重视望远镜,还搞出来了一套专门的法令。 其中一条就规定了,望远镜的使用权只能是都司、指挥同知级,平日里由都司本人看管。 若是丢了望远镜,那比丢了印信还严重,那是要撤职查办的。 整个都司之中,只配了一个望远镜,容不得韩观大意。 “大人,俘虏怎么办?” 孟察问道。 韩观不是张辅,喜欢砍人头垒着玩,便下令道:“安排一千人看管,待我们灭掉胡杜之后再说!” 孟察听闻之后,便转身去安排。 江成周担忧地说道:“大人,我们需要马上追击,胡杜必然会进军镇南关,张辅带的人手少,又是翻山越岭,恐怕已是疲军,未必可以抵挡胡杜的大军冲击。” 韩观严肃地点了点头,道:“进军那留,追击胡杜!” 当韩观带人进入那留时,胡杜早已不见了踪影,留给韩观的,只是一片片尸体,无论是妇孺老幼,还是没有带走的青壮,悉数被杀。 “黄知府,我给你留下五百人,这里便交给你了。” 韩观满脸杀气地说道。 黄广成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带人收殓百姓的尸体,然后寻一处田地,挖出一个大坑,就地掩埋…… 孟察率两千先锋军追击胡杜,却小看了胡杜的勇气与谋略,胡杜并没有仓皇地直奔镇南关而去,而是埋伏在了一处山林之中,在孟察大军来时,一举杀出。 滚木雷石,自山而下。 预判失误的孟察被胡杜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狼狈不堪,损失惨重,丢下了三百余明军的尸体,仓皇后退。 胡杜顺势追击,将孟察打退十余里,斩杀大明军士近八百,方才快速返回,直奔镇南关而去。 孟察的失利,让韩观不得不改变快速追击的方略,安排斥候一边探寻两侧山峦,一边小心前进,而这样的行军速度可想而知。 虽然自那留至镇南关只有三十里,但以韩观谨慎的行军速度,加上安南断后队伍的袭扰,一日只能行进十余里。 这意味着张辅必须在镇南关守三天之久! 三天,不长。 可对于镇南关那一处小小的城关而言,却是致命的。 张辅站在镇南关的城楼之上,检查着城防工事,并命令将所有大炮对准城关外的区域。 王远兴拍了拍袁岳的肩膀,笑道:“此战结束,你就要升千户了,要不要请兄弟们大吃一顿?” 对于袁岳的英勇表现,王远兴、黄桂等人心知肚明,张辅知人善任,绝不会亏待袁岳。 “哪里有的事,如真有那一天,我穷尽所有也定让大家醉一场……” “那完了,你就一穷鬼……” 王远兴作悲伤状。 袁岳摊开手,讨要道:“要不大人借我些银子?” 王远兴白了袁岳一眼,然后看向远处的山道,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说道:“老婆,孩子,在待我回家,南宁卫,在待我们回家,这一战将会很惨烈,希望我们都可以回家!” 袁岳深吸了一口气,紧握着拳头。 没错,家人带我们回家,绝不能死在这里! 所以,镇南关不能丢! 这一战,将会极为惨烈。 镇南关城楼虽是两层,高大一些,但城墙却只有一丈高,说句不客气的话,只要狠下心,堆十层尸体,完全可以踩着尸体登上城墙! 而对于绝望中的人,他们除了狠下心,不惜代价,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 “若是我死了,你带我回家!” 王远兴低沉着嗓音。 远处的山谷中,无数乌鸦腾空而起,盘旋在半空中,久久不落…… PS: 再度感谢深海大肥宅兄弟,几次打赏助惊雪冲榜,谢谢兄弟,多少有些惭愧,想加更现在力有不逮,没周末没休息的我,只能先谢过,欠着点,再次感谢兄弟们的陪伴与支持! 第三百三十八章 攻守的惨烈战事 在这种地方鸟不入林,必是大军所扰。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远处的山道之上便传来了沉重的马蹄声与叫喊声。 不需要张辅下令,南宁卫所有军士已悉数就位,或手持弓弩、长枪、大刀站于城墙,或于城下列队,随时准备登城作战。 胡木带领的军队,已出现在远处。 张辅走出城楼,身后是黄桂、王远兴、潘成、袁岳等人。 踏步走来,张辅看到的是一群满脸疲倦,却坚毅勇敢的军士,是一个个衣着破烂,却傲骨铮铮的军士,满腔的热血,在这凄清的风中,散发着热量。 “我们翻过了一座座险山,跨过了一道道裂谷,如今占据镇南关,彻底关闭了安南大军的退路,正是关门打狗的好时候!你们说,我们能放他们回去吗?” 张辅厉声嘶喊。 “不能!” 众将士齐声回道。 张辅伸手指向胡木的大军方向,喊道:“疯狗会咬人,我们要做的,就是打碎他们的牙,打折他们的腿,扭断他们的脖子!不惜一切手段,无论是你刀,还是用拳头,我要你们钉死在这座城关之上,不让一个安南狗登上城关!能不能做到?!” “能!” “大声点,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能!” “能!” “那就战吧,杀出我们南宁卫的雄风!杀!” 张辅抽出刀,高声喊道。 “杀!” 南宁卫军士战意升腾,声势震天! 胡木带三千人已至镇南关外,这一路上胡木走得也是胆战心惊,生怕遭遇伏击,可让他意外的是,直至镇南关外都没有遇到麻烦。 这倒不是张辅不想半路伏击,而是因为兵力实在是不足,军士又太过疲倦。 十几天的时间,南宁卫都没有好好休整过一次,而在夺取了镇南关之后,军士已是强弩之末,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加之伏击若是不成,极容易被缠住,一旦有所损失再想守住镇南关,那就太难了。 胡木看着城关之上的大明军士,目光聚焦在了城楼之上,日月旗在空中飘动,那是大明的旗帜! 城关果然丢了! 胡木十分清楚,想要活着离开思明府,回到安南,那就只能夺下镇南关,这是唯一的活路! “准备圆木、攻城梯,天黑之前,拿下镇南关!” 胡木对自己身旁的副将李兴源、陈柘下令。 两人答应一声,马上安排人去山上准备攻城器械,木头多的是,打几个梯子还是简单,至于撞击城门的圆木,随便找一根粗壮的树干就够了。 不到一个时辰,已准备妥当。 胡木看向李兴源,道:“我给你是两千人,务必拿下城关!” 李兴源咬牙答应一声,便招呼部将组织军士开始攻城。 一排排安南军士凭借着相对开阔的关前空地分散开来,一部分人抬着攻城梯,六十余人抬着大圆木,还有数百步兵叫喊着冲向城关。 张辅抬起手,见安南军士进入一箭之地,便下令:“放箭!” 箭矢腾空而起,又优美而落。 安南军士瞬间倒了一片,惨叫连连,但很快便有其他军士接续,整个攻击阵型依旧完整。 “放箭!” 张辅冷厉地观察着战场,下令道。 三轮箭雨之后,安南虽损失了三百余人,可大部已抵近城关三十步。 “杀!” 安南军士快步冲向城墙,一道道攻城梯立了起来,顶部直接伸到了城墙垛口处,大明军士纷纷用长枪推倒攻城梯,攻城梯沉闷的倒下声中,伴随着骨折的声音。 一个个大石头从城楼位置滚落了下去,直砸中了大圆木,沉重的力量让抬着大圆木的数十人纷纷倒地,与此同时,城楼之上的军士冲着底下便开始放箭。 一些安南军士登着攻城梯至了城墙垛口,还没来得及跳上城墙,便被一刀砍了下去。 尸体开始在城下堆积,战况越发激烈。 李兴源见损失如此之大,连忙去找胡木,请求道:“大人,还请动用神机炮加以掩护!” 胡木摇了摇头,道:“我手中的神机炮只有三门,不确定大明的主将位置,绝不能使用。何况眼下明军气势还在,不是动用神机炮的时候。” 李兴源看着胡木急得直跳脚,喊道:“若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军士会损失惨重,到时候攻不下城关,我们都得死!” 这个家伙看似精明,实则就是一蠢货。 若不是依靠胡杜的关系,他岂能指挥大军?! 陈柘看着城关方向,指了指,道:“那个立于城头拿着刀指挥的,应该就是主将,胡将军,若是我们此时动用神机炮,定能将其一举灭杀,也可振我军威,一举夺下镇南关。此关一下,将军必名扬安南。” 胡木眼神一亮,心中大喜,便打发李兴源道:“你且回去,命令军士不惜代价攻城,我马上安排神机炮支援!” 李兴源感激地看了一眼陈柘,然后匆匆回到阵前,指挥后续军士冲关。 胡木下令拿出自己的三口神机炮,然后安排人挡着,布置在了镇南关两百步开外,将炮筒对向城关。 “轰轰轰!” 三声雷鸣,三个火药石飞出。 王远兴正在指挥作战,突然看到这一幕,想都没想,猛地扑向一旁的张辅,炮石炸裂在城墙之上,强大的威力撕碎了垛口处的城墙砖,四五名大明军士被炸出了城墙,跌落到城下。 张辅感觉脸上满是粘稠的液体,连忙抓住王远兴,喊道:“王远兴,你给我起来,起来!” 王远兴咧嘴看着张辅,嘴角沁出血来,张了张嘴,却没有一点声音。 袁岳看着被炮石碎片击穿了半个腰部的王远兴,肩膀上的骨头也显现了出来,不由高喊一声,挥刀砍住了一名登城军士,刀卡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便猛地切了下去! 张辅坐在城墙后面,看着死去的王远兴,握了握拳头,站起来对黄桂喊道:“找出对方的炮点,给我轰死他们!” 黄桂擦了擦眼角,便去准备,此时,安南的神机炮再次发动! 城墙震颤着,垛口也开始裂开,一些被炮石清空的区域开始出现安南军士,又很快被赶过来的明军给歼灭。 反复争夺,血流成河! 在胡杜的神机炮再次响动的时候,黄桂下令点了火炮,十余发炮弹与三发炮弹相向而行,又在长空中错开,相背而行! 震天的轰鸣声不断传出。 镇南关城楼被摧毁,而胡杜的三门神机炮与炮手更是被击杀,损失惨重。 一枚炮弹就落在了胡木不远处,血肉模糊的场景, “撤,撤!” 胡木见此情形,不由骇然,连忙下令撤退。 李兴源看着那些正在登城的军士,心头充满了不甘,若是再坚持下,是不是就有机会夺回城关?此时撤退,岂不是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军士? 可没有了后续力量的支持,李兴源根本就不敢继续打下去! “撤!” 李兴源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张辅看向袁岳与潘成,冷冷地下令道:“追击!” 袁岳、潘成答应一声,下了城墙,便带人打开了镇南关的关门。 原本正在后撤的李兴源顿时惊呆了,这死活进不去的城关,竟然开了? 李兴源刚想喊胡木,可哪里还有胡木的影子,而自己所带来的军士正在撤退之中,仓促之间怎么可能被组织起来。 背对着敌人,已是败局! 跑吧! 李兴源听到了大炮的声音,知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袁岳、潘成带的人并不多,只有五百,但却是清一色的骑兵,而这些战马,也是从安南军士手中缴获的。 骑兵的速度,可比步兵快多了,加上安南军心涣散,作战失利,根本无力抵抗,追击了十余里,五次打败胡木的军队,斩杀六百余人,方收兵回了镇南关。 经此一战,胡木三千人马损失过半,只带了一千余人逃了出去,在半路遇到了胡杜的主力。 胡杜难以相信胡木竟是如此的狼狈,不堪一用,好好的攻城战,打成了被追击战,如此无能,当真是累死千军! 可有什么办法,这是自己的弟弟,又不能杀了他…… 胡杜下命撤掉了胡木的指挥位置,安排陈柘来担任指挥,升官的陈柘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到了一条命令: 全力袭扰韩观,拼尽最后一人,不可让韩观进入镇南关十里! 陈柘不是胡木,脑子有浆糊,他是一个极为清醒的将领,让自己带一千余残兵败将去抵挡韩观的一万大军? 这不是要自己的命吗? 但陈柘并没有拒绝,而是带李兴源与一干军士寻找适合的防守之地。 沿途时不时可以看到安南军士的尸体,胡杜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至镇南关八里外,胡杜方下令停歇,命杨秀带一千人摸索前进,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方将大营移到了镇南关外,并抢占了两侧山峦入口。 胡杜研究了镇南关的城防,召集将领,下达了杀气腾腾的军令道:“三更作战,一鼓令下,赴城,二鼓令下,登城,三鼓令下,不登城者斩!” 第三百三十九章 绝笔,绝境战 胡杜用冰冷的命令也告诉了所有人,唯有夺下镇南关,他们才能活下去。 无论是将,还是兵,都一样! 镇南关里,张辅坐在冷冷的地上,看着躺在地上再无法醒来的王远兴,低沉着嗓音对黄桂、潘成、袁岳等人问道:“他留下过什么话没有?” 袁岳低着头,强忍着痛苦,回道:“他说,家人在待我们回家,若是他回不去了,就让我们代替他回家。” 张辅抬起头,一双满含血丝的目光中闪烁着光,悲痛地说道:“待他回家,代他回家吗?” 袁岳等人没有说话,悲伤淹没了喉,堵住了声音。 张辅俯身,将遮盖王远兴的灰布拉了上去,盖住头部,站起身子,一脸坚毅地说道:“那就让我们活下去,打赢这一仗,带他回家吧!” 袁岳、潘成等人顿时鼻子一酸。 等待的人终等不到活着的归人,但活着的人,一定要带他们回家。 哪怕是骨! 纵然是灰! 潘成、袁岳等人转身,跟上了张辅的脚步。 夜色来临,镇南关更显得寂静,可谁都清楚,夜色难熬,城外已是大军压境。 这一夜,将是很多人一生中最后的夜。 明日的太阳与他们无关。 袁岳找到军中书吏宋朔,蛮横地其从睡梦中提了起来,指了指桌案上的笔墨,道:“麻烦你动动手,帮我写点东西。” 宋朔自然是恼怒,连日疲惫到了极点,自己都已经精神恍惚了,这些粗汉还不消停! “写什么,明日再写!” 宋朔拒绝道。 袁岳直接抽出了刀,猛地砍断了桌案一角,杀气腾腾地看着宋朔,道:“我未必能活到明日,还请你帮我写一封绝笔,留给我的父母双亲!” 宋朔被袁岳的气势震慑,陡然清醒过来,连忙坐了下来,对袁岳拱了拱手,提起笔等待着袁岳的话。 眼前的人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是值得敬重的汉子! 袁岳收刀归鞘,挺直胸膛,道:“就写‘你们的儿子我有出息了,砍了一百多安南贼子的脑袋,这一辈子值了!’” 宋朔写完,看着袁岳忐忑地说道:“没有了?” “这些就够了,走了。” 袁岳头也不回转身而去。 宋朔低头看着纸上的字,心如刀割般痛苦,刚想起身,就看到了潘成与黄桂联袂而来…… 没办法,大家都是粗人,识字不多,你文化人受累了。 宋朔已经不知道自己写了多少绝笔或遗言,只觉得越写,纸张-越皱吧,到了后面,连字迹上的墨都晕开了。 鼓声响起。 张辅站在城关之上,抬头看着漫天的星空,对走过来的潘成、袁岳等人说道:“兄弟们还没走远,他们在看着我们,打好这一仗,让他们安心上路。” 潘成、袁岳等人重重点头。 “准备吧,敌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张辅不知道这一战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他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城下已出现了大量敌人。 尚不等张辅下令,远处阵阵轰鸣传出! “躲避!” 张辅厉声喊道。 一枚枚炮石撞在了城墙之上炸开,整个城墙不断颤动,一些炮石更落在了城墙之上,来不及躲避的军士被炸飞出去,还有炮石飞过了城墙,落入了城内。 黄桂连忙组织城墙上的火炮还击,可令黄桂惊讶的是,自己这一方的炮石根本就飞不了那么远,打击不到对方的火炮。 “大人,安南定有善神机炮人物,其射程较之镇南关的将军炮更远,我们根本打不到他们!” 黄桂着急地喊道。 张辅透过垛口看向远处,目测距离至少三百五十步远,而镇南关上的将军炮最多只能打到二百五十步,相差甚多。 “这倒是一个重要情报!” 张辅目光阴冷地躲在垛口之下说道。 黄桂不解地看着张辅。 张辅并没有多作解释。 黄桂不知道,张辅却知道,朱允炆在不久的未来很可能会对安南用兵,而自己之所以来这里,便有着打前阵的意思。 胡杜只不过是率两万余人进入大明,便携带有近二十火炮,那安南国内呢?这种火炮虽不会太多,但也必是不少。 而且这种火炮的射程竟还超出了大明的神机炮,这在日后作战是必须考虑到的,比如扎营绝对不能靠对方太近,警戒区域也必须扩大。 幸运的是,胡杜对于火炮这种东西并不善用,也没有大规模装备,携带的数量与炮石都有限,倾泻几轮后,安南军士抵达城墙之下时便停了下来。 城墙垛口处出现了大量的攻城梯,张辅深吸了一口气,喊道:“杀!” 原本躲避在垛口之后的军士纷纷冒头,推梯子的推梯子,射箭的射箭,拿长枪的用力刺…… 战斗变得惨烈。 “抬火油!” 张辅见城门下出现了抬圆木撞门的军士,便厉声喊道。 很快便有军士自内城关里抬起一个大瓮上来,至了城门上方,便拿起瓢子打了火油,向下撒了出去。 城下原本抬着圆木的军士顿时惨叫起来,一些人捂着脸嚎叫着。 这些油都是高温加热之后抬上来的,平日里一滴油落人脸上都要疼半天,这一瓢一瓢的由,谁能受得住? 抬圆木的军士少了几个人,顿时便失去了重心,东倒西歪,明军趁势放箭,将其击杀。 胡杜见军士久攻不下,不由着急起来,下令再投入五百人加入战斗。 城关的争夺与反争夺,伴随着血与肉的纷飞,一个个军士被杀,或是安南,或属大明,各有伤亡。 而随着战争的持续,张辅这一边越发危急。 南宁卫本就是疲惫之师,又刚刚经过了两场战斗,还没怎么修整,又遭遇了如此高强度的战斗,减员更是严重,尤其是当一些安南军士登上城墙时,大明军士只能凭着一口气去战斗,甚至一些大明军士,连挥刀的力气都没有多少。 胡杜在城下看得很清楚,见军士已成功登城,便带亲卫全部压了上去。 张辅看着身边的军士一个个死去,眼神通红,喊道:“稳住!我们绝不能丢了城关,杀!” 袁岳、潘成、黄桂更是浴血奋战,苦苦支撑着战局。 这里的敌人刚刚消灭,身后又开始出现敌人,一处缺口的出现,意味着更多缺口的出现!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张辅高声喊了起来,这是大明的国歌,是大明的军魂!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众人齐声,战至血液沸腾! 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大明军士杀出了威风,杀出了绝境! 战局一度扭转,安南先头登城的部队被悉数斩杀,而正在攻城的军士也被赶了下去,城关依旧在南宁卫手中! 胡杜难以相信,这已经打上城墙了,竟然还能被人给赶下来? 城下尸体堆积如丘,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谁敢后退,斩!” 胡杜抽刀,斩杀了几名想要逃走的军士,厉声喊道:“给我冲,夺下镇南关!” 安南军士也杀疯了,后退死,前进死,还能如何? 只能再度杀回去,争夺城关! 张辅一脸的苦涩,胡杜是对的,军人是有血气之勇的,一旦这股血气冷了下去,他们很可能会失去作战的勇气。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拼到底,分出死活,定出输赢! 可转身去看周围的南宁卫军士,已然透支到了身体极限,他们能站在这里已是奇迹。 “能与你们一起作战,是我张辅的荣幸!” 张辅喘息着说道。 “这也是我们的荣幸!” 黄桂、袁岳等人齐声回道。 袁岳等人很清楚,能与军士同生死,共患难的将领是极为难得的,很多时候一到危险时刻,当官的会先跑,甚至还会无耻的投降于敌人。 “敌人来了,让我们坚持到最后!打退这一次,他们便会退走!” 张辅喊道。 袁岳等人看向城下,安南军士又一次发动了进攻,这一次更是凶猛。 “杀啊!” 滚木雷石用尽了,面对对方的登城,要么推倒攻城梯,要么就只能直接搏杀! 没有其他办法! 袁岳的刀已经破刃了,换了一把长枪,砸在了一个脑袋之后,然后快速移动两步,刺穿了一名登城的军兵。 随着身旁的人死去,防守变得更为困难,眼看安南军士即将再次登上城墙,登城马道之上传来了一阵阵喧哗声。 张辅吃了一惊,莫不是城里的百姓出现了骚乱?这个时候若是背后再出点问题,那大局必不可挽回! 在张辅不安的目光中,一排排手持特殊武器的“军士”冲上了城墙,一些人拿着大木头,一些人拿着铁棍子,也有着人拿着门板,还有一些人握着板砖,冲着登城的安南士兵便砸了过去。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拍板砖了。 书吏宋朔拿着一把刀,走到张辅面前,对惊讶的张辅说道:“刀也是我的笔杆子,杀一人是一撇,再杀一人是一捺,这样我才算是南宁卫的人!” 张辅看清楚了,那些来助战的人,是解救下来的大明百姓。人心,果然是热的…… 无尽的喊杀声震彻天地,尸山血海中,不瞑目的眼是如此可怖。 “啊……” 朱允炆猛地惊醒,坐了起来。 “皇上,怎么了?” 马恩慧被突然惊醒,连忙起身问道。 朱允炆用手扶了下眉头,满头是汗,转头看向马恩慧,吁了一口气,轻声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马恩慧见朱允炆没了睡意,便唤来侍女掌灯,端了一杯暖茶,关切道:“白间急报传来,皇上便忧心忡忡,眼下又是梦魇缠身,定是忧思过度,是否需要太医院开些方子?” 朱允炆接过茶饮下,才缓了过来,摇头道:“无需如此,朕只是不放心张辅。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方入五更。” 侍女回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距离天亮还两个多时辰,可一想到梦里的场景,朱允炆便再无法入眠,起身下榻,对马恩慧说道:“皇后且休息着,朕想起一些事,去趟武英殿。” 第三百四十章 劣币驱除良币的问题 只有星空,不见残月。 朱允炆迈步走在后宫之中,身后跟着几个内侍、长随。 广西都司韩观的急报递送到京师,对张辅指挥的永平寨与虎山岭之战赞不绝口,称赞张辅为将才。 这些在朱允炆的预料之中,只是当看到张辅穿越群山,奇袭镇南关时,朱允炆陷入不安之中,连忙召集了兵部与内阁议事,却没一个结果。 解缙认为张辅此举太过冒险,一旦失利,将会导致南宁卫几近全灭。茹瑺也认为张辅此人太过贪过,不知天高地厚,一意孤行。 他们不是不清楚控制镇南关的战略价值,而是认为此举不可行! 朱允炆忧心的,正是这一点。 对于山区而言,道路是极为重要的。 有些道路一旦被巨石挡住,或出现了塌陷,很可能绕都绕不过去。 何况是穿越群山? 别说这个时候了,就是后世的那些驴友,带着各种装备入山,还有一些落个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这个时代的森山老林,大部分是原始山脉、原始森林级的,万一迷个路、错了方向,万一后勤跟不上,万一山体滑坡…… 朱允炆心情很是沉重,回顾整个历史,敢于穿越群山出现在敌人身后作战的成功案例并不多,而每次成功,都付出着极为惨重的代价。 比如三国志中记载: 冬十月,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频于危殆。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 邓艾凭借着这一次冒险,灭了蜀国。 可这个过程的艰辛与惨烈,很多人无法通过“至为艰险”、“濒于危殆”来理解。 朱允炆坐在武英殿里,盯着广西的舆图一动不动。 想要穿越群山,抵达镇南关,需要有红军的钢铁般的意志,有超越生死的意志! 朱允炆不知道张辅的统治力有多强,不知道南宁卫是不是钢铁之师,只能在这里焦急地等待着。 按军报发来的时间推算,张辅应该抵达了镇南关,韩观也应该抵达了那留与胡杜大军作战…… 空间的遥远,意味着时间的漫长。 天亮时,朱允炆整理好朝服,准备上朝。 双喜担忧地看着朱允炆,劝说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朱允炆打断:“传梁成同。” 梁成同入殿行礼。 朱允炆询问道:“英烈商会那边怎么回的话?” 梁成同恭谨地回道:“皇上,英烈商会关联京师三成商家,六成富商,一致表态愿为大明新版钞流通出力。就连晋商方面,也加入了该商会,同样愿为新版钞推行出力。” 朱允炆听闻此话,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你就下去等消息吧,朝议通过之后,大明新版宝钞通行于天下。” 铜钱毕竟不适合大商业,也不适合大宗交易。 买个百两的东西,还得用车去拉一堆铜币,累人累驴马不说,仅是点清就需要多少时间了? 纸币是存在必要的,也是释放商业潜力的重要因素。 朝会之上,户部夏元吉拿出了新版大明宝钞,上奏道:“旧钞存在诸多问题,其价值已然不如其字贯,归根到底,在于滥发,且无依据。今改新版,并按民间价值回收旧钞,旨在解决钱钞弊病。如今提举司已筹备妥当,当广推于民。” 朱允炆示意内侍下发新版大明宝钞于百官,道:“朕认为,钱钞乃是国之根本,若滥发无度,必会出现宝钞贬值困境。由此,日后新版宝钞发行于民,必以银铜为本,开出多少银铜,便发出多少钱钞,绝不允许滥发,着为律令,当永定于我朝。” “遵旨。” 户部尚书黄子澄答应道。 “百官可还有疑问?” 朱允炆问道。 吏部尚书蹇义出班,道:“皇上,以新版大明宝钞取代旧版,臣无异议。然有两事还需皇上与户部言明。” “哦,何事?” 朱允炆很器重蹇义,此人颇有能力,只是欠缺发言权罢了,如今他坐在六部之首,想来也该发光发热了。 蹇义抓住了问题,直言道:“皇上,旧版大明宝钞之弊病并非仅存于滥无度,在臣看来,真正导致旧钞价不如字贯的原因,是朝廷不用旧钞。” 朱允炆微微皱眉,道:“朝廷不用旧钞,此言何来?” 大明宝钞是朝廷发行的,朱元璋还拿来给百官发过俸禄,怎么能说不用旧钞? 蹇义看向户部黄子澄与夏元吉等人。 夏元吉走了出来,回道:“皇上,蹇尚书所言朝廷不用旧版大明宝钞,应指的是在税赋上,府县虽允许大明宝钞流通,承认其价值,但在纳税时,却不会收取大明宝钞,而是收取实物充抵税银,或收取铜钱、银两。” 朱允炆听闻之后,了解了蹇义的意思,对其道:“既是如此,自不能重蹈覆辙,日后地方税赋一律不准拒收新版宝钞,为避免地方阳奉阴违,责令其解送京师时,需有一定比例的宝钞,蹇爱卿,如此可行?” 蹇义点了点头,又问道:“新版宝钞发行,旧版宝钞是否废弃,还是允许其继续存在?” 朱允炆惊叹于蹇义的目光与智慧,他看到了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事实上,户部对于新版与旧版钱钞要不要共存也没有统一意见。 若废弃旧版大明宝钞,百姓与商人手中的财产便会缩水,甚至大明宝钞会快速贬值,直如废纸。而中央钱庄又是以民间钱钞兑比来回收旧钞的,在外面都成废纸了,拿到中央钱庄一样是废纸。 这意味着一刀砍了无数百姓与商人。 所以,旧版大明宝钞还不能直接废弃,需要让其存在。 而旧版钱钞与新版宝钞并存,又会带来很多问题,如昏钞增多,价值贬低,百姓不知新旧哪个更好,甚至可能会拒绝新钞,给新钞流通带来阻碍,继而阻碍商业。 比如:卖蚕丝老农非要旧版宝钞或铜钱,可商人下乡只带了新版宝钞,那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商人怎么办? 回城里拉一车铜钱,还是将新版宝钞再兑换成旧版宝钞? 商人给老农解释,这是新版大明宝钞,可老农未必会相信啊。 毕竟新版较之旧版改变太多,纸张都由大变小了,既然新、旧都流通,那他就想要大点的纸张,图个安心…… 说到底,只能存在一个版,共存两个差异明显版本的宝钞,一样有危害。 相对于户部提出来的这些问题,朱允炆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劣币驱除良币。 这是一个经济学问题,指的是一个国家中,同时流通两种实际价值不同,但法定比价不变的货币时,实际价值低的劣币,反而会充斥市场,而实际价值高的良币,却会逐渐被驱除。 举个简单的例子: 一个人手里有十元纸币和十元硬币,而硬币较为零散、较重,携带也不方便,所以将硬币作为劣币。而在花钱买东西的时候,人会倾向于先把硬币花出去。 于是,硬币流入市场,而纸币依旧在手里。市场中的硬币增多,纸币减少,而这,就是劣币驱除良币。 同理,新版大明宝钞与旧版大明宝钞若同时流通,那新版大明宝钞因为其“新”,加上制作精良,会被人收起来,存起来,转而先花旧版大明宝钞,而到那时候,充斥在民间的,依旧是旧版大明宝钞。 一个钱包里两张钱钞,一张皱了的,一张崭新的,被先花掉,先进入市场的,大概率是皱了的“劣币”。 这是个难题。 “就目前来看,直接废除旧版大明宝钞不合适,也太伤民,由此,暂时让新版与旧版宝钞共存吧,但在新版宝钞发行之后,各地府县必须广贴告示于民,告知其新版宝钞价值,引导民商接受新版宝钞,并以新版宝钞为主,逐渐淘汰旧版宝钞。” 朱允炆借助商人的力量,就是为了破除“劣币驱除良币”的魔咒,让商人成为良币的搬运工,经商到哪里,便将良币带到哪里。 蹇义见朱允炆与户部筹备妥当,应对有策,便施礼退至一旁。 百官对于新版大明宝钞的施行支持者众,户部当即拟定了文书,并下令将新版宝钞押解至苏州、杭州、开封、北平等地,先行试点发行新版钱钞,并计划在六月时推及全国。 新版大明宝钞的发行,给商业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支持,商业一时繁荣,在带来了无数税收的同时,也带来了奢靡之风,靡靡之声。 处理好朝政之后,朱允炆传召并解缙、茹瑺、杨荣与徐辉祖,再议广西战事,便在几人争论时,顾三审突然求见。 朱允炆还以为是广西发来了急报,连忙看去,不由一愣,皱眉道:“朝-鲜靖安君李芳远的密信?” 朝-鲜的信,怎么传到了大明来? 顾三审连忙解释道:“皇上,李芳远派遣秘使欲进入大明,边关因其没有国王敕书不予放行,李芳远之人便交付边关,密传此信于朝廷。” 朱允炆有些意外,李芳远不是朝-鲜的太上皇李成桂,也不是现任国王李芳果,他竟背着国王偷偷递信,所图者何? 第三百四十一章 李芳远的野心 朱允炆展开李芳远的信,仔细看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然后将信转给解缙,道:“你们且看看。” 解缙、茹瑺、杨荣与徐辉祖传看过之后,都不由有些惊讶。 徐辉祖拿捏不定,道:“李芳远言说朝-鲜倭患严重,希望大明出手相助,他此言是何意?” 按理说,朝-鲜倭患再严重,也轮不到李芳远来找大明,更不要说是走密信,可偏偏李芳远这样做了! 解缙面露难色,道:“燕王曾经见过李芳远,对此人评价颇高。在臣看来,李芳远所图绝不是请求大明出兵、共剿倭寇如此简单。” 朱允炆微微点头。 李芳远的密信虽然是围绕着“剿倭寇”写的,但他隐藏的含义却并非如此。 “辽东都司杨文可有奏报?” 朱允炆询问道。 徐辉祖摇了摇头,严肃地回道:“朝-鲜内部虽有一些混乱,但在边境附近,并没有大军调动迹象。且以朝-鲜当下的实力,根本不足以进犯辽东。” 朱允炆坐了下来,审视着李芳远的信,道:“杨荣,你应该有些看法吧,说说。” 杨荣很是谨慎,虽屡屡为朱允炆、兵部器重,却从不傲慢,也不张狂,素日里老老实实隐藏着自己,因为他清楚,自己只是新晋官员。 他在朝廷中的表现,往往只局限于“少数人场合”。 “皇上,李芳远密信请求大明出兵,共剿倭寇,恐怕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 杨荣缓慢地说着,似乎在斟酌着用什么词更为合适。 朱允炆抬起头,含笑看着杨荣,鼓励道:“不寻常的信号,说吧,将你的高见摆出来。” 杨荣连说不敢,然后认真起来:“首先,李芳远没有资格请大明出兵,他身为靖安君,却行国王之权,违背礼制,已是僭越。他是一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依旧敢于传书大明……” 茹瑺颔首,插了一句:“说明李芳远此人有野心,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国王!是吧?” 杨荣看向茹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朱允炆道:“茹尚书所言正是臣之所言。” “一个野心家吗?” 朱允炆淡然一笑。 看来野心家不止大明有,安南也算是高产,朝-鲜也不甘落后。 为了权势,谁都想要向上爬,尤其是皇室或接近皇室的人。 杨荣再言道:“除了李芳远有野心之外,还可以看出一点,李芳果虽然成为了朝-鲜国王,却因没有我朝册封,其地位不稳。而李芳远势力必是足以威胁到了李芳果,甚至还掌握着边军。” 朱允炆眉头一抬,看向徐辉祖,问道:“朕记得李芳远统管的是全罗道兵马,边军应是咸镜道、平安道吧,这里的军队也为李芳远所控?” 徐辉祖摇了摇头,道:“皇上,据杨文所报,咸镜道、平安道是忠于李成桂的。” “呵,李成桂?算了吧。” 朱允炆冷笑一声,摇头道。 李成桂建立了朝-鲜的李氏王朝,但他毕竟老了,在去年的王子之乱中,他失去了小儿子小老婆,还被迫将王位传给了李芳果。 这就意味着,李成桂已经失去了权力,边军的力量,绝不会为他所控。 若不是李成桂,那就只能是李成桂的儿子了,至于是李芳果还是李芳远,亦或是李芳干,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芳远虽远在全罗道,却依旧能在咸镜道、平安道活动。 “朝-鲜内部的纷争,恐怕还是会起啊。” 解缙感叹道。 朱允炆等人赞同解缙的话,主弱臣强,必有祸乱,这几乎成了规律。 “皇上,若是朝-鲜内乱,兵灾一起,恐怕会扰乱我辽东,是否需要命令杨文整顿军士,加防鸭绿江一线?” 徐辉祖有些担忧。 朱允炆看向茹瑺,目光中带着询问。 茹瑺凝重地说道:“必要的防备还是应该做一些,但不宜压至鸭绿江,以免引起朝-鲜内部误判。臣以为,可布防在凤凰城、汤战堡、险山堡等地,即可防范未然,也可进退有据。” 朱允炆点头,道:“虽然朝-鲜军士未必会入我边境,但提防还是需要做一些,转知杨文,若有朝-鲜军士入境只是为了活命,可羁押而不杀,朝-鲜之地,绝不可大乱。” 茹瑺等人纷纷点头。 朝-鲜一乱,必会分散大明在辽东的军事力量。辽东若出现破绽,处在辽东以西的朵颜卫、福余卫必然躁动,甚至还会引鞑靼东进。 到那时,大明的整个东北都将陷入混战。 “皇上,李芳远所请如何答复?” 解缙指了指桌案上的信,询问道。 朱允炆扫了一眼信件,摇头道:“不作回复,就是回复。” 解缙等人眼神一亮。 茹瑺脸色一喜,支持道:“李芳远毕竟不是国王,一旦复信却为李芳果所知,必会引其不安,认为我大明与李芳远有所密谋,不若置之不理。” 朱允炆吩咐双喜取出舆图,看了看朝-鲜,指向全罗道,说:“朝-鲜八道,全罗道、庆尚道隔一道海峡与日本相对。倭寇屡屡犯我山东与东南诸地,想来也不会放过朝-鲜全罗道、庆尚道。李芳远求助,未必是虚。” “皇上的意思是,不回信,但用行动告诉李芳远,大明支持他?” 解缙低声说道。 朱允炆看着解缙,轻松一笑,道:“朕不支持李芳远,但支持打倭寇。传令郑和,自登州修整之后,可至全罗道外海钓点鱼回来。” 解缙惊叹朱允炆的安排,这明摆着是支持李芳远,还不明说,这水平也真的是高…… 广西,镇南关。 张辅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看着歪歪斜斜或躺或坐在城墙之上的军士、百姓,嘴角露出了笑意,再看城关之下,堆满了尸体。 胡杜返回了营寨,这一战让他心惊胆战,大明军士是如此疯狂,如此难打,反复争夺,死伤无数,就是打不下一个小小的镇南关! 损失了近半人手,再打下去,不用等韩观追过来,自己也会被耗死在这里! “你会死在这里。” 帐内,一个微弱的声音,透着冰冷的诅咒说道。 胡杜猛地转头,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黄初云,厉声道:“我是不会死在这里的,镇南关已是濒临崩溃,只要我再冲击一次,城关必属我安南所有!到时候,我会斩掉所有人的脑袋!” 脸色苍白的黄初云,怀抱着双手遮挡着身子,冷冷地看着胡杜,道:“你杀了那么多人,你走不掉了。” 胡杜愤怒不已,几步上前,便提起黄初云,厉声道:“你会先我死!” 杨秀匆匆进入大帐,面色惊慌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 胡杜冷喝。 杨秀浑身颤抖地说道:“刚,刚得到消息,陈柘与李兴源投降了韩观,韩观的大军距离此地,已不到五里!” “什么?!” 胡杜瞪大眼,无法相信。 陈柘与李兴源真的投降了,两人带兵在两山夹沟之地与韩观的先锋交手,战斗一夜,互有损伤,但还是硬生生将韩观的军队挡在外面。 只是,陈柘十分清楚,这种抵挡只是暂时的,毕竟韩观兵力超出自己四五倍,虽凭借地利占了一点优势,但明军也不是没有办法。 明军装备了大量的火铳、弓弩,这边露头,那边就打,就算是手里抓着石头,也扔不过他们。 最可恶的是韩观还顺势在山上砍了不少树木,打造了投石车,四处丢石头玩,虽然有树木遮挡没造成太大损伤,可这架势太吓人了。 军兵心里吃不消,加上又是从镇南关败下来的,身心俱疲,根本无法再坚持下去。 让陈柘与李兴源决定投降的,还是胡杜失利的消息。 胡杜有四千多亲卫精锐,还有神机炮,打了一晚上都没打下来城关,反而损失惨重,不得不退走休整。 陈柘明白,胡杜出不去了,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于是,陈柘选择了投降,以求活路。 韩观接受了陈柘、李兴源率部投降,安排人将其送至那留与黄广成会和,亲自带大军前进,抵近胡杜的营寨。 消息传出,胡杜所部军心大乱,一些军士甚至开始逃跑。虽然杨秀抓了几人,砍掉脑袋以示警告,但依旧止不住更多的人逃命。 胡杜陷入了绝境。 韩观没有下令进攻,只是安排军士封锁了山路,冲着远处的安南士兵喊话:“活捉胡杜,投降不杀”。 孟察、徐亮等武将都十分郁闷,这敌人就在眼前了,直接下令打不就好了,还至于玩这一套? 可韩观不这样认为。 胡杜并非是白痴,他所选择的营地处在一处矮山之上,若明军仰攻,损失必大,不若慢慢耗,反正胡杜是要吃饭喝水的,山上或许有粮食,可这矮山上面,它没水啊…… 与其用人命填,不如等一等。 韩观不着急,在自己的封锁之下,胡杜已没有办法再进攻镇南关,事实上,他哪里都去不了了,只能待在山上,等待他最后的时刻。 让韩观意外的是,胡杜竟然派了一个使者来,而使者说的话,更让韩观吃惊…… 第三百四十二章 人质,最后的炮光 胡杜的使者趾高气扬,态度蛮横。 韩观冷冷看着使者,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围困、处在绝境之中的是自己,孟察、徐亮等人更是愤怒,恨不得将此人给砍了。 使者啰嗦了一大段之后,总结道:“打开镇南关,我家将军带人离开大明,否则,黄初云会死,三十九名女眷也会死!” “用大明的百姓威胁我们?呵,胡杜是不是想活命想疯了?” 韩观一脸冷笑。 杀我大明百姓数以千计,又掠去无数青壮,到了最后关头竟想靠手里的女人活命? 休想! 韩观是一个纯碎的军人,不会因顾忌百姓而放走安南军士。 胡杜的使者面对韩观的拒绝,毫不慌乱,从容地说道:“韩将军,你可以不考虑四十名女眷的生死,但你必须考虑思明府的安定吧?” 韩观皱眉,不明所以。 使者缓缓道:“黄初云,思明府知府黄广成次女,崔秀,思明府同知催凯长女,岑荷,宣抚使岑洪之女……” 韩观脸色顿时阴冷下来,双眸闪烁着杀机。 “只要大明打开镇南关,放胡将军带人离开,那这四十名女眷便会留给大明,为表诚意,这些官员被掠至安南的一些家人,也可以送还。韩将军,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啊。” 使者笑着劝道。 孟察怒吼一声,冲着使者便踢了过去,使者被踢翻在地,狠厉地看着孟察,道:“你这一脚踢在我身上,回去之后,所有女眷就要多挨一顿鞭子!来啊,让我看看你有多大力气!” “老子劈了你!” 孟察说完,便要去寻斧子。 “够了!” 韩观止住了孟察,看着使者说道:“你回去告诉胡杜,我会考虑他的提议。” 使者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屑地说道:“两天时间,两天没有消息,女眷会死,被送入安南的土司家人,也会死。” 江成周、孟察等人恨不得将使者打死,却因为没有韩观的命令,只能放其离开。 韩观抬手捏了捏眉心,对徐亮道:“黄广成之女为何会落在胡杜手中?他在我身边多日,竟一句话也没提及,速接他过来商议对策。” 若只是寻常百姓,韩观可以不在意,可这些女眷竟都是土司官员之女,这就不得不思量一番。 命,在大明,不等价。 土司是广西治理的重要力量,黄广成虽是思明府知府,但他并非是朝廷直接任命的,而是土知府。 若不知道黄初云在安南军中,她是死是活无所谓,就算是死了,事后黄广成也可以谅解,毕竟刀枪无眼,乱军之中死人很正常。 可现在知道了,若不管他们的死活,这些土官怎么想? 会不会认为大明没有尽力保护他们,是靠不住的? 若日后有人煽风点火,说某年某月,明廷可是如此对待你的女儿,如此不顾你儿子的死活,现在明廷如此垃圾,为什么还要给他们效命? 反了吧。 芥蒂生了,很难弥补。 处理不当,很可能会给广西埋下祸乱根源。 韩观很是头疼,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但有一点韩观是确定的,绝不能让胡杜活着离开大明! 黄广成匆匆赶来。 韩观一脸悲愤地询问道:“你可有女、名为黄初云?” 黄广成看着韩观锐利的目光,没有回避,而是悲伤地点了点头,道:“黄初云是我的女儿,不过她已经死了。” 韩观微微眯着眼,不知道黄广成是什么意思,轻声道:“胡杜派遣使者说……” “她死了!” 黄广成打断了韩观,眼神中满含痛苦,咬牙道:“都司行事,莫要计较任何私情!” “不止你的女儿,还有很多。” 韩观低沉着声音说道。 黄广成愤怒地将桌案上的东西扫到地方,恶狠狠地盯着韩观,喊道:“那又如何?!大明百姓死了无数,张辅带兵翻过群山,冒死穿插,夺下镇南关,拼了命的守城,为的是什么?我们连日赶路,大军奋战杀敌,为的是什么?” “踏我疆土者,杀无赦!掠我子民者,杀无赦!欺我儿女者,杀无赦!管他是谁的女儿!谁的女人!谁的儿子!敌人在哪里,就把刀锋指向哪里,这不是你韩观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吗?” “不要动摇你的信念!我还有政务,这种事不要再来找我!若他日有人说起,我黄广成一力承担!” 说完,黄广成头也不回走出大帐,拉过一匹马,便匆匆赶回那留。 韩观被黄广成一番话震住了。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的女儿被掠走了,他也知道很多土司官员的家眷成为了胡杜手中的人质,可他没有说过一句! 不是他不想救回自己的亲人,而是他不能! 为了死了的百姓! 他不是一个好的父亲,却是一个好的官员! 韩观被触动了,也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唤来江成周问道:“找人问问,是否能绕过胡杜营寨,抵达镇南关,我们需要与张辅取得联系。” 江成周找人询问之后,无奈地回复:“道路虽有,但耗时太久,来回怕要超出两日。” 韩观盘算了下,说道:“想想其他办法,传个话过去。” 时间是煎熬的。 胡杜站在山坡上张望,心里一直在问韩观今晚会不会来,可韩观偏偏没了动静。 浪费了表情的胡杜很是不安,夜间,明朝大军更是轮番敲锣打鼓,声势浩大,就差直接攻山了,安南军士惶恐不已,无法入睡。 折腾了一晚上,眼看天亮了,安南军士想要休息会,可谁知明朝大军又掀起了动静,这次在锣鼓之外,还新增了投石车表演项目,火铳与或火炮射击项目。 虽然安南军士没有交门票费,但韩观还是很大度地让其免费观看了一场又一场表演…… 杨秀找到胡杜,面色憔悴地说道:“再这样下去,军士必会崩溃!我们不能再等了,要么突围,要么拼死一战!” 胡木不安地说道:“如何突围?周围几个山头都出现了明军的踪迹!” 杨秀指了指南面,道:“只要翻过大青山,便可抵达燕子山,那里便是我安南地界。明军再想追击,也必无法追赶。” “说得轻松,大青山险峻,若可轻易翻越,我等何至于此!” 胡木反驳道。 杨秀跺了跺脚,愤怒地喊道:“那你认为该怎么做?攻击镇南关失利,军兵损失过半,本就没有时间修养,如今又被韩观围住,日夜攻心,军中逃跑者已达三百余人,再继续下去,不用明军打来,军士先倒了!” 胡杜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韩观根本就不在乎土司官员家眷,是我失算了。这样吧,通知下去……” “报!” 军士匆匆入账,高声喊道。 胡杜冷厉地看向军士,问道:“什么事?” “大明派了使臣来。” 军士连忙回道。 胡杜眼神一亮,连忙吩咐道:“快,快让他上来。” 江成周毫不畏惧地登上了矮山,见到了胡杜、胡木、杨秀等人,道:“我家都司大人考虑了胡将军提议,可以打开镇南关,让你们离开,但有几个条件。” 胡杜心头一喜,故作镇静,道:“说吧。” 江成周伸出右手食指,沉声道:“第一,交还所有扣押女眷!” 胡杜点了点头,这个条件不算什么。 “第二,交还所有被掠百姓!” 江成周看着胡杜说道。 “不行,我们只能归还土司家眷!” 胡木不同意。 江成周扫了一眼胡木,毫不在意,然后看向胡杜,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道:“答应条件,写下文书,加盖官印,我们允许你们带十人活着离开!” “什么?十人?!” 胡杜脸色大变。 只十个人,就想换走所有人? 江成周微微点头,严肃地说道:“这是最后的条件,不可更改,也无可商议!答应,至少你们作为官员还可以活着回到安南,不答应,所有人都会死,你们仔细思量。对了,天亮之前若没有回复,便视为拒绝。” 强势的江成周转身要走,杨秀很想拦住他,可胡杜却没有下令。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胡木没了分寸。 胡杜咬牙切齿,犹豫不决,战必死,不战尚有一条活路…… 这一夜,胡杜没有睡,韩观也没有睡,在闹腾了上半夜之后,明军再没有了动静,安南军士纷纷倒头便睡,鼾声一片。 四更天,胡杜交了文书与所有扣押的女子。 韩观遵守了约定,安排江成周带胡杜等人前往镇南关,张辅收到韩观的命令之后,打开镇南关城门,胡杜率胡木、杨秀等人穿城关而过,自南门走出了镇南关。 江成周将其胡杜等人送到城关门外,抱拳道:“还请胡将军回安南之后,依照文书约定,将被掠百姓送还大明。” 胡杜满嘴答应,心里却毫不在意,他现在想的只是马上回到安南! 江成周目送着胡杜等十人离开,抬头看向城关之上的张辅,喊道:“他们已经到安南地界了。” 张辅看着远处道路上的火把,狞笑着挥了挥手,袁岳、潘成等人点燃了城墙上火炮的引线,刹那之间,火光撕破黑暗,闪烁出刺眼的光…… 第三百四十三章 政治不过关的韩观 韩观踏步走入镇南关,看着眼窝深陷的张辅,微微点了点头,凝重地说道:“你辛苦了,南宁卫辛苦了,现在战事就要结束,你的人下去休息吧。” 张辅摇了摇头,手指指向北面,道:“矮山之上的安南军士还没有消灭!刚刚的炮声,定会惊醒他们,胡杜等人离开的消息瞒不多久,这些人即将崩溃、逃跑,你需要人手……” “放心吧,我不会放一人活着离开大明!” 韩观知张辅等人已到了极限,保证道。 “让开,让开,韩都司!” 张辅听到了女眷的声音,不由皱了皱眉,看向不远处,一群女子被军兵挡了下来,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观转过身,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张辅,道:“这是我与胡杜签下的文书。” 张辅展开一看,顿时打了个激灵,脸色有些难看,沉声道:“这上面的官印,该不会是都司大人盖吧?” 韩观沉默了下,看着远处的女子,道:“是我盖的,广西不能乱,土司的心不可以寒!” 张辅眯着眼看着文书,走向一旁的袁岳,夺下了他手中的火把,直接将文书给点燃。 “你干什么?!” 韩观大声喊道。 文书燃烧过半,张辅才松手丢在地上,待其化作灰烬之后,便一脚踏碎,抬头对韩观说道:“都司大人应该问问自己在做什么!没错,在这里所有将士知道韩都司心忧百姓,担忧广西未来,想要努力给土司一个交代!” “可是你韩观有没有想过,一旦这封文书传至朝廷,你的脑袋还在不在?一个武将,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没有朝廷任何指示,便放敌酋离开,这是什么?是背叛朝廷,是通敌卖国!” 一阵风吹过,灰烬被吹跑了。 韩观愣在当场,一脸吃惊地看着张辅,脸色苍白。 “这……这不是韩都司签的,是我,是我江成周所为!” 江成周、孟察等人也被张辅的话给吓住了,江成周脑子转得快,打算将黑锅背下来,保住韩观。 张辅猛地看向江成周,厉声道:“就算是你,他却毫不知情,难道就没有失职、失察之罪!再说了,一个同知能有如此权力?你认为朝廷的人都是傻子吗?” 江成周浑身哆嗦着。 韩观是武将,打仗在行,但在政治上却拎不清楚,对一些问题缺乏敏锐性。 他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是为了百姓,为了广西未来,可没想到在这背后还有着巨大的危险。 张辅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很闷,沉声道:“你们都记住,没有这样的文书!从未都没有!” 韩观面容悲戚,道:“纵然是我背负罪名,朝廷也可拿着这文书去找安南讨还被掠走的百姓!我韩观一人换万人,值!如今你毁了文书,朝廷……” “韩都司!” 张辅高声打断韩观,以锐利的目光盯着韩观,道:“大明要回被俘虏的百姓,可不需要靠什么文书!靠的是我们将士,是手里的刀剑!” 韩观看着张辅,肃然起敬,对张辅重重点了点头,道:“你是对的!我会向朝廷请罪。” 张辅忧愁地点了点头,道:“事情瞒是很难瞒住,即使现在瞒了,若他日被人揭出,必会惹出更多祸乱。但都司大人,此事不宜奏报朝廷,可直接密奏给皇上。皇上是仁明之主,必会理解都司。” 韩观深深地谢过张辅,对眼前的人刮目相看。 朝廷之上,多是倾轧之事,排挤之人。 韩观很清楚,一旦自己倒下,被朝廷清算,那最大的得利者便是张辅。 广西之战,张辅表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更兼带人拿下了最为紧要的镇南关,彻底封死了安南的撤退之路,又守关有功。 自己虽打败了胡杜主力,却会因这“通敌文书”而被治罪。 而一场胜利的战争,不能没有英雄。 自己倒下,张辅便会被扶起来。 他是一个聪明人,不会看不清这一点,可他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是光明磊落地帮助了自己。 “走,去看看吧。” 张辅见女眷吵吵嚷嚷,便提议道。 韩观微微点头,走了过去,让军士让开,黄初云、崔秀等人冲至近亲,乱糟糟地喊成一团。 “好好说。” 韩观皱眉道。 黄初云走到最前,毫不畏惧地看着韩观,冰冷地说道:“大人可是为了我们姐妹放走了胡杜,若是如此,还请将我们还给胡杜,马上派人出关追回他们!我们宁愿死了安南人手上,也不愿他们活着离开!” 韩观看着脸上还带着伤的黄初云等人,心头有些酸楚,道:“你们放心,胡杜、胡木等人已经死了,他们的尸体,就在后院里。” 黄初云等人听闻之后,彼此对视了一眼,没有半分欢喜。 “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岑荷低声问道。 韩观看向张辅,张辅微微点头。 黄初云等人跑向了后院,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黄初云等人并没有丝毫畏惧,相对于他们经过的地狱,眼前的一切根本就不可怖。 “这里没有其他人。” 崔秀走过后院的每一个房间,低声说道。 黄初云坐在地上,盯着胡杜的那不瞑目的脸,低沉着嗓音说道:“姐妹们,关了门,我们沐浴吧。水洗不干净我们的身子,那就换一个洗法。” 崔秀、岑荷等人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向大门口,将门关了,并从里面插上门闩,转身回到院子里,几人费力地将胡杜、胡木等人的尸体拖到了房间里。 黎明时分,一缕黑烟在后院中升起。 袁岳眼尖,看到黑烟马上喊道:“不好,走水了!快去找水!” 张辅看着撞门不开的军士,咬了咬牙,道:“不要撞了!” “大人,女眷还在里面……” 袁岳着急地喊道。 张辅转过身,握着拳头道:“不要打扰她们,让她们安静地走吧。” 跑来的韩观见此,双目通红,对孟察、江成周等人下令道:“命令山下的军士,攻击矮山!不受降!” 孟察、江成周目光一寒,转身带人离去。 不受降的意思就是全都杀了! 既如此,那就一个不留吧! 总要有人给大明的女子陪葬,只是胡杜十人怎么够! 二月十八日,深夜。 朱允炆在睡梦中被唤醒,马恩慧看着皱眉的朱允炆,连忙解释道:“皇上,内侍来报,广西加急文书。臣妾知此事耽误不得……” “终于来了吗?” 朱允炆瞬间来了精神,连忙坐起来,披上衣服便喊道:“快把急报送过来。” 内侍呈来文书。 朱允炆坐了下来,将文书放在桌案上,检查过封泥后,便拿刀子挑开文书,取出了三份文书。 马恩慧吩咐侍女准备羹汤,亲手拿了件衣服给朱允炆披上。 三份文书,两份是韩观的,一份是张辅的。 朱允炆看到张辅的名字,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人没死,即使是打了败仗也没关系。 看过韩观、张辅的战报之后,朱允炆看到了韩观的请罪折子。 朱允炆对于韩观的安排并没有多少意见,更没有上升到通敌卖国的程度,这只不过是韩观作为武将的“局限”所在。 韩观的目的是高尚的,但行为多少有些“狡诈”。 不过仔细说来,韩观只答应让胡杜等人活着离开大明,既然胡杜等人活着出了镇南关,那至少也算是遵守“合同”了。 至于是离开十步,还是百步,这“合同”也没细说,要怪就怪胡杜写合同的时候,没加上一条:让自己活着离开大明百里…… 朱允炆不在乎韩观用了什么手段,只在乎这一场战争的最后结果! 这是一封捷报! 胡杜带至大明的两万余兵力,没有一人活着离开大明! 虽然在广西象山还有几千安南军士没有消灭,但朱允炆并不介意,孤立无援的安南军士据险而守,支撑不了多久。 胡杜死了,他所带领的大军全部覆灭,这个结果足以给安南的胡季犛一记耳光,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得罪大明的下场是什么! “广西之乱,历经永平寨、虎山岭、那捏、矮山、镇南关等战,共杀敌九千三百余,俘虏五千四百余……桂林三卫、柳州卫战死一千一百余,伤一千三百余,张辅所辖南宁卫战死一千二百余,伤一千四百余……” 朱允炆看着南宁卫的战损,心头不由为之一震! 南宁卫总计参战三千人,结果死了一千二百多,近乎折损一半,而剩余之人,几乎全部带伤! 这是多惨烈的一战! 广西都司损失了两千多人! 不知道是不是看过了类似战报,朱允炆对于这些数字已有些麻木,在悲叹之后不久便走了出来,转而从全局来考虑,给了广西之战一个定论: 胜! “今日谁在内阁当值?” 朱允炆询问道。 “回皇上,是张阁。” 内侍回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吩咐道:“让他至武英殿,罢了,朕去内阁吧。” “皇上……” 马恩慧不知道文书的内容,从朱允炆的悲喜表情中,也看不出所以然,不由担忧起来。 朱允炆扬了扬手中的文书,对马恩慧笑道:“皇后莫要担心,广西捷报,韩观与张辅已击杀张辅,大局已定。” 马恩慧放松下来,施礼道:“臣妾恭贺皇上。” 朱允炆上前,搀起马恩慧,平和地说道:“此事值得一贺,眼下广西平定,但还有件事朕需要与张紞细细商量。” 第三百四十四章 历史应该记住张紞 内阁是轮值制,十二时辰有人值守。 这一夜,值守之人是张紞。 朱允炆深夜到来,让张紞十分惊讶,从惺忪中瞬间清醒。 “来,布置酒菜。” 朱允炆没有直接说事,而是安排内侍送来酒菜,然后示意张紞坐下,拿出了韩观、张辅的文书,道:“广西平定,胡杜已死,陪朕喝几杯如何?” 张紞面露喜色,恭敬地接过文书,快速扫了一遍,赞道:“张辅竟真翻过群山,夺下了镇南关,此人有大才。韩观步步为营,进退有据,统揽军务得当,也当嘉奖。如今广西平定,臣为皇上贺,为大明贺!” 朱允炆举杯,笑道:“韩观与张辅,是极不错的将领,他们付出颇多,朝廷不应吝啬。嘉奖之事明日再议,朕来找爱卿,是有另一件事相商。” 轻饮烈酒,热辣入喉。 张紞起身给朱允炆满上酒,道:“还请皇上示下。” 朱允炆示意张紞吃点菜,缓缓说道:“广西之乱,说到底是安南胡季犛所致,胡杜虽死,然胡季犛还活着,这笔账,大明还没有清算!” “皇上的意思是?” 张紞陡然凝眸,心头升起一丝不安。 朱允炆见张紞如此紧张,便夹了一口菜,慢慢咀嚼着,吞咽后方说道:“胡季犛敢命令大军进犯我大明,朕也可以下令大军进入安南吧?犯我边疆,掠我百姓,杀我子民,这些罪行总需要有人承担,张爱卿认为胡杜的人头,担得起这些罪过吗?” 张紞深吸了一口气,心思急转。 皇上的意思很明确,他想要动用大军征讨安南! 难道说是韩观与张辅的胜利,激发皇上的好武之心? 这对于大明可不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历来都是穷兵极武,百姓空竭,万民疲弊! “皇上,胡杜既已死,朝廷只需派遣一使臣至安南,传我大明天威,雷霆之下,安南胡氏必会奉还我大明百姓。这样即可免于刀兵,又可缔增友好……” 张紞清楚战争的惨烈与后果,更倾向于用其他手段来解决问题。 朱允炆沉思了下,考虑到当下的朝廷财政,还有未曾现身的陈氏之后陈天平,没有反驳张紞,而是说道:“爱卿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抱最大的希望,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张紞当即愣住,一脸迷茫。 朱允炆将杯中酒饮下,沉声:“对于安南,朕自是希望它俯首称臣,不再犯我大明,至此两厢无事,天下太平。为此,朕愿付出最大努力,遵循太祖之制,和平为主,安排使臣去安南。但张爱卿,最坏的打算我们不能没有!” 张紞眉头紧锁。 朱允炆敲了敲桌子,厉声道:“若安南胡氏篡位属实,若安南不愿归还我大明百姓,若安南再次进犯我大明,难不成还要一而再,再而三派使臣以言促和?呵,若如此,大明成了什么?被人威胁,被人欺辱,却不敢发声,那养军兵何用? ” 张紞起身,小心地给朱允炆倒酒,劝道:“皇上,这只是最坏的情形,眼下胡杜身死,两万安南军士不是被杀就是被俘,那胡季犛未必有胆量再犯我大明。” 朱允炆微微摇头,严肃地看着张紞,说道:“一点挫折消灭不了胡季犛的野心。朕有预感,胡季犛绝不会收敛,更不会真正臣服于我大明。” 张紞听到这里,便不再多说什么,赞同道:“若是如此的话,必要的准备还是应该有。” 朱允炆低着头看着酒杯,平静地笑了笑,然后对张紞说道:“所以,朕来找你。” 张紞疑惑地看着朱允炆,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翌日。 广西大胜,胡杜授首的消息传遍京师,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倍感精神,就连砍柴的老农,走起路来都虎虎生威。 兵部、五军都督府与内阁封赏的方案还没有形成,便有御史上奏,云南土司似与安南存在勾结,为稳云南,兼赈抚广西,理应派重臣前往。 朱允炆欣然应许,询问百官谁愿前往广西、云南,主政地方。 百官顿时鸦雀无声。 广西与云南都是不开化之地,又是土官、头人统治,气候还不好,听说蚊子都能把人咬死,自古以来都是发配犯人的好地方。 当官谁愿意去那里? 宁愿在京城当个七品官,也不愿去云南当个正二品的布政使。山高路远,万一把自己交代在那里,实在是不划算…… 内阁大臣张紞出班,主动请缨:“臣愿赴任云南,担任云南布政使,兼赈抚广西之事。” 张紞的表态,让解缙、郁新、黄子澄等人大吃一惊。 要知内阁大臣可是朝廷砥柱,皇上之下,百官之上,权势滔天,在很多政务中有着极强的话语权,说是位极人臣毫不为过。 可一旦离开京师赴任地方,那就远离了朝廷的权力中心,地方布政使如何都不可能与内阁大臣相提并论。 甘愿放下尊崇与地位,去蛮荒之地,这不是正常人能办出来的事。 朱允炆深深地看着张紞,此人,是主政云南的最佳人选,原因很简单,他曾主政云南长达十七年之久,对于云南极为熟悉。 洪武十五年,朝廷用武力平定了云南,朱元璋下诏派张紞主持云南政务。 张紞没有辜负朱元璋的重托,承担起安抚、镇慑、宣教、开发云南重任,竭智殚思,因势利导,制定法令条格,整顿土地贡赋,兴学校,倡礼治,奖惩分明,约束军、吏;严法重教,务变其俗,用了五年时间,让云南各族归顺。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给出的评价是: “言出则诸蛮耳入,令布则诚信相孚,奠安黔南……不待考而朕知其功出天下十二牧上,惟紞为最……” 一个免于吏部考核的人物,堪比“免检”级存在。 在朱允炆看来,张紞此人最大的贡献,便是让云南成为了大明的“省级”单位,两京一十三省中,有云南之名,背后是张紞的莫大功绩! 要知道,大明对于一些羁縻之地,未必会设置为行省,设置行省便意味着对当地有着相当的控制权。 洪武十五年,明军虽然打下云南,却依旧没有取得“治权”,云南不在省之列,而正是张紞,让朝廷“治权”建在了云南,才有了云南入省。 比如云南以西的西-藏,朱元璋自始至终都没有设置为省,而是设置的“俄力思军民元帅府”,因为明朝对于西-藏的“治权”根本就没有建立起来。 但是,“俄力思军民元帅府”的存在,也宣告了世人,西-藏这块地是大明所属,是中国所属,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历史应该记住张紞,他是距一千多年前诸葛亮征服“南中”后的第一位开拓者。 朱允炆选择张紞,是为了下一步做准备。 日后一旦对安南用兵,必会分两条线进军安南,一条线自广西出发,而另一条线则是从云南进军。这是历史悠久的进军路线,从古至后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从无例外的路线。 广西这边有韩观、张辅,又依靠湖广、广东,问题并不大,但云南就有些困顿,那地方道路不通畅,山高路险,民风彪悍,虽有沐氏家族镇守,但沐晟毕竟是武将,他一旦带兵出征,云南没有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可就麻烦了。 万一有人趁势闹腾,后院起火,沐晟会危险,进军安南很可能会无果而终。 朱允炆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收拾安南,自然要做万全的准备,只是委屈了张紞,他已是五十出头,还让他舟车劳顿,前往云南,实在是有些残酷。 但大明的官员很有担当,他们中的有些人,不计较个人得失,荣辱生死,追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圣人教诲,无愧于天地! 朱允炆看着张紞,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张阁忧国忧民,勇于承揽重任,朕很欣慰,即如此,便由你携旨意至广西,奉旨封赏将士,赈抚流民,安置百姓,待事情妥当之后,入云南担任布政使。” “臣领旨。” 张紞肃然答应。 “内阁与兵部、五军都督府,依军功评定封赏,及早给出结果。另外,南宁卫作战英勇,战功卓著,理应施行新军之策,牺牲军士,不走旧制,以新军之策标准抚恤。” 朱允炆安排道。 户部黄子澄只好心疼地答应下来。 朝议之后,朱允炆回到武英殿,召兵部茹瑺、铁铉、杨荣、五军都督府徐辉祖、宋晟与燕王朱棣入殿,摊开韩观、张辅的军报,直言道:“广西战事虽已结束,然此战给了我们很多启示,朕希望你们能总结战争,汲取教训。” 茹瑺有些不解,徐辉祖、宋晟也是难以相信。 广西打了胜仗,怎么还吸取教训来了,教训不应该是从失败中吸取的吗? 倒是朱棣、杨荣、铁铉若有所思。 朱允炆敲打着桌案上的文书,威严地说道:“朕虽不善兵事,却也知此战之中,我大明军士、装备、指挥有所不足,致使伤亡太大,今日召你们前来,便是重推安南战事,找出问题所在。” 第三百四十五章 增加新的军训项目 从整体上来看,韩观统帅有方,调动得当,应对有策,而张辅行动迅猛,出其不意,悍不畏死,两人表现皆是可圈可点。 但朱允炆不希望一场战事,只看整体与结果,忽视局部与细节。 “从张辅指挥的永平寨、虎山岭开始议吧,无论如何夸赞张辅,都须找出其中问题。” 朱允炆命内侍搬来了广西思明府的沙盘,并在永平寨、虎山岭、象山、那留、镇南关、凭祥等地,插上了日月旗与黑色旗子,以代表明军与安南军。 眼前的六个人,可以说是大明军事领域的顶尖精英,若是他们都找不出问题来,那大明军队的建设,也只能按部就班,陈腐着,蹒跚着,一步步走向暮年。 “不要沉默不说话,兵部可以议下,都督府与燕王叔也可议下,平日里没少打交道,今日便在这里比个高下吧。” 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展开了说道。 茹瑺与徐辉祖等人不由暗暗苦笑,什么叫平日里没少打交道,这不是直接说“文武内斗”吗?皇上虽不动声色,却清醒的很。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茹瑺也不再等待,与铁铉、杨荣一起研读起张辅与韩观的战报,对于永平寨、虎山岭之战,战报记载的尤为详细,一些情报还是十几天之前送来的。 徐辉祖、宋晟与朱棣也仔细查看着战报,以一个武将的视角,思考若是自己指挥这一战,该如何战斗,纰漏在哪里。 朱允炆没有理睬两组的细碎讨论,只漫不经心地审阅着奏折,眼下的朝事并不多,地方州府县正忙着敦促春耕,发展商业,没那么多心思闲斗。 今年是大明百强县、十优州府的首个考核之年,也是各地官员大朝觐之年,今年十二月,无论官员身在天涯还是海角,只要是大明的地方主官,上至布政使,下至知县,都需入京朝觐。 三年一次,也该轮到朱允炆见见这些地方官员了。 只是与往年朝觐不同的是,这一次朝觐不仅是对地方官员的考核,还会选择出百强县、十优州府! 而一旦入选百强县、十优州府,未来两年当地官员俸禄将会提升五成!这对于无数官员而言,是极有吸引力的。 贪污来钱快,但终究容易事发,万一分赃分均,或被人卖了,项上人头在不在尚且两说,乌纱肯定是保不住的。 但进入百强县、十优州府名录,那增加的钱可是光明正大,不怕人查,心安理得。 尤其是现在的都察院,跟疯子一样,一口气增派了几百御史,天南地北地撒了出去,以前伺候一个御史,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可现在不行了。 一个州或府就摊一个御史,而且御史还是流动的、串门的,今天在这个州刚吃了饭,明天可能就跑到隔壁州下乡了,地方想收买,怕也收买不及…… 最好的捞油水方法还是努力干活,进入百强县、十优州府。 这种观念确实是存在着,也影响着不少地方。 虽然朱允炆不认为会得到所有官员的认可,但州府三百余,县一千余,有十分之一的地方认真办事,也算是为民谋福了。 “皇上。” 茹瑺喊了一声。 朱允炆从思绪中走了出来,带着几分歉意,将奏折放在一旁,道:“朕太入神了,谁先说说?” 茹瑺看了看铁铉、杨荣,然后走出来,道:“兵部这边发现了三点问题。” 朱允炆铺开一张宣纸,提笔道:“讲来。” 茹瑺肃然道:“第一点,作战时间问题。张辅指挥永平寨与虎山岭之战,所选之日为元宵之夜,月明星稀,路人可辨,极容易暴露,失去突袭奇效,可能会致使行动失败……” 徐辉祖皱眉,走出来反驳道:“皇上,张辅选择元宵之夜自有其道理,臣以为……” “魏国公!” 朱允炆皱眉打断徐辉祖,挥手道:“且容茹尚书讲完。” 徐辉祖无奈之下,只好退至一旁。 茹瑺继续说道:“第二点,过于轻敌。张辅此番作战,只带了南宁卫三千军士,而永平寨、虎山岭兵力合计四千五百人,数量上不仅占优,而且还占据地利。张辅犹自兵分两路,可见其有轻敌之心。” 朱允炆将茹瑺的话刷刷记录下来,然后问道:“第三点是?” 茹瑺犹豫了下,道:“以身犯险!张辅作为军队主将,其却冲在最前,佯装安南军士进入虎山岭,此举可谓是极冒险之策,一旦被敌人识破,张辅必陷入险境,一旦他有失,那整个南宁卫都将崩溃。” 朱允炆收笔,不置可否,看向徐辉祖,道:“魏国公,你想说什么?” 徐辉祖对茹瑺与兵部的看法提出了相反的意见:“皇上,兵部所言三点,皆非张辅之过,恰是张辅之功。时机选为元宵,是为安南军士也过元宵,张辅深知机会难得,抓住时机有何错?至于轻敌更是子虚乌有,张辅虽是兵分两路,却是用在整个战斗中,他一开始就没有将永平寨与虎山岭分开,而是作为一个整体来布局!” “以三千对四千五,又是奇袭,谈何轻敌?以身犯险是过错?呵,身为主将,深入前线,与将士同生死,共患难,此乃稳定军心,鼓舞士气之举,若无此举,如何能诈开虎山岭?一举取胜!” 朱允炆看着被驳得有些脸红的茹瑺,只平静一笑,安抚道:“只是议事,有相悖意见也正常,且听听五军都督府与燕王叔高见吧。” 徐辉祖退后一步,看向燕王朱棣。 朱棣也没有客气,走向沙盘处,说道:“臣以为张辅的指挥并不存在问题,无论是时机,还是谋略布局,皆是上等。若非要找问题,倒也有一些,第一个问题出现在这里,永平寨后山!” 朱允炆走出来,与兵部之人围在沙盘旁,看着永平寨的方向。 朱棣将一面小小的日月旗插在永平寨后山位置,道:“永平寨易守难攻,张辅安排军士登山奇袭,在这里损失了近三十军士,虽是不多,却可看出问题所在。首先,军士攀山经验不足,路线出现问题,导致一些军士上去之后,发现无处落脚,无法攀登,慌乱之下坠崖……” “其次,体力不支,张辅的军报中也有提及这一点,可作为军士,体力不支说明素日训练还存在问题,既然别的军士能攀上去,为何还会有人体力不支而死?再者,绳索铁钩准备不足,绳索、铁钩、铁爪断裂,导致后面登山军士牺牲不少!” 朱允炆眉头一抬,看向宋晟与徐辉祖,看来五军都督府与朱棣一样,都将问题归咎到了细处。 事实上,朱棣与徐辉祖等人并没有那么多心思,作为武将,他们对于广西战事的反思就一点: 哪里死了兵,哪里就有问题。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虽说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时候,但如果做得更好一些,有些人可能并不会死。 朱棣对于夹击虎山岭援军的战事给出了批评:“既是夹击之战,又占据两山便利,就没有必要太早下山剿杀,而是应该借助弓弩、火铳、石头,以远程彻底消灭敌人,之后再下山收拾残局,补上几刀……” 朱允炆听得连连点头,就连茹瑺、铁铉、杨荣也明白了要找什么问题,在后续的那捏之战、镇南关之战、矮山之战的分析中,各抒己见。 “火器也是一大问题,说来奇怪,安南火器竟优越于我大明,可见在安南国内,定有火器能人。臣认为,应当将缴获的火器运至京师二炮局,安排匠人研制。” 杨荣点出了火器上的不足。 朱允炆深以为然,谁能想到,堂堂大明在火炮上,竟落后于安南? 但这却是血淋漓的事实! “皇上,臣以为若安排使臣前往安南,可以寻机探访是谁制造了这些火器,若是可以,此人应带至我大明,为我所用。” 茹瑺提议道。 朱允炆赞同了茹瑺的想法,说道:“此事不容忽视,五军都督府安排韩观,早日将缴获火器送至京师,不可迁延。另外,明日朝议选出出使之人,前往安南,命胡氏给大明一个交代!” “臣领旨。” 徐辉祖答应道。 朱允炆回到桌案旁,看着茹瑺、徐辉祖等人,道:“总结广西战事并非目的,目的在于改进。我大明广西、云南、四川等地山多水多,又多有乱相,朕认为,应在军士整训中加入攀爬、山林作战,武装泅渡事项!” “大明的敌人,绝不只是平原上的鞑靼与瓦剌,还有山里的乱民,山外山的安南,河海之中的贼寇!大明强军,兴建新军,应能击败任何来犯之敌!无论他们是在草原,还是在沙漠,山里,水里还是海里!” “着令兵仗局,研制新的武器装备,攀山绳索,登山铁钩,亦或是适合山间作战的衣物、器具等,都应做到万无一失!至于新型火铳、火炮,朕会亲自督促二炮局!诸位还有其他意见否?” 第三百四十六章 武举制与兵王选拔 茹瑺、徐辉祖等人自不会有意见,眼下京军的训练似乎到了某种瓶颈,引入新的训练项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朱允炆看向茹瑺,严肃地说道:“广西战事敲了警钟,我们就应该听进去。军士整训要跟上,武将选拔也不能拖延,现命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合议,尽早推出《武举法》,让武举规制确定下来,推行于全国。” “兵部负责引试、解试、省试,朕负责殿试,今年十月开首次武举殿试!时间虽紧张了些,但总比耽误一年的好。” 茹瑺深吸了一口气,皇上终于还是要推行武举制了。 事实上,明代建立之初,太祖朱元璋便确定了科举与武举制度,只不过朱元璋治国“重文轻武”,武举制度连走个形式都没走过。 这也不怪朱元璋,明代初期嘛,优秀的武将一抓一大把,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哪个不是响当当的厉害人物! 用得着靠武举去选人,开什么玩笑! 至于洪武后期,开国武将都是死了差不多了,剩下的蓝玉与一干新秀,也被朱元璋一刀送走了,这个时候的武举制度更是没半点用处。 就算是开了武举的场子,估计也没人敢去,入场券上都写着“鬼门关”三个字,谁敢? 朱元璋不需要靠武举来选人,但朱允炆需要啊…… 他爷爷的把有经验的武将砍了九成,当孙子的只能用武举的办法补窟窿。 朱允炆真的很无奈,手里能拿出来的武将真的没几个,朱棣擅长的是大规模骑兵作战,让他去山里打游击打林战,未必合适,除了朱棣,还有几个能用的武将? 武定侯郭英在大同走不开,平安在北平更是不能动,盛庸去了大宁,瞿能盯着山海关,耿炳文在济南,张玉与朱能又在海上…… 掰着手指头算,就只剩下了徐辉祖、宋晟、何福、铁铉等人,可京师需要徐辉祖与铁铉,何福还在造钱,宋晟也必须留在京师,一旦西北不稳,他还得回去。 历史上大明的《武举法》与武举制度的真正成型,是朱祁镇二次当皇上之后的事,可考虑到这位仁兄很可能没机会去土木堡出差了,朱允炆索性提前办了。 武举制的确定,对于文官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茹瑺虽领兵部,却也是文官,他自是不希望看到武官坐大。 只是朱允炆的命令不容拒绝,茹瑺只好低头答应。 徐辉祖、宋晟与朱棣作为军中人物,极力欢迎武举制。 朱允炆沉思了下,说道:“武举考试之人,以民间选才为主。至于京军与各地卫所,便莫要过度参与武举考试了。” 徐辉祖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连忙道:“皇上,若如此,恐会让军士寒心……” 武举武举,军中之人不给机会,那怎么成? 朱允炆见徐辉祖着急,微微一笑,道:“朕只是说武举以民间为主,军士中可抽调部分人参与,占比稍低,为辅。” 徐辉祖皱眉,即便是降低比例,也是对军士的不公。 不等徐辉祖反对,朱允炆便说道:“五军都督府可联合起来,每三年举办一次全军大比武,选拔出百强兵王,在百强兵王中,择最优三人充任指挥使,五人充任指挥同知,十二人充任指挥佥事,其他享千户待遇。” “什么?” 茹瑺惊讶地看着朱允炆。 要知道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分属正三品、从三品级、正四品,在卫所上,也是最高长官,如此优渥待遇,实在是令人惊讶。 徐辉祖顿时舒展开眉头,没想到皇上竟是如此睿智,连忙谢恩道:“臣代五军都督府与百万将士,谢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策一开,军士必踊跃训练,他日军兵素养与战力必与日俱增,有如此可战之师,大明必威震诸国!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茹瑺、铁铉等人警告道:“文人是我大明魂魄,军士是我大明脊梁,没有魂魄大明则死,没有脊梁大明则倒!朕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一点,勿行差踏错!” 茹瑺脸色一变,这是皇上最直接的敲打,他不希望文官太过压制武官! 面对请罪的茹瑺,朱允炆并没在意,文武斗一斗也是好事,免得武官太过嚣张,只是斗可以,不能把人打倒在地。 返回兵部之后,茹瑺连忙召集刘儁、古朴、卢渊等人,然后看了一样旁边的铁铉,对众人说道:“现已近三月,春闱尚未发榜,倒是皇上给武人开了个榜。今年十月开首次武举殿试,这意味着我们兵部需要在七个月内,完成引试、解试、省试!” “七个月,这怎么可能?” 刘儁当场愣住。 要知道练武的苗子他不住在秦淮河,遛个弯就到了,仅仅是传达消息,远一点的便需一两个月,这还没算他们考试时间,引试、解试在地方进行,哪怕是走个过场,也得需要一个月吧。 一旦通过,还得入京赶考,这路上也需要时间…… 再说了,人员筹备,地方安排,场地选择,考核,张榜……哪个不需要时间! 皇上给的时间太少,根本就不够用! 茹瑺被朱允炆警告了一番,有些心烦意乱,严肃地说道:“皇命不可违,诸位还是想想办法如何行事吧。” 刘儁等人有些郁闷,有些不知所措。 铁铉叹了口气,道:“时间来得及自是来得及,只是有些紧张。先将消息传达至各地州县乡里,兵部可发文书至各地衙门,由他们配合传达。然后安排各地设置考场,筹备武举之事,我们这边安排人员前往各地把关,监考。” “至于《武举法》,可在省考之前完成,不过在我看来,可仿照宋律,早日提交皇上御览。零零总总算下来,十月殿试并不成问题。” 茹瑺微微点头,然后吩咐道:“依铁铉所言,安排去吧。” 武举制度始于唐代武则天时期,但当时的武举考核,主要是战斗技能与体能素质,可以说是“重武轻文”,即不考察武举的“谋略才华”。 当然,唐代选拔武将也不全靠武举制度,其还设置了“制科”制度,而在制科的一些科目中,有些科目专门是为了选拔“文武双全”的武将设置的。 虽然唐代武举制度有很多不足,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一代名将郭子仪,那就是武举出身。 宋代一开始是没有武举制度的,赵家人重文轻武,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被北方游牧民族压着打了好多年,没办法,才不得不使用了武举制度。 宋代武举制度与科举制度是相似的,也是三级考试,解试对应乡试,省试对应会试,殿试自然是一样。但宋代武举制度在解试之前,加设了一级,名为:引试。 所谓的引试,就是比试,看看你有没有真功夫,只会耍猴和被猴耍的不能去,没功夫就别跑去解试了,省得耽误人家排队…… 铁铉倾向于照搬宋代的武举制度,从朱允炆的安排上来看,他似乎也倾向于这类方案。 不过在细节上总还是要调整。 《武举法》需要明确科举内容,录取标准,俸禄标准,中式授官……繁琐的很,还需要与五军都督府对接,兵部在接下来的半年内,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朱允炆忙碌完政务,便陷入沉思。 推出武举制度,自然是有好处的,抵御外侮、维护统一,需要这些人,镇压反抗、维护统治,也需要这些人。 只是,武举选出来的人才,未必是真正的将才,真正的将才,是需要经过战争打出来的。 今年十月份首次开科举,什么时候机会成熟了,收拾安南的时候可以带一批人去,如果能再出一个两个张辅一样的人才,那将是大明之幸! 即使是没有张辅级的将才,出几个悍勇的武将,也是不错的。 说白了,这是一场投资。 “皇上,都察院左都御史戴德彝求见。” 双喜低声禀告。 朱允炆点了点头,示意请其入殿。 戴德彝行礼后,道:“皇上,春闱考试即将发榜,殿试也将如期举行,臣请命自二甲、三甲之中,选出六十贡士入都察院。”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道:“戴爱卿,都察院前不久新增两百余人,这才撒至大江南北,又要六十贡士,是否有些过了?” 都察院作为监察机构,人多是有好处的,但人太多了也是个麻烦,现在主管都察院的是戴德彝,他能控得住场面,若是他日换了人,谁能控制如此大的盘子? 若监察机构成为了言官朝政攻讦的工具,一人一封奏折,都足以将任何大臣乃至自己淹没! 要知道,在朝廷中,谁的声音大,谁的声音多,那谁就占优势。 六部之首的吏部,总共才两百多人,一个都察院都三百多了,再加人,都要朝四百去了,这些人可都是会说话,会写弹章的。 处理个政敌,冤枉个好人,扶持个傀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刘基刘伯温当年就这样玩过,结果是朱元璋对李善长“屡屡不满,多有呵斥”。 戴德彝一脸严肃地回道:“皇上,臣索要六十人,不为监察地方,只对都察院所派御史作监察,以防御史勾结地方,懈怠胡为!” 第三百四十七章 调整内阁,新四人组 监察里面的监察? 朱允炆眯着眼看着戴德彝,这个家伙倒有些想法,想在都察院内部设置一个监察都察院的部门,沉思少许,道:“六十人?朕可以批准,但有个条件。” 戴德彝放松下来,问道:“不知皇上有何指示?” 朱允炆起身走向戴德彝,道:“既然这六十人负责监察都察院御史,那就不能归于都察院,应设置在东厂之下,对六部、内阁与朕负责,而不对都察院负责。” 戴德彝惊讶地后退一步,连忙道:“这不太合适吧?”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戴德彝,摇了摇头,道:“让都察院自我监督,早晚会出问题。不若在东厂专门设置一个御史盘查司,专司御史调查之事。若发现御史与地方勾结,欺瞒朝廷,舞弊贪污,可直报朝廷。” 戴德彝悻悻然退出武英殿,自己只是想在都察院挂一个警钟,不成想朱允炆却给都察院悬了一把剑,这下不好玩了…… 扩大东厂,是朱允炆不得不做的事。 言官太多,关于官员的弹劾奏章不少,一天少则关涉二三人,多则十几人。 可东厂调查一天能解决几个事件,查明几个真相? 东厂的人也没有窃-听器,电子眼,探察问题也需要一点点来,全靠一些安全局的老粗干活,那结果只能是眼下的情况: 案牍累累! 总积压着也不是个事,安排一些文人去干活,效率肯定高许多。 翌日朝会。 宋晟奏言,主张对安南用兵,以显大明煌煌天威,震慑宵小之辈,夺回被掠百姓,将安南胡氏抓至京师,杀头了事。 户部、兵部表态反对。 茹瑺也清楚宋晟此举只是展示五军都督府的态度,但此时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茹瑺陈言道:“胡杜授首,两万安南军士覆灭,安南胡氏必会惶惶不可终日。朝廷无需动用大军,只需遣一使臣前往,一可展示我大明天威,二可弘和平于四方,三可收回我百姓。止戈为武,方为上策。” 内阁郁新支持安排使臣前往安南,道:“不若先遣使臣于安南,探寻安南态度,若其愿归还我大明子民,恳乞求饶,大明应有宗主国度量。若其不尊不从,一意孤行,再动大军也不迟。” 文臣附言者众。 朱允炆答应下来,问道:“既如此,安排谁去安南合适?”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出使解决问题,自然是成本最低的法子,无外乎路费,说说话就回来了,纯当一趟长途旅游。 可问题是,旅游的地方有点特殊,它需要出国…… 万一安南胡氏不听话,真的一心反抗大明,撕破脸把使臣给咔嚓了,家里老婆孩子的怎么办? 出国有风险,出使需谨慎。 眼看要冷场,吏部尚书蹇义出班,推荐道:“臣以为行人司谭胜受可承担此任,其曾出使过三佛齐,去一趟安南,应不成问题。” 朱允炆微微点头,答应道:“既如此,就由内阁拟写敕令,问问安南胡氏意欲何为,是战还是降,让谭胜受早日出使。” 出使这件事,谁去并不是问题的根本,根本在于有人将敕令带过去,表达大明的态度。 敲定出使人员之后,朱允炆看向内阁郁新,道:“眼下张紞需去广西、云南,内阁只剩下郁新与解缙两位,人员偏少,事务却颇为繁重,就在六部尚书中,选出两人加入内阁吧。” 解缙和杨士奇等人在贡院批阅试卷,殿试之后还有得他们忙,加之内阁人员过少,容易专权,朱允炆便借张紞离开内阁的机会,扩大内阁。 此言一出,六部尚书之中各有不同心思。 谁不愿入阁,享受下“丞相”的待遇? 吏部尚书蹇义自不会争取,他刚上任吏部,不可能擢升内阁,倒是陈迪、茹瑺、黄子澄、暴昭、郑赐等人彼此看着,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郑赐沉默许久,最终选择了退出,作为工部第一人,大明最大的包工头,他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加入内阁,因为工部在今年准备兴修水利,疏浚河道,这是一项大工程,也是一项事关民生的大功绩。 与其入阁,统揽大局,不若做点实事。 朱允炆通过慎重考虑,命户部尚书黄子澄、兵部尚书茹瑺进入内阁,与解缙、郁新组成新的四人内阁。 在众多朝臣看来,两尚书入阁是最大的事。 但在朱允炆看来,接下来的命令更为重要: 夏元吉接替户部尚书,铁铉接任兵部尚书。 在历史上,夏元吉可以说是“大明第一管家”,其财政能力无与伦比,从农税司的运作、管理、户部钱粮调配等来看,他无愧于此殊荣。 将户部交给夏元吉,是最合适的选择。 至于铁铉,此人刚正不阿,清正廉洁,虽是文臣,却有武略,将兵部交给他,也是合适的。 官职的调整,自是令人鼓舞。 黄子澄初入内阁,意气风发,进言道:“皇上,一条鞭法、遏田产之争国策已施行一年有余,然仍有一些州县并未彻底推行,臣请派出官员,盘查地方,以防地方增设税目盘削百姓。” 朱允炆肃然应允,道:“此事可交付户部稽查总司负责,都察院外派御史同时汇报此事,若两者奏报对不上,该治谁的罪,便治谁的罪!” 夏元吉与戴德彝皆是面露苦色,看来都察院与户部,都不好办事啊,一个不小心,就很可能追责过来…… 黄子澄的举动,其实是文官集体焦虑的一种体现。 现在广西战事结束,韩观、张辅名扬天下,武举制度与全军兵王之策,又让“尚武”之风吹了起来,文官集体必然需要做点事出来,以“文治”压制“武治”。 朝会结束后不久,解缙、杨士奇与董伦等人便完成了春闱会试试卷批阅,至武英殿汇报相关事宜。 杨士奇拿出一份名录与几份试卷,递给一旁内侍,禀告道:“因今年春闱与元年高考时间间隔仅有数月,此番会试取士有所缩减,总计选出二百三十四人,黄榜已拟写完毕,明日一早张贴,所点会元为江西吉安人曾棨(qi),此乃其经义文章。” 朱允炆接过之后看罢,微微赞道:“曾棨文思敏捷,文风豁达,颇有大局,点他为会元朕无异议。除曾棨外,可还有难得一见的人才?” 人才乃是国之根本,也是朱允炆未来推行更多新政与变革的中坚力量,不可不重视。 解缙点了点头,道:“皇上,说起人才,倒还真有几位可堪大用。” “哦,能赢解大才子肯定,看来此人不凡。” 朱允炆感兴趣地看着解缙。 解缙挥袖一笑,道:“臣尤看好两人,一名为周述,一名为周孟简,令人称奇的是,此两人是一家之人,实为亲兄弟。” “一门两进士?这倒是厉害。” 朱允炆眉头微动。 解缙面带红光,道:“皇上,此二人臣早有耳闻。” “这两人是江西吉安人?” 朱允炆问道。 解缙连忙称是。 朱允炆看了看名录,问道:“这前十之中,有多少吉安府之人?” 解缙脸色凛然。 虽说进士黄榜名录除会元之外并无其他排序,但名字越靠前,则越说明其会试成绩更优。 杨士奇肃然回道:“前十之中,吉安府进士占七名,然皆是真实学问,经各考官综合评定而出。” 朱允炆看着紧张的解缙与杨士奇,解缙是吉安府人,杨士奇也是江西人,眼下江西出了那么多人才,御史们会不会怀疑存在科场舞弊,考试黑幕,这倒是个需要考虑的事。 不过在朱允炆看来,解缙与杨士奇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做小动作。 “人才不问出处,吉安府教育得当,人才辈出,这是好事,你等无需担忧。解缙,你方才言到曾听闻过周述、周孟简,说来听听。” 解缙松了一口气,道:“周述、周孟简才名早已满吉安,但为吉安府津津乐道的,是周述、周孟简的父亲周子旭与叔叔周子益。在周子旭、周子益父母去世之后,两兄弟亲密无间,有一年,周家因事牵连,两兄弟争着入狱。” “周子旭认为自己是一家之主,且弟尚未有后,想要入狱承担灾祸。周子益认为需留下兄长,以主持宗祀之事。周子益争执不过大哥,便私自做主入狱,被朝廷发配遣戍辽东,但不知何故,其死在了路上。周子旭听闻消息之后,痛哭不已,将次子周孟简过继给周子益一脉……” 朱允炆听闻之后,也不由暗暗感慨。 人世间中,有多少兄弟家人能做到这一步的,看多了尔虞我诈,利益纠葛,人间的真情,反成了奢侈之物。 “让五军都督府查一查,看看周子益如何是死在发配的路上的!” 朱允炆皱眉道。 发配就是分配,把人玩死了算什么。 不过从江西到辽东,路途遥遥,累死在路上,病死在路上,也都有可能…… 解缙叹息道:“皇上,此事年岁已久,已很难查探,不若就此作罢,由其后人光耀门楣,告慰宗族吧。” 朱允炆暗暗叹息。 大明太大,总有阳光照不进去的地方。 也许,自己应该去地方上亲自去走一走,看一看,去经历一场,底层的真实的大明。 第三百四十八章 安南胡氏的对策 可朱允炆不是大臣,上午请个假,下午就出发,误工一个月也不打紧,活总有人可以代替。 问题是,自己的活谁能代替? 内阁是可以处置很多事,但一些干系重大的事,作为皇帝若不操持,拿个主意,那这大明到底是姓朱,还是姓内阁? 诸事掣肘,让朱允炆一时无法抽身。 “准备殿试吧。” 朱允炆没有再坚持,过去的悲剧无法挽回,唯能做的,就是竭心尽力做好当下。 就在贡院墙外贴出黄榜,一干进士弹冠相庆的时候,在大明的南方——安南却是另一幅景象。 安南,西都(清化),仁寿宫。 金碧辉煌的王宫里,一身黄袍的胡季犛坐立不安,丹凤眼中时不时闪烁出阴冷的杀机,然而当杀机隐藏之后,遮盖不住的是畏惧与不安。 世子胡元澄、胡汉苍就站在一旁,低头不敢言语。 胡季犛止住脚步,回头看向两个儿子,厉声道:“胡杜被杀,我们胡朝应做何打算,你们可有个主意?” 胡元澄瞥了一眼胡汉苍,想说话却又止住。虽然自己为胡季犛长子,胡汉苍为次子,但从血脉上来看,胡汉苍是徽宁公主陈氏之后,流淌着陈氏王朝的血脉。 胡季犛成功篡位,登上皇座,然朝廷之中依旧有不少亲陈氏的大臣,所谓的陈朝遗臣。或许是为了拉拢他们,胡季犛将次子胡汉苍立为太子。 二弟成了太子,当大哥的自己就尴尬了。 胡元澄虽心有不满,却不敢表露,对于自己的父亲,他可不会遵循什么“虎毒不食子”的规则,只要对他有利,什么老子儿子的,该干掉绝不会犹豫。 三日前,父亲胡季犛找到自己,让自己对一对联,对联以“砚”为名,出上联为: 此一卷奇石,有时为云为雨,以润生民。 翻云覆雨乃是帝王之道,润泽万民,又是帝王之术,自己如何会不知道父亲的心思,他在揣测自己是否有野心篡位! 幸是当是,回道: 这三寸小松,他日作栋作梁,以扶社稷。 以下联告诉父亲,自己只想当胡朝的栋梁,是扶持社稷的臣子,会安心辅佐弟弟胡汉苍,不会干掉他,自己上位的。 胡元澄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不是足以让父亲放心,但此时还是不要第一个说话的,作为老大,身居老二,那就得丢下老大的架子,有老二的觉悟。 胡汉苍见胡元澄没有言语,心中颇为满意,上前一步,回道:“父皇,明廷竟杀我大将,屠我将士,此仇不可不报。然眼下我们筹备不足,不宜直接与明廷再起冲突,应争取更多时间,以筹力量,再战明军!” “哦,你认为我们应该与明廷作战到底?” 胡季犛盯着胡汉苍,目光锐利。 胡汉苍坚定地回道:“我胡朝立于天地,焉能为明廷所欺?思明府原本就是我朝领地,夺回来是理所当然之事!胡杜之败,皆是大意,若重整旗鼓,胜败谁属,尚不可知!” 作为胡季犛的接班人,胡汉苍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那就是在任何立场上,都与父亲一致! 胡季犛是一个有野心的人,那自己就得有野心。 胡季犛是一个好战强硬的人,那自己就得好战强硬。 胡季犛想要攻略占城,谋取思明府的人,那自己就得是他的兵。 果然,对于胡汉苍的回答,胡季犛很是满意,笑意冲走阴冷,道:“若我胡朝将士皆有你之勇气,何愁胡朝基业不万年!具体说说,你认为该怎么做?” 胡汉苍思索了下,回道:“第一,遣使臣至大明,假意求和,以争取时间。第二,加强战备,扩大军队,准备作战。” 胡季犛沉默下来,分析着胡汉苍的方法。 现在的明廷已经不是那个懦弱(对安南问题上,朱元璋始终坚持“和平为主”,以使臣解决问题,即使是安南占据中国领土,朱元璋也没有发动过一次大军,从安南的角度来说,朱元璋追求和平,显得懦弱,当然,从大明的角度并非如此,视角不一样。)的朱元璋了,而是一位好战的少年天子朱允炆! 朱允炆虽是年轻,却没有半点遵循朱元璋“祖制”的意思,老朱说好的,安南乃是永不征讨之国,到他孙子这一辈,竟然打起来了,实在是太可恶,太小人了。 因为朱允炆的“战”,让胡季犛有些难以判断,大明到底会不会派遣军士进入安南境内。 虽然前往大明的使臣胡利平来报,大明朝廷并没有大举兴兵的迹象,但据细报,云南出现了军士调动,沐晟蠢蠢欲动,这极有可能是进军安南的准备。 当下的安南,还没有全面抗衡大明的实力,除非,推动新的军制! 而这需要时间。 “安排阮景真携谢罪国书前往大明交涉,麻痹明廷,争取时间。另外,传召大将范元瑰、振纲军将朱秉忠、左圣翊军胡问,大臣黄晦卿等,议论对策。” 胡季犛终下定决心。 面对到来的大臣、大将,胡季犛陈说大明之害,然后道:“胡杜与两万军士身死,是我胡朝之大损失。明廷夺我土地,杀我子民,此仇不可不报!诸位畅言,安得百万兵,以敌北寇?” 黄晦卿思虑之后,言道:“应于户籍入手,于全国之内攒造户籍,规定国人两岁以上的皆得入籍,隐瞒不报的判罪,不许流亡。以户籍为准,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悉数可入军伍,得兵无数。” 胡季犛听闻之后,马上答应下来,道:“此策可行,交付诸衙署马上置办,不可迁延。兵力问题可解,如何应对大明?” 左圣翊军胡问肃然道:“臣有五策,其一,命有爵者,出资募招逃亡人为勇悍军,置千百户以管之,以为前驱。其二,抵御北寇,多邦城是重中之重,应征调民力,加筑多邦城,并设大军。其三,凡有巧艺者,皆充役,加大兵器制造。其四,沿江布防……” 胡汉苍站在城墙之上,遥望着远方,对身旁的胡元澄道:“大哥,你认为大明真的会兵发我国吗?” 胡元澄平静地回道:“总需要做点准备。” 胡汉苍淡然一笑,转身看向胡元澄,道:“其他人都在准备了,只是神机炮的数量依旧不足,还请大哥多多费心才是。” 胡元澄凝重地点了点头,侧身看向城墙之上的神机炮,道:“我最近研制神机炮,发现火药威力是可以再提升一些,若大明敢来,我定让他们陨落于此!” 胡汉苍眼神一亮,道:“若如此,大哥将是第一功臣。” 胡元澄不止是胡季犛的儿子,还是安南最为顶级的火器人才,其对火炮的研究,无论是在射程还是在威力上,已然超出了大明。 当然,只是当下,不是未来。 几乎就在同时,大明的二炮局传出了一声巨响…… 第三百四十九章 偷得浮生一日闲 大明京师,后湖,繁花锦簇。 龙辇停落,朱允炆走出,回头看向凤撵、步撵中走出来的马恩慧、淑妃、宁妃与贤妃,指了指远处的岛屿,提醒道:“那里是菱州、樱州等地,我们且步行而去,欣赏下这长堤风景吧。” “皇上,这里景致不错。” 马恩慧看向长堤两旁,皆是吐翠青柳,垂向湖水,似是温柔地伸出手,去触碰独属于自己的风情。 “可不是。” 淑妃骆颜儿附和道。 说来寒酸,南京皇城的“御花园”其实只是“花苑”,说白了,就一块田地,是朱元璋闲暇时候,体验农民种地的地方。 朱允炆继位之后,后宫虽然有了点钱财,但也并没有建立起真正的“御花园”,就连能供“旅游”的景点都没几个好去处。 好好的玄武湖,又被朱元璋给设置为了禁地,寻常时谁也进不来,更别说深宫里的皇后与妃嫔。 朱允炆改造了玄武湖,让这里成为了禁地之中的禁地,却不妨碍自己带几位老婆前来散心。 春来,百花盛开,没有人欣赏,岂不是浪费? 环洲虽是火炮司所在地,但在其外围,却栽植了大量的桃树、梨树,此时正开得热闹,马恩慧、骆颜儿等人游走在花林之中,宛若一幅画。 朱允炆作了个拍照的手势,然后将这一幕幕,印到脑海深处珍藏起来。 在二十四节气中,春分连接清明——是一年春光中最令人留恋的季节。 “燕子来时春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朱允炆深刻地感觉到了古人的浪漫,而这些浪漫,来自于生活本身。 “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皇上可是想看我们斗草了?” 宁妃俏脸红润,笑语轻柔。 “斗草?”朱允炆嘴角微微一笑,道:“好啊,不过,要武斗不要文斗。” “武斗的话,皇上可也要寻来才可。” 马恩慧也起了兴致。 “哈哈,自然。” 朱允炆今日不打算办政务,想着好好陪伴下她们,欣然答应。 所谓斗草,南北朝时称“踏百草”,唐代称“斗草”或“斗百草”,是一类由采草药衍生而成的民间游戏,找些奇花异草互相比赛。 文斗,则以百草新奇或品种来论,或以说出百草的名字来定输赢。 武斗,则是比赛双方先各自采摘具有一定韧性的草,然后相互交叉成“十”字状并各自用劲拉扯,以不断为胜。 事实上,斗草绝对不是妇女与儿童的游戏,成年男子对此也尤为喜好。 比如李白就是“斗草”高手之中的高高手,其在《清平乐》中写道:“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 估计这位酒仙斗草本领不小,赌赢了不少东西,又去换了酒钱…… 还有李商隐,这个家伙看中了人家的凤皇钗,于是就去“斗草”了,所谓的“晓陌携笼去.桑林路隔淮。如何斗百草,赌取凤皇钗……” 不过在这一行上,朱允炆明显不对马恩慧等人的对手,朱允炆找来的花草根茎,都不是她们的对手,不服输之下,折了柳条来比试,结果赢来一顿白眼,最后竟还输给了骆颜儿的车前草…… 吩咐侍女在湖边铺上毯子,朱允炆躺在湖边的花丛中,看着斑驳的阳光,眼神中满含笑意。 忙碌了许久,也该放松一下了。 “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风。眼下花信是海棠、梨花、木兰花。清明不远,该换桐花、麦花、柳花了。” 马恩慧看着手心里如雪梨花,轻声道。 宁妃看着随风而落的梨花,道:“春日百花,不妨我们以花为题,传下飞花令?” 马恩慧浅笑道:“谁不知宁妃多才情,不过这提议总是好的,淑妃、贤妃两位妹妹以为如何?” “既宁妃有心,我们应下便是。” 贤妃见骆颜儿点头,便回道。 朱允炆枕着双臂,轻声道:“既如此,朕开个头吧。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马恩慧吹去梨花,随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贤妃秀脸微红,看向朱允炆,脉脉含情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朱允炆看向贤妃,见她不回避的温柔目光,便也笑了出来。 宁妃见此,不由起身,做出了点动作,然后对看过来的朱允炆道:“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朱允炆知道后面还有隐藏的一句“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这是一首相思成梦的诗词,不过自己这段时间也没算冷落你吧,至于如此嘛…… 淑妃骆颜儿噗嗤一笑,贤妃表达情义,宁妃表达相思,倒还是不放过任何机会,不由清了下嗓子,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朱允炆很干脆的闭上眼,谁也不看了。 这飞花令,你们飞花就是了,干嘛飞“我”…… 樱州之上,樱花飞舞轻扬,飘然如坠仙境。 朱允炆携马恩慧等人,偷得浮生一日闲,从早到傍晚,留恋于玄武湖的风光之中。 泛舟而动,波光扰乱晚霞,更是美不胜收。 直至华灯初上,天色微凉,朱允炆才带几人回宫。 第二日,二炮局将一份文书递至武英殿,朱允炆看过之后,传召解缙、徐辉祖,道:“你们且看看,二炮局奏报,有匠人改进了火炮,让火炮杀伤角度更为灵活,且杀伤距离增加不少,可摘千两奖励。” “当真?” 解缙、徐辉祖激动异常,连忙看过文书。 徐辉祖迫不及待,请求道:“皇上,臣请去二炮局一观!” 解缙连连点头。 朱允炆看了看桌案上空白的宣纸,道:“如此大事,朕本应前往二炮局亲测,不过明日便是殿试,朕正在拟想殿试之题,不便离开,命你二人前往探验,转知二炮局,待殿试之后,朕会亲至嘉奖匠人。” “臣领旨。” 解缙与徐辉祖答应道。 PS:我相信,皇上也是有业余生活的,偶尔添一些雅致,也是真实吧。 第三百五十章 农商,朕想两者兼得 殿试事关朝廷选才,对未来朝政走向有着重要影响,在朱允炆看来,此时需要全力把关殿试。 乡试、会试的考试,多是礼部或主考官负责,题目出成什么样子,朱允炆并没有干涉。 但作为教育革新之后的第一次殿试,朱允炆有必要通过这一次殿试题,去告诉天下读书种子,朝廷是是重视“杂学”的! 也正是因此,朱允炆在殿试题上,需要认真思量。 解缙是内阁第一号重臣,徐辉祖也是军方第一号人物,这样的排场,足以让二炮局看到朝廷对火炮改进的态度。 “双喜,你认为殿试应考哪般?” 朱允炆沉思许久,迟迟没有落笔,不由问道。 双喜惶恐不安,连忙道:“皇上,此乃是朝廷大业,咱家可不敢胡言。太祖有制,内监不可干政……”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 没错,内监不得干政,可对于历史上的大明朝而言,内监干政可谓做到了登峰造极。 这也不能怪太监,人家挨了一刀之后,少了点东西,又没有合适的什么宝典,无法成为绝世高手,好不容易混到靠近权力的位置上,自然是需要拿起权力的印或笔。 区别无外乎是过一把瘾就死,还是过几把瘾再死。 内监干政也好,后宫干政也好,亦或是外戚干政,都是皇上“提供”的机会,而朱允炆,又是一个善于“提供”机会的“昏君”。 后宫虽谈不上干政吧,但议政的时候不在少数。内监上不了台面吧,可郑和作为副总兵,就在外面带兵打仗呢…… 说到底,只能用一个词来解释: 孤家寡人。 当皇上虽然谈不上寂寞,却可以说是孤独的,大臣看似整天热血澎湃,为国为民,但也有很多是为了博取利益、名声,站在皇上的对立面。 朱允炆只有一张嘴,怎么可能说得过这群大臣,拔河也拔不过他们啊,除了喊老婆、内侍、亲戚过来帮一把,还有谁可以帮自己? 至高无上,谁挡谁死的皇权? 别逗了,这东西在大事上偶尔用一用还行,若是天天拿着用,不是皇权的削弱,就是大臣的免疫,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没好下场。 历史上也没哪个王朝,是皇上一个人支撑起来的。 朱允炆清楚内监与后宫干政的后果,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收拾这些的时候,自己还年轻,只要不神志失常,就不会有“吕后”或“九千岁”级别的存在。 双喜不回,朱允炆也没再勉强。 突然之间,朱允炆似乎想起一件事,拿起了杨士奇不久之前的奏折,仔细看了起来。 去年冬日,骆冠英以“农商并重”的观点,引发国子监思想风潮,整个国子监成为了风潮的中心,甚至引发了学院内部的“对立”。 大部分监生立场坚决,重农抑商,只有少数派认为,农商并重可行。 杨士奇放任了这种“风潮”,将大辩论的时间一拖再拖,而背后的考量,就是想看看“学说”的影响与传播。 国子监没有定论的事,也许可以拿来用一用。 朱允炆思索良久,提笔蘸墨,挥毫而动: 制策曰: 古来言,舍农桑趋商贾,是为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妇织百人衣之,故民弃本逐末,耕者不能半,贫民虽赐田,犹贱卖以贾…… 由是,朝廷应以农为重,商为末,重农丰仓廪,抑商少熏心…… 然引前宋商策,商行天下,富极朝廷,一城门看守之待遇,堪比我朝之玉带之臣。然其财来何方?盘削百姓,以农产供银? 非也,商税之巨,获利两千万贯,养冗官、冗兵耳。 若朕精简官吏、锤炼精兵,不行冗道,是否可取商税,以降百姓之税,是否可取商税,以养百官、千军与万民? 策问: 农,朕所欲也;商,亦朕所欲也。两者朕欲兼得,康庄何在? 待写完之后,朱允炆吩咐道:“召内阁黄子澄、郁新、茹瑺来议。” 郁新等入殿行礼,看过殿试题之后惊出一身冷汗,黄子澄坚决反对道:“皇上,此策有大问题……” 郁新与茹瑺也一致反对。 朱允炆只平和地看着三人,说道:“只一道题而已,还不至于如此惊慌吧?问策新晋进士,看看他们是否有解决之道,也是一件好事吧?” “黄卿,你曾领户部,应知这一年来,商业带来了多少商税。茹卿,你曾执兵部,心心念念无外乎新军之策推行全军,而这是需要钱粮的,你总不希望朕加税百姓吧?” 黄子澄自是知晓商人带来了多少税收,只不过皇上主张“农商并重”,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此策一旦传出,必会激振于天下,商业必会迎来繁荣,可一旦如此,无数人逐利,田地荒芜,流民成风,这又如何解决? 其害必大! 朱允炆也清楚,古代施行重农抑商的基础是“封闭的”小农经济,一旦重商,小农经济承受一定的冲击,是必然的。 可问题是,这个代价是必须付出的。 眼下围绕着京师,已经出现了不少新型产业,如羊毛纺织业、造纸业、煤炭业、酿酒业、交通业(混凝土施工),而这些产业需要很多的人手,可京城没有那么多人。 如果人多,朱允炆也不至于亲自去说服灾民留下。 农村人口的转移,是城镇化与轻工业发展必不可少的力量,冲击少部分农业,未必会对整体农业造成损害。 说商业发展造成流民成风,那完全是乱扣帽子。 从历史发展来看,商业发展不会造成大规模的流民,真正造成流民的原因,是土地兼并,是因为农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 只要不让农民失地,大规模的田地荒芜,大规模的流民就不会发生,人口流动也会显得井然有序。 而有一条鞭法与遏田产兼并国策,大量农民失去土地的条件已然不存在,这个时候推动商业,吸纳闲散人员进入京师,对地方而言倒也不算是坏事。 这个时代不像后世,独生子女是宝贝,搁在明代,独生子女只能说老爹不给力,两三个男丁都是少的,有些人家要生十几个娃。 即使是吃不上饭,娃也照样生。 比如贫农朱五四,就有四个男娃、两个女娃,老四专门干放牛的活…… 如果当时有大商业,朱五四在家给地主打工,让老大、老二去打个短工、长工之类的,何至于饿死。 商业未必就有罪。 郁新、黄子澄、茹瑺面面相觑,三人轮番进言,以各种危言耸听来劝告朱允炆更改殿试策问,却又被朱允炆一一驳了回去。 到了最后,朱允炆有些不耐烦,道:“文官不是渴望盛世吗?何为盛世,盛世是百姓不饥寒,物产丰富,商业繁荣,是国泰民安,各有所产,各有所为!你们难道不想看到十年、二十年之后,朝廷可以从商人手中收取八成税赋,而只从百姓手中收取一两成税赋?” “推动商业,扩大商税在税赋中占比,朝廷才能将眼下十五税一的农税,调整为二十税一,他日恢复至三十税一,乃至更低!到那时,物产丰富之下,没有商人转运粮食,没有商人交易,粮价必会大跌,谷贱则伤农,这也不是你们想看到的结果吧?” “再说了,商如何发展,此事朕还需要与你们再议,眼下不过考校进士之才思,若没有可取之策,也无损失,若有可行之法,岂不是一大收获?” 面对朱允炆的解释,郁新、黄子澄等人终点头同意。殿试策问题发至司礼监经厂刻板,而内阁大臣也被“圈禁”起来以保密…… 解缙与徐辉祖自二炮局待了三个多时辰,方返回武英殿奏报。 解缙面带笑意,赞不绝口,道:“皇上,得益于火药改良,二炮局新制火炮可谓威力不凡,其射程已突破一千五步,然就毁伤来看,三百五十步内为佳。而寻常大将军炮毁伤最大距离只有二百五十步,两相对比,新制火炮完胜。” 朱允炆听闻并没有笑,只是皱眉问道:“三百五十步?朕记得张辅军报中,安南神机炮可在三百五十步开外,乃至四百步外毁伤城关,如此说来,二炮局新制火炮,依旧不如安南神机炮?” 解缙与徐辉祖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 徐辉祖言道:“皇上,二炮局还在对新制火炮进行改良,加之广西那边会将安南神机炮运抵京师,臣相信,几个月之后,二炮局火炮定能超越安南!” 解缙也为二炮局说话:“眼下二炮局匠人极为投入,堪称废寝忘食,已有不少主意,假以时日,一些想法试验出来,兴许会有大成就。” 朱允炆清楚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只好舒缓了下情绪,道:“给朕一份卓有贡献的匠人名单,殿试之后,朕要亲至二炮局,给他们嘉奖!” 殿试如期而至,曾棨、周述、周孟简一干人次第落座。 朱允炆端坐在殿上,目光扫过众进士,最终停在了骆冠英身上,他进入国子监之后,并没有一心做学问,而是得到了某种“授意”,开始走向“商道”。 而授意的人,不言而喻,是后宫里的那一位……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不光彩的孔家之人 骆颜儿“自作主张”的目的,只是想让骆冠英为朱允炆分忧,并没有其他的因素夹杂其中,这一点朱允炆是清楚的。 只不过,初衷是好的,结局未必是好的。 朱允炆知道官场之上的尔虞我诈,知道物欲横流之下的信念崩塌,一步行错,将是万劫不复。 骆冠英有才情,可他太理想,太锋芒,这样的人很容易遭遇打击,太早进入朝堂,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对于会试,朱允炆曾叮嘱解缙、杨士奇“秉公处理”,“不徇私情”,可骆冠英依旧进入了殿试,可见他还是有些本事。 既来之,则安之。 毕竟人才的位置,不是市场说了算,也不是朝廷说了算,是自己说了算,商业之道,他还是别想了…… 当殿试策问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一个个紧张起来。 孟子教导: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可从未有人教导过,农,我所欲者,商,亦我所欲也,两者兼得如何得…… 固化的思维与传统的重农抑商理念,让很多人不敢踏出一步,就连会元曾棨也脸色苍白,手微微颤抖。 农、商,是不是对应鱼与熊掌?对应着生与义? 这策问,是问策,还是问心? 曾棨紧张地思考着如何回答,直至额头满是大汗,依旧不敢落笔。 圣贤的话有错吗? 若是圣贤没错,只能二选一,没有二选二。可听圣贤的话,那就是皇上有错了? 曾棨的内心,激烈的抗争着,不知如何抉择。 周述、周孟简等人也迟迟不敢动笔,盯着策问之下的空白,气都不敢大喘一口。 朱允炆看着众人,暗暗摇头。 传统儒家的熏陶里面,朱子理学的经义里面,教导了他们认识世界的目光应该是一个方向的,给了他们思想枷锁,却没有给他们“思变”的智慧。 只要仔细去看看明代的朝廷就可以发现,真正有思变能力,有国事之才的人,几十年才出那么一两位,余者碌碌,不过是“办事员”罢了,尤其是明代中后期。 朱允炆对于此科进士并不满意,他们或许有不错的才情,有不错的经义学问,却没有自己想要的“变通”之才。 这样的人放到地方,恐怕十几年之后,依旧是老样子。 固化的思维,导致的是固化的举止。 这些人,已经被自我囚禁了。 教育,必须从根本上来变革,自上而下或许有成效,但根本之路,必须是从娃娃抓起。 朱允炆打定主意,殿试也终迎来结束。 不出意外,绝大部分进士都给出了共同的答案: 不可兼得,唯重农抑商一途。 朱允炆没有点状元、榜眼、探花,而是放手交给了内阁与礼部,这些“人才”,谁是一甲,谁是二甲,从帝王的角度来看,已没有多大意义。 并不是所有状元郎,都可以在历史书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不过值得深思的是,江西的教育之盛,水平之高,可谓是各省之冠,若可以从那里抽调力量,支持下北方教育,或许是一件不错的事。 比如,北直隶,河南,再比如: 山东! 朱允炆心头压着一块石头,一块不能动弹的石头,这块石头姓孔。 追溯历史,几乎历朝历代都对“孔子”高度推崇,不断追封。 比如鲁哀公孔子为“尼父”,西汉孝平帝称孔子为“宣尼公”,隋文帝赠先师尼父,唐太宗加封其先圣、宣父,宋真宗封至圣文宣王,明太祖封圣文宣王…… 然而,在无数的追封中,对于孔子追封到无以复加,亘古未有高度的,却是蒙古族建立的元朝。 元武宗大德十一年封诏: “盖闻先孔子而生者,非孔子无以明。后孔子而生者,非孔子无以法……循治古之良规,举追封之盛典,加号大成至圣文宣王……父子之亲,君臣之义,永惟圣教之尊……尚资神化,祚我皇元。” 宋以前,孔子的后人不是什么沂水侯,就是什么关内侯、文宣公之类,至宋仁宗时期,改为衍圣公! 至此,衍圣公之名传了下来,成为了正式的爵位。 朱允炆不介意孔子头上的名号,可随着孔子头上名号日隆日贵,其嫡系后裔也被追谥加封,并形成了一股势力,而这一股势力,是朱允炆所在意的! 每个朝代,都需要孔子这一块招牌,以证明自己是华夏正统,聚拢人心。 既然是招牌,自然也需要举招牌的人,孔子不在了,那只能让他的后人来举着牌子过日子了。 按理说,举个牌子就好好举牌子,讲讲论语,教导下晚辈后生,为教育事业发光发热也就是了,可这些举牌子的人,又拼了命想要荣华富贵,想要权力,想要衍圣公的名号! 理性地来说,孔子他老人家是伟大的。 同样理性地来说,孔子他老人家的孙子们,出了一堆又一堆的垃圾,垃圾到了令人作呕的程度。 各位尊孔的先别忙着拿砖头,且说几件事再拍也不迟: 金元宋,三朝并立。 此时的衍圣公有几个? 三个! 金人所立孔元措、元之孔之全、宋之孔洙。 元灭金,孔元措降元,元朝一度共存两个衍圣公,为了争取衍圣公的爵位,孔元措跪舔元朝,之后用尽手段,赶走了孔之全。 后孔元措死了,又没有儿子,打算让自己弟弟的孙子孔浈来继承衍圣公,却被孔之全的儿子报复了一把,说孔浈身份低贱,不够资格。 于是,忽必烈空悬着衍圣公的位置,并指示孔家,谁想要当衍圣公,可以,但是你看我元朝打下了地盘,人心思动,不安稳啊,你们孔家人不是有本事吗? 来,施展下你们本事看看。 于是,孔家人就为了帮助元朝,发动一切“教化”的洪荒之力,说服所有想要反抗的人,要投降,要当孙子,要跪着! 哦,元朝杀了你爹,那只是命不好,但你还得活着不是吗? 至于元朝弄死了你儿子,夺走了你老婆,那也是可以原谅的,你造反的话,是不是也活不成,活不成不就没后人了? 再说了,干这些事的未必是元朝啊,很可能是宋朝嫁祸的…… 暴元之下,有着一股“和平”之风,而吹起这一股风的,正是跪着的孔家人! 再说一件: 元末红巾军起义,元顺帝见干不过朱元璋,打算搬家,结果孔子的五十五代孙、衍圣公孔克坚主动向元顺帝上疏献策: “天子当与社稷俱存亡,焉可弃而他之。今勤王之兵颇众,与之决战,盗可平也。” 衍圣公支持元朝胡虏,哪怕是元朝摇摇欲坠,他们也不认可中华,不认可汉族,而是希望元朝继续存在,继续欺压百姓,维持统治! 这就是被推崇的孔家! 在朱元璋称帝,元朝尚未彻底败退的时候,朱元璋希望孔克坚为大明效力,可他呢,首鼠两端,说自己有病,转身侍奉元朝,同时安排自己的儿子去侍奉朱元璋! 如此之人,你能说他通读四书五经,知晓礼义廉耻? 朱元璋一眼就看出来孔克坚是个小人,直接下诏: “吾闻尔有风疾在身,未知实否?然尔孔氏非常人也……每每宾职王家 ,非胡君(指元朝皇帝)运去,独为今日然也。吾率中土之士奉天逐胡,以安中夏……尔若无疾称疾,以慢吾国,不可也。谕至思之!” 估计朱元璋的原话是:给他写信,告诉他,没病装病,后果自己考虑!他老子都是侍奉中原王家的,到他这一代侍奉胡君…… 衍圣公与元合作,与明合作,到日后,还会与清合作。 合作也就合作吧,帮着人家抽了汉族人的根骨,打着教化的名义,让人跪着,这就太让人鄙视了。 也不是没有半分道理的。 世人尊孔,可没说要尊孔家,尊衍圣公。 但在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却似乎不这么认为,他们对于山东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而这种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出了朝廷的法令! 朱允炆安排宋礼负责会通河勘探与疏浚任务,可宋礼到了济宁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河道的问题,而是衍圣公的威胁。 具体来说,是孔子第五十七代孙孔讷的威胁,他不允许疏通会通河,理由也很正当: 劳师动众,疲累百姓。 孔讷是衍圣公,也是曲阜县令,按理说管也管不到济宁去,可事实不是如此,衍圣公的地位很高,说与藩王平起平坐也不为过。 或许是这种“地位”,让孔讷产生了错觉,认为自己当真是王爷级的存在了,仗着自己的影响力,干涉起朝政。 朱允炆很是头疼,孔家人棘手,是因为他们的招牌是孔子,动他们,就等于动了孔子,天下文人必是不答应,到时候说不定能把自己骂死。 可是孔家人不干事啊! 朱元璋时期弄出来的南北榜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就是北方教育已经差到连会试都考不中了。 作为北方的学问大家族,孔家丝毫没有半点动静,该怎么享受还是怎么享受,至于教育人才,似乎不关他们的事。 是啊,孔家人也不需要入朝为官,在家里就有无上的荣誉与地位。 北方教育,跟他们也没一文钱关系。 朱允炆本身对于孔家,并没有多少“敬畏”与“推崇”,但在此时,却感觉到了来自于孔家的力量! PS: 4月1日,不求任何票或催更,只希望每个看到这里的朋友,可以记住 ! 第三百五十二章 衍圣公反对疏浚会通河 经历数月朔风,残雪终消退不见,化作春水滋养万物。 齐鲁大地,济宁。 春风微动,细柳垂柔,生机明媚。 这一日清晨,工部侍郎宋礼便带人出了济宁城东门,站在洸河河畔,看着河水沉默不语。 携亲邀友的济宁士民迎着春光出城踏青,河堤之上,渐是人潮涌动,欢声笑语处处可闻。 也是,好不容易熬过冰雪寒风,哆嗦了几个月,积蓄了许久的闷气,终于可以在这生机盎然的春日里一扫而光,任谁都会觉得喜悦。 只是,喜悦是他们的,宋礼脸上满是愁容。 “宋大人,济宁知州潘叔正求见。” 工部司务蔺芳拱手作揖,低声道。 宋礼转身看向蔺芳,此人四十余岁,颇有文雅之气,原隶属于刑部。因蔺芳曾在临清居住,对会通河相对熟悉,被宋礼调入工部。 “就说我有公务在身,不便相见!” 宋礼只想思考治水之策,不想过度与地方产生纠葛。再说了,前几日已经见过几次,何必隔几天就来见一次? 多余! 蔺芳面色有些难看,犹豫了下,说道:“大人,下臣听闻,潘知州是领了兖州府知府郑刚的命令……” 宋礼瞳孔微微一寒。 兖州府,领济宁、东平、曹、沂四州二十三县,济宁归属于兖州府管理,其府治在任城。 身为朝廷官员,宋礼对于兖州府的重要性十分清楚。 从位置上来看,兖州府位于京师至北平的中间,自任城北千二百三十里达于北平,南千二百三十里达于南京。 可以说即是北直隶腹里重地,又是拱卫南直隶的锁钥,战略位置不容小觑。 而最关键的是,会通河经过兖州,这里将会成为漕运重镇,是他日“南粮北运”的动脉所在。 这里一旦出了问题,那疏浚会通河,重启大运河便是个笑话。 既然兖州知府大人都出马了,宋礼就不能再拒绝,哪怕他是工部侍郎,也不敢无视兖州地方官吏。 事实上,兖州府的“官场”比大明绝大部分府县更为复杂,因为在这里,存在着三股势力: 第一股势力,宗藩贵戚,即鲁王。 第二股势力,“天下第一家”的衍生公府! 第三股势力,地方“父母官”兖州知府。 第一任鲁王朱檀已经修炼成仙“飞升”了,他的儿子朱肇煇现只有十二岁,还没有继承爵位,看似不成气候,实则不然。 朱肇煇是个孩子,可他还有家人与官属,这些人可都是需要利益的,孩子虽小,可该有的利益,鲁王府一点都不会放弃。 可毕竟鲁王府还是皇室宗亲,要听皇上的话,宋礼对他们并不太担心,但衍圣公府,可就明显有些麻烦了,他们仗着自己的地位与影响,直接或间接地干预着兖州府乃至齐鲁大地。 “直接去任城吧。” 宋礼无奈,只好吩咐人牵马,在蔺芳与数位州衙皂隶的护送之前,前往任城。 抵达任城时,已近黄昏。 只是还没等宋礼休息,知府郑刚便亲自迎接,安排酒宴招待。 宋礼没有落座,而是看着一脸笑意的郑刚,问道:“这酒宴,该不会是为宋某一个人设的吧?” 郑刚脸上的肉微微抖动了下,连忙道:“大人哪里的话,自是为大人专程而设,还请大人落座。” 宋礼将椅子向后移开,冷着脸看了看厢房,高声道:“怎么,孔圣人之后,还不敢见人,躲在一侧窥视吗?” 郑刚连忙解释道:“宋大人误会了,此处并无衍圣公府之人……” 门开了,从中走出一位手持书卷的中年人,柳叶眉下,是狭长而透着阴冷之光的双眼,略显消瘦的脸颊上,长着几颗麻子,短小而稀疏的胡须,正被捏在手中。 宋礼瞥了一眼郑刚,道:“郑大人刚刚说什么?” 没有看郑刚蜡黄的脸色,宋礼上前一步,施礼道:“宋礼见过衍圣公。” 衍圣公孔讷呵呵笑了笑,走过郑刚时也没说什么,径自坐在了首席位置,道:“两位大人请坐吧。” 郑刚感觉脸火辣辣的疼,事前不是说好了,衍圣公不出面,在后面听着,自己劝说,他倒好,竟然直接跑出来了。 你丫的要跑出来,早点跑啊,至于让我被打脸?这事一旦传出去,我郑刚还怎么在兖州府混? 宋礼对愣在当场的郑刚说道:“郑大人,请坐吧。” “大,大人先请。” 郑刚有些心乱,连忙请道。 孔讷并不在意郑刚,自己来任城府衙,是给了他天大的荣耀,能享受这个荣耀的,通常是皇室宗亲,至于郑刚的脸,那是什么东西? “宋大人此行来山东,我们皆知是担负着会通河疏浚使命而来,然朝廷对会通河并不清楚,想要疏浚会通河,恐怕是行不通,还请大人为山东子民考虑,回复圣上,放弃会通河疏浚之策,转行海运吧。” 孔讷没有半点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地说道。 虽然孔讷是衍圣公,兼任曲阜县令,多少也是官场上的人物,可毕竟头顶着“公爵”的头衔,一般人只能仰视,什么官场话术,他并不了解,也懒得了解。 作为“大人物”,他完全不需要像一般官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了话,得罪了人。 宋礼面对强势的衍圣公,只安静地移开酒杯,换了茶杯,自顾倒着茶,说道:“衍圣公,疏浚会通河乃是圣上钦命,内阁一致同意,户部与工部核准之事,岂能说行不通便行不通了?再说了,海上风高浪急,颠簸不定,如何能与河运相比?” 孔讷看着给自己施压的宋礼,他就差用皇上与整个朝廷来压自己了。 可是,纵朝廷施压又如何! 会通河不能修,就是不能修! 身为孔氏之长,这一任衍圣公,需要为民请命,为民发声! 孔讷没有直接与宋礼交锋,而是询问道:“不知宋大人可看史书?” 宋礼皱眉道:“宋某虽不才,还是略知史书。” 孔讷正色道:“隋大业元年三月,寒冬刚过,隋炀帝下令开挖通济渠,以连通淮河与黄河,那一次,上百万河南、山东百姓被征调!徭役压得百姓无法喘息,民不聊生,后来隋的下场如何,宋大人应该清楚!” “且不说隋,便说近一点,至元二十六年,元世祖下令开凿会通河,即山东运河,全长二百五十余里,征役多少百姓你可知晓?是二百五十多万!” “至元二十八年,元世祖遵郭守敬建议,开凿大都至通州的通惠河,全长一百六十多里,征役民工二百八十多万!” “宋大人奉命前来治理会通河,不知以大人之见,需要征发多少百姓,多少民力,方可实现如此壮举?” 宋礼眉头紧锁。 孔讷起身,严厉地说道:“朝中大臣只张张嘴,便要拿走上百万山东百姓性命,身为衍圣公,我如何能不发一声?” 宋礼品了一口茶,微微抬起头,对走过来的孔讷说道:“孔大人多虑了,元廷开凿会通河用工巨大,是因其开凿二字,我朝只需在原来河道作疏浚修整,自不必动用民工百万之巨,且此番获户部鼎力支持,不存在苛责百姓之可能。” “呵,元末修黄河的时候,给的钱粮还少吗?” 孔讷喝道。 宋礼猛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道:“衍圣公,当下是大明朝,不是元朝!我宋礼在这里向你保证,朝廷钱粮一旦运抵,便会一两一文地造册,若发现有人贪墨疏浚河道之钱粮,纵脱下这一身官服,我也会将他埋葬河底!” “宋大人,希望你能记住你今日之言!也希望你好好勘探清楚,若惹出民乱,到时候可不是一身官服的问题!” 孔讷说完便甩袖而去。 郑刚看着宋礼,哎叹一声,然后追了出去,送别衍圣公。 宋礼坐了下来,陷入沉默。 孔讷的话并非是妄言,如此大规模的水利工程,耗费人力必是不少,而会通河又可以说是山东运河,征调民工最多的恐怕便是山东百姓。 可山洞真的很苦。 洪武年前,朱元璋几次北征,看似以北平为大本营,实则大后方是山东,无论是粮食供应,还是民力征调,都少不了山东出力。 三十年来,山东百姓并没有安稳过几年,加之朱允炆登基之后,为遏制“燕王”野心,征调数十万大军封锁北平,而这些大军的粮食,是需要人工来运输的,而这些任务,又一次摊牌到了山东人身上。 山东疲累久矣。 但宋礼也没有办法,山东作为南京至北平的水陆要冲,不从这里过,从哪里过? 绕路的话,要浪费多少时间与粮食,增加多少人力? 夜深时,蔺芳看着站在庭院里仰望夜空的宋礼,取来一件披风,走了过去,道:“大人,夜间还有些凉意,还请大人加衣,保重身体。” 宋礼摆了摆手,拒绝了蔺芳,道:“朝廷想办点事,可困难远比朝廷想象的要多。蔺芳,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蔺芳思索了下,轻声回道:“大人,我们的使命,只是修河道……至于衍圣公也好,兖州知府也好,鲁王府也好,与我们无关啊……” 宋礼眼神一亮。 貌似是这个道理,自己只是一个修河的,干嘛卷入地方,和这些官员纠葛什么,找出修河道的方案,上报朝廷才是最大的事,至于有人使绊子,那绊的不是自己,是朝廷,是皇上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 造点地雷与手榴弹吧 二炮局,火炮司。 四门黑色的火炮蹲坐在炮车之上,随教匠武初九一声令下,火炮的引线被点燃,轰地一声,大炮猛地一震,四颗炮石从黑色的炮筒里飞了出去,砸向湖水中央设置的靶船。 两颗落在水中,炸起人高水花,两颗击中了靶船,轰然崩开,整个靶船瞬间糜烂。 “皇上,此乃火药司研制的新型炮石,配合新制火炮,威力不凡。” 火炮司掌印李寿禀告道。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火药司终究还是出了一些成果的,以前的火药炮石,多以石头、铁为材料制成球形实心弹,或制造为链弹、霰弹,在杀伤上,主要是以撞击式的物理损伤为主,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炮弹。 在自己给二炮局了新的思路之后,空心铸铁弹终制造了出来,这种炮弹的杀伤,不再是单纯的撞击,而是可以借助内部的炸药,炸开铸铁弹外壳,借崩碎的铸铁杀伤敌人。 空心铸铁弹的出现,减轻了炮弹的重量,让火炮的有效射程提升到了四百步,虽然这东西也能打到五百步去,但控制起来太难了,估计还没到五百步距离,就会在半空中炸开。 眼下这门工艺还不成熟,批量制造存在问题,听说还炸过膛,伤了好几个人。 “谁是封善?” 朱允炆询问道。 封善连忙上前,跪拜道:“匠人封善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抬手,示意封善起身,打量着封善,道:“新制火炮你为首功,按二炮局奖惩规矩,当赏你千两白银。来啊,抬银子来!” 顾三审挥了挥手,安全局之人便抬来四个木箱,至封善面前,刷刷打开,里面露出了白花花的银子,而这一幕,也落入了其他匠人眼中。 渴望,羡慕,毫无遮掩。 朱允炆走向封善,顾三审亲自取来一个木质托盘,跟在一旁。 “封善,改进火炮,立有大功,朕赏千金不足以表其功业,特恩赐,准其佩大明国徽,以彰功劳!” 朱允炆揭开木质托盘上的黄布,取出了大明国徽。 大明国徽,以铜铸造,形如朝阳,近似圆形。 底部设计为文庙图案,以示大明建立正统儒家之上,大明子民共同认可与尊崇圣贤之道。 上部中央设计为英烈碑,以彰显大明英烈之功,英烈碑左右,铺就花纹。英烈碑之上设计有三颗五角星,星辰处在一条线上,寓意褔星、禄星、寿星。 这是大明最为珍贵的国徽,律法规定,无功者不得公开佩戴。 朱允炆亲自给封善佩上国徽,这不仅仅是封善一人的荣耀,还是整个二炮局的荣耀。 这是大明朝廷的第一枚功勋国徽! 朱允炆将它给予了封禅,给予了二炮局,也给予了新时代! 热武器时代! 朱允炆的理念与很多武将不同,他们极看重的是骑兵与步兵,至于神机营,这是一个新的兵种,还没有经过真正的大战场检验。 神机营想要赢得地位,需要一场大战,以胜利的姿态! 封善痛哭流涕,感动至极,如此荣光,足以让他一个寻常的匠人留名历史,永载史册!哪怕是他死了,他的儿子、孙子,也可以骄傲地告诉所有人,他们的祖辈,曾经以功劳赢得过大明国徽! 一枚国徽,远比千两白银重得多。 很多人认为荣耀不能当饭吃,但在大明,荣耀确实是可以当饭吃的。 哪怕是封善身无分文,只要身上佩戴着大明国徽,他走到哪里,都不会饿死。大明百姓与文官、武勋,都有着对荣誉的推崇。 相信让很多匠人选择,宁舍千两白银,也要选大明国徽! 古代人的逻辑与后世人的逻辑是不同的,就像是历史上的一些文官,以身受廷杖为荣,你说,你能不能理解? 在利己主义与金钱至上冲击之前,大部分人是以荣耀为骨肉。 朱允炆拿出了最珍贵的荣誉,是为了树立一个典型。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有一个封善在这里,那其他匠人必会用心,早点捯饬出红夷大炮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处理完这些事之后,朱允炆前往了火铳司。 事实证明,只要给匠人创造的条件,他们会迸发出无尽的智慧。 已经有匠人在琢磨用火镰石以取代火绳问题了,虽然他们还没有研制出火遂枪,但确确实实有了思路,朱允炆肯定地告诉了他们,这是一条可行之路。 至于后续如何解决弹簧、火镰、钢铁、火室……一系列的技术问题,这些匠人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一旦火遂枪研制成功,火铳击发间隔时间将会进一步缩短,稳定性也会提升,神机营的规模也将扩大。 陆安见朱允炆来,连忙带一干匠人跪迎。 朱允炆含笑道:“都起来吧,新式炮石很不错,火药司还是有功劳的。” 陆安听闻之后,安心不少,起身后,心有余悸地说道:“皇上,新式炮石的发射依旧存在一些问题,需要首先将炮石引线点燃,然后再点燃火药引线,待击发出炮石之后,其引线然至内部,方可引爆。这种方式,导致火炮想要对付近距离的敌人,必需剪短一部分引线,可一旦剪短,时机很难把握好……” 火炮司的人出了几个疯子,为了测试多短引线,能在多远距离炸开,就自作主张剪短了引线,结果有几次引线太短,点燃火药时动作又太慢,导致炮石在炮筒内直接炸开。 若不是人聪明,点燃之后直接跑到后面去,估计要死几个。 朱允炆并没有责怪火药司,能做到这一步,他们已经很出色了。 “引线的问题,多研究研究,日后制作时,直接标注好颜色,譬如完整引线击发五百步,在五分之一处,标为红色,若从那里剪短,则可击发四百步或近四百步……” 朱允炆提议道。 虽然这个过程需要反复的摸索,但只要玩不死人,该有的冒险精神还是需要的。 朱允炆看到陆源,问道:“你负责火药升级,可有收获?” 陆源连忙回道:“皇上,我等发现,硝石、硫磺、木碳若可以研磨的更为细碎,其威力可以进一步加强,而在颗粒火药制备中也发现,颗粒大小不同,也会对威力造成影响,现已形成了一个标尺。” 朱允炆走入火药作坊,捏起一点细圆的颗粒火药,看了看,微微点头道:“火药颗粒大了,会出现不少缝隙,缝隙一多,自会影响爆炸威力,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摸索出来标尺,扩大生产,神机营需要早点装配颗粒火药。” 陆安答应着,并介绍着这段时间给兵部拨付了多少颗粒火药。 朱允炆见火药司已成规模,库房也已渐满,便嘱托道:“安全起见,可启用科技局的库房,将火药存入狮子山中。” 陆安含笑答应。 朱允炆突然想了起来,问道:“朕记得有一种火器,可以埋在地下,待人从上面踩踏时会炸,那一类火器在哪里,拿出来让朕见识见识。” 陆安眼神一亮,道:“皇上说的是炸炮吧?陆源,快去取两枚来。” “炸炮?” 朱允炆皱了皱眉,感情明代的“地雷”是“炸炮”,你咋不弄点摔炮出来? 陆安对于火器十分了解,侃侃而谈:“炸炮出现于南宋,那时名为火药炮,埋于地下,曾重创过金军骑兵。至我朝时,炸炮经过改良,已有不少威力,只不过皇上,炸炮用起来不太好用啊。” 这东西只适合打埋伏,不适合进攻,可用性确实不如火铳之类。 陆源拿出来两枚“炸炮”,将其火药倒出,确定安全才拿给朱允炆。 朱允炆看着明代“地雷”,不由微微皱眉,这拳头大的玩意,真的是地雷?黑铁铸造,全身都是凸起的小疙瘩,再凸一点,估计可以当做尖刺锤头了。 “如何使用的?” 朱允炆好奇地问道。 陆源介绍道:“皇上请看,这炸炮以生铁铸造,腹部中空,可以将火药装填在腹部,然后密实,插入小竹筒,并将火绳一端引于内,一端穿到火槽,火槽旁连接着小型的钢轮,埋在地下之后,一旦有人踏动发机,钢轮运转,燧石碰撞可点燃火槽……” 朱允炆仔细观察着,了解了地雷原理之后,便问道:“既这里用了燧石,为何没有推至火铳之中?” 陆源愣了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种事,以前都没想过,再说了,这些人只是负责制造火药与一般性的弹药,并没有思考过将燧石加装到火铳之中。 朱允炆也清楚,二炮局现在还存在一个问题,即火药司、火铳司、火炮司太过独立,彼此之间缺乏沟通。 有些技术明明已经出现了,可并没有得到应用,原因就在于:各自为政。 朱允炆看向顾三审,吩咐道:“一个时辰后,让二炮局各司掌印,教匠与杰出匠人,至黄库静候。” 顾三审点头,安排人去传令。 朱允炆拿起“炸炮”,在手中掂了下,然后向外扔出去,看着落在十二三步开外的“炸炮”,连连摇头。 身体素质还是太差了,竟还丢不出三十米去。 陆安、陆源与一干匠人,不知道朱允炆在做什么,还以为是发了脾气,乱丢东西,一个个连忙跪下请罪。 朱允炆拿起另一枚空的炸炮,掂量着说道:“朕只是告诉你们,既然有埋在地里的炸炮,那就再研究出来一种用手扔出去的炸炮,名字朕都想好了,就叫做手榴弹……” 手榴弹,对于大明完全没有技术压力,这玩意拿来对付下大规模骑兵,也未尝不是一种犀利的武器,最主要的是,广西与安南不是山多吗? 运点手榴弹过去,打山林战,也能少死点人不是,如果遇到被动追击战,埋点地雷,给追兵留点礼物,不也挺好的,省得人家辛苦跑一趟…… 第三百五十四章 棘手至极的会通河 朱允炆于黄库大殿中,要求火药司、火铳司、火炮司搭建新的管理班子,统筹二炮局事务,指示三司之间加强技术交流。 数日之后,山东汾水河畔。 宋礼看着水量较为充沛的汾水,眉头紧锁,对一旁的蔺芳说道:“会通河已经探访清楚,事情有些麻烦。” 蔺芳脸色有些难看,事情何止是麻烦,可以说是棘手。 按照朝廷最初的设想,以大清河为界,可以将会通河分为南北两段。 北段只是河道淤塞、狭窄,只需要调动民工挖除淤泥,拓宽河道即可。 南段稍微复杂一些,需要首先疏浚、拓宽原会通河河道,然后引一部分汾水进入寿张与济宁的运河之中,提供充沛的水量,以满足会通河南段所需。 但现实并不像朝廷计划的一样。 宋礼连日奔波,探访会通河与周围水系,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而这个问题若得不到处理,会通河还真的疏浚不了! 朝廷在分析会通河疏浚方略时,采取的是洪武十五年绘制的舆图。可在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在原武决堤,不仅出现了淮河夺淮的灾难,还有一部分黄河进入了东平境内的安山湖,并在安山湖向东而去。 安山湖淤塞了,会通河河道也被彻底淤塞,一些河段直接被黄河携带的泥沙彻底填平!比如宋代的八百里梁山泊,到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在这种情况下,宋礼想要重开会通河,就不再是“疏浚”,还必须“开凿”出来一部分河道,而这无异于加大了工程量。 工程量增加,宋礼还可以承受,毕竟是多花点钱粮、时间的事,可还有一个问题,却不是宋礼可以承受的。 河流、湖泊淤塞,那就不再是河湖,成了土地了。 既然是土地,拿来种庄稼也很正常。大明政策鼓励垦荒,百姓们一看,呀,有荒地,于是扛着锄头就去了…… 官府从不过问,估计即使是知道了,不仅不会责怪,还会勉励几句,让多打点庄稼。 这一晃都过去六年了,人家庄稼都收了十几茬了,现在你宋礼跑出来说这是公家的地,要收回,还要挖一条大大的河沟,老百姓不干啊。 就靠这两亩地养活老婆孩子的,你宋礼想要抢田,信不信我们跟你拼命! 宋礼叹息不断,找寻不到良策。 就仅有的会通河河道来看,两岸皆是良田,拓宽河道本就要占走许多,这如果又要从老百姓“田里”要“田”,那波及到的百姓,没有五万户,也有三万户。 在这几万户中,怕会有几千户人家失去土地,如此多的人家,朝廷如何安置?难道还要再移民?山西大移民还没有正式开始,户部的压力已是不小,再加一些人口,朝廷又要多花多少钱粮。 “大人,百姓之事应请示朝廷,再作打算。” 蔺芳提醒道。 涉及不少百姓,一旦处置不当,很可能会导致流民出现,到时候若有人“揭竿而起”,必会大乱山东。 要知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就是修河引起的。 宋礼将脚下的一颗石子踢至汾水中,看着激起的水花,说道:“百姓之事尚能处置,只要朝廷有决心。但眼下最困难的,还是水源。” “水源?”蔺芳不解地看着宋礼,道:“大人,汾水不就是水源?” 宋礼转过身,背负双手,道:“朝廷开会通河是有野心的,你看过朝廷文书,应该知晓其中玄机。” 蔺芳眯着眼,思考一番,皱眉摇了摇头,道:“下官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宋礼向前走去,对跟在一旁的蔺芳解释道:“元廷时开会通河,河道较窄,且河水较浅,一年自南向北,运粮不过三十万石,可朝廷命我等重开会通河,需要达多少?” 蔺芳吸了一口凉气,道:“不低于二百万石!” 宋礼重重点了点头。 这就是重开会通河的难点所在。 只简单疏浚会通河,并不能解决运粮问题。 二百万石的年运粮指标,意味着会通河不仅要清淤泥,拓宽河道,还必须有更为充沛的水源,以支大船、重船行运。 可问题是,水从哪里来? 指望老天爷赏脸,那是不可能的。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在会通河周围寻找河道,将其水流注入会通河。 而所选择的河流,必须在地势上相对会通河偏高一些,水量还不能少,距离也不能太远,纵览兖州府内河流,也就汾河相对合适。 汾河,在此时分为大汾河与小汾河两支。 大汾河起于泰安,小汾河起于济南新泰,两条河流在徂徕(cu,lai)山西面合流,之后在宁阳北堽城,再次分为两支,主干汾水流向西南坟上,支流就是济宁城外的洸河。 调汾河水为会通河提供水量,也并非是宋礼与朝廷的空想,而是借鉴元廷的做法。 只是,元廷时期的会通河,只需要能走船就可以了,借点汾河支流水完全满足需要。但眼下朝廷的目标不仅仅是能走船,还必须是能走大船。 再想要单纯依靠汾河解决问题,就有些异想天开。 而且,受黄河决堤影响,会通河南段地势抬高,想要将汾水引入会通河,需要跨过梁山、安山,没有了旧河道,想要经过这两处山丘,并不容易。 “郭守敬在元廷也算是河工大家,依旧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我宋礼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宋礼仰头看去。 蓝天白云,是个好天气。 “大人,若是借汾水不可行,我们必须另寻他法。” 蔺芳终明白问题之难,超出了自己想象。 宋礼无力地说道:“另寻他法,说来简单,可又如何去做?” 想要找到合适的水源,岂是说有就有的。 即便是找到了,引动河水注入会通河,便意味着需要开出一条河道出来!说不得因此一项,朝廷就需要多支出一二百万贯之多! “汾河是最合适的水源。这样吧,你我分开探寻,一面寻找汾水入会通河之法,一面查看是否有其他合适水源。” 宋礼深知时间紧迫,提出兵分两路之法。 蔺芳点了点头,商议后,准备向北探查。宋礼则向西南,前往汶上。 曲阜,衍圣公府。 兖州府知府郑刚便服秘访,见礼之后,对衍圣公孔讷道:“朝廷重开会通河的决心很大,怕已无法更改。” 孔讷轻轻敲了敲桌子,冷笑道:“朝廷不改法令,那就是让山东百姓去死。郑大人,这些年来山东疲惫穷困,好不容易休养两年,新皇登基才一年,竟要动如此大工程,他将百姓置于何处!” “衍圣公,慎言啊。” 郑刚额头有些冒汗,整个大明敢如此说皇上话的,恐怕没几个人。 孔讷一脸不屑,严肃地说道:“去年夏日大雨,黄河水暴涨,张显宗为保凤阳府等地,决堤黄河,将黄河水引入山东,淹没了不少良田,大清河那里还有几千流民。朝廷以张显宗为功,谁又在乎过大清河的百姓?” “我等读圣贤书,当明事理,辨是非。眼下山东百姓已然不能再作征调。若朝廷一意孤行,衍圣公府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郑刚皱眉,看着孔讷,问道:“大人可是在威胁朝廷?” 孔讷起身道:“威胁,郑大人这顶帽子太大了,孔某可承受不起。只是我为衍圣公,有守护苍生,仁爱百姓之心。” “既如此,衍圣公何不直接上奏朝廷?” 郑刚声音低沉。 孔讷甩袖,冷声道:“若宋礼奉旨而来,下令征调百姓与匠人,衍圣公府自当进言。” 郑刚咬了咬牙,很想喊一句: 白痴。 一旦宋礼奉旨征调民工,自然是朝廷批准了治河方案,到那时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衍圣公府再进言,还有个毛线用! 真当现在的衍圣公府还是元廷时候,可以与皇上“平起平坐”? 郑刚施礼,准备离开。 突然之间,孔讷喊住了郑刚,问道:“郑大人,听闻齐泰、景清在开封府雷厉风行,即整治生产,又请来旗牌,调动卫所打击白莲教。缘何郑大人治下,不见如此景象?” 郑刚眼神一寒,转过身看向孔讷,道:“衍圣公此话何意?” 孔讷捋着胡须,缓缓说道:“衍圣公府可不是聋子,在这兖州府内,白莲教日益活跃,这一点郑大人不会不知。” “你……” 郑刚脸色一变。 孔讷呵呵笑了笑,道:“若是朝廷知晓此事,不知郑大人还能在知府的位置上坐多久?” 郑刚冷冷看着孔讷,沉默不言。 孔讷抬头看了看大殿,叹了一口气,道:“衍圣公府再不修缮,就遮蔽不了风雨了……” 郑刚握了握拳头,胸口鼓动几次,突然换了笑脸,道:“小事耳,下官回去之后,便会安排人送来修葺之物,也免得风雨吹落大殿之内。” 孔讷连连点头,得意地离去。 郑刚心怀怨恨,咬牙切齿。眼下的衍圣公府,越发贪婪,越发功利了。 不过,白莲教! 郑刚有些犹豫,山东是有着不少白莲教徒,尤其是受齐泰、景清整肃开封府影响,一批白莲教徒转入地下,隐匿起来,可一些头目却无法隐藏,只能逃出河南,进入山东境内。 其中兖州,便是白莲教重地。 这些人从不闹事,还很懂事,时不时送点东西或美女过来,尤其是名为广袖的女子,实乃是人间尤物…… 第三百五十五章 移民之困 常千里、常百业、曹有山等人牵着马走出扬州城,与来时不同的是,扬州城门外多了一根木杆,木杆上悬挂着一颗人头。 “杀人就杀人,不至于如此吧。” 曹有山皱了皱眉,感叹了一句。 常千里轻轻咳了咳,道:“曹兄慎言。” 死了的人是扬州城指挥史王礼,原因就在于城门大开、毫无防备,致使晋商“骑兵”入城。 王礼被问罪,脑袋不仅被摘了下来,还用于警示大明所有地方军士,城防无小事,绝不可掉以轻心。 兵部甚至因此颁布了专门的城防律令,其中有一条: 若非朝廷官员、军兵、驿使,任何人不得在城外三里内骑马。 一旦触犯,地方有权逮捕问罪。 晋商只是商人,只能牵着马走出三里,才能上马远行。 其实这也不算啥,毕竟商人送别的多,什么三里短停,十里长亭的,走多了也就习惯了。 “叔叔,回去之后,我还想出关。” 常百业憧憬地说道。 常千里看了一眼常百业,淡笑一声,微微摇头道:“出关就罢了,虽然眼下没有鞑靼、瓦剌的消息,但估计用不了一两年,那里就会彻底乱起来,我可不想让你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正因此如此,我们才需要多次出关,打探消息以赢得朝廷重视。” 常百业坚持自己的观点。 在京师这段时间中,常百业已然看清楚,商人想要地位,就必须赢得朝廷的认可。 虽然晋商带来了五百战马,震动京城,堪称万人瞩目,可沈一元、黄发财等人带来的却是粮食,是三季稻,其货物更关乎民生,得民心! 战马毕竟入的是军营,服务于战事,与百姓无关,惊叹过之后也就忘记了,不会轻易提及,可粮食会被百姓反复提及,相应的,沈一元、黄发财与南洋都会扬名于外。 晋商出关与蒙古人打交道,自然不可能带大量粮食回来,但大明正在发展羊毛纺织业,若是将羊毛纺织业做大,养活不少百姓,晋商也可以赢得口碑。 而这个前提,便是出关交易。 常千里摆了摆手,对常百业说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出关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去做吧。” “什么事能比得上出关重要?” 常百业着急起来。 常千里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朝廷要疏浚会通河的消息,你应该也有耳闻吧,这是我们晋商的机遇。” 常百业疑惑不解。 朝廷开会通河貌似与晋商毫无关系,人工是朝廷征调,钱粮是户部直接管控,想要插足分一杯羹可不容易。 再说了,会通河这件事是通天大事,一旦出了问题,建文帝必会大发雷霆,到时候,参与其中的人估计没什么好下场。 挖河不是机遇,是坑。 一旁的曹有山见状,伸手拍了拍常百业的肩膀,道:“你叔叔的想法是对的,你出关所虑不过有二,一效力朝廷,二取来羊毛。但这两项,皆非长久之事,难成家业。” “为何?” 常百业有些不认可。 曹有山看了看周围,低声道:“效力朝廷,刺探情报未必有功,一旦出了差池,定是有错。此事不可久为。至于那羊毛,看似大有可为,实则利益有限,路途遥遥,耗费过大,均摊下来又能取多少利?眼下价高,过不了三五年价必下跌……” 常百业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弯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在思维里,将朝廷作为了“靠山”,认为“靠山”不倒,晋商就不会衰落。可现在想来,朝廷未必是靠得住的,他们只是利用商人取得情报,仅此而已。 若是没有了这份价值,那晋商的存在与否并不重要。至于羊毛,呵,等收拾了瓦剌与鞑靼,开个互市,让他们每年纳贡,不是更简单? 到那时,晋商就再无用武之地。 只顾眼前,没有考虑未来,很可能连自己走入死胡同都不自知。 “那叔叔,我需要做什么?” 常百业不再坚持,转而看向常千里。 常千里指了指西北方向,说道:“在我们踏入山西境内之前,你需要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最好是一直待在山西吧。” “若是我想明白呢?” “三年后,常家你说了算。” 常千里认真地说道。 常百业心头火热,过了三里界碑,飞身上马,高声道:“那叔叔就拭目以待吧。” 常家的未来,不能寄托在朝廷身上,既如此,那就以商道赢官道吧。 山西,太原,布政使司衙门。 布政使丁景福焦头烂额,来回踱步,朝廷明令,自山西迁五十万人口至北直隶、河南等地。 移民不可怕,可怕的是数量! 五十万啊! 丁景福不知道朝廷的人都在想什么,张一张嘴就是五十万人口,虽然山西底子厚,人口多,也不能如此折腾啊。 上奏朝廷的加急文书,至今也没个音讯,看来朝廷已是下定了决心。 “害人之策啊!” 丁景福哀叹一声。 虽然在二月初,朝廷移民的文书已经送抵山西布政使司,但丁景福与一众官员却没有公开消息,而是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减少移民规模。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丁景福恨不得自己站到城门口的土坡上张望,可朝廷始终没有传来消息。 这清明节都过了,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大人,朝廷有消息了。” 布政使司右参议李彬匆匆步入大堂,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 丁景福连忙接过,忐忑不安地打开文书,看了几眼,顿时如五雷轰顶,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喃声道:“朝廷一定要大规模移民。” 李彬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期,毕竟移民文书能从朝廷传到山西,就说明内阁与户部已经同意,既然他们同意了,地方的胳膊再反对,也干不过朝廷的大腿不是。 “如此的话,还请大人即刻下令,召四府、二十州、七十七县所有主官,以最快速度赶至布政使司衙门。” 李彬深知此事之紧急,事态之严重。 朝廷给出了移民政策,但下面若是没有执行,没有领会,没有宣传,只是按照硬性指标去移民,很可能会激起民变。 到时候山西大乱,谁能担负得起责任? 必须让所有主官都来,听清楚朝廷旨意与政策,声明利害关系,说明白,到了紧急情况下,该如何应对。 丁景福皱着眉头,咬牙道:“命令各地知府、知县,无论远近,务必在三月二十日抵达太原,同时,将大移民的消息先传出去吧。” “啊,大人,万万不可啊……” 李彬连忙劝道。 在各地官员还没有协调的情况下,将如此大消息传出去,山西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惶惶人心,如何度日? 万一民变…… 丁景福摆了摆手,拿起以前的文书,吩咐道:“遵命令行事吧,不过在传消息的同时,务必将朝廷政策说清楚,尤其是这一条,子孙可免费进入当地府县修习课业,日后若参与科举,酌情优选,若有移民中举,优先选派官员……” 李彬无奈,只好答应。 朝廷要移民五十万至北直隶、河南的消息,在太原府首先炸开,并在口口相传之下,消息快速传到周围州县。 两日后,平阳府赵城。 已是花甲之年的杨腊月,坐在一棵槐树下,暖阳照在身上,很是舒坦,一旁的拐杖似乎也打了盹。 顽劣的杨元杰带着几个“跟班”逃出了学堂,跑到巷口看着老槐树,脸上满是期待。 淡淡的素雅的清香弥散而来,那尚未完全绽开的槐花,已显得诱人。 杨元杰蹑手蹑脚地带人到了槐树下,刚想爬树摘些槐花吃,却不料屁股一疼,哎呀一声便跌在地上,回头看着拿着拐杖的杨腊月,不由埋怨道:“杨爷爷,你就不能让我们先尝尝。” “槐花还没开,尝什么尝,不好好修习课业,跑出来作甚,王教谕就不管管?” 杨腊月顿了顿拐杖,很是不满地说道。 杨元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道:“王教谕可没心思管我们,听说又要大移民,教谕大人去县衙听消息,不过知县大人去了太原,怕短时间回不来了。” “大移民?” 杨腊月震惊地看着杨元杰,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杨元杰见杨腊月如此,不由笑道:“爷爷定是担心移民成灾吧?不过这一次移民应是不会,朝廷给足了政策……” “呵,朝廷政策?什么时候朝廷政策能信过!” 杨腊月愤然喊道。 “这……” 杨元杰身后的几个跟班,顿时跑了。 诽谤朝廷可是重罪,这些人还打算以后考取功名,万一留了案底,可就不太好办了。 杨元杰叹了一口气,也没介意,就坐在一旁的石墩上,问道:“爷爷认为朝廷不可信?” 杨腊月呵呵冷笑起来,对杨元杰说道:“朝廷官员手段多得是,欺骗人更是手到擒来,什么好听的话,全都是胡扯。孩子,你可知道,洪武时期洪洞大槐树移民,是如何移民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少了一些名字 后世有一句话,名为“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 洪武时期的山西大移民,始于洪洞大槐树。 朱元璋的命令下来,山西官员根本就无法完成移民任务。 安土重迁的百姓,谁都不愿背井离乡,任谁都清楚,既然是移民,移过去的地方不是人烟稀少,就是荆棘丛生,绝不可能是“塞上江南”。 “既无室庐可居,又无亲戚可依”,是当时移民的艰辛与痛苦。 杨腊月嘴角哆嗦着,自己的长子、次子都被强制带走,加入了浩荡、无法回头的移民大军,几年过去了,音讯全无。 若不是身边还有一个儿子,加之左邻右舍帮衬,说不定杨腊月早就成了无人照料的孤魂野鬼。 “当年朝廷迁民,下有明令,唯不迁洪洞,文书告示贴满山西,消息传遍四方,百姓中为不迁移,纷纷逃聚于洪洞。可谁知官员当即调动大军,围了洪洞,还言说,唯不迁洪洞是假,朝廷独迁洪洞方为真……” 杨腊月恨极了朝廷。 言而无信,狡诈欺民! 一些人拖家带口,一些人扶老携幼,一些人独自上路,闻讯前来送别的父老乡亲痛哭不已。 那一段时间,哭声数月不绝! 杨腊月看着惊讶的杨元杰,说道:“朝廷官员不让谈论此事,但谁又不知其中龌龊?你若不信,可回去问问你的父母。依我看,朝廷任何话,都是不能信的。” 杨元杰今年只有十五岁,几年前的移民他是知晓一些的,只不过朝廷的手段他并没听闻,没想到竟还有如此之事。 若朝廷失信于民,那民又如何再次相信朝廷? 洪洞大槐树见证了朝廷官员的无耻与阴险,也警示着后来人,不要轻易再相信朝廷。 大明,京师。 朱允炆坐在武英殿,不知道山西乡民的心思,只审视着舆图,思考着大局。 移民的过程是痛苦的,但服从于大局,却是必须的。 朱允炆习惯了皇上的角色,不再是斤斤计较于细微末节,而是更多从大局考虑。 “皇上,这是吏部整理出来的任免名单。” 双喜恭谨地递上一份文书。 朱允炆打开文书看去,只见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不由皱眉,道:“召吏部尚书蹇义。” 蹇义知晓此文书递上去,皇上必定有召,便早早候在武英殿外,待听闻消息,便从容入殿行礼。 朱允炆拿起手中的文书,问道:“这份名录,至少有七十人吧。” 蹇义肃然道:“回皇上,合计七十六人。” 朱允炆沉默了下,并没有说话。 一次撤掉七十余官员,这在建文朝可还没有先例。 “如此人事更迭,依据为何?” 朱允炆询问道。 蹇义沉声道:“全察!自去年秋日推行全察,至今已有半年,结合吏部、都察院审核,兼有东厂调查配合,证实这名单之中的官员,非是中饱私囊之辈,即是尸位素餐之流,当一律摘其官服官帽,按全察之策、律法追究。” 朱允炆听闻是全察,了然地点了点头,不过扫了一眼名单,一大堆陌生的名字,竟没有一位尚书、侍郎、郎中。 显然,全察再全也没全到“高级官员”身上去。 “这份全察名录有问题。” 朱允炆将文书折起,交给一旁的双喜,双喜递还给蹇义。 蹇义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不知这名录有何问题,还请皇上示下。” 朱允炆深深地看着蹇义,平静地说道:“这名录里面——少了一些名字。” 蹇义惊愕不已。 “整理过后,再呈报吧。” 朱允炆抬了抬手,让蹇义退下。 全察可是大明帝国官员审查的最高机制,如此机制运转了大半年,你告诉我连一个五品及以上官员的名字都没有? 黑压压的官场什么时候洁白如雪过。 蹇义回到吏部,脸色阴晴不定。 左右侍郎卢义、毛泰亨上前询问,蹇义只面无表情地说道:“皇上说,这名录里少了一些名字。” 卢义惊讶地问道:“大人,皇上说的是少了一些名字,而不是说人数少了?” 毛泰亨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人数少了,加就是了,简单。 可少了一些名字,那就麻烦多了。 因为这需要吏部加一些名字上去,难就难在加谁。 蹇义揣测圣意,分析道:“从这份名录来看,皇上对吏部全察不太满意。少了一些名字,说明我们还没有全察到位。” “可是全察是按照皇上的要求……” 毛泰亨解释道。 蹇义敲了敲桌案,看着毛泰亨,问道:“当真是按照皇上的要求吗?官官相护,彼此之间互评,不过流于形式,怕得罪人罢了。” 卢义与毛泰亨没有说话。 没错,无论是以前的京察还是现在的全察,都鲜有波及到朝廷高官,别说尚书一级,就是侍郎也很少会被撼动。 不是他们没问题,而是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你揭发我,我也可以揭发你,你赶走我的人,我哪一天也能把你的人赶走。 要么相安无事,要么相互伤害。 吏部虽然掌管着官员升迁与考功,可不意味着吏部的人端是铁饭碗,人家户部、兵部……也有给事中,也有人会说话,会骂人,会弹劾。 招惹了其他部门,吏部官员未必好受。 蹇义清楚利害关系,沉默良久,才下定决心,严肃至极地说道:“吏部有察忠选能之职,若非良臣干吏,只留其饱食终日,无所作为,又有何用?备位充数,总会害了百姓!此事得罪人,那就让我蹇义来得罪吧。将全察文书中,干系郎中、侍郎、尚书,乃至内阁官员,悉数送我桌案!” 都察院扩张监察御史,与各省地方暗战!那吏部为什么就不敢进一步,与朝廷重臣较劲? 蹇义目光中带着决然之色,圣人之道,不就是教导我,为人要秉心正直,淳良笃实,裨益国家! 既如此,那就为国家做些事吧。管你是郎中还是侍郎,尚书还是内阁大臣,只要有问题,吏部就应该指出来。 虽然蹇义下定了决心,准备拉几个高官下台,但翻遍高官履历,却始终找不出来多少问题。经过了洪武年的血雨腥风,能活下来辅佐朱允炆的重臣,还真的找不出来几个贪污腐败的。 事实上,此时的朝廷还算得上清明,老人不敢贪,新人刚来还没贪的基础。比如黄子澄、齐泰、卓敬、方孝孺、景清等,且不说能力如何,人品起码是没问题的,出了名的廉洁…… 吏部忙着挑刺,兵部忙着武举之事,户部忙着转运粮饷,刑部忙着审讯犯人,工部忙着会通河之事,就连礼部也没闲着。 礼部侍郎陈性善对尚书陈迪提议道:“古有丝绸之路通往西域各国,万邦来贺,成就汉唐伟业。今我朝欣欣向荣,宜派遣使臣,探访西域,引各国使臣前来。” 黄冠对于陈性善的主张并不认可,担忧地看着陈迪。 陈迪思索了下,说道:“眼下还不是再开丝绸之路的时候,听闻兵部消息,去年年末,亦力把里的黑的儿火者曾率部偷袭哈密,被哈密军士打败退走,之后不久,黑的儿火者便死在归途之中。而此时的亦力把里,又陷入了混乱之中,此时派遣使臣出使西域,极有可能会回不来。” 黄冠听闻此消息不由有些惊讶,问道:“亦力把里乱了?朝廷为何不见任何动作,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也没传出什么消息来。” 陈迪苦笑一声,道:“消息,你想要什么消息?亦力把里在西北极地,又有漠海作为天然屏障,纵我大军想要进入亦力把里,也不是容易之事。想要如汉唐威名,我大明王朝还需要付出更多。” 相对于汉唐对西域的控制,大明存在着“先天性”不足,西汉与唐代京师是在长安,本就可以说是“西北”之地。 可大明京师是南京,到长安还有两千多里路,隔着那么远想要控制西域,威震西域,有些痴人说梦。 陈迪叹了一口气,担忧道:“五军都督府还有消息,言说在亦力把里的西面,帖木儿帝国虎视眈眈,有东征之意。若帖木儿率大军东进,我大明西北必会遭遇大战。” 陈性善皱眉道:“如此的话,朝廷应早做打算才是。” 陈迪端起茶碗,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具体如何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好像皇上笃定,帖木儿帝国在短时间内不会东进,还说帖木儿会先去收拾奥斯曼帝国,转过头来才可能东进……” 陈性善与黄冠对视了一眼,连连摇头。 大明对亦力把里的情报很少,对帖木儿帝国知晓的消息更少,如此少的信息,如何能笃定帖木儿先去打什么奥斯曼帝国,而不是趁着亦力把里大乱,穿行而过,发兵大明? 相对于礼部官员,燕王朱棣明显对朱允炆的“预判”更为紧张与重视,甚至暗中安排人前往陕西,紧盯西域情报,以证实朱允炆的预判是真是假。 “皇上竟笃定帖木儿不会先攻大明,这是天才的判断,还是狂傲的自大?” 朱棣看着桌案上的西域舆图,脸色惊疑。 第三百五十七章 幽灵金忠再现京师 朱棣畏惧于朱允炆天才的预判,他似乎看穿了一切,从容不迫地准备着应对之法,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北元,对安南。 他并没有急功近利,也没有暴躁冲动,只一步步准备着。 虽然西北之地预警,陕西都指挥史彭成传来求援文书,兵部、五军都督府如临大敌,可朱允炆从始至终都风轻云淡,丝毫不放在心上。 宋晟曾镇守西北凉州,深知西北安危与否,哈密至关重要,曾请命带兵前往西北,以防亦力把里乱局之下,有人突破哈密防线。 朱棣看着眼前的西北舆图,很明白宋晟的焦急心情,哈密可以说是西域襟喉,是西北门户所在,历来都有“保哈密所以保甘肃也,保甘肃所以保陕西也”的说法。 哈密一失,甘肃则危,甘肃一乱,陕西则危。如此战略重地,既有预警,当疾兵增援以求万全。 可朱允炆却预判亦力把里将陷入内战,没两三年腾不出手进攻哈密等地,至于处在亦力把里以西的帖木儿帝国,更不会在这个时候东征。 朱允炆的理由就一个,帖木儿帝国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帝国——奥斯曼帝国,不除掉奥斯曼帝国,帖木儿就无法东征。 对于这一点,朱棣经过深入研究,表示认可。 帖木儿帝国想要东征大明,仅仅是路途之上的时间就需要三四个月,一旦陷入僵持战,而后方却又被人偷袭,那帖木儿想要回去都不可能。 作为一个厉害的人物,帖木儿不会看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帖木儿帝国威胁大明的前提,是后方没有敌人。 只是,朱棣敲了敲舆图的边角,这里只记载了亦力把里、帖木儿帝国,却没有记载什么奥斯曼帝国,虽然回回人提起过奥斯曼帝国,说其实力强大,也不知是真是假。 “丘福,煦儿可回来了?” 朱棣抬头问道。 丘福走近了,才回道:“王爷,世子尚还在秦淮河畔,并未回府……” 朱棣面色有些阴沉,严肃地说道:“派人将他叫回来,禁足半年!” “啊?” 丘福吃惊地看着朱棣,朱高煦这段时间也没惹什么麻烦,不就是喝酒谱曲,寻花问柳,但他很有人品,从不赊账,至于禁足半年吗? 朱棣一拍桌子,喝道:“去!” 丘福不敢耽误,怕下人办不好此事,便亲自去寻朱高煦。 朱棣虽没有带兵,但府中还有些军中好手作护卫,这些人几次都察觉到了安全局在监视朱高煦、徐增寿与李增枝等人,而且这种监视越发升级。 因为负责盯梢的人,不再是千户级别的安全局之人,而是换成了指挥同知级的存在。 雄武成几次出现在朱高煦等人附近三条街道以内,朱棣绝不相信这是“不经意”的巧合。 出于警惕,朱棣决定将朱高煦关在家里,以免出现意外。 没过多久,丘福便带回了醉得一塌糊涂的朱高煦,并安排人将其送至后院休息,至朱棣书房,禀告道:“王爷,世子已经回来了。” 朱棣微微点了点头,审视着舆图,将心思放在了鞑靼与瓦剌身上,正盘算着,突然抬头,见丘福还没离去,不由问道:“还有事?” 丘福犹豫了下,低声道:“王爷,属下在接世子的路上,像是遇到了一个熟人。” “遇到便是遇到,何为相识,说吧,是谁?” 朱棣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 丘福拿不准,道:“属下未曾看清那人容貌,仅是擦肩而过,只觉得很是熟悉,看其身形与走路姿态,与……与金忠极为相似。” “金忠?” 朱棣心头一惊,急速道:“此人如此关键,为何不追回来?快派人去查找,一定要找到此人!” 丘福有些内疚,擦肩而过时,自己只是留意了几眼,事后才想起来此人很可能是金忠,可想起时,那人早就消失不见。 朱棣看着离去的丘福,也没了分析北元态势的心思。 金忠及其家人神秘失踪,背后必是有一股力量在操纵。 朱棣很欣赏金忠,甚至曾将此人收为己用。可就现在来看,金忠很可能暗换门庭,成为了其他人的爪牙。 可要人命的是,金忠的名字是挂在燕王府门下的,一旦他闹腾出来什么事,追查下来必会牵连到燕王府。 朱棣不相信金忠出现在京师没有任何图谋。 一个人,要么消失的彻底,要么出现即有目的。 朱棣思虑良久,便带人出了燕王府,直奔灵谷寺而去,派人通报之后,进入禅房,见到了袈裟披身的姚广孝。 “师父倒一如既往,修佛修心。” 朱棣坐了下来,对姚广孝清寂的生活表示羡慕。 姚广孝只平静地笑了笑,盘着佛珠,道:“王爷到此,怕不是想学老僧敲木鱼,念经书吧?” 朱棣目光复杂地看着姚广孝,这种感觉,一如曾经熟悉,只不过他彻底成了朱允炆的人。 “若真有空门无所忧扰,本王倒也想试一试。只不过,师父也清楚,极乐之地只存在于往生,而不存在于当下。” “王爷领三大营整训,可谓京军将帅,有何忧扰?” 姚广孝不急不缓地问道。 朱棣苦涩中微微摇头。 京军将帅? 这倒也没什么错,三大营整训确实是朱棣一手操持的,可朱棣本身既没有在五军都督府挂职,也没有在兵部挂职,只是个虚名王爷,仅此而已。 站在军营中,若没有兵部的人站台,朱棣连一匹马都调动不了,若没有五军都督府发话,朱棣连一个兵也带不了。 调兵权与统兵权,朱棣一样都没有。 “这个忧扰,也是师父的。”朱棣看着姚广孝,说出了名字:“金忠。” 一向镇定的姚广孝,在这一刻出现了些许慌乱与不安,盘着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等待着朱棣的解释。 朱棣便将朱高煦胁迫金忠,朱高炽发现端倪,留金忠于白羊口所,金忠一家人神秘消失,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姚广孝,然后问道:“师父与金忠有旧,不知他可来访过灵谷寺?” 姚广孝闭上了眼,思考着其中的问题,朱棣和盘托出,便说明他所言皆是真话。 这个世界,让一个人消失容易,可让一家人悄无声息地一起消失,那就困难多了。 不是朱棣所为,不是朱高煦所为,还能有谁能在燕王府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隐藏到毫无声息? 姚广孝很清楚,朱棣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是想拉自己下水。 原因很简单: 金忠进入燕王府的幕后推手,就是自己。 若金忠做了不法事,那株连、牵连到的将不止是燕王府。 姚广孝沉思许久,方说道:“自离北平之后,我再未见过金忠。倒是王爷,金忠消失如此之久,为何此时方来灵谷寺?” 朱棣一脸忧愁,道:“最初本王打算秘密寻访,想要看看幕后是谁在操纵,可眼下金忠极有可能就在京师,已不容细细思量,务必及早找出此人。” 北平闹出点事,毕竟天高皇帝远,遮掩起来容易。可京师就在朱允炆脚下,安全局又密布四方,一旦有风吹草动,必会落入朱允炆耳目。 到时追罪下来,可就很难说清楚。若金忠一口咬定是燕王府指使,那朱棣就是从长江里滚到东海,也洗不干净。 姚广孝知道金忠精通奇门与兵法之术,是一个极有能力之人,任由此人隐藏在暗处,确实是一个危险。 “王爷,应将此事告知皇上,动用安全局之力,寻拿金忠!” 姚广孝肃然道。 朱棣连连摇头,拒绝道:“金忠牵连着煦儿,若上奏皇上,煦儿定会因谋逆定罪。此事只能暗查,绝不可落入皇上耳中。” 姚广孝知道其中关联,但暗查需要人,燕王府现在的人手并不多,自己也没什么人,拿什么去查? “按王爷推测,金忠极有可能与高阳郡王、李增枝、徐增寿存在关系,是否可以从此处寻机突破?” 姚广孝轻声问道。 朱棣有些顾虑地说道:“眼下安全局的人盯着,我们插手其中也会引起皇上的注意。煦儿又是一个要强之人,他若不想说,问怕是问不出来个所以然,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姚广孝沉默着,拨动着佛珠。 朱棣只安静地看着姚广孝,眼前的人总会有办法。 果然,姚广孝站了起来,推开了一扇窗,呼吸着春风,低声道:“若是有人伤害了世子,王爷是不是就可以派人暗中保护世子……” 朱棣眼神一亮,明白了姚广孝的意思,感谢之后,便离开了灵谷寺。 在西安门外大街上,朱棣看到了一支使团的队伍,正疑惑是不是安南派遣的使团,却看到了朝-鲜使团的招牌,不由皱起眉头。 朝-鲜使团年前来过一次,这才多久,又派了使臣前来?就算是李芳果想要得到大明册封,成为名正言顺的朝-鲜国王,也不至于如此着急吧? “让人留意下,看看朝-鲜使团来京所为何事。” 朱棣安排下去,而后返回燕王府。 第三百五十八章 日本王足利义满的信 朝-鲜使团入京,自有缘由。 因为来的是老熟人,礼部也没有为难这些人,只安排其熟悉了下礼仪,便准其次日入殿面圣。 奉天殿。 朝-鲜判三司事偰长寿转交了李芳果亲写的“国书”,再次恳求大明可册封其为朝-鲜国王。 朱允炆从国书中可以看出李芳果的焦虑与急切,或许在朝-鲜国内,此时此刻正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李芳果这是来大明要金箍棒,当定海神针呢。 可惜朱允炆不是东海龙王,这里也没孙猴子,给不了他棒子,只能靠他们自己解决了。 “此事朕记下了,册封之事还需礼部徐徐安排。只希望永安君能厚待百姓,民心孝顺,国运昌盛。” 朱允炆依旧没有答应。 朝-鲜内斗尚未明朗,急匆匆上台宣布胜利者太不明智。 偰长寿见此也没有明显失落,自怀中又取出了一封信,举过头顶,道:“陛下,臣自朝-鲜奔波而来,还有一重要之事,即受朝-鲜君上所托,转此信于陛下。” 朱允炆将国书收起,放在一旁,看了一眼内侍。 内侍取来信,呈递给朱允炆。 打开信看去,朱允炆原本和气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中也带着冰冷之色,抬头看向偰长寿,严厉地说道:“为倭人传信,永安君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偰长寿心头一颤,连忙跪下喊道:“君上只是转托日本王信件,并无他意,也是为缔结大明与日本友好所想……” 朱允炆豁然站了起来,将信件丢了出去,愤然道:“大明与日本如何,还轮不到朝-鲜发话,你将此信带回去,告诉李芳果,行事莫要僭越,做事应有分寸!” 偰长寿浑身冰冷,连忙澄清,可朱允炆已然离开了奉天殿。 内阁大臣解缙上前,将内侍捡起的信接了过来,皱着眉头看过之后,转给了郁新、黄子澄等人。 “使臣应有所耳闻,倭寇袭扰大明沿海,劫掠百姓货物,残暴可憎,朝廷已有明令,不准倭人踏入大明一步。如今朝-鲜君上竟为倭人发声,转其信件,实为不智。” 解缙指出了其中问题。 偰长寿清楚这一点,但李芳果有命,当大臣的又如何推脱? 黄子澄在一旁和气地说道:“使臣也无需担忧,此事并不会影响大明与朝-鲜友好大局,且下去休息,具体事宜过两日会有定论。” 偰长寿谢过之后,悻悻然退出大殿。 内阁。 解缙、郁新、黄子澄与茹瑺正审视着这一封被朱允炆“丢弃”的信,信的主人是日本王足利义满。 足利义满于去年十二月,在堺城消灭了大内义弘,转而各个击破,将各路反叛军队打败,确定了自己的统治地位。 在信中,足利义满介绍了“寇匪”袭扰大明的原因: 内战。 直言日本内战已然停止,希望可以与大明配合,剿灭“寇匪”,并承诺日后大力控制倭人下海,以缔结友好、和平。 “靖平海波,通商往来,以成千秋之功。藩属归定,和顺古今,修筑万世之好。呵,这足利义满言词倒是不错。” 黄子澄轻松一笑,打破了沉默。 茹瑺长吁短叹,询问道:“足利义满言辞恳切,即有归顺之心,又有和平之愿,朝廷是不是应该调整向下对策,派遣使臣接触足利义满,以求早日戡平大海,也好让沿海百姓安稳度日。” 解缙看了一眼茹瑺,便将目光收回,继续看足利义满的信,反对道:“倭寇杀我军士,掠我百姓,自当由我大明解决,何需与小小的日本王合作?再说,眼下郑和、张玉、朱能在海上屡屡建功,不出一年,倭寇必会大减。若答应了足利义满,他不需出多少力,反获得了与大明朝贡贸易之权,于我大明何益之有?” 茹瑺皱眉,摇头道:“水师船队是屡屡建功,可你也应该看到,东南沿海时不时会发出预警,甚至有倭寇劫掠。若能借足利义满之手尽早消除倭患,给他朝贡贸易之权又如何?” “给他朝贡贸易之权,岂不是让他做大?倭寇残暴,那足利义满也未必是个善茬,养虎为患,不是上策!” 解缙驳斥道。 郁新敲了敲桌子,打断了茹瑺与解缙的争论,道:“日本王委托朝-鲜发来此信,证实足利义满有心改善与大明之间的关系。若当真可成,至少有助剿灭倭寇。从沿海百姓安危来看,我们应力谏皇上,借朝-鲜之口,让足利义满派使臣进入大明。” 解缙冷漠地笑了笑,道:“此事我不同意,要力谏你们力谏。倭寇之乱,起于刀兵,当终于刀兵。不绝灭倭寇,以尸体告诫所有进犯大明贼子,迟早会再生祸乱。” 郁新没有听解缙的,看向茹瑺、黄子澄,见两人点头,便说道:“既如此,就以我们三人名义,上书皇上吧。” 解缙瞳孔微微一凝,在内阁人员增加之后,自己貌似已经被孤立了。相对于郁新这种老资格,自己与茹瑺、黄子澄的关系并不算好。 不过,决定权在皇上手中。 依据解缙对朱允炆的了解,他是一个极度厌恶日本的人,此时上书奉劝皇上去“交好”日本,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 郁新、黄子澄与茹瑺,从平定倭乱、保百姓太平的角度,上书朱允炆,以求改变大明对日本的政策。 为了避免触怒朱允炆,三人并没有直接说要结好日本,而是从洪武年间说起,曲线论事。 事实上,早在洪武七年时,足利义满便多次派使臣来大明请求朝贡、贸易,但朱元璋拒绝了足利义满,是因为足利义满用的是“日本征夷将军源义满”的旗号进入大明。 朱元璋认为,龟山一系“大觉寺统”是日本正统君主,而后深草一系的“持明院统”是乱臣,足利义满正是“持明院统”中人,对于同室町幕的通商入贡请求,一律驳回。 但太祖的判断,是从日本南北朝之争论说,眼下日本已完成了统一,足利义满也成为了事实上的日本王,理应顺应局势,承认足利义满的地位,并将其再次收为附属国。 朱允炆看过郁新等人长篇大论之后,只批了两个字: 不行! 朱允炆说不行就是不行,别说内阁三个人一起联手劝告,就是满朝文武跳出来,朱允炆也绝不允许与日本交好。 历史上与足利义满交好的人是朱棣,很大方的允许这些人带着货物带大明,还允许其在市场上公开贩卖货物。 可足利义满并没有真正平定倭乱,零星的倭乱不仅出现于永乐时期,还在明代中期达到了顶峰,若不是出了一个“天才”戚继光,倭寇估计都能在杭州城开发房地产项目,常驻大明了。 历史证明,倭人是龌龊到极点的,能让他们臣服的,只有强大的武力。 打趴下他们,他们才会真的服气。 你要对他笑呵呵地,整天他大姨妈你大姨妈的,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郁新、黄子澄、茹瑺不甘心,联合六部官员给朱允炆施压,一时之间,奏章满天飞。 朱允炆也没有客气,专门开了朝会,也不发表评论,只安排解缙读一份又一份的奏折,而每一份奏折,都是倭寇进犯大明的血证! 这是一场漫长的朝会,从巳时开到酉时,四个多时辰! 朱允炆连午膳都没有用,就坐在上面听,看着百官的神情,当解缙读起一个个牺牲在战场上的军士名字时,已有官员累晕在朝堂之上。 对于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站四个多时辰实在是太长了一些。 可朱允炆丝毫没有退朝的意思,至解缙读完之后,方说道:“朕只问一句,朝廷对倭寇之策有问题吗?杀我百姓,乱我海河,如此之国,如此之人,何必去交?还妄图通商入贡,呵,魏国公,传令水师船队,日后但凡于海上遭遇倭人,一律视为倭寇,杀之有功,放之有过!” “臣遵旨!” 徐辉祖肃然答应道。 朱允炆看向郁新、黄子澄与茹瑺等人,目光锐利地说道:“大明的领土,让倭人踏足都是一种耻辱!日后朝中再有人言说交好日本者,最好是先看看这一堆文书,这一堆名字!退朝!” 郁新等人脸色通红,无论如何想,缓和与日本的关系,对大明都是有利无害,可现在皇上竟将死人都搬了出来,一笔笔血债,让所有人选立场。 将明朝与日本的关系,等同于明朝与倭寇的关系,本就是不合理的。 可皇上并不这样想,而是斩钉截铁,不可动摇地下定了决心,日本就是倭寇,倭寇进犯大明,那就是日本进犯大明。 解缙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优哉游哉地返回内阁,倒了一杯凉茶品了起来。 事实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皇上对日本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别说什么交好,和平,没发动大明水师远征日本,就已经是皇上克制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李芳远的野心与担忧 朝-鲜,松京(开城)。 李芳果骑在马上,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毬杖,将急速滚动而来的马球挡住,身体微微一侧,毬杖顶端如偃月的炳端,便将拳头大的精致马球击飞,马球咻地飞起,掠过防守之人,进入到毬门之内。 “好!” 李芳果兴奋地喊道。 “皇上神技啊,如此刁钻角度,依旧可入毬门,微臣佩服。” 右政丞金士衡端坐于马上,奉承道。 李芳果牵马至亭子之前,已有人安排好马凳,顺马凳而下,接过侍女送来的锦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这击毬(即为击鞠)端得是好玩,即可锻炼体魄,又可训练马术,应在军中推而广之。” 金士衡连连点头,附和道:“这是应该的。” 政堂文学河仑听闻之后,连忙进言道:“皇上,击毬之术确实不错,然并不宜推广于全军。” 李芳果原本好好的心情,顿时被破坏掉,不由皱眉道:“为何不可?” 河仑没有在意李芳果的脸色,而是简单明了地说了两个字:“没钱。” 确实是没钱,即使是有钱,河仑也不认为能玩得起。 击毬所用的球如拳头大小,是以质轻而又坚韧的木材为主,中间镂空,外面涂上各种颜色,有些还加上雕饰,就算是不考虑“艺术”个性化制造这一环节,仅仅是木材与镂空就需要调用大量匠人。 再说了,击毬是用特质毬杖击打,需要特殊制造,不是随便砍个木棍就能用的。最主要的是,这项运动最贵重的,是马匹。 一匹马都够寻常军士十年饷银了,骑兵玩玩还行,步兵咋玩? 万一皇上真要推广全军,步兵就需要拿出十年饷银来买马,说不得其中会有无数贪官污吏,欺压军士之事。 玩,需要战马,少说也得一两百两银子,多则五六百两,乃至千两。 不玩? 不玩就是抗命,老子管你有钱没钱,没钱就把命交代在这里。 河仑看多了军中腐败,深知其中厉害。 李芳果听闻河仑的话,也算是明白过来,击毬不是寻常人能玩得起的,朝廷也没钱全军玩游戏,既如此,那就贵族一起玩吧。 “也不知偰长寿等人可到了大明京师,你们说,大明皇帝会册封朕吗?” 李芳果询问道。 金士衡与河仑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没说话。 从年初带回来的文书来看,大明皇帝朱允炆并没有点头的意思,这才隔两个月,如何会同意? “皇上,此事不宜着急,臣以为只需等上一两年,大明定会派遣使臣前来册封……” 金士衡劝慰道。 李芳果呵呵笑了笑,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道:“一两年?怕朕没有一两年时间啊。” 河仑感觉到李芳果异样的目光,连忙低下头,不敢对视。 李芳果看得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坐在“皇位”上,并非是自己有本事,而是因为大哥李芳雨死了…… 排在第二,结果成了老大,李成桂“退位”之后,只能传给自己。 可自己并不是当皇帝的料,性格里的宽厚中庸,不善争斗,决定了这一切。 原想着借助大明宗主国的权威,册封自己为皇帝,可以免除皇室内斗,自己“无为而治”,维持几十年的和平也就罢了。 可现在看来,大明不看好自己。 三弟李芳毅性醇谨,从不参与政事与军事,一心将自己困在府邸之中,每日饮酒作乐,逍遥快活,躲避了所有纷争。 四弟李芳干可是一个实权人物,节制丰海道(后来的黄海道)、平安道兵马,在这松京中,也有着极大势力。 还有五弟李芳远! 李芳果眉头紧锁起来,要说自己最讨厌的人,最担心的人,就是此人! 两年前,李芳远趁李成桂病中发动政-变,先发制人,袭杀政敌奉化伯郑道传、宜城君南誾及富城君沈孝生,并将李芳硕斩杀在道路之上,连同神德王后与其子抚安君李芳蕃也被杀。 自己这个五弟,有着非常手段,而眼前的河仑,正是当初劝告李芳远发动政-变的核心人物! 李芳果暗暗叹息,自己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眼下李芳干与李芳远之间的暗斗逐渐升级,隐隐有明争之势,而自己呢,只能干瞪眼看着,或等死,或等来一个人,禅位于他! “退下吧。” 李芳果没有了谈话的兴致,自己的命运,不握在自己手中。 待河仑离开皇宫之后,便找到了李芳远。 李芳远浓眉短胡,器宇轩昂,待河仑汇报之后,便问道:“李芳果派使臣再入大明,可查明到底为何?” 河仑微微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条,交给了李芳远,道:“这是李芳果内侍秘密记下来的。” 李芳远展开纸条,看过之后不由一愣,问道:“日本王足利义满竟想要修好与朝-鲜、大明关系?并送来大量礼物,让李芳果作中间人?” 河仑重重点了点头,道:“此事应为真,在今日击毬中设置的赏格,便大气了许多,怕是与足利义满送来礼物有关。” 李芳远踱了几步,思忖道:“前些日子,大明水师出现在济州岛附近,并以迅雷之势,击沉了二十余艘倭寇战船,杀倭寇六百余人,其中还有一些是足利义满的商船,看来足利义满也有些招架不住大明的攻击了。” 河仑嘴角含笑,道:“日本狭国贫瘠,物产不足,历来重海,自南北朝、应永之乱至今,总算是平稳下来,但这期间出现了大量倭寇袭扰大明。明太祖时期以防为主,可新皇建文帝却是以攻为主,听闻还下达了不准倭寇接近大明的命令,在这种情况下,足利义满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求和。” “问题是,大明会不会选择与足利义满言和修好!” 李芳远目光中带着担忧之色。 若大明与足利义满修好,那作为中间人的李芳果便会赢得政治威望,到时候大明不会忘记李芳果的功劳,足利义满也不会忘记。 两股外部力量若悉数站在李芳果那边,那自己再想谋事就多了很多变数。 河仑思考良久,方回道:“依臣来看,大明未必会与足利义满言和修好。” “说说!” 李芳远急切地问道。 河仑认真地看着李芳远,嘴唇微动:“其一,臣听闻不久之前,大明的南方遭遇安南入侵,结果大明将士翻越群山,夺下镇南关,将安南大军悉数灭于大明境内。再加上大明水师所作所为,可以看出,大明新皇帝虽是年轻,却非被动防守之人,而有善战进攻之心。倭寇乱明沿海,他应会下令军士战至最后,靖平海波,之后方可再议其他。” “其二,从传来的消息,大明水师穷追不舍的架势可以看出,大明有着不惜代价,彻底剿灭倭寇的决心。在此决心之下,若突然转变政策,命令水师船队转而与倭人为善,实是有负军心,对水师而言,是一个打击。” 李芳远赞佩地看着河仑,道:“你说得在理,眼下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待。” 河仑微微摇头,道:“也许大人可以主动一些,派人联系大明水师,提供倭寇情报……” 李芳远顿时明白了河仑的意思,若是大明调整政策,最大的变化便在水师,若水师继续强势剿灭倭寇,自然说明其对足利义满的态度。 “既如此,那就命令郑津及康泽率全罗水军,接应大明水师,并提供必要的后勤,对沿海倭寇情报,可一律共享。” 李芳远下令道。 河仑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而说道:“虽是如此,大人还应早做准备,不可拖延太久。” 李芳远握了握拳头,道:“眼下最为棘手的便是李芳干,命令暗中的人巩固平安道,加快策反丰海道的将领,务必不能让其调入京畿道。”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李芳干占据优势。 因为松京距离丰海道只有数十里,而距离李芳远的全罗道、庆尚道却很远。一旦松京有变,李芳干完全可以从容调兵应对。 河仑自信地说道:“李芳干虽有些本事,却过于宠信朴苞,而丰海道的主要将领又与朴苞不合。李芳干想要谋事,只能在松京内动用私兵。” 李芳远并不担忧松京内李芳干的力量,只要丰海道的军兵不参与其中,以李芳干的实力,还不足以与自己抗衡。 “李芳干手下,也就孟宗、李成奇有些本事,命令李叔藩盯紧他们,一旦有异动,先发制人!” 李芳远果决地说道。 对付敌人,就不能有任何手软。 李芳干老老实实还好,若真想要自己的命,那没办法,挡住自己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在李芳远安排策略的同时,大明皇帝朱允炆也写就了一封国书,经内阁用印之后,交给朝-鲜使臣,让其带回朝-鲜。 也正是在这一夜,六百余倭寇在黑夜的掩护之下,乘数十艘小船登陆了这东象山,挥舞着武士刀,开始了他们嗜血的狂欢…… 第三百六十章 易绍宗的死祭 象山钱仓千户所巡卒胡林听到了动静,连忙自林中牵了一匹马,飞奔十余里,抵达前仓千户所。 易绍宗正在秉烛夜读,听闻有人来报,连忙走出房间。 胡林一脸惊慌之色,快速禀告道:“大人,大事不好,有大批倭寇上岸了,此时正朝着汤岙、潘家坎方向杀去,大概有七八百人,看不真切。” “倭寇?终于等到了!” 易绍宗听闻之后,不惊反喜,高声喊道:“去,将副千户杨亮从他婆娘被窝里拉出来,还有所镇抚万表,另外,召集所有军士,武训场集合!” 胡林看着眼前身材高大的湖南汉子,从他的眼神中没有看到畏惧与退缩,不由心神一定,大声答道:“属下遵命!” 易绍宗抬头看向天空,这一夜星光并不明亮。 洪武三十年,自己被调来象山,担任钱仓千户所千户一职,昌国卫指挥曾下了死命令,来这里,就一条: 杀倭寇! 这三年中,易绍宗看到了大明沿海不断遭遇倭寇进犯,时不时传来战报,其中夹杂着倭寇的强大、残忍与恐怖。 朝廷为了抗倭,不仅派出了大明水师精锐日夜游弋东海,还在东南沿海设置了四十余卫、所、城、寨,加派了军士。 象山自立所以来,从未遭遇过倭寇,如今,他们来了! 易绍宗知道倭寇凶悍,也知道自己手中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一百二十人,面对数量相当的倭寇,钱仓千户所并不占据优势。 但是! 自己没有退路! 哪怕是恶战,哪怕是死战,自己也要前进! 千户所喧哗起来,易绍宗的妻子李氏披着衣服走了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如此嘈乱,孩子都被吵醒了。” 易绍宗转身看向妻子,面色严峻,沉思了下,说道:“去准备一桌酒菜,另外,把孩子们都叫醒吧。” 李氏不解,见易绍宗如此严肃,加之千户所如此动静,心知可能有变,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身去准备酒菜。 杨亮、万表匆匆走来。 易绍宗喊来胡林,问清楚倭寇上岸地点之后,便找来一根木棍,在地上划出痕迹,道:“按照胡林所言,倭寇有七八百人,我们姑且便作八百人来论。钱仓千户所位于象山东北,汤岙、潘家坎处在象山西南,距离十七八里,你们说,我们该如何行事?” 杨亮看了看,拍着胸脯道:“给我五百兄弟,可以在汤岙、潘家坎撤退之路上,伏击倭寇,让其有来无回!” “我不同意!” 万表连忙表态,认真地说道:“不可托大,倭寇难对付,若轻敌很容易吃亏。而且使用伏击,便意味着放任倭寇烧杀抢掠,太过被动,我认为,当举全所之力,各个击破!” 易绍宗看着争论不休的杨亮与万表,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你们应该听闻过张辅之事吧?” “张辅?那个安南打了胜仗的张辅?” 杨亮疑惑地看着易绍宗。 眼下的敌人不是安南叛贼,是倭寇,这里也没有张辅,只有我们。 易绍宗挥了挥手中的木棍,指向倭寇上岸的位置,道:“张辅有勇气翻越群山,不惜牺牲,奇袭镇南关,一举锁住安南大军退路,才有了广西之捷。今有倭寇乱我象山,我们也当有勇气,彻底击沉倭寇船只,切断其退路!” “现在,我下令:杨亮率领二百军士,在胡林的带领之下,烧毁、击沉倭寇船只。我亲率剩余军士,直奔汤岙、潘家坎,待倭寇欲退之时,只能留下来与我们决一死战!” “大人,我们兵力本就不足,若是再分兵……” 万表担忧道。 杨亮面色严峻地说道:“不需二百,只需一百人,一定完成任务!我愿立下军令状!” 易绍宗没有同意,丢下木棍,肃然道:“按我安排行事,命所有军士,一刻钟后准备完毕!” 李氏听闻到倭寇的消息,不由紧张起来,暗暗担忧,将简单的酒菜准备妥当,然后喊来两个儿子、一个小女儿。 易绍宗坐在酒菜前,看着自己的儿女,沉声道:“退后两步,跪下!” 儿女不知所以,却很顺服地跪了下来。 “起!” “跪下!” “再叩头,起!” “跪下!” “三叩头,起!” “跪下!” “四叩头,起!” 李氏面色苍白,看着端坐在上面的易绍宗,眼泪不禁流了出来。这哪里是寻常之礼,是祭奠死去亲人与族谱时的礼节! 不用说,易绍宗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这是在给孩子们诀别! 李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易绍宗起身走向李氏,认真地看着这个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女子,用平生可能是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日后孩子就拜托你了。” 李氏再无法忍住,哭出声来,但突然想到丈夫出征时哭不吉利,只能咬着牙,任由眼泪滚滚而下。 易绍宗抱了抱几个孩子,嘱托了几句,然后穿上盔甲,配上宝剑,威风凛凛地走了出去。 训武场中,一千一百二十人整整齐齐列队,肃杀的气氛席卷长空。 易绍宗登上高台,看着火把之下众人的脸,这些人,易绍宗都可以喊出名字,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兄弟! 现在,我要送他们去战场,去杀敌! 也许,他们会死。 但这是他们的职责,是他们的命运! 易绍宗上前一步,高声喊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下倭寇正在杀我百姓,掠我妻子,作恶多端,身为大明军士,若不能杀敌报国,又何为人?!拿笔墨来!” 一旁人拿过笔墨,易绍宗握着粗大的毛笔,蘸满了墨水,转身看向身后的墙壁,走了过去,挥毫之间,只有八句话,三二十个字: “设将御敌,设军卫民。纵敌不忠,弃民不仁。不忠不仁,何以为臣!为臣不职,何以为人!” 丢下毛笔,易绍宗高声喊了三遍,军士跟着喊了三遍! 声震寰宇! “出发!” 易绍宗举剑下令。 杨亮带人去了海岸,易绍宗携九百余人直奔汤岙、潘家坎而去。 因大明马匹奇缺,整个钱仓千户所的战马也不过三十余,易绍宗虽催马快行,然毕竟不能丢下大部队,众人只能跑步前进。 穿着盔甲,背着弓箭,握着盾牌与刀枪,大大小小加在一起,已超出了二十斤,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负重长跑。 张亮距离海岸更近一些,用了半个时辰带兵赶到,众人隐藏在山坡后面,胡林小心地指着海岸的方向,说道:“就在那里,倭寇已灭了灯火,需要走近了方可看清。” “准备作战!” 张亮吩咐下去,众军士开始准备火铳、火箭,一些人准备了火药与稻草,在夜色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接近海滩。 “大人,没多少守备。” 胡林紧张地看着海滩,轻声说道。 张亮微微点了点头,倭寇行事风格便是如此,一旦抢掠,主力尽出,只留少数人守备。 这与其抢掠的野心,疯狂有关,与他们的兽性有关。 “一举灭尽所有船只!” 张亮严肃地吩咐下去,然后快速带人赶了过去。 倭寇船只上的人听闻到动静,跳了出来张望着喊了一句什么,张亮听不懂鸟语,弓弦一颤,箭矢便飞了出去。 “杀!” 张亮冲锋在前,一支支浸泡着松油的火箭飞了出去,钉在木质船板之上,随着火药罐子、松油罐子、稻草抛出,火势瞬间大了起来。 倭寇见势不妙,连忙跳海求生。 可张亮、胡林等人已换了长矛,冲着跳海想要上岸的倭寇就扎了过去。 一些幸免于难的船只连忙向海上逃窜,一些军士则快速游泳过去,幸是东南风,船只撤退速度不快,被军士给追上来。 倭寇疯狂地砍杀着想要上船的明军,可当更多明军赶来时,他们就彻底绝望了。 船只上的一百余倭寇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来打劫的,为啥成了被打劫的对象。 张亮看着火光烧红了海岸,转身对所有军士说道:“留下十几个人,护送受伤的兄弟回去,其他人跟我去支援千户大人!” 易绍宗尚未赶至汤岙、潘家坎,便看到了海岸边通红的火光,虽隔着许远,也可以看得到。 而看到这一幕的不仅是易绍宗,还有倭寇。 正在抢掠汤岙、潘家坎的倭寇察觉到了船只被毁,连忙组织人员撤退,这次抢不抢来东西不要紧,船上还有一些自南洋带来的货物,可不能损失了。 倭寇往海岸赶,结果在半路之上遇到了易绍宗及其军队。 易绍宗直前格战,手中大刀挥舞,连杀五人,倭寇见状更是惊慌失措,没有战心,疯狂地杀出一条路,跑向海滩。 易绍宗带人追杀数里,途中又与张亮的军士会合,袭杀倭寇,奈何张亮人手过少,根本无法挡住倭寇。 倭寇逃到海滩,看着被付之一炬的船只与货物,心疼不已,易绍宗为避免倭寇水遁而去,直驱马至海滩,不料马蹄子陷入海涂之中。 倭寇见状,对易绍宗咬牙切齿,反杀而来。 大明军士与倭寇于海滩之上大战,一方是保家卫国,舍生取义,一面是不干掉明军就活不下去,得拼命。 战斗极为惨烈,易绍宗自马背上翻滚而下,为鼓舞士气,冲着倭寇最厚的地方冲去,连杀十余名倭寇,士气大涨,将倭寇杀得是节节败退。 但也就是在此时,一支冷箭从黑暗中飞出,刺穿了易绍宗的头颅。 很快,倭寇一拥而上,将易绍宗砍碎。 张亮见状,红着眼大喊一声“为千户报仇”,愤怒的杀意汹涌而出,直至天亮时,海滩已满是血红…… 第三百六十一章 最大地方官--巡抚 两日后,浙江都司的急报传入京师中军都督府。 按理说,浙江都司隶属于左军都督府,而左军都督府的府事是李景隆,这份情报应该交付李景隆处理。 可自李景隆由广东回来之后,朱允炆似乎忘记了这一茬,继续让徐辉祖兼管左军都督府,甚至于其他都督府,也隐隐以徐辉祖马首是瞻。 徐辉祖知晓肩膀上的重任,也清楚自己的立场,故而遇事不决时从不专权擅断。 若在寻常时,倭寇进犯浙东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徐辉祖完全有权处理,然后以“简报”的方式上奏皇上。 毕竟这类情报每月多时二三十余份,少时也有四五份,直接递送地方文书,皇上也未必看得过来,只能摘取关键,简单汇报。 可现在,徐辉祖手里握着《象山钱仓千户所血战倭寇》的文书,决定一字不改,并亲自呈报给朱允炆。 武英殿。 朱允炆正在处理公文,棘手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接山西布政使司急报,移民消息传出后,民心浮动,不愿移民者众,甚至有惶恐之家,逃难于深山之中,以躲避移民之祸。 朱允炆紧急召见内阁大臣与户部尚书夏元吉。 “移民非为小家,乃为国家,丁景福格局太小。” 解缙不认为丁景福搞定不了这些问题,只不过不想自己背黑锅罢了。 毕竟一旦民乱山西,作为布政使他的责任是跑不掉的。以急报上奏,不过是先给朝廷讲述清楚,移民政策是朝廷出的,和我丁景福没关系,现在马上要有乱子了,我出事,你们也有责任。 “一次移五十万人口,如此压力也是可以理解。”黄子澄给丁景福说了句话,然后看向朱允炆,道:“皇上,臣依旧认为移民数量过多,时间过短,容易引发灾祸,不若……” 郁新皱了皱眉,不等朱允炆发话,便打断了黄子澄:“皇上,臣认为山西移民困难重重,当委派朝廷重臣亲往。” 黄子澄被人打断了话,自是有些不高兴。 郁新也有苦衷,既然朝廷敲定好了移民五十万,而且大家不管同不同意,最后都是认可了的,反复在认不认可的问题上纠结,无济于事。 当下最主要的问题,不是解决移民数量多少的问题,而是解决如何移民的问题。 既然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百姓也知晓了五十万名额,此时再改,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反而会使朝廷落得一个“朝令夕改”的印象,折损朝廷权威。 朱允炆赞同郁新的看法,问道:“依你之见,谁去山西为好?” 郁新看了一眼茹瑺,然后对朱允炆说道:“臣愿举荐茹大人前往山西。” 茹瑺见郁新推荐自己,深知责任之重大,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道:“臣愿前往山西,安抚百姓,为移民解困。” 朱允炆看着茹瑺,让此人去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茹瑺能力是不错的,虽然这个人在历史上不太光彩,但能被朱棣重用,还被封为忠诚伯,可见其本事不小。 加上此人曾是兵部尚书,对于山西都司与山西行都司官员很是熟悉,一旦到了民乱地步,也能控制局势。 最主要的是,茹瑺体格好,四十岁出头,还跟个三十岁小伙子一样,时不时骑马往返于大小教场,让他快马去山西,不至于累死。 如果换黄子澄、解缙这种“纯”文官,等他们坐马车抵达山西太原府,估计夏天的麦子都收完了。 “既如此,茹爱卿就辛苦走一趟吧。解缙拟旨,朕命茹瑺为山西巡抚,有监管都、布、按三司之权,巡抚山西,扫平移民之障!” 朱允炆肃然道。 解缙、郁新等人吃了一惊,如此一来,巡抚将会成为真正的封疆大吏,一举打破朱元璋设置的都指挥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三权分立”的状态。 巡抚! 这个官职名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北魏太武帝北伐,大败柔然之后,太武帝以来大千勇猛、多有战功且熟悉北境险要,诏大千“巡抚六镇,以防寇虏”。 唐代设置有巡抚使,武则天曾安排狄仁杰任江南巡抚使,但这类官职属于不常置官职,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不需要的时候,就忘记了。 整个唐代,也只有三个人做过巡抚使。 至于宋代,更多的是安抚使、宣抚使与招抚使,巡抚使这个名字都很少出现。 说到底,真正让巡抚成为一种“制度”的,是明代! 虽然在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派遣太子朱标巡抚陕西,但那时候的巡抚,只是巡查地方、抚恤地方之意,并没有真正的“实权”。 而朱允炆设置的巡抚,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地方一把手”,统管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朱元璋“分权”玩得溜溜的,将一省大权分为三块,看似精明无比,彼此制衡,可问题是,三个和尚未必有水喝啊。 山西移民,不仅事关布政使司,还事关都指挥史司配合,说不定还会闹腾出来一些案件,又会牵扯到按察使司,到时候一团糟,谁都不服谁,如何处置? 山西距离南京两千多里路,正常来回出趟差,时间单位都是“月”,若是凡事就要请示,来回折腾下去,别说今年完成移民,三五年也未必能完成。 必须有一个人去坐镇山西,全权负责,统揽所有权利于一身! 作为皇上,自是不希望有如此大权的官员出现,但这是当下唯一的办法。 朱允炆只有控制好一点,即巡抚设置,只能由朝廷重臣担任,事情完成之后,巡抚回朝廷继续当官,不久留地方。 茹瑺深感朱允炆的信任,跪地道:“臣定不辜负圣上恩典!” 朱允炆凝重地看着茹瑺,嘱托道:“切记一点,此番移民与太祖时移民大不同,朝廷不强制移民,不可刀兵加民,但朕需要移民五十万,具体如何把握,你要有分寸。” 茹瑺知道问题棘手就棘手在“不强制”这三个字上,但事已至此,只能一步步来了,即使是磨破了嘴皮子,自己也要说动五十万人搬家! “臣有个不情之请。” 茹瑺道。 朱允炆好奇地看着茹瑺,道:“讲。” 茹瑺直言道:“臣领兵部时,杨荣曾多次给臣推荐杨溥,称赞此人为人谨慎,朴素正直,越是混乱时,其越是冷静。眼下山西之行,正是用人之际,臣请调翰林编纂杨溥一同前往。” “哦?” 朱允炆打量着茹瑺。 怪不得这个家伙没事的时候总往翰林院跑,原来是摸杨溥的底了。 从另一方面来看,茹瑺也有着对杨荣的欣赏与保护。 以茹瑺的身份与使命而言,他即使是提出让杨荣一起去山西,朱允炆也会同意,但他并没有,而是选择此时还是“抄写员”的杨溥。 原因在于,杨荣在兵部刚刚站稳脚跟,若突然被调出去半年多,回头同僚关系生疏了,你谁谁,他谁谁,不清不楚,那对杨荣的未来并没好处。 当官需要资历,资历都是熬出来的。 况且杨荣善兵事、谋大局,去山西又不是打仗,自然不需要带杨荣一起去。 “既然茹爱卿点名让杨溥一同前往,那朕若是不同意,岂不是太小气了。擢升杨溥为刑部员外郎,去山西历练吧。” 朱允炆知晓杨溥的本事,只不过他与杨士奇、杨荣都一样,此时还没有足够的政治资本,可以支撑他们立足于朝堂高位。 老一辈还没退休,新一代还没成长起来,属于他们的时代,还需要耐心等一等。 朱允炆不想揠苗助长。 “夏爱卿,移民钱粮筹备如何?” 朱允炆询问道。 夏元吉严肃地回道:“有条不紊,保证在秋收之后,能满足五十万人口一年口粮。” 朱允炆深知夏元吉承受的压力,此时的运河还不通畅,向北运输粮食很是困难,便指示道:“若有压力,可协调五军都督府,借调济南府、北直隶等地部分军粮。” 夏元吉没有拒绝朱允炆的好意,领命退至一旁。 朱允炆刚想从山西移民之困,转移到会通河一事上来,还没细说两句,内侍便来通报:“魏国公求见。” “让他进来吧。” 朱允炆知道徐辉祖没事不会轻易入殿,没有拖延。 徐辉祖见几位阁臣都在,连夏元吉也在,便知这是在议论政务。 “皇上,浙江都司来报,两日前,象山钱仓千户所与倭寇大战,以死二百一十八人,伤四百人的代价,全歼倭寇七百余,象山钱仓千户所千户易绍宗壮烈殉国。” 徐辉祖将文书高举头顶,沉痛地说道。 “砰!” 朱允炆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咬牙道:“倭寇!” 解缙见此,连忙说道:“倭寇是豺狼畜生,绝不可信,也不可妥协,臣请命加强沿海卫所,扩大水师规模,以求彻底铲除倭患!” 郁新、黄子澄等人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解缙虽然没有明说,但任谁都听得出来,他在暗指三人修好日本一事,并借此树立自己在内阁中的权威。 第三百六十二章 穷尽倭寇的组合拳 朱允炆一直都认为,一个男人若没了阳刚与血性,那就算不得男人,一个国家若没了阳刚与血性,那国家也将没有未来。 大明的明,是日与月的合体,而日与月,皆是光。 光不允许黑暗的血,盘根错节地结痂于身体之上,它会用闪亮的方式,来告诉所有人,光明是存在的。 易绍宗的死,放在明初三十余年大大小小的抗倭中,其实算不得什么。 一个小小的千户,而已。 但他是一束光,用血战到底的悍勇之气,至死不退的忠诚,告诉了朱允炆,必须采取更为积极的防御与进攻手段,才可以彻底消灭倭寇! “速传铁铉、刘儁、杨荣、宋晟、李坚入殿!” 朱允炆阴沉着脸下令。 内侍连忙去传唤。 大殿之中,朱允炆平息着怒火,对解缙、徐辉祖等人说道:“易绍宗为国捐躯,又是杀倭首功之人,朝廷如何抚恤?” 黄子澄犹豫了下,回道:“按朝廷规制,象山钱仓千户所属浙江都司,其非为京军,并未列入新军之策,应仍以旧制,给其家眷三年全俸,考虑其军功,令其子孙世袭钱仓千户所千户一职。至于寻常军士……” 解缙当即反对道:“若按旧制,实乃有亏人心。钱仓千户所上下将士,定会寒心。臣恳请破例以新军之策,赐葬行祭。” 黄子澄皱眉道:“若开如此先何,朝廷规矩何在?今日是钱仓千户所,那日后呢?皆按新军之策,朝廷可以拿出多少钱粮,解大人可盘算过?” 解缙怒目而视,对黄子澄喝道:“若连此先何都不敢开,就任由军士寒心?一面是京军无忧无虑,坐享新军之策,一面是前线将士,杀敌身死,却只配朝廷旧制?” 黄子澄咬牙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朝廷税赋有限。” 朱允炆的目光顿时变得冰冷起来,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两人的争论,道:“前线将士们流了血,丢了命,朝廷大臣却在这里斤斤计较钱粮?此事若传到象山钱仓,传到战士将士的家眷耳中,你们认为他们会怎么想?” “按规制,黄大人之言并无不妥。” 茹瑺见郁新想要说话,连忙抢先一步。 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朝廷,得罪皇上无所谓。 皇上眼不见心不烦,过段时间也就消气了,可如果皇上厌恶了郁新,那内阁之中就无人是解缙对手,到时内阁一言堂,对大明可没什么好处。 茹瑺成功吸引了朱允炆的怒火:“那就改一改规制!” “皇上,钱粮有定数。” 黄子澄连忙劝道。 眼下朝廷处处要花钱,虽有增加钱粮,可毕竟政策推行时间不长,百姓积极性刚起来,不至于一年增加几倍税赋。 这移民要钱,修路要钱,造船要钱,新军之策要求,挖会通河也要钱,在洪武年的财政中,这些花销要么很少,要么就不存在。 陡然多出来那么多花销,若不是洪武爷打下的底子厚实,三十年休养生息,加上新策推行有力,户部就算是挖金矿,也跟不上这个花钱的速度啊。 黄子澄自认并非是冷血之人,只是眼下户部已是困难重重,如果将新军之策落在象山,那之前倭寇祸乱的沿海诸多卫所,如何盘算?那之后倭寇进犯卫所,又如何盘算? 这笔钱粮,谁来出! 豪言壮语说都可以说得出来,能不能解决问题才是真正的根本。 黄子澄管过户部,知晓户部的家底,清楚今年不能再折腾了。 朱允炆怒斥道:“钱粮有定数,生死也有定数吗?拼杀在前,战死的,受伤的,冲锋的,皆是我大明男子汉,好男儿!岂能因旧制令他们寒心,长期如此,谁还敢为朝廷效力?传旨,将……” “皇上!”解缙连忙走出,打断了朱允炆的话,快速说道:“臣以为,但凡抗倭之中,战死与受伤军士,皆纳新军之策可行!” 朱允炆看着解缙,目光幽冷。 解缙跪了下来,知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断皇上,但皇上一旦开口,说要将沿海诸多卫所一并纳入新军之策,那事情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内阁大臣之间斗一斗,还谈不到生死,可若是此事定了,户部就麻烦了。 户部就算是金矿,也不能一锤子挖到底,多少需要个过程。 眼下拿不出来钱粮,就是拿不出来了,皇上非要让拿,那他们只能伸手给百姓要,到那时候,什么建文新政都将成为泡影。 这个后果,太过严重,解缙承担不起,整个内阁也承担不起。 看着解缙凝重中带着恳切的目光,朱允炆恢复了理智,摆了摆手,道:“就按解缙所言办吧,户部挤兑出两个卫的钱粮,剩余缺额多少,汇上来朕来解决。” 夏元吉犹豫了下,走出来道:“还请皇上明示,抗倭之中伤亡将士,应从何时开始统算?” 时间是个大问题,若从钱仓千户所之战开始算,那好办。 可若是从建文登基开始算,沿海诸地上报的倭寇军情可不再少数,军士伤亡也屡见闻书,虽每次阵亡不多,但受伤或伤残的并不少,粗略盘算,怕也有三千人之众。 若按照这个标准算,两个卫的钱粮大致一万多人的份,直接就分出去了三分之一,日后再出现点问题,户部可真要借钱过日子了。 朱允炆明确地告诉夏元吉:“自朕临朝开始。” 只能选择在这个时间,不是吗? 朱允炆何尝不想将范围扩大到洪武朝,可在洪武二年的时候,倭寇问题就已经出现了,至今三十多年,已经是一代人的时间了。 这一代人,追不到上一代去,委屈的,只能委屈了。二两银子也好,四匹布也好,那是他们命的价格。 “追封易绍宗为指挥佥事,命礼部官员勒碑旌表,备录其名,待英烈碑成,当有其名。” 朱允炆对徐辉祖说道。 徐辉祖、解缙等人连忙同意。 此时,内侍通报铁铉等人已至。 待几人入殿之后,朱允炆让其看过文书之后,也不再商议,直言道:“倭寇乱我大明,已有数十年,虽非如北元之势,骑兵之险,然其心性邪毒,杀戮残暴,又擅偷袭,屡入我沿海之地,杀伤居民,夺取财货,是为顽疾。今象山死战警醒了朕,朝廷在抗倭一事上做得还不够!故此,朕要做一些改变!”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李坚,目光锐利地喊道:“李坚听命!” “臣——末将在!” 李坚踏步上前,单膝下跪,听的是军令,行的是军礼。 朱允炆严肃地下令道:“自今日起,整顿水师,除粮草辎重与战备所用船只外,水师将士与船队,悉数开往东海,扬帆征剿倭寇,以靖边氓!” “末将领命!” 李坚起身,站至一旁。 朱允炆转移了目光,沉声道:“宋晟!” “末将在!” 宋晟行礼。 朱允炆下令道:“朕命你暂领宁波、绍兴、台州、松江四府沿海卫所,整训军备,全权负责抗倭事宜,一应钱粮,由四府协济!” “末将领命!” 宋晟热血沸腾,回京以后还以为没仗可以打了,没想到还能去海边打倭寇。 宁波、绍兴、台州、松江四府,可以说是朝廷赋税要地,也是倭寇进犯次数最多的地方。 象山钱仓千户所,便处在宁波府。 朱允炆决定不仅要收拾掉倭寇,还要收拾倭寇后面的日本,指向刘儁道:“以兵部名义,传出消息,但凡与倭寇存在商贸往来的,便是我大明敌人,将消息传到朝-鲜!若朝—鲜识趣,就应该切断与倭寇商贸往来,若他们不切断,那就由大明水师来切断!” “皇上,这……” 黄子澄认为如此一来,岂不是干涉藩属国之事,实在是有违宗主国身份,便想要劝阻,不料,朱允炆猛地将目光看向黄子澄,冷厉的杀气让黄子澄不由畏惧,向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说什么。 “铁铉,督促各地船厂,广纳船工,扩大海船数量,同时于京军之中,抽调两万人加入水师船队!” 朱允炆下令道。 铁铉没有丝毫犹豫,答应道:“臣遵旨。” 朱允炆坐了回去,冷冷地审视着众人,道:“倭寇不除,朕寝食难安!你们所学文武,不是皆为君分忧解难吗?现在是时候了,去吧!” 徐辉祖、解缙等行礼,退出大殿。 解缙松了一口气,朱允炆这是打算彻底送倭寇去海底,打了一套组合拳,这样也好,早点除掉倭寇,船队也好早点再下南洋。 茹瑺待解缙与徐辉祖走远了一些,方与落在后面的郁新、黄子澄说道:“倭寇再乱,终不成气候,不碍大局。眼下最重之事,并非山西移民,而是山东会通河之事,宋礼前段时间来报,字里行间,说衍圣公阻拦会通河,这其中恐怕有不少问题。” “我一旦离开,两位还应将心用在会通河之上,多顺从皇上意见,莫要再行冲撞之言,以免解缙独揽内阁政事。” 郁新与黄子澄凝重地点了点头,担忧地看向北方。 PS:有票的还请支持下,大致五月中旬或六月开始双更,大概率会在六月中或七月恢复日万的节奏。这个月本来存了点稿的,结果发烧耽误了三天又用掉了,可怜的我,就不配有存稿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这个农民是治水专家 两位身着便服的皂吏站在安山闸堤上,将长长的竹竿下入河中,待插入河床之后,拔出来查看水痕,以此丈量着河水的深度,然后报给宋礼。 宋礼记下之后,便皱眉看向北面,招呼着皂吏吃点干粮,好继续赶路。 生硬而冰冷的馒头,再怎么咀嚼,也有些沙喉。 可相对这点困苦,宋礼更忧愁的是治理会通河的事。 眼下找寻方案已有些时日,可走了一路,依旧找不到其他河道可以借助,几乎可以断定,要重开会通河,必须要用到汾水。 “大人,天色也不早了,我们……” 皂吏也苦。 原以为跟着这位京里的大人,就算没什么赏钱,也应该吃香喝辣,是个美差事,可谁成想每日风餐露宿,这都要傍晚了,还身处荒郊野林。 “前面有炊烟,找个人家借宿一晚吧。” 宋礼沿河道继续向前,走至日落时方抵达一个村落。 村落不大,只有百十来户人家,大多是低矮的泥土房,此时正是晚饭时,倒有些孩童在街巷里玩耍。 宋礼见村口的一户人家小院还算整洁,木门也敞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高声喊道:“可有人吗?” 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走出堂屋,打量着宋礼等人,不冷不热地问道:“啥事?” 宋礼行了个礼,道:“这位农家,我们是探查河道的差役,只因今日天色已晚,想要投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官差?” 中年人眉头微微抬,一道深深的纹路便显现出来。 一位老奶奶此时从厨房走了出来,呵呵笑了笑:“方便,当然方便,只不过需要委屈三位,舍下简陋……” 宋礼笑道:“哪里,是我们打扰了。” 老奶奶转身喊道:“白英啊,去准备点酒菜,招待招待。” “不需要吧,我看这几位已经吃过了……” 白英毫不客气地说道。 宋礼走向老人家,平和地说道:“无需麻烦,我们确实已经用过晚膳了,只需休息就好了。” 老奶奶见此,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儿子,然后喊来儿媳刘氏,招呼着收拾出一间房。 一张床,两个地铺,两床棉被,桌凳与蜡烛,还有送来的热水,如此宋礼已是满意。 宋礼将舆图铺开,正要研究,白英走了过来,道:“老母亲喊你们用点简单的饭菜。” “我们带了干粮,已用过了,真的不必麻烦了。” 宋礼摆了摆手,然后低头研究舆图。 白英看了一眼舆图,便转身离去。 夜里,宋礼依旧没有休息,点着蜡烛想要找出办法来,可无论如何找,总没有办法,地势是个大问题,水它不能往高处流啊。 朝廷还在等待自己的治水方略,户部筹备的先期钱粮已经过了凤阳,再拿不出个方略,那就会耽误大事。 走出门外,宋礼看着夜空中的月亮,轻声叹道:“到底如何引汾济漕?” “引汾济漕?朝廷当真要疏浚会通河?” 突然的声音,惊得宋礼连忙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草垛旁,半躺着一人,借着月光辨出了白影。 “你为何在这里?” 宋礼不由问道。 白英很想说家里仅有的被子都给你们了,就剩下一床留给了老婆、老娘,话到嘴边,却成了:“官差入户,不盯着点怎么行?” 宋礼苦涩一笑,道:“你很厌恶官差?” 白英坦诚地点了点头,道:“我爹就是被官差打死的,在会通河上。” 宋礼听闻之后,不由沉默。 白英扯了一根麦秸,拿在手里摇晃着,道:“会通河已经堵塞了,借汾水开旧道完全不可行,想要借助其他水源,呵,踏遍三百里也找不到。” “啊?” 宋礼不由一惊,眼前之人看似粗犷,是个农夫,却似知水利。 转念一想,其父亲死在会通河上,应是船夫,而白英也有四十余,生活在这一带数十年,想来对水利多少有些认识。 “无论如何,会通河都需要重新贯通。不知你可有什么高见?” 宋礼询问道。 白英折断麦秸,道:“你就不怕劳民伤财,祸国殃民?” 宋礼皱眉,认真地说道:“疏浚运河,既有利于国家,又有利于民众,钱财自会耗费一些,但祸国殃民,怕要过了吧?” 白英冷笑道:“几十万人力被征用,去了没日没夜地干,还要挨你们的鞭子,说不定连饭都吃不饱,不是祸国殃民又是什么?” 宋礼揉了揉眉头,解释道:“此番会通河朝廷会征调民力,但一不会打人,二不会饿死。无数粮食已经在运来的路上了,而且还有银两可以赚,是利国利民之事。” “银两?洪武朝多少徭役下来,什么时候朝廷发下来过银两?你这官定是小官,说话都糊涂。” 白英嗤笑。 “宋大人乃是工部侍郎,皇上钦点的治河主官,岂容你如此放肆。” 一位皂吏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呵斥道。 “宋大人?你,你是宋礼?” 白英瞪着眼,连忙站了起来。 宋礼瞪了一眼皂吏,给他说过不要泄露身份。皂吏这才想起,连忙告罪,看了看白英,见他不像是什么坏人,便退到了房间里去。 宋礼对白英抬了抬手,道:“正是在下。” 白英仔细看着宋礼,说道:“去年黄河暴雨,张忠赈下令掘堤,引黄河之水进入山东,据说这其中便有你的功劳。” 张显宗的事迹在河南、山东、北直隶等地广为流传,很多地方都建有忠赈祠。 宋礼听白英提到张显宗,神情肃穆,侧身看向西南方向,道:“忠赈之功如明月。” 白英点了点头,张显宗的功劳是谁都抹杀不了的。 “好吧,既然你是宋礼,那就说说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白英又坐了回去。 宋礼抱着万一之念,加上实在没有思路,便从院子里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了白英面前,将自己的构思与面临的问题讲了出来,然后道:“当下棘手的问题是,该如何将汾水引入会通河,以确保河道能有大船往来。” 白英打量着宋礼,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吗?” 宋礼瞪着眼,看着眼前轻描淡写的白英。 容易? 自己来山东几个月了,来回奔波,这鞋子都穿破了几双了,你说简单? “如何来办?” 宋礼没有争论,而是询问道。 白英呵呵笑了笑,自信地说道:“夜色漫长,我们慢慢说吧,会通河为前元所开,最初一段过了开河站河道,便转向西而去,经过梁山、安山,自寿张城向北,继而抵达大清河。你可知为何如此?” 宋礼皱眉道:“自然是借水道,沿途水源充沛,当年梁山湖泊尚在,有水源支撑,河道才可行船。” 白英见宋礼是一务实官员,知晓颇多,便继续说道:“是啊,只不过受黄河数次决堤影响,许多水道都废弃了,那梁山水泊也只剩下了水塘,这周围水源已是不足,再在这里想法子,已是不可能之事,既不可能,为何非要在耗在这里?” 宋礼心头一颤,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朝廷也好,自己也好,预设的逻辑就是,充分利用原来的河道,以减少工程量,减少河工经费。可这段时间走下来,宋礼也看明白了,这套逻辑行不通。 若是如此的话,为何不打破原来的逻辑,跳出来,不使用原来的河道,重新挖一段河道不就好了? 白英见宋礼已是明白,便说道:“你也想到了,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勇气,朝廷有没有这个勇气。” 宋礼有些头疼。 不使用原来的河道,意味着工程量暴增,朝廷花销也会随之暴增…… 宋礼强压不安,道:“皇上不缺勇气,只是,这新河道自哪里修?” 白英将麦秸放在地上,说道:“这里是开河站,在这里开始,不再向西绕路,而是直接向北,经过安山,直插寿张沙湾,在那里,可以与大清河汇合。” 宋礼在脑海里勾勒了下舆图走向,看着白英所指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将会通河其中一段,向东移动了数十里啊。” 白英点头道:“没错,但这种办法可以绕过梁山、安山,能够从汾河开辟出一条引水渠,地势问题便会解决。” “地势已不成问题,但水量问题如何解决?汾河引水,怕还不足以支撑起大船。” 宋礼盘算着。 “若将汾河水全部引入呢?” “不可行,汾河沿岸百姓如何生存,农田如何养活?” “若如此的话,那就控制汾水,在开河站南面有个地方名为南旺,属于这附近地势较高之地,在那里若修筑一个水闸大坝,便可以将此处作为水脊,若北面需要水,便开北面闸,开南面闸,水便会往南流……” 宋礼惊讶地看着白英,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见地。 “若真如此,会通河方略可成!”宋礼肃然起身,朝农夫白英深施一礼,感激道:“先生之名定会与会通河永在!” 第三百六十四章 家书抵万金,弄个邮政吧 宋礼并没有盲目相信白英,而是亲自走访勘察,确定可行之后,才匆匆返回济宁府,拟写了新的会通河疏浚方略,安排人快速递送京师。 京师的朱允炆此时日子也不好过,倭寇的数量虽然在减少,但其疯狂却在加剧,也越发分散。 大明的海岸线毕竟很长,总有些地方难以防护得到,导致不少民众死伤。 “命令沿海卫所,水师船队,务必找到倭寇主力!同时从京军之中,调五万精锐,加防敌方!” 朱允炆眼睛有些发红,对徐辉祖下令道。 徐辉祖听闻之后,凝重地点了点头,问道:“安排谁带兵合适?” 朱允炆思索了下,道:“此番只以防为主,战线较为分散,谁去都无法统筹全局,具体事宜最终只能依靠千户或百户,就由你来安排吧。” 徐辉祖拱手请命道:“臣愿亲自前往。” 自己作为徐达的长子,没有在新皇面前捞半点军功,实在是说不过去。此番倭寇之乱,只是他们覆灭前最后的挣扎。 朱允炆抬头看着徐辉祖,知道他立功心切,只是依旧拒绝道:“你走了五军都督府谁来管?李景隆他还没有办法掌控大局吧,其他人要么在外,要么不如你,且留在京师吧。” 徐辉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推荐梅殷带兵前往沿海之地。 朱允炆思索了下,突然问道:“朱高煦从马上掉下来,摔伤了手?” 徐辉祖神色诧异,不知道在讨论出兵人选的时候,怎么突然换了话题,只好皱眉回道:“听闻是如此,有人戴面具惊了马,导致高阳郡王坠马。” “后来怎么处置的?” “这个,臣没有细问,好像高阳郡王没有大碍。” “朕问的是那戴面具的人。” “呃……臣不知。”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思索了下,说道:“不用派梅殷了,安排燕王亲自带兵吧。” “燕王?” 徐辉祖有些惊讶。 这可是真正的京军精锐,虽然只是五万人,但毕竟是虎狼之师,交给燕王是不是太过危险? 朱允炆没有解释什么,只摆了摆手,道:“去安排吧,告诉燕王,朕希望他为国杀敌,为朕分忧。” 徐辉祖只好领命退去。 处理好政务之后,朱允炆走出了武英殿,看着红色夕阳,不由放松许多。 很多史书记载,明代初期的倭寇并不算严重,真正严重的倭患出现于嘉靖年间。 可问题是,这里的严重与不严重,是相对而言的。 建文朝的史官都将心思用在“靖难之战”的记载之中去了,对于倭寇的问题,只寥寥数笔,甚至都懒得记载,导致人们误以为建文时期并没有多少倭寇。 可现实并不是如此! 不是没有倭寇,而是没有人去关心,也没有人去理睬,无论明军是赢了还是死了,在靖难大局之下,都不足以吸引建文帝的目光。 可当朱允炆改变一切,大明没有靖难烟尘的遮盖,倭寇的问题便显现了出来。 “三个月,倭寇之乱可平!” 朱允炆不打算效仿嘉靖皇帝,将问题拖了十几年,打算以雷霆手段,彻底让倭寇消失。 抛开倭寇问题不谈,最棘手的问题便是山西移民与山东会通河之事,而两件事归根到底,又是钱的事。 局面铺得有些大,再这样下去,就要出现财政赤字了。 朱允炆回到坤宁宫,看到宫女正在向外搬物件,就连马恩慧一向喜欢的珊瑚树也搬了出来,不由喊住宫女,问道:“这是何故?” 宫女小心地放下物件,行礼道:“回皇上,皇后想要将这些物件变卖,换成钱粮以资沿海百姓。” 朱允炆有些感动,这就是马恩慧。 户部在那里斤斤计较,官员在那里推诿,只有自己的女人,毫无保留地支持着自己。 “送回去吧,这点事还轮不到变卖家产。” 朱允炆笑了笑说道。 宫女听闻之后顿时欢喜起来,连忙安排人重新搬回去。 朱允炆走入坤宁宫,对盘算着一件宝物能兑换多少银两的马恩慧说道:“好歹是大明皇后,若寒酸了,岂不是令人笑话。” 马恩慧看着宝物又回来了,不由着急起来,道:“臣妾都听说了,皇上需要很多钱,可户部不愿意给。眼下中央钱庄的钱还不能轻易动用,炉子、羊毛纺织品销售也跟不上了,只依靠着医用纱布、中华书局与文工团,收入总浅薄一些。这些宝物虽好,终究不是钱粮……”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嘴角含着笑意,道:“变卖宝贝,筹集的钱财也不过是一时之用,非是长久之计。总需要一个新的法子才行。” “新的法子,这天下哪里有那么多赚钱的法子。” 马恩慧有些苦闷。 朱允炆坐了下来,在桌子上翻找着,道:“慢慢想,总会有的。” “皇上的书臣妾放起来了。” 马恩慧说着,便安排侍女去书架中取来。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桌案上的信,不由抽了出来,问道:“谁来的信?” 马恩慧莞尔道:“还能是谁。” 朱允炆看了看信封上的字,顿时了然,这是丈母娘来的信,虽在京师,却也不方便时常入宫探望,只能偶尔来一封信,顺便托人带点东西入宫。 “那,这赚钱的法子不就来了?” 朱允炆眼神一亮,挥了挥手中的信。 “这算哪般法子?” 马恩慧皱眉,一脸疑惑。 朱允炆看着缺乏商机意识的马恩慧,笑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难道说寄信不是商机,不可以赚钱?” 古代不像是后世,想谁了一个电话过去,隔着上万里也能“面对面”。 古代是从前慢的时代,寄信是人与人之间联系的主要方式。 古人如何寄信,四通八达的驿站系统? 别想了,八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都轮不到寻常人,驿站是给皇室与官府服务的,跟平民一封信的关系都没有,这个时代也没有“为人民服务”的项目。 那普通民众如何寄信? 最典型的方式,就一个: 找人捎带。 比如张三家住江西,现在要去京城赶考了,隔壁家的二嫂子听到消息,便托人写了信,找到张三:我儿子在徽州府呢,你路过的时候,给捎个信…… 如果是县太爷要进京述职,或县太爷要调任了,那也可以捎带信件。 但前提是,你得认识人家县太爷。 有些官员有社交牛什么症,结交了无数朋友,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一旦出远门,那行李绝对少不了…… 在《世说新语》中记载了一个小故事: 东晋时期,豫章郡守殷洪乔去南京了一趟,准备回豫章,不少南京的朋友找到殷洪乔,让其捎信回去,殷洪乔收了信,数了数,竟然多达一百多封。 殷洪乔也可能是认为信太多了,占地方,也可能认为自己是官员,又不是什么信差,于是在路过一条河的时候,把信全丢到了河里…… 当然,也不能完全指责老殷,你若是出国了,几十个朋友,几十个清单,让你去免税店买东西带回去,你估计也会暴走…… 可问题是,找个当官的朋友并不容易,而且等当官的出差,是不是有点太熬人了? 三年一述职,难道三年传一封信? 捎带不可行,那就只能找其他法子了,这个法子就是找特殊的人来邮寄,而这一群人,就是商人。 商人出差的频次可比官员多多了,而且还有着“规律”,走南闯北,能带的区域也广。 只不过商人嘛,他们需要先顾买卖,空了再去传信,时间也比较长。当然,他们也收费,几十文,上百文都有。 当然,历史上也出现过“信客”,专门负责传信或传物,这类人和后世的快递员、邮递员差不多了。甚至还出现了专门的“邮筒”,即细长的竹筒。 此外,那就是飞鸽传书了,只是这小东西局限性太多,成功率太低,想保证成功,估计一次要多飞几只鸽子…… 对于当下的大明而言,快递行业还是一个空白,还没有出现真正的面向百姓的邮传机构。 而这,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朱允炆深知这个时代“家书”的价值,知道纸短情长背后的温暖,决定将邮政办起来。 对于朝廷而言,办邮政有着得天得厚的优势。 分布在大明土地上,有着数量庞大的驿站,而这些驿站中的人员,很多都没有被充分利用起来,大量闲置的力量,仅仅依靠着朝廷饭碗,总是不合适的。 拉出去捞点外快,打个零工,总不成问题吧。 兵部不是主张整修驿站吗? 现在是机会了。 朱允炆将想法告诉了马恩慧,心情舒畅至极。 日后朝廷驿站,就将分为民用、官用两个板块,人员、物资都不缺,不需要额外支付工钱,就足以将邮政运转起来。 “试点之地选在山西、山东、河南、北直隶!” 朱允炆没有将京师作为第一选项,而是考虑到山西移民问题,决定用“快信”的方式,拉近移民与家的距离,削弱其焦虑与担忧。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下场打架的皇上 驿站改邮政还没进行,顺着驿站而来的安南使臣抵达了京师。 对于安南使臣而言,朱允炆并没有兴趣接待,只全权交给了内阁与礼部来处理。 在朱允炆看来,安南之所以还在,只是因为不到时候,至于这些使臣是来说明情况的,还是割地求饶的,都与大明无关。 那一块地,一定会属于大明,这个结果是断然无法改变的。 倒是二炮局,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安南神机炮,在换装了颗粒火药之后,有效射程更是超出了六百步之远,这让二炮局极为兴奋。 研究原因并进行仿造,成为了二炮局最紧迫的任务。 朱允炆亲自送行朱棣,将五万精兵交了出去,朱棣带兵离开京师,直奔沿海诸多。 水师船队大规模进入大海,郑和、李坚、朱能、张玉等日夜在海上追杀倭寇,一时之间,惊涛骇浪,无数倭寇只能哀嚎着撤退,远离大明的海域。 明军不信奉什么穷寇莫追,而是信奉痛打落水狗,凡是目光所及的倭寇,无论他们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无一例外,都归藏大海。 易绍宗的名字,也成为了一个符号,激励着无数军士。 朱允炆带着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走在南京城中,时不时买点小物件,询问下商家生意如何。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出,吸引了朱允炆的目光。 顺人流而去,走不多远便见一气派酒楼,楼高四丈许,上下分了三层。门口用竹竿搭建门口,围着彩帛,这就是所谓的“彩楼欢门”。 “皇上,这是缥缈阁,明面上没有什么背景,但真正东家却是曹国公府。” 顾三审低声道。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看来李景隆还是有些本事的,既然都来了,那就进去坐坐吧。” 缥缈二字,入门便可知。 萦绕的香雾如腾云自地下而出,萦绕之间,倒似是仙境,抬头看去,高处竟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一些房间珠帘绣额,摇曳着风情。 早有柔美的年轻女子迎上来,只眨了眨灵动的眼,便引着朱允炆向二楼而去。 “客官,是点些清茶,还是品些烈酒?” 女子盈盈询问。 朱允炆站在楼上,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微微摇头,道:“带我们去三楼吧。” 女子微微惊讶,旋即笑道:“真不巧,三楼今日不迎客。客官想上三楼,还需等上两日。” 朱允炆抬了抬眉头,看向不远的楼梯处,见一位女子正笑着带人上楼,不由问道:“他们不是客?”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又打量起朱允炆。 能入三楼的,不是朝廷重臣,便是京城巨贾。 至于眼前的年轻人,虽看似有些风度,衣着讲究,却不像是什么王公贵族,至于巨贾,他身上连个玉佩都佩不起,能有多少钱…… “他们是有请帖的客人。”女子面带微笑,招呼着朱允炆坐下,表示道:“这里景致也是不错,不妨……” “请帖吗?” 朱允炆看了一眼顾三审,便走向楼梯口,女子连忙想要拦住,却被顾三审抬手挡住,并警告道:“我们爷想去的地方,还不需要什么请帖。” 女子被顾三审的气势给惊住,等反应过来时,朱允炆与顾三审已上了三楼。 这里清净多了,大厅里也没有几个人,大部分人都进入了一旁的包厢。 “小女子苏秀,还请两位大人出示请帖。” 一位三十余风韵女子带着香气走了过来。 朱允炆只平和地笑道:“在下也是富有之人,只不过祖籍并非在京师,今日入京,偶遇这酒楼开张,听闻有美酒在席,不请自来,怎么,没有请帖便要赶客吗?若是如此的话……曹国公可未必会高兴啊……” 此话一出,苏秀面色顿时微变。 能知晓缥缈楼真正东家的人并不多,眼前之人竟直接说了出来,还极为自信。 朱允炆迈步走开,看了看方位,便指了指前面的一间房,道:“我要这一间厢房,上一桌酒菜吧。” 不等苏秀反对,朱允炆便径直走了进去。 厢房空间很大,足有三个小室,有山水屏风隔断,一间是用餐区,一间为琴艺区,一间为卧榻区。 朱允炆观赏着房间里的布置,陶瓷古画,古琴艳花,甚至连地面都铺了羊绒毯子,这毯子还是后宫织造的,只这整物的羊绒毯,怕花费便不低于千两。 “李景隆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财?” 朱允炆暗暗吃惊。 若按照如此配置,一个厢房仅仅是成本,至少两千两,而这样的厢房在三楼里,便有三十六之多,仅这三楼花费,至少七万两银子。 这还没有计算二楼与一楼,没有计算缥缈阁的其他成本,若统算在内,没有十万两银子,绝难建造得起来。 “回去之后,命安全局查一查曹国公府的账,朕要知道他哪里来的如此巨资!” 朱允炆目光犀利。 李景隆虽然是国公,但也不至于如此有钱,就算有钱,也不至于拿出如此之多,就为了一家酒楼。 “你看到了什么?” 朱允炆坐了下来,对张望的顾三审问道。 “奢靡。” 顾三审回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确实是奢靡! 这是自己纵容商业发展的“后遗症”,只不过,朱允炆需要的是商业繁荣,而不是官员腐败,不吃官员吃吃喝喝。 商业发展与官员享乐,这是两个问题,但其中也存在着一些关系。 朱允炆清楚,是时候颁布一些政策,整一整风气了。 酒菜来了。 顾三审试吃过之后,朱允炆品尝之后,赞叹道:“不得不说,这厨子倒还是有些手艺。” 砰。 一声沉闷地声音从墙上传了过来,伴随着微弱地叫喊声。 朱允炆拿起倒了酒杯,走向墙边,将酒杯扣在墙上,仔细听起,只隐约听到女子的哭泣声与呼唤声,不由皱眉,径自出了包厢,推开隔壁包厢的门,走了进去。 “求求你们,我只是卖艺女子。” “卖艺,没错啊,你也可以光着身子卖啊。” “哈哈。” 哄堂大笑中,满是欲色。 一个胖子伸出油腻的手,对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便伸了过去,狠狠地揉了两把,喊道:“让你伺候爷爷们,是你的荣幸,高兴了,赏的银两够你吃一辈子的,敢反抗,呵呵,你就只能躺一辈子。” “小寒,你就从了官人吧,这些人不是官爷便是富家之人,若是相中了你,说不得会娶回去做个侍妾,也好过做个游唱之人。” 一位半透酥胸的曼妙女子在一旁劝道。 “我有意中人,我死也不从……” “你那意中人早就抛弃了你,你还念他。” “不会的!” “呵,他有多久没来找过你了?告诉你吧,你的意中人早就离开了京师,被皇上贬到了山西去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找你了。” “看吧,王员外郎说得没错,你就死了心吧。” 女子继续劝道,见名为小寒的女子心伤不已,便对王度使了个眼色,王度嘴角的肉颤了颤,便想要上前抱起小寒,却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啪!你竟然敢咬我!”王度后退两步,看着手上的血印,不由恨恨地喊道:“老子今日不把你法办了,誓不为人!” 说完,便狠心抓起小寒的头发,直接提了起来,拖向一旁的卧榻之地,开始撕扯女子的衣物。 “来,来,我们继续喝酒。” 众人没有再理会里面的动静,又坐了回去,顿时嘈杂起来。一人左右看了看,疑惑地嘀咕道:“酒壶怎么不见了?” 里间,女子的反抗越来越弱,身上的衣物越来越少,王度脸色开始冒起汗珠,站起来刚脱掉上衣,便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去,不由一惊,坐在了床榻之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问道:“你,你是谁?” 朱允炆举了举酒杯,轻声说道:“这位大人床上英姿不凡啊,你继续,我只是来观摩学习的。” 王度指了指门外,喊道:“给我滚出去!” “你让我滚?” 朱允炆一饮而尽,拿起酒壶走向王度,咧嘴一笑,拿着酒壶就砸在了王度的脑袋上,砰地一声,酒壶里的酒便洒了出去,整个酒壶也扁了许多。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度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脑袋猛地一疼,一道粘稠的液体便流淌到了脸上。 “啊……” 王度惨叫起来,还没等他反击,一个木凳便落在脑袋上。 咔嚓! 凳子应声而断! “什么破凳子,一点都不结实!” 朱允炆看着摇摇晃晃跪在地上的王度,走到一旁拿起花瓶,又朝着王度的脑袋砸了下去,咣当一声,王度彻底倒在地上。 房间里其他人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跑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不由惶恐起来,有胆小之人更是想要逃走。 “谁都不准走!” 朱允炆厉声喊道。 顾三审长刀出鞘,砍断了屏风,锐利的目光盯着所有人。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敢动作。 “知不知道,欺负女人的男人是最没用的男人,对女人用强的男人,连男人都不配!今日不把你物理阉割了,老子就不走了!” 朱允炆红着眼,狠狠地又踢了一脚。 第三百六十六章 断他两条腿 名为小寒的女子蜷缩在榻角,用锦被遮盖着颤抖的身体,一脸惊恐地看着房间里的变故。 原以为自己清白不保,却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位侠士出手相救。只是,这位侠士会不会惹上麻烦,躺在地上的王度可是朝廷官员啊。 朱允炆抬起头,看向围观的其他人,冷冷地说道:“想要女人,娶回家怎么玩是你们自己的事。在这里竟公然欺辱女人,意行强奸,难道你们就不怕《大明律》吗?” “《大明律》还管不了我们头上,哪里来的混小子,知不知道你殴打了朝廷命官,是要坐牢杀头的!” 一个四十余岁短胡须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厉声指责道。 朱允炆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床榻上,问道:“你也是官员?” “没错,在下乃是刑部员外郎邓世俊!” “哦,刑部,呵,刑部员外郎难道没有读过《大明律》,我记得在《刑律·犯奸》中有明文规定,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此人意图强奸坐实,你不认为他罪有应得?” 朱允炆目光阴冷地盯着邓世俊。 邓世俊挥袖,大声喊道:“你说强奸坐实就坐实了?我们只看到了你殴打朝廷官员,可没看到什么强奸!你诽谤诬陷朝廷官员,这可是确凿罪状!” “呵呵!” 朱允炆听闻之后,不由笑出声来。 这就是朝廷的官员,这就是黑白颠倒的本事,这就是底层执行法律的人。 都说朗朗乾坤,谁想早已是鬼魅横行! “如此说来,我还要坐牢了?” 朱允炆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王度,轻声说道。 邓世俊见朱允炆气势弱了下去,便以为对方没了招架之力,上前道:“你何止会是坐牢,还会牵连到家人,说不得会满门抄斩!” “如此严重吗?” 朱允炆叹息道。 邓世俊上前蹲下身,检查起王度的伤势,见头部被砸出了几个血包,额头还流着血,不由暗暗惊讶于面前年轻人的狠辣手段,咬牙道:“你死定了,最好是早点准备后事吧。” 朱允炆手摸索着,抓到了冰凉之物,拿到手里一看,竟是三彩刻花瓷枕,不由双手拿起,走上前两步,冲着邓世俊的脑袋便砸了下去。 咔嚓! 陶瓷枕头顿时便破碎开来,邓世俊被这突然的一击弄懵了,直至血流下来才大叫起来,想要冲上前跟朱允炆拼命,却一着急忘记了脚底下还躺着一位,被绊倒在地上,朱允炆也没客气,又拿起了另外一个陶瓷枕头,补了一下。 看着倒在地上没了动静的两人,朱允炆抬头看向其他人,问道:“还有朝廷官员吗?哦,你后退什么,出来,说得就是你。” “我,我……” 一个瘦弱的矮个子不安地走了出来,哆嗦地看着朱允炆。 眼前这个家伙就是魔鬼啊,专门打朝廷官员,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国公府与王爷府里也没听说出了这么一位厉害人物啊。 “你是什么官?” 朱允炆询问道。 “户,户部宝钞提举司提举王高……” “哦,你认为他们该不该打?” “这个,少年郎,打人一时爽,事后悔断肠啊,你,你最好是早点去刑部自囚,否则,你,你别过来……”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怂货,冷笑道:“就凭你们?你们背后站着谁?让他来找我!放他们走。” 顾三审收起刀,站到一旁。 没有了威胁,其他人立马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名为苏秀的女子便匆匆走入了房间,看着房间里的狼藉与云淡风轻的朱允炆,不由紧蹙眉头,道:“你打了人还不赶紧走,留在这里会吃大亏的。” “公道自在人心,跑路算什么?” 朱允炆毫不介意地说道。 “可是,人心是人管着的啊,你赶紧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苏秀劝道。 朱允炆摆了摆手,指了指床榻上的小寒,对苏秀说道:“给她找一身衣裳过来吧。” “你,哎,你都不知道惹了什么大人物!” “无妨。” 朱允炆见苏秀离开,便转头看向小寒,问道:“此人说起你的意中人被贬到了山西,不知他是谁?” 小寒有些畏惧地看着朱允炆,低声说道:“是,杨,杨溥。” “杨溥?” 朱允炆瞪着眼,这个家伙,在翰林院抄写文件之余,还可以风花雪月,有本事,只是…… “杨溥可是建文元年的榜眼郎,怎么会与你……” 朱允炆皱眉道。 小寒低着头,说道:“是我心甘情愿的,他并没有许诺过我什么。” 朱允炆看着痴情的女子,哈哈一笑,道:“罢了,既然你有心侍奉他,那就好好等他吧,放心,他不是贬官去了山西,而是去山西历练了。” “当真?” 小寒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渴望。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问道:“你为何会来酒楼,做……陪酒之事?” 小寒听闻,脸上露出了悲戚之色,道:“家父于洪武年间作战受残,无以为生,便寄身于江宁养济院,后不知所踪,查问官差,说是到了京师养济院,可小女到京师四处打听,也不曾找到父亲,身上盘缠用尽,不得已只好一边游唱一边找寻父亲。” “养济院?” 朱允炆低头沉思。 养济院即收养与救济之地,这种制度在明朝初期便被设置。 朱元璋直言“吾在民间,目击鳏寡孤独饥寒困踣之徒,常自厌生。乱离遇此,此心恻然……” 于是仿照宋代救济制度,设置了养济院,规定: 县其访求无告者,给屋舍衣食。鲜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养者,官为存恤。 朱元璋关照弱势群体并非是开玩笑的,而是真正用心去做,并要求“天下郡县立孤老院(后改名养济院)”,同时广设惠民药局,漏泽园,幡竿、蜡烛二寺。 老了有地方住,病了有药吃,死了给棺材,这就是朱元璋的救济之策! 不仅如此,朱元璋还将救助寡孤独及笃废之人写入了《大明律》之中,明文要求“所在官司应收养而不收养者,杖六十”。 对于这一点朱允炆是清楚的,只是一直忙碌于朝政与革新,忽视了养济院。 “后偶然遇到了杨编修,他答应小女帮忙找寻,只是还没消息,他又匆匆离开京师……” 小寒有些悲伤。 朱允炆看了一眼门口方向,低声说道:“我是杨编修的朋友,我帮你找父亲吧。” “你也是编修?当真可以帮我?” 小寒惊喜地问道。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事关养济院,我总要问问才是。” 苏秀走了进来,送来了衣裳,还没劝说两句,门口便传来了喧哗之声,嚷嚷地进入房间。 “小爷,您吩咐的事,我定办好。” “呵,办不好你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李墩带着酒气,威胁道。 应天府通判何辉带着一干衙役窜了进来,左右看了看,见员外郎王度、邓世俊都倒在地上,不由也是一惊。 这天子脚下,竟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公然行凶,还殴打朝廷官员! “小子,是你殴打朝廷官员?” 何辉指着朱允炆问道。 苏秀见朱允炆镇定自若,猜测对方或许有些身份,便不想将事情闹大,起身道:“我看这其中有些误会……” “是我打的人。” 朱允炆很干脆地承认道。 苏秀从未见如此狂妄之人,对方可是带来了衙役,这要闹腾起来,必然会要过堂,到时候是黑是白,可就由不得你说了算。 “好哇,承认便好,来啊,给我抓起来!” “我看谁敢!” 顾三审踏步上前,腰刀出鞘,杀气肆虐开来。 何辉被惊吓地连连后退,一旁的李墩不乐意了,拉住何辉,严肃地说道:“通判大人,他们拒捕,对抗朝廷,按律可以乱棍打死……” “对,对,给我打!” 何辉下令,衙役挥舞着水火棍就上前。 “别闹出人命就行。” 朱允炆退后两步,将场面交给了顾三审。 强横的顾三审哪里会将这些寻常衙役放在眼里,虽没有用刀刃,但用刀背砍过去,也足够将人打个半死。 军人与衙役打架最大的不同就是干脆利索,没那么多花花绕绕,一击致命,废掉再说。 没几个呼吸,一干衙役已躺在地上,哀嚎一片。 “爷,这两位怎么办?” 顾三审还没打够,看着李墩与何辉,眼神中充满了怒火,竟然想要殴打皇上。 “打断一条腿丢出去,自然会有人收拾局面。” 朱允炆的话很轻,却让一旁的苏秀与小寒浑身发冷。 何辉还没喊出自己是应天府通判,便感觉到了一阵锥心的痛苦,咔嚓一声,腿已折断。 李墩吓得瘫坐在地上,裤裆里已湿一片,连连喊道:“我,我乃是曹国公府的人,你们,你们若是对我下手,不得好死!” 顾三审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快曹国公的人就出面了,只是此人是谁?曹国公府的人自己都记得,却不知还有如此一位。 朱允炆看着李墩,呵呵笑道:“曹国公府的人啊,你与李景隆什么关系?” “他,他是我远房表哥……” “哦,是吗?”朱允炆干笑了一声,对顾三审说道:“断他两条腿,看看李景隆会不会为他出头。” 第三百六十七章 双刀客的家眷 堂堂京师,一介国公,竟能调动应天府衙役,不分青红皂白,不论是非曲折,不问各中因由,便想要将人乱棍打死。 若自己只是寻常百姓,此时此刻不是入狱,便是丢了性命吧! 朱允炆心头强压着愤怒,京师中还有着自己看不到的黑暗,而这些黑暗,却一直在支配着京师的底层! 自己坐在奉天殿当皇上,他们坐在家里当皇上,这就是大明的真相吗? 若不整治整治,百姓恐怕只知什么国公,而不知有皇上了! 苏秀脸色苍白至极,听着李墩在门外如杀猪般的哀嚎,手微微颤抖起来,楼上的动静,引起了其他厢房里贵客的注意。 一些人听闻之后,多数保持了沉默,转身回到厢房里面该怎么喝酒怎么喝酒,装作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一些人则转身离开,逃出是非之地。 但毕竟吃人手短拿人手软,总有人会冒头,比如京卫指挥使司镇抚司的镇抚李察,见李墩被欺负,顿时大怒,带着两个军士便冲入房间。 众人皆知李察有功夫在身,不同寻常衙役,正想要看好戏,可没过多久,李察便如同死了的鸡崽子一样,被人提着丢了出去,看那软哒哒的腿,这两条腿是保不住了。 至于那两个军士,则没有出来,就留在了房间里。 事情越闹越大,两个员外郎被打,生死不知,一位应天府通判被打断一条腿,曹国公府远亲李墩被打断两条腿,现在连镇抚李察也被打断了双腿。 这简直是惊世骇俗,消息疯了一般传了出去,百姓们围着缥缈楼看热闹。 应天府府尹向瑶一头冷汗,曹国公府的人已经催了三次了,再不去解决缥缈阁的问题,就要解决掉向瑶。 可缥缈阁里面的人是自己招惹的起的吗? 向瑶不是傻子,能有本事打断人腿还在那里候着的,他若不是精神有问题,那一定是有后台。 能对抗曹国公府的后台,不就是国公府、亲王府? 任何一家,都足以碾碎自己。 小心翼翼几十年,好不容易活过了洪武朝,还被提升为应天府府尹,这还没安稳两年,就遇到了这回事,看来是混不下去了。 向瑶没有真的去缥缈阁,而是直接拿了一块豆腐把自己撞晕了。 李增枝听闻应天府府尹突发疾病,便知此人靠不住,也没有与李景隆商议,带了三十余随从上了缥缈阁,李墩与李察见李增枝来了,便连忙痛骂里面的人,让李增枝为自己报仇。 “好狠的手段!” 李增枝见几人断腿,不由脸色冰寒起来。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与我曹国公府为敌!” 李增枝愤然带人闯入房间,当看到颤抖在一旁的衙役、倒地的员外郎时,李增枝更是愤怒了,可是当他将目光抬起来,看到顾三审那张死人脸时,浑身的血液刹那冰冷起来。 “我的天啊……” 李增枝浑身颤抖,不敢再上前一步。 顾三审,丫的,这是顾三审,那里面的人岂不是…… 能被安全局指挥史亲自保护的人,天底下就这么一号,这群混蛋是要害死我啊。 “吆,来了个大官,你是来抓我的,还是想乱棍打我的?” 朱允炆冷冷地瞥了一眼李增枝。 李增枝连忙跪下,还没喊出来,便听到一声呵斥:“怎么说话,看清楚了,说错了,你脑袋不保!” 顾三审提醒道。 李增枝看向朱允炆,知道这位皇上喜欢微服私访,还不喜欢人拆穿,便连忙喊道:“大,大人,我,我有罪,有罪……” 苏秀都惊呆了。 她受命打理缥缈阁,知道大东家是曹国公府,也清楚眼前的人是前军左都督李增枝。 如此大人物,可谓是京城通天的存在,可现在,他竟然跪在地上,一边颤抖,一边请罪? 苏秀看向朱允炆,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带这么多人来,是想打架吧?” 朱允炆看向李增枝身后,这群人也不知道李增枝唱的哪一出,既然主人都跪了,也只好跪了下去。 李增枝满头大汗,连忙说道:“没有,我,我只是路过,对,只是路过……” “这么巧,路过这一条街,进了这酒楼,还上了三楼,又路过了这个房间?”朱允炆自然不相信巧合的说辞,起身走了过去,看着将头低到地板上的李增枝,道:“李家的权势很大嘛,员外郎,镇抚司,应天府,你怎么就没带几千军士过来?” 李增枝砰砰磕头,朱允炆的话无异于诛心之言。 在这京师,谁敢擅自调兵,那可是谋逆大罪,别看曹国公府威风,可也扛不住这一条罪状。 此时,员外郎王度与邓世俊悠悠醒了过来,王度还没看到李增枝,便开始对朱允炆大骂起来,顾三审想都没想,一脚便踢了过去,一口好牙飞了出去,血流满面。 邓世俊连连告饶,不敢放肆。 朱允炆看了看乱糟糟的场面,对李增枝说道:“这些官员是你们李家的人吧?该怎么处置,记得给我个答复,我们走吧。” 李增枝浑身瘫软,不知道朱允炆什么意思,什么叫官员是李家的人? 小寒见此,也不敢留在这里,连忙下榻跟了出去。 苏秀看着不敢发一言的李增枝,只好不安地站在一旁,邓世俊看着李增枝,低声问道:“二爷,此人到底是谁?” 邓世俊只是从五品官员,平时也轮不到他上朝,自然不认识朱允炆。 李增枝没有解释什么,连忙起身,此事必须找大哥李景隆商议,若处理不当,很可能祸及家族。 朱允炆走出缥缈阁,朝着皇宫方向走去,小寒亦步亦趋,跟在不远处。 “皇上,那位女子一直在跟着我们。” 顾三审提醒道。 朱允炆回头看去,小寒便紧走两步,有些胆怯地说道:“你答应过帮我找父亲。” “那就去养济院吧,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朱允炆见天色尚早,便打算走一趟看看。 “郭旭。” 小寒连忙说道。 “谁?” 顾三审眼神一寒,紧张地看着小寒,手按在腰间刀柄之上。 “郭,郭旭。” 小寒紧张地重复了一遍。 朱允炆见顾三审如此状态,便知事情不简单。 顾三审走向朱允炆,低声耳语道:“皇上可还记得郭栾?” “那个双刀客?” 朱允炆反问道。 顾三审重重点头,道:“郭栾有个大哥,名为郭旭,早于郭栾从军,只不过因残退出军营,改了民户,发至地方,因当年文书丢失,安全局一直没有找到其家眷所在。” “不会如此巧合吧?” 朱允炆有些难以置信。 顾三审眯着眼看向小寒,走上前询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叔叔,名为郭栾?” 小寒惊讶地看着顾三审,连忙问道:“你们认识我叔叔?他在哪里?” 朱允炆有些吃惊,不成想眼前女子竟与郭栾存在关系。 郭栾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一股谋逆势力。 自开封府事件之后,开封府一干地方官员几乎被砍杀干净,就连周王朱橚也被杀,除朱有爋发回开封之外,其他关联之人如同囚犯一样,被困京师。 但朱橚只是一个不合格的阴谋家,在更深处,还潜藏着一头有着巨大野心与图谋的恶狼。 这匹恶狼销声匿迹,没了动静。 但它一直都存在。 朱允炆清楚这一点,并想要从瞿佑、郭栾身上取得突破,可这两个人都是硬骨头,找不到他们的弱点,想要突破并不容易。 “这件事交给你来办,试着能不能让郭栾说出幕后之人,对了,安全局一直找不到瞿佑的家人,或许就在养济院中,调阅各府县养济院名单,尤其是钱塘及其周边!” 朱允炆低声吩咐道。 顾三审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不见,极有可能是走了养济院这一条线。 养济院的人,户部不注意,五军都督府也不在意,地方多数也不会太多关注,进进出出,人多了人少了,只要是装作残疾,就不会引人怀疑。 “那她……” “不要伤害她,让她与郭栾见一面,告诉他郭旭消失的事,看看郭栾如何选择吧。” 朱允炆安排道。 顾三审微微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招呼来两人,安排道:“你们带小寒姑娘到天井别院,我稍后就到。” 小寒看着突然走出的持刀护卫,不由紧张起来。 朱允炆安抚道:“他们可以带你找到郭栾,至于你的父亲,且慢慢找寻吧。” 小寒无奈,根本无法拒绝,便被人带走。 朱允炆返回武英殿,刚刚坐定,便听闻内侍来报:“曹国公李景隆、左都督李增枝求见。” “速度倒快。”朱允炆冷笑一声,问道:“只他们两人?” 内侍禀道:“回皇上,是的。”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不见。” 内侍走出武英殿,对跪在外面的李景隆说道:“皇上公务繁忙,此时不见任何人,还请曹国公与左都督回去吧。” 李景隆抬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拿出一叠新的大明宝钞,递了过去,问道:“皇上可说了什么话?” 内侍低声道:“皇上问可是曹国公与左都督两人,见是,便说不见。” 李景隆心神不安地看向武英殿的大门,皇上这是嫌来得人不够啊。 李增枝带着哭腔,低声道:“大哥,王度、邓世俊、李墩、李察等人都需要带过来啊。” 李景隆恶狠狠瞪了一眼李增枝,咬牙道:“告诉过你,莫要听徐增寿、朱高煦的蛊惑,开什么酒楼,现在好了,出了事他们摘得远远的,就你在这里跪着!” 第三百六十八章 让衍圣公当消防员 李增枝低着头,并没有反驳。 李景隆命令李增枝在殿外跪着,自己连忙出宫,将涉案官员抓了起来,一股脑送入宫中,有些人腿断了,没办法跪着,只好趴在地上求饶。 王度、邓世俊想死的心都有了,到此时他们才知道得罪了的不是什么国公或亲王府人,而是大明皇帝。 朱允炆将李景隆、李增枝等人晾到黄昏时分,方走出武英殿,看着跪伏在地的众人,只冷冷地说道:“你们没错,跪在这里作甚?” “臣等有罪!” 王度等人纷纷磕头。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甩袖道:“有罪应该去刑部,来朕的武英殿做什么?哦,朕忘记了,《大明律》管不了你们,是吧?” 邓世俊浑身颤抖,这话是自己说的。 “将王度、邓世俊、何辉革去功名官职,命刑部审问罪行,朕倒想看看,《大明律》到底能不能管你们!镇抚李察革去官职,交给五军都督府处置,让徐辉祖告诉朕,大明武将到底是哪一家的家奴,还是大明的将领!” 朱允炆声音冰冷,李景隆与李增枝惊恐不已。 “曹国公,李墩可是你的亲戚,交给其他人处置是不是不太合适,朕便交给你了,若没有一个让朕满意的结果,呵呵……” “臣,臣定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景隆惶惶不安地回道。 朱允炆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至半路时,对双喜吩咐道:“今日谁守宫禁,命安全局抓起来,严刑盘问,到底是如何让这些人入宫的!” 想要入皇宫,必须有相应的腰牌。 这年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进入皇宫的,也不是说跟着国公就能擅入皇宫。今日李景隆可以带入宫几个没有腰牌的人,那他日岂不是可以带入一群军兵? 事关安全与规矩,朱允炆不得不无情一些。 翌日。 顾三审将小寒与郭栾的事告诉朱允炆,道:“皇上,可以确定的是,郭栾确系小寒叔叔,郭栾虽没有承认,但听闻郭旭失踪之后,还是表露出担忧,这件事应该触动了他。” 朱允炆沉思稍许,指示道:“告诉他,朕允许他带小寒离开,去找寻郭旭,但需要一个名字。若不能,他就永远留在安全局吧。” 顾三审敬佩郭栾是一条汉子,听闻朱允炆的安排,也不由动容,道:“臣代替郭栾谢过皇上。” “罢了,他只不过是一颗棋子,说说其他事吧。” 朱允炆没有再执着。 顾三审连忙汇报道:“昨日晚间,李墩与其夫人双双悬梁自尽,李察在五军都督府咬舌自尽,刑部以王度强奸未成定罪,杖一百,将王度活活打死,邓世俊被判诽谤朝廷,无视律令,偏袒罪犯,杖八十,流放三千里……” “应天府通判何辉如何处置的?” 朱允炆询问道。 顾三审回道:“何辉甘作家奴,为曹国公府所用,自知性命不保,也已自杀。” “倒便宜了他们!” 朱允炆冷冷说道。 官官相护,盘根错节,已成顽疾,此时施加雷霆手段,对官员群体是一个警告。 朱允炆看向顾三审,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曹国公府没有任何动静?” 顾三审点头应道:“就安全局打探消息,李景隆与李增枝回府之后,并没有动静,也没有听闻李增枝受到惩罚之类的消息。” 朱允炆微微皱眉,道:“盯紧李增枝,同时盯着朱高煦、徐增寿,任何接触他们的人,都需要纳入到监控之中。朕有一种直觉,这些人并不老实。” 顾三审凝重地点了点头。 内阁大臣解缙、郁新、户部尚书夏元吉与工部尚书郑赐来访,顾三审便施礼退出武英殿。 “皇上,宋礼奏报。” 郑赐拿出文书,呈递上来。 朱允炆阅览之后,看着宋礼绘制的新舆图,道:“宋礼想要放弃一段会通河旧道,将会通河东移五十里,你们怎么看?” 郑赐面色严峻,认真说道:“皇上,宋礼方略工部已作过研究,认为这是最稳妥之策。” 朱允炆看向一脸忧愁的郁新,问道:“郁爱卿有话便直说。” 郁新走出,叹道:“皇上,宋礼方略是可行之策,只不过陡然增加了不少工程,耗费国孥少说也需追加二百万贯,眼下国库空虚,举步维艰,实在是不宜再行此策……” 朱允炆也没想到宋礼会拿出这一套方案,但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宋礼所提方案是可行的,或许也是当下唯一方案,只是预算方面确实是超标了。 但考虑到会通河是贯通京杭大运河的核心一段,关系着南粮北运,京师置换的战略安排,无论多少花销,朱允炆都必须去推动。 “夏元吉,你认为如何?” 朱允炆沉声问道。 夏元吉走了出来,自信地回道:“皇上,臣以为多出的耗费并不是大事。疏浚会通河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前期朝廷已准备三百万贯,足以支撑起初期耗费,追增耗费,也不至落在今年国孥之中,朝廷可放心疏浚会通河。” 朱允炆听闻之后舒了一口气,道:“适度超前支出一些也并无不妥。既户部有力支持,就回复宋礼,二次勘验方略,确保万无一失,复核之后,正式动工。” 郑赐等人连忙答应。 解缙担忧地表示:“皇上,宋侍郎治水臣等并无异议,只不过山东疲政已久,民间隐隐有不安之势,济宁府与兖州府皆发来文书。在这背后,隐隐有衍圣公府的影子,若有人趁修河起事,怕是会引发不测之祸。”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厉声道:“历代修河,皆是征用民力而无半点报酬,所谓的徭役是也。眼下朕动用税赋之本,给他们发工钱,用他们出力,如此还想作乱的话,那就要问一问,想要乱的到底是百姓,还是有心之人!” 解缙、郁新等人不敢说话。 朱允炆威严地看着众人,道:“疏浚会通河事关国本,绝不可拖延,更不可生乱。既然衍圣公府可能参与其中,那就命衍圣公担任征调民力的监工吧。” “啊?” 解缙、郁新等人惊讶不已。 按照山东地方文书,衍圣公府的态度很明显是不支持疏浚会通河,明里设置绊子,暗中鼓动民心,所图的就是让山东百姓不再受征调之苦,休养生息几年。 可现在朱允炆竟然将这个愈演愈烈的烂摊子交给衍圣公府来收拾,让他们来负责征调民力,负责组织民工去疏浚会通河,这不是要了衍圣公的老命吗? “衍圣公乃是圣人之后,为百姓,为江山社稷做点事没什么不妥吧?着令礼部,给衍圣公府一些赏赐,让他们好好为朝廷效力。” 朱允炆没有客气。 既然衍圣公不听话,想闹事,那好,且不论火是不是衍圣公点燃的,但朝廷需要消防员,你衍圣公也是朝廷的人,听话就乖乖去灭火。 不听话,事闹大了,衍圣公府的威信与价值,将会打个折扣,到时候是给他们准备新的房地产居所,还是打造新的家具,那就可以慢慢来了。 火大了,烧几个房子还是容易。 解缙与郁新对视了一眼,皇上这一招可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命令传下去,衍圣公也只能自打耳光,力劝百姓参与疏浚会通河了。 “皇上,若是衍圣公推脱不接旨,该如何处置?” 郑赐担忧道。 朱允炆冷笑一声,霸道地说道:“大明天下,焉有不从皇命之人?” 郑赐等人面色凝重,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若是衍圣公不服从,很可能会酿成大祸。 朱允炆不是善男信女,对衍圣公没多少好感,若不是顾虑天下读书人秉持的正统,就衍圣公煽动民心这一条罪状,足以让其去侍奉孔老夫子了。 “命都察院右都御史练子宁监察会通河疏浚之事,命户部侍郎卓敬亲自负责会通河钱粮审计,朕需要知道每一笔钱粮去处,命兖州、济宁、凤阳、开封等地,准备征调三十万人匠人与民力,命各地配合,讲明朝廷待遇。” “为保地方无虞,命令长兴侯耿炳文于济南练兵,同时有节制鲁王府兖州护卫之权。通告地方府县,若出现民变,主官一律斩诀,副官一律充军!” 朱允炆威严的命令严厉,不容拒绝,解缙、郁新等人不得不低头应着。 在处置好会通河之事后,朱允炆又将目光看向了解缙,道:“朝廷之中有些官员依附权贵,甘为家奴,不分是非黑白,无视朝廷律令,内阁可有对策?” 解缙知道此事还远不会结束,几个小官的死还不足以解决问题,便站出来说道:“皇上,攀附权贵,任其驱使,为官持权祸害极大,由此,臣请深察此事,绝不姑息!” 郁新眉头微抬,诧异地看了一眼解缙,他这是想要弄死曹国公府的人啊,朝廷上下谁不知道背后之人是李景隆与李增枝,再查下去,也只能拿他们开刀了。 朱允炆赞同了解缙的看法,决定抽刀出鞘,道:“既如此,那就一查到底,无论是谁,都不能操控官员为其私用!此事,由你解缙负责,刑部与安全局协办!” 第三百六十九章 文官喜欢落井下石 曹国公府。 李景隆已从朝廷眼线中得知消息,解缙、暴昭、顾三审联手,准备深究缥缈阁之事。凡是参与了缥缈阁开业的官员,无论是否涉案,都已被控制起来,缥缈阁也因此关门整顿。 李增枝不安地看着李景隆,满面忧愁,夹杂着愤怒喊道:“不就是一个女人,有必要将此事扩大到如此地步?大哥,皇上这是想要拿我们开刀啊!” “你闭嘴!” 李景隆一拍桌子,厉声呵斥。 自朱允炆登基以来,原以为自己可以得宠,风光无限,位于武勋之首。可结果呢,先是去广东打海贼造船,回来之后便没了权力,左军都督府也不再由自己说了算。 事实证明,皇上并不是真正的信任自己。 李景隆清楚眼下徐辉祖如日中天,不可与之争锋,便想着暗中结交朝廷官员与武勋,等待徐辉祖犯错,然后一剑封喉,成为武勋第一人! 这蛰伏的好好的,笼络了不少官员,眼看着暗中势力越来越大,可谁料,就因李增枝开了一个酒楼,就因一个官员意图强奸一个女人,整个事情就失控了! 官员不是家奴! 朱允炆的话让李景隆深深畏惧,皇上已经在警告自己,手伸得太长了!现在下旨命内阁、刑部与安全局调查,就是在斩断自己的手! 李景隆恨恨得看着李增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咬牙道:“事已至此,我们已没有退路,准备上奏折请罪,辞去左军都督府之职吧。” “大哥!” 李增枝吃了一惊。 若没有了官职,那李家将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权,到时徐辉祖可就真正掌控中军与左军都督府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我们与燕王早已决裂,你为何还与朱高煦走得如此之近?你明知我们与徐辉祖有隙,为何还与徐增寿来往密切?他们两人有脑子,你有脑子吗?被人利用还不自知!你倒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三人走得如此之近?!” 李景隆愤怒地问道。 李增枝脸色难看,挣扎了稍许,低头说道:“大哥,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我们李家的未来!” “未来?你倒是说说!” 李景隆微微眯起眼,目光阴寒。 李增枝见门窗紧闭,左右无人,便低声说道:“父亲在时,为太祖诸多猜忌。当年父亲病在床榻,太祖差遣淮安侯华中医治,后父亲身死,华中被赶出京师,发至建昌卫,其他一干大夫悉数被杀。大哥曾说父亲乃是病死,但据我所知,父亲乃是为人毒杀!” 李景隆握了握拳头,父亲李文忠的死,是一个谜团。 到底是死于淮安侯华中之手,还是死于太祖之手,李景隆并不敢说什么,毕竟太祖对父亲的杀意已不是一次两次。 当年,身处高位的人不是荣耀,而是悲哀。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李景隆沉声问道。 李增枝冷冷笑了笑,道:“我们享受的荣华富贵,是父亲用命打下来的。可大哥,新皇帝可一点都不信任我们,发配我们去广东,回京之后虽多赏赐,却削了我们的权力。如此皇帝,我们侍奉他作甚?” “啪!” 李景隆愤然一巴掌,直将李增枝打退两三步。 “你疯了!如此二心之言也敢说出口,你是想让我们全家都上断头台吗?!” “大哥!难道你不认为我们活得太窝囊了?” “你给我闭嘴!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需皇上动手,我便废了你!” 李景隆从未想过自己的弟弟竟如此大胆。 虽然在这之前,李景隆也怀有心思支持燕王朱棣,可现在与燕王决裂,李景隆只能站在朱允炆这一边。 无论朱允炆靠得住靠不住,都无法更改。 李增枝捂着脸,嘴角颤抖了几下,说道:“大哥,我们就要失去左军都督府,这之后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一无所有的我们还畏惧什么?” 李景隆上前一步,李增枝连忙后退。 “你给我记住了,今时不同往日,皇上对朝廷的控制已然稳固,不是谁都可以撼动的!失去军权总比失去脑袋好!不要执迷不悟,拖累整个曹国公府!” 李景隆猛地甩了甩袖子,走了出去。 对抗朱允炆吗? 李景隆不知道李增枝哪里来的勇气,徐增寿?朱高煦?就这两个没多少权势的家伙?他们还不配! 不久之后,朱允炆便收到了李景隆、李增枝的请罪文书。 朱允炆看过之后,不置可否,直接丢在了一旁,等待解缙等人的调查。 这是建文朝第一次牵连性调查,涉案官多达六十余,就连应天府府尹正三品的官员也牵涉其中,朝廷一些御史、给事中、员外郎、主事等官位虽低,实权却大的官员更有十六人之多,还有一些五军都督府的将领参与其中。 经过半个月的调查,解缙与刑部得出了一个结论: 曹国公府结交官员、将领,自成一派,意图不轨。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动静的都察院似乎突然消息灵通起来,一封接一封的弹劾奏章递了上去,甚至一些御史开始追究起李增枝太祖热孝期间逛妓院的事,李景隆、李增枝在广东贪污、勾连商人的事也被扒了出来。 朱允炆听闻之后大怒,下令革去李景隆左军都督府府事、李增枝左军都督之职,同时将李增枝逮捕入狱,并下旨禁足李景隆,待事情查明之后再作处置。 一时之间,朝廷内外震撼不已。 朱允炆登基不到两年,就对国公动手了,而且还是霹雳手段,毫不留情。 刑部官员与安全局官员对于李增枝没什么好感,但奈何李景隆毕竟是曹国公,能量依旧还在,虽被禁足家中,但朝廷中依旧有些人为其开脱,尤其是军队一脉,上书求情者众,其中就有都指挥杨松、顾成等人,甚至到后来,江阴侯吴高、安陆侯吴杰也上奏折请求宽恕李景隆与李增枝。 这些武勋之所以如此,并非是因为李景隆本身,而是因为李文忠,因为他们亏欠李文忠,敬佩李文忠。 洪武十三年,朱元璋以擅权枉法和谋叛的罪名,处死了丞相胡惟庸,并有意扩大案情,以致牵连被系的多达万人。 而当时李文忠接管大都督府只一年,面对如此腥风血雨,朝廷人人自危,不敢多言,只有李文忠先后三次上奏折,力劝朱元璋莫要大肆杀戮官员。 前两次上奏,朱元璋压了下来,没作理会。但第三次上奏时,李文忠真正触怒了朱元璋,在奏折中,写上了“叛臣贼子,定诛无宥,惟锻炼攀诬,滥杀无辜,人不自安,伤国元气”的话。 朱元璋指着李文忠大骂:“小子胆大包天,一派胡言乱语。朕斩绝叛逆,与你何干?” 李文忠毫不畏惧,朗声答道:“皇上杀尽功臣宿将,一旦边疆有警,或内有叛乱,那时谁来为国效力疆场?愿皇上三思。” 朱元璋勃然大怒,决定将李文忠一并给杀了,若不是后来马皇后跪地哀求,李文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虽然李文忠的劝诫并没有止住朱元璋的屠刀,但当时的官员与将领,无疑看到了李文忠的“保全”之勇、之信、之义,对其敬佩由衷而生。 后来李文忠虽死,但他留下的精神财产依旧存在,庇护着曹国公府。 朱允炆看到了这股庇护的力量,也明白了历史上“自己”为何会信赖李景隆,他站在统帅的位置上,是有着军队背景的。 只不过武勋的冒死求情与文官的落井下石比起来,显然是不够看的。 御史们很有效率,将李增枝的罪行罗列出十六条之多,并给了一个简单易行的总结: 按律当斩。 朱允炆看着刑部与内阁递送上来的文书,也有些挠头,自己的初衷只是惩戒下曹国公府,警告下其他人,莫要勾结官员,结党营私,可不成想,事情到现在俨然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处不处死李增枝,在朱允炆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要死的不是李景隆。 只不过在这个事件中,文官所表现出来的高度团结,御史的紧密配合,对话语权的操纵,让朱允炆有些不安。 “命东厂接管调查,查探李增枝罪行是否属实。” 朱允炆并没有被文官牵着鼻子走,而是将案件压了下去,将办案权转移到了东厂。 在此事之外,礼部与安南使臣的交锋也告以结束。 在朝会之上,安南使臣提出割让部分土地,以求明廷原谅冒犯之罪,并表示会将俘虏百姓送归大明。 朱允炆并不认可这个结果,但考虑到内阁支持,加之今年朝廷开支过大,事务过多,不宜远征安南,便下旨道:“安南割地不足以偿祸乱之害,命安南偿还一千万两,以作赔偿之用。” 安南使臣错愕不已,一千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安南国狭,银矿又少,哪里能拿得出如此之多银两。 “此事臣不敢擅专,当归问主上,再回禀天朝。” 安南使臣不甘地回道。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使臣,道:“转知胡季犛,若他胆敢欺罔大明,朕将兵发百万,马踏安南!” 第三百七十章 官员的翻云覆雨手 安南可能会通过割让部分地盘以争取时间,但让他们出钱,那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朱允炆没指望与胡季犛签署不平等条约,按照历史记载,胡季犛心狠手辣,颇有手段,向来自负,似乎在他眼里,安南就是天下第一,其他都是垃圾。 不过有这种思想也很正常,毕竟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后世的他们不也狂傲过,结果不一样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群人就是欠收拾,好好说话对他们没任何用处,他们只相信拳头。 礼仪之邦的束缚害死人,宽宏大量也会害死人,所以朱允炆决定不做老好人,丢出一个安南无法完成、无法实现的条件,不是为日后开战找借口,而是为了逼迫安南不得不应战! 在朱允炆一面处理安南、曹国公府问题的同时,山西百姓已从最初的不安,逐渐安稳下来。 各地贴满告示,此番山西移民朝廷不做强制要求,即不会强行摊派人数,迁移百姓离开山西。 虽然无数百姓对此有些不解,甚至有些怀疑,但眼看着朝廷移民消息传开一个多月,无论是府还是县,都没有听闻强令移民的事。 军士没有调动,衙役没有行动,让百姓悬着的心放松下来。 忻州的一户地主黄矩四处安排伙计打探,确系朝廷不会强制迁移百姓,便彻底放心下来,为了安慰自己惶恐的心情,于是花费了一千八百两银子,在忻州城外买了一座荒山,打算修建一个庄园,再纳两房妾。 黄矩找来五百余民工施工,却意外发现荒山之下竟埋藏着大量的煤炭,而且还十分便于开采。 对于煤炭的价值,黄矩自是清楚。 考虑到朝廷正在疏浚会通河,而忻州又有沱河,可以直接通向青县,而青县又是京杭大运河的枢纽,自青县南下,便会进入会通河。 一旦将煤炭开挖出来,运抵京师或北平,将是一大笔财富。 黄矩连忙召集宗族之人,将煤矿的事说了个清楚,然后对老太爷、二伯、四叔商议道:“晋商之中,常家、侯家、乔家……皆已名声在外,俨是晋商之首。我们黄家只不过是小富之家,一直无法与其争锋,眼下天赐良机,若我们开出煤矿,定可让黄家富贵,可成大商之家!” 黄老太爷黄甸已年近八十,虽白发苍苍,尚耳聪目明,听闻黄矩之言,便问道:“这煤矿之下能有多少煤炭?若我们铺张开来,却只是少量煤炭,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黄矩看着担忧的老太爷,连忙保证道:“我已找过老师傅确定过,这煤矿规模很大,日采万斤,十年不会枯尽。” “果然?” 二伯黄亮惊喜地问道。 四叔黄祥也站了起来,一脸期待。 黄矩重重点头,道:“绝不会错,按照打探到的消息,寻常煤炭百斤估价一两三钱,我们这一座煤矿煤质出色,黑烟少,燃热高,最少可一两四钱乃至一两五钱。” 黄甸老脸满是笑意,欣慰地看着黄矩,道:“你大伯与父亲走得早,幸赖二伯与四叔关照,你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这件事你做得对,将生意做起来,给子孙一个基业是好事。” 黄矩含笑道:“这件事想要做成,关键不在于煤炭开采,而在于商路能否打通。眼下朝廷发出文书,希望于山西移民五十万进入北直隶等地,孙儿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 “哦,何解?” 黄甸疑惑地问道。 “老太爷,朝廷文书写得清清楚楚,凡是移民之人,皆分有土地,而且税赋减免,最重要的是,儿孙上学堂免费,日后科举也会多加照料。如此条件,足以让人心动。我们黄家世代非农即商,罕有入朝为官者,大伯家的三伢子是块读书的料,若响应朝廷政策,主动-迁移北直隶,可是一件大好事。” 黄矩自信地说道。 黄亮眉头紧锁,这件事不是商议过,全家族都不分开,不迁移。 不等黄亮发问,黄矩便摆手道:“二伯且先听小侄细说,响应朝廷之策,对三伢子是个机会,若他日三伢子入朝为官,我们黄家也算是出过读书人,门楣光耀。其次,三伢子若去北直隶,可主动提出所去之地,此时无人响应朝廷,若我们主动请缨,朝廷定会考虑。” “若可安排至大运河附近,日后岂不是可以成为我们黄家商道的一个据点,无论往返,皆为便利之举。若三伢子不入官场,也可作为我们黄家在北直隶的话语人,操作生意,不也是上上之策?” 黄亮陷入思考之中。 老太爷黄甸深深看了一眼黄亮,道:“黄矩说得不无道理,眼下朝廷虽未强求移民,但新皇帝下了旨意,就不会轻易收回。若我们把握先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若如此的话,可不能只让三伢子去北直隶。” 黄亮忧愁地看着黄甸。 黄甸明白黄亮的话,他想要陪着孩子一起移民。若他离开,恐怕将是永别。毕竟自己上了年纪,很可能活不了几年了, 人老了,希望孩子在身边尽孝,希望死了之后有人可以抬棺材。 现在看来,不可两全啊。 黄祥看着二哥与老父亲,叹了一口气,道:“往日里我总是不争气,这一次便担当更多吧。二哥,将三伢子交给我,我带家人去北直隶,你在这里陪着老父亲。” “四弟!” 黄亮感动不已。 这年头没有谁愿远离家乡,若不是为了整个家族,为了孩子的未来,谁愿背井离乡,谁愿诀别家人而去。 “我们还有些时间,早做安排吧,我再去煤矿看看。” 黄矩没有眼睛有些湿润,转身离开。 就在黄家之人紧锣密鼓组织人手开采煤矿,主动报备朝廷,准备迁移至北直隶一带时,黄家发现了煤矿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忻州为太原府散州,始建于东汉建安二十年,素有“晋北锁钥”之称,向东承接五台山,向南则是太原晋中,向西直望芦芽山、老牛湾,向北则是雁门关。 地理位置优越,使得忻州商贸繁盛。 忻州知府卫勇辉听闻黄家之人竟主动提出迁移,不由有些意外,当听闻到黄家发现煤矿山之后,更是惊喜不已,连忙召来同知郭崇、通判李存进。 “黄家发现有大煤矿山,你们可知晓?” 卫勇辉询问道。 郭崇与李存进连连点头,此事已在忻州传开,引得不少人羡慕。 卫勇辉敲了敲桌案,意味深长地说道:“今年乃是大朝觐之年,是百强县、十优州府首次评定。这两年中太原府虽是稳定,然人多地少,穷困百姓居多,想要依靠民税参选十优州府,怕是不够资格,唯一能依靠的,便是新商之策,取商税以增国税。” 郭崇清楚这一点,无论是太原府还是这忻州,纯碎依靠土地来取得是十优州府是不太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繁荣商业,以商税来增加国税。 事实上,受新商之策刺激,忻州的商业已取得不错成效,晋商可不只是常家那八家,忻州也有一些富商。 “大人,商税是朝廷定死的,我们无权更改啊。” 通判李存进以为知府大人想要增加商税,以提高税收,不由提醒道。 卫勇辉呵呵笑了笑,道:“没错,朝廷定下了商税与农税,我们无权擅改。但若是忻州府衙手中握着一个煤矿,岂不是即可增加府库,又可增加府税?若所得利丰,上下官吏也是有好处的。” “大人的意思是?” 郭崇心头一惊,不安地看着卫勇辉。 卫勇辉露出了奸诈的笑容,轻声说道:“黄家的煤矿很不错啊。” 郭崇瞳孔微微一凝,不敢看卫勇辉,而是将目光看向通判李存进,李存进只低着头沉思稍许,便笑了起来,道:“大人说的是,属下知晓该如何办了。” 卫勇辉满意地点了点头,摆手道:“事成之后,荣华共享。” “多谢大人。” 李存进起身施礼,郭崇见状,也只好行礼退出。 走出府衙,郭崇不安地对李存进道:“煤矿山现已归属黄家所有,忻州府衙已签署了买卖地契,这一点是不争事实。若我们强行索回煤矿山,黄家未必会答应。” 李存进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意,眯着三角眼,道:“同知大人,虽然府衙与黄家签了买卖地契,但府衙想要收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他黄家算什么东西,还敢抗府衙的命不成?” 郭崇脸色微微一沉,道:“那地契如何处置?” 李存进干脆利索地说道:“这还不简单,黄家不是用了一千八百两买走的荒山,那忻州衙门就拿出一千八百两重新买回来便是。当然,为平息黄家的不甘,府衙这边多出五百两,他们总会满意吧?” 郭崇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接话。 任谁都知道那一座煤矿山价值早已不是千两级的存在,就算是十万两,也未必可以换得来那矿山。 眼下府衙这边说讨要回来,那就一定会讨要回来。 至于黄家,蝼蚁而已,踩一脚不死,是因为府衙没有用力碾压而已。若是蝼蚁反抗,府衙未必不会用力。